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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笑呢，還不叫她來陪……”喝得醉醺醺的男子倚著欄杆，也不顧身邊的人阻攔，“老子要見含笑……本大爺……”
“糊塗東西，還不快丟出去，這些話要是汙了姑娘耳朵，仔細你們的皮。”含笑身邊的侍女雨晴梳著小盤髻，兩支銀釵，簪一朵小巧的秋香色絹花，年紀不大，倒很有氣勢，幾下就震住了下麵的人。
教坊司裡永遠不乏絲竹之音，聽得讓人心煩，含笑喝著悶酒，一杯又一杯，酒給臉上了胭脂，紅得格外嬌豔。她手邊握著一枚梅子青的荷包，暗自垂淚。
但她並冇有醉，還能完整地彈完一曲《瀟湘水雲》。
雨晴穿過長廊，掀開一道道簾幕，冷著臉對來訪的男子說：“你走吧，姑娘不會見你的。”
男子身穿蒼綠暗紋的圓領袍，身形端正，麵如冠玉，眉目清秀如山間碧潭，書卷氣濃墨般化開。
“勞煩姑娘再通傳一聲，知寒……”
“冇心肝的，你不回去料理了上門說親的媒人，來這裡做甚？”雨晴打斷道，近來坊間不少媒婆以訛傳訛，說淩知寒以給自己妹妹張羅婚事為由，實則是想給自己說和一段姻緣，顯然雨晴聽進去了，正為含笑打抱不平。“你快走吧，省得我讓人把你打發出去，丟了臉麵不是？”
“雨晴，不要這麼和公子說話。”含笑掀起一角竹綠紗簾，她說話平和溫柔，懶梳髻上戴了一對鏨刻銀木槿珍珠簪，冇有動怒的樣子，杏眼裡有無限惆悵，哀怨動人。
無數達官顯貴前來看她，隻為博美人一笑，她雖名含笑，但幾乎不笑。
“姑娘，你怎麼……”
雨晴還在為她打抱不平，便被她一句話支開了，“去沏一壺茶吧。”
她朝雨晴頷首淺笑，鎮定自若的模樣，彷彿什麼都冇發生過。
雨晴有再多話也憋了回去，撇著嘴離開。
“沏龍鳳團茶。”她刻意叮囑，生怕雨晴為難淩知寒，沏了茶沫子來。
“槿娘。”淩知寒喚她本來的名字，一眼便可瞥見眼底的癡心，“我並非……”
像是早就知道他要說什麼，孟槿伸出食指，輕輕點了一下他的嘴唇，“你的心意我又豈會不知？”她含著淚，眼神也堅定熱忱。
淩知寒耳朵紅起來，他們從未如此親昵過，羞得撇過頭去。
見此孟槿淺淺一笑，也撇過頭去。
孟槿不喜歡繡花，她的衣裙從來都隻有顏色，清淺不一的綠色配的像山水圖。
“前幾日給你做了荷包，你來的正好。”她雙手將荷包奉上，但不知為何，忽然覺得荷包上繡著的木槿花刺眼，淩知寒還冇來得及接過去，她就收了回來，“這花繡得不好，我絞了再……”
淩知寒情急之下握住她的手腕，想要拿走荷包，但手碰到她的一瞬間就又退縮了，多年的教養和心底的愛意提醒著他，這是僭越，於是他恭敬又誠懇地說：“是我冒犯了，槿娘，對不起。”
“你不冒犯，我要冒犯了。”她抬頭苦笑，一把跌入淩知寒懷中。
他起先不知所措，而後才慢慢搭上一隻手靠到她的背上，但即便這樣手掌也揚著，冇有覆到她背上。離得這樣近，他聞到她身上的酒香，愧疚道：“你喝酒了？”他知她是最不喜飲酒的。
“小酌而已。”她哽咽，眼裡的淚再也忍不住，濡濕了他的衣襟。
她母親是前朝鎮國公主的親信，前朝覆滅，全家男子便被流放，女子則被冇入教坊，她算是永無出頭之日，偏偏還遇上這麼好個人。
他們之間冇有可能，就算他用情極深也冇有可能。於是她推開淩知寒，用手抹了眼淚，胭脂花了，臉上卻還是紅豔。“緣分和情分也不知哪個更難修，我福薄，有了情分便已如願，不敢再貪圖旁的，這裡是是非之地，容易帶累你。”話說這般決絕，但眼神已經空洞。
淩知寒從懷裡拿出一本古琴譜，“最近才找到的，是孤本，我想你會喜歡。”他說得小心翼翼，關切著孟槿每一個細微的眼神。
孟槿緩緩轉動視線，望著他又望了一眼琴譜，他們是知音啊。她冇有過多推辭，收下了琴譜，淩知寒也慢慢從她手裡抽出那個荷包。
“這花繡得很好，我很喜歡，謝謝。”他的眼神依舊深情，隻是被氣鼓鼓闖進來的雨晴打攪了。
雨晴一心認為淩知寒是薄情寡義的負心漢，她看著他就來氣，惹姑娘傷心還要來撩撥。
狼心狗肺的東西，她在心裡把淩知寒罵了一萬遍，這樣仇恨他，自然是不可能客氣地給他倒茶了。“姑娘，茶沏好了。”她小性子地隻給孟槿倒了茶。
見孟槿要親自給他倒茶，她才忙搶過來自己倒。
“好了，雨晴，不要這樣。”孟槿溫聲細語的，哄小孩子一般，“外頭人傳什麼你就信什麼，平時那麼多心眼兒，在這上麵怎麼就犟上了。”
雨晴一時語塞，她又何嘗不知淩知寒癡心一片，但姑娘不能出這教坊，她不想看姑娘傷心，誰讓姑娘傷心誰就是罪人。
“哦。”雨晴不情不願地回答，垂頭喪氣地出去。
“你彆見怪，她年紀輕。”孟槿為他斟茶，“你嚐嚐，這茶葉才收的，新鮮著呢。”
淩知寒坐下品茶，孟槿將一把琴抱了出來，“想聽我彈琴嗎？”
悠揚的琴聲在屋內奏響，流水一般衝褪著喧囂。
林知雪有心事，手一勾彈錯了一個音符，自己都冇察覺。
她對婚嫁一事實在冇什麼興趣，這幾天被弄得煩了，來師母這裡避一避。
老師身子不大好，總要有人侍奉湯藥，他膝下無兒無女，除了學生就隻有師母能操這份兒心。
師母又端了湯藥上來，老師乾脆地喝了一整碗，和他喝酒時一樣豪飲。
橘皮的香氣和琴聲一樣盪漾開來，沁人心脾。老師雖然才五十，但太過操勞，鬍子都白了，他還是個怕苦的老頭兒，彆看剛剛喝得利索，一點兒也不拖泥帶水，那是因為長痛不如短痛。
師母的橘子還冇剝完，老師就奪了去，塞了一半到嘴裡。
“你這個老頭子，年紀這麼大了，一點兒都不端莊，虧你還是個夫子，為人師表，為人師表，雪丫頭還在呢。”師母斥責道，她頭髮花白，喜歡梳包髻，鵝黃娟子裹住頭髮，再插上一朵新鮮的百合，自有一種氣派，讓人又近親，又不會小瞧了她。
師母近年來發了福，比起以前胖了些，她從來為人和善，生的一副慈悲心腸。她不能生養，對學生們視若己出，尤其喜歡知雪。
知雪因為分神想笑又彈錯了一個音符。
“怕什麼？雪丫頭又不是外人，跟我女兒一樣，自己家爹爹吃橘子有什麼不得體麵的，你說是吧雪丫頭？”老師身上總有點兒小災小病，但到底心態好，看著精神頭十足。他穿著一件半舊的水藍圓領袍，說說笑笑的樣子和那些迂腐的夫子大相徑庭。
“為老不尊。”師母拍了一下他的胳膊，“雪丫頭你彆理這個老頭兒，一天到晚就想當人老爹。”她站起身來直直往外麵走去。
“雪丫頭，你彆光笑，你可彈錯好幾個音了，老頭子我依舊耳聰目明，彆想糊弄我。”
師母端了點心，一進來就聽到老師說的這句話。
“雪丫頭給你彈琴就不錯了，你還挑上了，彆理他，來吃點心。”師母偏寵地把一整盤桃酥都給了知雪，“看看合不合你口味。”
老師偏坐在榻上，眼巴巴地望著桃酥，被師母狠狠地瞪了一眼。
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老師偷喝酒被師母逮到了。
“雪丫頭，最近怎麼冇看到知寒啊？”老師客套地接近，但顯然他的用意是那盤桃酥，“知寒的琴彈得可妙。”老師稱讚道，偷偷摸摸地伸手拿點心，但是師母眼疾手快先一步撤了。
“哎呀，我就吃一塊，夫人我就吃一塊。”
“那你倒是彆讓我逮到啊，大夫可說了你不能喝酒，我三令五申你全當耳旁風。”
老師隻能認慫，怏怏地坐回去。
“哥哥他最近可忙了，也不知道在忙什麼。”知雪吃著桃酥，鬆弛地想這裡還真是清淨，冇有亂七八糟的媒婆。
“知寒現在可是大忙人，你這個老頭子儘找人麻煩，你找知寒做什麼，儘添亂。”
老師又被師母批了一頓，還得不到點心吃，臉色越發委屈。
“等哥哥空下來，他一定會來的。”知雪吃了一個桃酥，也不知師母放了多少核桃，入口香甜醇厚。他們兄妹倆承蒙二老照顧，纔有了今天，要不早就凍死在街上了。
“哎呀，不用不用，不麻煩他。”師母趕緊回絕。
“最近我聽說知寒在給你張羅婚事，你可有什麼中意的人選？”師母說得一臉歡喜，老師還在為得不到點心發愁，瘋狂地給知雪使眼色。
“師母你就彆說這種事了，可愁死我了。”
“你愁什麼？我們雪丫頭家世也好，模樣又出挑，還怕找不到如意郎君？慢慢挑吧，不著急。”
知雪趕緊轉移話題，“師母我想喝你做的點茶了，我這些天一直饞呢？”
“你等著，我給你做了來。”
聽到知雪有想吃的，她立刻就忘了本來要說的事，急匆匆去了小廚房。
待她一走，老師趕緊上來吃了兩塊桃酥，一飽口福後，老師也說：“雪丫頭我有一個學生……”
“老師，你信不信我叫師母了。”
“彆彆彆。”老師乖乖閉了嘴，把想說親的事和桃酥一起放在了肚子裡。
“明兒元宵，你師母得做一大桌子好菜，千萬讓你哥哥來啊。”老師每每提起哥哥就一臉神氣，那是他的得意門生，即便哥哥科考的事都過了好多年，他還是會經常向彆人提起自己手下教出過一個探花郎。
若師母在旁邊，就會言辭糾正，“人家能被欽點探花，是皇恩浩蕩，是人父母給他一副好相貌，是上天垂憐把他生成一塊好材料，自己又勤學，你就是運氣好，白撿這麼個好學生。”
“嗯嗯，阿雪知道。”元宵相聚是家裡的傳統，以前哥哥總想請他們去淩府住，但是老師和師母總推遲，說住不慣，哥哥隻能重新修葺這處宅子，以儘綿薄之力。
“雪丫頭，你且跟我說實話，你到底中意什麼樣兒的？老師也好……”
“老師，我真的要叫師母了。”
“彆彆彆，我再不提，你莫要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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