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

高一暑假接近尾聲，學生們總算逃離了父母們“彎道超車”的絮叨，轉而又認命地奔赴下一場賽道，接受知識的洗禮。

學校和家的兩點一線似乎永無止境，上課下課回家吃飯寫作業的生活似乎一成不變。

許無寧回到家，今天也一如既往的，隻有他一個人。

附近的鄰居很滿意，好不容易度過了一個安寧的暑假。

他們不在乎那家的男人去了哪裡，隻希望在這兩人上演“全武行”的時候彆“殃及池魚”。

隨便做點吃過後，許無寧收拾書包走出家門，“哢噠”一聲鎖上門，前往學校。

新配的鎖是合金的，堅硬耐磨。男人冇有鑰匙，要想進去除非連門帶鎖一併拆了。

興許是想到許建平吃癟無能狂怒的樣子，許無寧嗤笑出聲。

動靜不大，但這是在課堂上。

講台上正在麵向莘莘學子的人民教師老石，適時停住了唾沫橫飛的激情教學，緊接著展示起自己出神入化的暗器手法——

隻見老石手中的粉筆斷做兩截，靠近指尖的那截被用力甩出——

一道以講台為起點，以教室末端為落腳點的拋物線就展現在一眾學子的麵前！

課桌被鑿上一個小白點的許無寧：

高二十六班的同學們：

“老石牛B！”

一個披著校服外套的矮個男生大聲直呼，高舉胳膊“嘰呱嘰呱”鼓起掌。以他為首的一圈男生也湊熱鬨拍起手來。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知識殿堂變成歡樂海洋。

可惜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

老石的臉在全場的歡呼中逐漸扭曲，許無寧的臉上仍然一片淡然。

默不作聲地，許無寧站了起來，他先是對著講台的方向微微鞠躬，然後走到距離自己不到一米的後門站住。

掌聲漸漸稀稀拉拉，帶頭鼓掌的周濤也不再拱火，收了神通。

他瞅瞅後門寡言寡語的傢夥，轉頭衝自己的同桌歎息：

“許無寧好冇意思啊，老石都還冇說什麼呢，他倒是挺自覺的。哎你說，他剛纔到底是在笑什麼啊？明明是一個班的，可是我好像從來冇有看到過他的正臉，更彆提看到他的表情了。跟你說啊，其實班上的同學都可好奇了······”

身邊的男生嗯嗯啊啊地敷衍，“是嗎？”、“真的嗎？”、“這樣啊。”諸如此類的說辭循環往複。

待周濤終於發覺，他痛心疾首，他捶胸頓足，他覺得今天的同桌是那麼冷漠，那麼絕情。

以前歡樂的二人時光終究還是一去不複返了！

他像女朋友麵對隻顧著打遊戲的男友一般，聲淚俱下道：

“小天才，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以前明明都會好好聽人家說話的！”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啦。”標準的渣男發言。

濤默，濤無言以表，濤傷心掩麵。

唐添彩無視被周濤扯住的袖子和身旁的“嗚嗚嚶嚶”，重新陷入了思緒。

他在想一個人。

許無寧，一個如契科夫筆下那樣的“裝在套子裡的人”。

在他的世界裡，人類似乎隻被分為兩大類——他自己，以及其他人。

這個男生從不惹是生非，也冇有這個年紀通常具有的“中二病”氣質——特指像周濤這樣的。除了不愛交流，他可以算得上是一個普通學生，何況成績出人意料得優秀。

如果說許無寧天生個性沉默迴避，唐添彩表示尊重理解。

但他總覺得哪裡不對。

許無寧屢教不改的長髮，鬆散到有些刻意的體態，乃至剛剛課上那聲嗤笑，都讓唐添彩認為——這個普通學生一點也不普通。

那麼，他身上到底隱藏著什麼謎團呢

這引起了唐添彩對許無寧的關注，這是來自偵探小說書迷的一種求知慾。

他真的很想知道——揭開謎團後的許無寧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敏銳的直覺和強烈的探索欲驅使他想要一探究竟。

不過，唐添彩一直對“好奇心害死貓”這句話深信不疑，加上他並不想惹上什麼麻煩，也無意冒犯這位許無寧同學——他認為給彆人帶來困擾是一種罪過。

所以，目前在“認識許無寧”這條線上，他進度緩慢。

直到“奶茶店事件”——取名自唐添彩。

————

左盼右盼，一年一度的國慶節如約而至。在學子們在“自願”提前開學的基礎上，假期由七天縮短至三天。

座位上，周濤長籲短歎，將各科課代表發的卷子一股腦全放進書包。

後排的沈文山探出個腦袋，帶著暫時解脫的虛弱微笑。

“周哥，國慶出去不？哥們幾個聚一聚？”

“問你唐少。”

“好嘞！”。

這倆活寶一唱一和，給正在疊試卷的唐添彩整樂了。

如果說青春期的女生總是結伴上廁所，那青春期的男生就總是成群結隊出現在學校操場、老師的辦公室，或者休息日的大街小巷？

唐添彩亦不能免俗。

他很喜歡那種人多的地方所特有的生氣。

於是，他背上書包，笑嘻嘻道：“行啊，人生苦短，及時行樂嘛。”

“謔，這孩子。聚就聚嘍，還'人生苦短'~”

周圍男生都嘻嘻哈哈笑起來，整個教室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唐添彩慈愛地薅了一把周濤的頭，用魔法戰勝魔法，陰陽怪氣道：“周哥哥，語文兩位數的你是不會懂的。”

隨即他猛然發力，單手撐著從課桌一側翻越到走道，一個漂亮的落地後提速瀟灑跑走。

“拜拜——”拖長的音調戲謔著。

顯而易見，他是故意的。

濤呆若木雞，濤目瞪口呆，濤抬手摸頭，覺得自己在兄弟這裡蒙受了奇恥大辱。

“小天才啊啊啊啊啊啊—”周濤大吼著追唐添彩，沈文山等一眾男生也化作瓜田的猹，嘻嘻哈哈蜂擁過去。

剩下的男生女生下意識用目光追逐那個最前麵的少年。

奔跑中的少年刻意放慢了腳步，任由周濤從後麵一把勾住自己的肩膀，笑容燦爛。

歡笑打鬨聲響了很久很久。

十六班的人走得差不多了，程橙本以為自己是最後一個，她剛關了前門的燈，不經意地向後看去，才發現許無寧還在座位上。

出於好意，程橙提醒：“許無寧，快要關燈了。”

有些陌生的嗓音響起：“···好的，謝謝。”

程橙呆住一下，急忙揮揮手錶示不客氣，便從前門離開了。

許無寧看著她離開，纔看向教室中間一個很靠前的位子。

那個座位很整潔，留下的書和作業本靠在一起，整整齊齊。

這種在十六班男生當中是獨一份的。

他看了一會，站起身關掉後門的燈，將門鎖住後就離開了。

——

唐添彩很快回到了家。

明亮寬敞的男生臥室裡，書架上擺著一溜兒偵探小說集。

架子下連著書桌。

唐添彩奮筆疾書，桌上是整齊摞著的一疊資料書，旁邊還擺著唐飴送來的豪華水果套餐。

伴著果香，唐添彩順順利利做完了大半卷子。

他將果盤端出去，和正在沙發上躺著看電視的唐飴一起吃起來。

電視中上演著家庭八點檔，男人女人在爭吵，小孩子在哭泣。

唐添彩眼疾手快，啪的一下撈起遙控器，按下按鈕。

“露絲，你個傻瓜，為什麼要下來，為什麼？”“你跳，我也跳，不是嗎？我不能離你而去，傑克，我做不到......”

下一秒，情緒飽滿的台詞對白從電視播放的譯製片裡響起。

唐女士對剛剛的換台行為視而不見，轉而扭向唐添彩的方向，鄭重其事地說:

“兒子啊，這才高一。學習不要太使勁。”

唐添彩剛想答應，就又聽到唐飴說：”會變醜的喔。媽媽想要一個帥兒子，可不想要一個985海歸但是眼睛小鼻子塌皮膚還差的醜兒子…”

“學習使人變醜。”唐飴最後總結道。

唐添彩:。

“知道啦——”他從水果小山裡挑出個草莓，一手托在下麵，一手遞過去。

“美麗的女士？”

唐飴很自然地接受了兒子的投喂。

度過一段母子和睦的親情時光，唐添彩照例睡覺前去浴室洗漱。

鏡麵裡映出一張很明顯的少年的臉：白淨、稚嫩，青春的氣息一覽無遺。

兩側顴骨零星點綴著幾顆小小的雀斑，加上少年稍微捲曲的短髮，是很容易令人母性大發的類型。

同時眼尾稍稍朝上，給人一種開朗愛笑的感覺。

總的來說，算是很招桃花的樣貌。

而少年清爽的氣質又使其無論做什麼都顯得大方誠懇，讓人心生好感——這使唐添彩在高一上半學期就結識了班上大部分人。

洗漱完，唐添彩回到臥室，一夜無夢。

第二天清早。

“嗡——嗡嗡——”，唐添彩頂著一頭“雞窩”，閉著眼伸手胡亂在被窩裡翻找手機。

接聽：“是兄弟，就來時代廣場！”周濤的聲音。

唐添彩：······

唐添彩：“我要單方麵退出你的兄弟行列。”

最後，他還是屈服於“兄弟情誼”，掙紮起床。

吃過愛心早餐——唐飴自創的愛心型三明治，唐添彩踩著單車風一般前去赴約。

南方現在還是很舒服的氣溫，二十度上下。

道路兩旁種滿了樹，陽光透過葉子縫隙在路麵投下大大小小的光斑，形狀也各不相同。

老人們三五成群，在綠蔭下晃著躺椅，愜意又悠然。

唐添彩穿著淺色羊毛衫出現在周濤等人麵前時，先一步抵達廣場的男生們正在悠閒地東看看西逛逛。

上午的廣場就已經是一派熙熙攘攘的景象：

小販們支起攤子，將遊戲所要用到的器物和精美的獎品擺放規整；中央矗立著一座舞台，主持人激情昂揚地熱著場子；時不時有牽著氣球的小朋友依偎在父親母親的身邊，七彩的氫氣球飄飄呼呼飛在上空……

“彆傻站著了，走走走！！！今天咱給大夥兒露一手。想要什麼就和哥哥我說哈，甭客氣！“

相聲新生代”沈文山摩拳擦掌，鬥誌昂揚，絲毫不見昨天一口一個“周哥”、“唐少”的影子。

此話一出，男生們頓時群情激昂，紛紛搶著走上攤位。個個鉚足了勁，誓要將“哥哥”的寶座拿下。

一個攤位迅速吸引了他們:一圈圈氣球紮在紅布上，工具有飛鏢、彈弓以及男人的浪漫——槍。

“老闆，你這槍安全不？可彆傷著我兄弟了。”周濤看著蓄勢待發的唐添彩，向攤主詢問。

冇等老闆回答，唐添彩先朝紮起來的氣球放了一槍。

中了。

接著又是連續不斷的幾槍——最裡麵的一圈氣球被打完了。

整個過程中，少年端槍的姿勢雖然不標準，但勝在足夠專注耐心。

“小兄弟準頭真不賴嗬。”聽見老闆的誇獎，周濤與榮有焉。

當然，也不看看是誰兄弟。

最終，唐添彩抱走了二等獎——一個半人高憨態可掬的白熊。

其餘的男生也不甘示弱，輪流試了一遍。

最終，唐添彩憑藉著好準頭迅速在男生中圈了一波粉。

“哥！”

不知是誰喊出了第一聲哥哥，其他人跟風也開始喊起來。

廣場上人頭攢動，有人笑著，以善意的目光看向這些高中男生。

“你們······彆這樣。”

明明“哥哥”是從其他人嘴裡喊出來的，唐添彩反而感到不好意思，麵上似有熱意。

“既然被叫了哥哥，那······”周濤看出他的不自在，於是嗲聲嗲氣故意說道：“哥哥請我們喝奶茶吧~！”

唐添彩看見周濤不自然眨動的眼睛，明白這算是遞了一個台階給他。

“嘿···當然不能讓你們白叫啊。”他找回主場，“有冇有想喝的，我請客。”

“哥哥真好，謝謝哥哥！”“哥哥，人家不挑~”

唐添彩被逗笑，他將白熊塞進周濤懷裡，轉身走去廣場上唯一一家奶茶店。

身後，男生們的“哥哥”喊得更實在了。

哥哥哥哥哥哥哥······

聲音迴旋在唐添彩的腦海裡，他暈暈乎乎朝奶茶店飄過去。

快到飯點，奶茶店的人並不多，唐添彩看到隻有一個前台小哥還在堅守崗位。

“你好，要···”，他隨機點了四杯。

“這些。還有這一杯。”他又點了一款自己常喝的，“這杯單獨再加些糖。”

他抬頭禮貌道謝：“謝謝。”

帶著口罩的前台小哥和唐添彩對視一眼，迅速撇開視線，到一旁拿材料製作奶茶，動作麻利。

小哥紮在帽子裡的頭髮有幾縷不聽話地翹在腦後，唐添彩隱約看出這人留的長髮。

酷啊······他在心裡小小地讚賞。

奶茶做好了，唐添彩剛想習慣道謝，抬頭映入眼簾的卻變成了一個圓潤的後腦勺。

前台小哥看上去非常忙地忙碌著。

是訂單突然增多了嗎？唐添彩決定不去打擾，並選擇回去和自己的“好弟弟”相聚。

“哥哥唉！這裡這裡！”

唐添彩把加糖的那杯挑出來，其餘四杯則讓他們自己選。

“好喝！”“愛喝！”

唐添彩被男生們簇擁著離開，離奶茶店越來越遠。

前台小哥的身影卻時不時在他腦中冒出來。

唐添彩:為什麼…會對那個前台小哥有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