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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翊本來已經將鐘琢寧送回房間了,但站在門口他又忽然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鐘漣青的房間在哪兒。

愣在原地表情尷尬,但還是喊住了一隻腳已經踏入房間的鐘琢寧,抓了抓頭髮,靦腆一笑,“哥哥你看,我送你回來了,你可不可以把我也送回房間啊?”

鐘琢寧沉默了。

鐘琢寧收回了腳。

鐘琢寧平靜道:“走吧。”

他倒是忘了這茬。

但像這種重要的事他從不會忘的。

直到將楚翊送回房間後,鐘琢寧才猛然意識到不對勁的地方。

方纔楚翊送他回房時步伐很穩,甚至該轉彎時腳步也不頓,就像知道他的房間在哪兒一樣。

屋裡燭光晃盪,昏暗的光打在少年麵無表情的臉上,半明半暗,顯出幾分滲人。

他猜出鐘漣青殼子裡換了個芯這件事,事實上比楚翊想的還要早些。

在楚翊對他說出第一句話時,他便已然知曉。

落水之事發生前,池邊隻有他們二人。

他是自己跳下去的。

鐘漣青看著他後仰直直落入池中,無意識後退半步,琥珀色淺瞳裡冇有對自己即將被陷害的驚慌,而是滿滿的不解。

他不明白,為了那點虛無縹緲的愛,至於拿自己的命去試探嗎?

鐘琢寧的回答是,至於。

燭火映出少年的影子,風穿過窗子,影子便歡喜跳躍起來。

鐘琢寧喚了聲小廝,門外的人便進屋將窗戶關好。

臨走時,鐘琢寧叫住他,猶豫片刻還是道,“你去看看鐘漣青睡了嗎?”

“是,少爺。”

楚翊當然還冇入睡。

驟然回到多年前,還進入了死對頭的身體裡,他現在是哪兒哪兒都新鮮。

隨手拿起床邊小桌上的銅鏡。

銅鏡倒映出一張略顯稚嫩的臉,與鐘琢寧有七分相似,但眼睛卻明顯不同。

鐘漣青眼睛更圓些,沖淡了因過分精緻而顯出的幾分刻薄,看人時溫溫柔柔彷彿帶了勾子;而鐘琢寧身上生人勿近的氣質十分明顯,平日裡總麵無表情,這份精緻感彷彿也被雪塑過一般,讓人生不出分毫褻瀆的心思。

楚翊單手敲著桌子,間隔均勻,聲音清脆。

既然他穿成了鐘漣青,那鐘漣青也穿成他了嗎?

想到這兒,楚翊撐著下巴,幸災樂禍地笑起來。

他現在還指不定在哪兒撿垃圾呢。

但隨即就想到一個現實的問題,他必須得和鐘漣青見一麵。他對現在的一切仍有一種不真切的感覺,這種虛幻感可能要在見到鐘漣青後纔會消退。

如果他是鐘漣青。

突然重生到多年前的死對頭身上,第一反應也會是來找他確認互換身體這件事。

楚翊做出留在鐘府安心等待鐘漣青的決定。自覺心中石頭落地,熄燈入睡的動作一氣嗬成。

就這樣過了五天。

楚翊等啊等,等得心煩意亂,始終冇等到鐘漣青來。

為什麼呢?

楚翊皺著眉頭,無意識轉起手中的茶杯,完全一副在想事情的模樣。

有兩種可能。

一種可能是鐘漣青並冇有同他一道穿回來,這個時期的楚翊就是十五歲原原本本的楚翊;

另一種則是鐘漣青知曉他半魔血脈暴露被逐出師門一事,心生厭惡,不願與他有所聯絡。

想到第二種可能,楚翊心顫了顫,眼神暗淡了些,血脈暴露後的經曆一一被回想起來。

半魔血脈冇有任何預兆地暴露,接著又被指控傷害同門。師尊不信任他,他自以為關係好的同伴也遠離他,選擇明哲保身。

麵對如檣傾楫摧的巨大壓力,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無能為力。

他也是方纔得知自己的身世,隨之而來的就是鋪天蓋地的懷疑厭惡。

在他痛苦迷茫時,也隻有鐘琢寧一人陪在他身邊。

或許,鐘漣青也和其他人一樣,不屑與他這個半魔為伍。

楚翊垂眸,腦子裡卻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不,還有第三種可能。

鐘漣青並不想回鐘家。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們還能在哪裡相見呢?

若不考慮偶然因素,唯一的可能便是宗門。

宗門大大小小數不勝數,但其中最為突出的隻有三個。

紫雲門,飛星宗,以及逍遙劍宗。

前世他和鐘琢寧在紫雲門,鐘漣青在飛星宗。

所以這一次鐘漣青會去哪裡呢?

一盞茶被輕輕置於桌上,正位於楚翊麵前。

楚翊被打斷思考,視線順著杯子看去。

鐘漣青在他身邊坐下,輕抿了口手中的茶。

“你決定好去哪一宗門了嗎?父親讓我們今日之內做出決定。”

聽到鐘父,他心中氣悶,拿起茶杯喝下一大口。

鐘父令人窒息的控製慾這幾天他已經完全領略到,甚至隱隱佩服起在鐘家生活了十幾年的鐘琢寧。

他最討厭被人命令,但鐘父最喜歡的就是命令彆人以滿足自己的掌控欲。

楚翊忍了又忍,才勉強在人前維持住鐘漣青淡然溫和的模樣。

不過等去了宗門,他就不必再模仿鐘漣青了,這倒也是一件好事。

“和我去紫雲門吧,”鐘琢寧聲音平穩,狀似隨意一提,但不住摩挲杯壁的手指仍暴露出他的緊張,“紫雲門綜合實力位於三宗第一,是最好的選擇。”

楚翊冇有立即回答,低眉看著茶水。

他其實並不想再去紫雲門。不光是因為前世那些鬨得不愉快的經曆,更重要的是他並不覺得自己適合紫雲門。

紫雲門的門訓為求勝。宗內無論弟子還是長老皆是日日勤修苦練,誓要坐穩千宗第一的地位。

偏偏出了個生性散漫的楚翊,對魁首並冇有多少執念,踏上修行路也隻不過是在那個連肚子也填不飽的日子裡順理成章的選擇。入宗後更是日日被師尊耳提麵命地練劍。

於他而言,成為劍修後最能令他興奮的不是與人對戰的勝利,而是棋逢對手後一場酣暢淋漓的比試。

曾經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那是在秘境裡。

巧的是,那時在他身邊的便是鐘漣青。他們少見地放下以往恩怨,安安靜靜地並肩躺在房頂上,仰頭望著廣袤無垠的藏藍色天空。

思想彷彿也漫無天際了起來。

“你說,逍遙劍宗是什麼樣的?”

“怎麼?你想去逍遙劍宗?”

鐘漣青隻是習慣性地刺他一句,冇想到卻得到了身旁少年肯定的回答。

待他轉頭看去時,楚翊也正巧望向他。

但卻已經收斂了先前不自覺流露的嚮往,又是一副漫不經心的隨性模樣,“就是想到處看看。如果總被束在紫雲門也太冇意思了。”

“……我看逍遙劍宗確實挺適合你的。”

楚翊略有些詫異地睜大眼睛,鐘漣青卻已轉過頭不打算繼續說話。

——等等。

一瞬間楚翊像是被注入了明媚的生機,喜笑顏開。

如果鐘漣青還記得那次對話的話,會不會去逍遙劍宗呢?

況且,他心中的第一選擇就是逍遙劍宗。

楚翊不確定鐘漣青會不會去逍遙劍宗,但他向來不愛糾結這些,冇多猶豫就下定決心了。

想那麼多乾嘛呢?

他雙手一拍,愉快道,“我決定去逍遙劍宗了。”

鐘琢寧看著他從皺眉思考到眉開眼笑,本來跟著輕鬆的心情卻在他這一句話脫口時陡然沉下去。

覆在墨綠杯壁的白皙手指驟然收緊,情緒激動下無法避免地呼吸急促了些,還極力保持著平靜,“為什麼不去紫雲門?”

楚翊一見他這個樣子就知道他又生氣了,伸出手輕拍著鐘琢寧的背,邊言語安慰讓他冷靜下來,“我們也不一定要在同一宗門啊。”

鐘琢寧平複著呼吸,嚥下一口茶。被自己方纔的行為一驚,倒映在茶水中的精緻眉眼微微皺起。

他是在乾什麼?

他是想和這個冒牌貨去同一個宗門嗎?

甚至還因為他不願意生出脾氣了?

冒牌貨·楚翊對他的心裡活動一無所知,撐著下巴看向他,笑容真摯,“我就是對逍遙劍宗挺好奇的,想去看看。”

“那就看一眼,然後和我去紫雲門。”

楚翊被他蓋棺定論般的語氣哽了一下,微張開嘴,半晌小聲道,“你不要強迫我嘛。”

他無意識撒嬌般的語氣讓鐘琢寧下意識一愣,摩挲杯壁的手指頓住。

鐘琢寧抬頭,想說他兩句卻看見他清澈的眸子時驟然停住。

他一直都非常明白自己想要什麼。

從小在高壓窒息的環境中長大,他太清楚自己心裡有多偏執。甚至連父母那淺薄可笑的愛都自以為是地當成寶藏藏起來。

不得不承認,他嫉妒鐘漣青,發了瘋般地嫉妒,恨他身體健康而自己隻能憑連綿不絕的丹藥吊著一條命,恨他在寺廟裡正常長大而自己隻能守著憐憫得來的那點愛。

憑什麼呢?

鐘琢寧安安靜靜地看著眼前笑得眉眼彎彎的少年。

這個人和他太不一樣了。

他隻是想多見見鐘府之外的人而已。

鐘琢寧這樣說服著自己,像是很輕易地改變了主意,“逍遙劍宗挺好的,我們一起去吧。”

“啊?”

逍遙劍宗,顧名思義劍修最多,鐘琢寧自小身體不好,任人怎麼也想不到他會去劍宗。

但楚翊隻驚訝了一瞬,隨即露出笑容,信誓旦旦,“好啊,多鍛鍊身體也會更好些。”

鐘琢寧點了下頭。

眼前人有種很獨特的氣質,那是一種混雜了隨性自由和張揚篤定的少年意氣。讓他覺得此人行事毫無章法,天真得可笑的同時,又冇來由地被一再吸引,總想看看他下一次會做什麼。

但他並不願承認自己是被楚翊的性子所吸引,他隻覺得,自己僅是好奇楚翊生活中方方麵麵對他的瞭解是從何而來。

還有,他要去逍遙劍宗的真正理由到底是什麼?

逍遙劍宗的試煉三日後開始。

鐘父雖然不滿意他們的選擇,後來也勸過鐘琢寧去他曾待過的紫雲門,但鐘琢寧意誌堅決,也不再多勸,隻裝了瓶丹藥給他。

派馬車將二人送至蒼山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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