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族

-

洞口外又響起聲音，像是靴子踩上青草，沙沙作響。

那聲音徘徊許久後，停了片刻，遲遲未見離去。

透過遮蔽洞口的雜草，百裡雲氤隱約瞧見一把劍，劍柄處墜著一根劍穗，流蘇黑紅相間，串著一枚銅珠，珠子上雕著銅紋，很熟悉，但卻記不起來。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早已紅腫一片，渾身發軟，驚恐失措。

又是片刻鐘，有腳步聲漸行漸遠……南宮酒十這才放開百裡雲氤。

“六兒！”

她跌跌撞撞地爬了過去，手臂磕破了肉，血流在衣裙上，同臟兮兮的土混在一起。

百裡雲氤小心翼翼地握住六姑孃的手，豆大的淚止不住地流，她拚命地想捂熱她，可無論如何努力，仍舊一片冰冷，溫度全無……

六姑孃的臉上，雙眼緊緊閉著，百裡雲氤隻敢看著她哭，她甚至都不敢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果然還在這。”

一把劍猛得架在她脖子上，劍刃染血，劍身似有無數冤魂怒氣。

百裡雲氤倏然抬頭，猩紅的眼死死瞪著那人。

她認得他，認得那柄劍，認得那根劍穗。

“是你，殺了六兒？”

她已臨近崩潰的邊緣，聲音冰冷，像剛從冰窟窿裡爬出來般，眼眸盈滿恨意，宛若一隻被徹底激怒的小豹子，狠狠盯著那黑衣凶手。

殺手似被她的眼神唬住了，竟有刹那間恍惚……

此刻！隻聽“嗖”地一聲，一道影子從她耳邊掠過。

須臾間，一把匕首，直直地插入黑衣人的喉嚨，血跡噴了百裡雲氤一臉。

那黑衣人的目光死死望著洞口處，直到徹底冇了呼吸，才倒了下去。

百裡雲氤轉過身，瞧見洞口立著的那個身影，他的眉又皺成了八字，伸出的手猶豫了片刻，又縮了回去。

南宮酒十往後退了一步，緊貼著崖壁，低著聲道：“六姑娘應該還活著，雖然冇有氣息脈搏，但應該還活著，現在應該趕緊找大夫。”

聽見六兒還活著，百裡雲氤瞬間燃起希望，她蹣跚著爬了起來，跌跌撞撞地背起她。

六姑娘個頭略高於她，身型亦略重於她，百裡雲氤揹著她時，腿上還在流血，血跡浸透衣裙，觸目驚心。

她不敢再耽擱下去，一瘸一拐地往前快走著，南宮酒十跟在她身後兩步之遙，始終不敢靠近。

百裡雲氤喘著氣，音色疲倦：“我要帶六兒去找莫大夫，謝謝你南宮哥哥，這一切與你無關，你無需自責，若你依然覺得是自己的錯，也可以離開。”

南宮酒十怔住了，他自出生起，一次次目睹親人慘死，好友離世，到最後，大家都說他是天煞孤星，是他剋死了所有人。

後來他也信了，信自己是個不詳之人，從不敢與他人親近，可有時他即使自己待著，亦會倒黴，就如落水，在他生命中已有過上百次。

他害怕是因自己的出現，導致六姑娘受此難，可他又真的不放心百裡雲氤。

日頭沉悶，天色昏黑，忽有疾風驟雨，墜落田野山間，砸地百裡雲氤睜不開眼。

她從未淋過如此大雨，自兒時起，雨之一字便與她無緣，可今日飛雨連翩，像是上天的嘲諷，嘲諷她弱小無助，即使天生祥瑞之體，依舊護不住在意之人。

百裡雲氤雙腿一軟，募地跪倒在地，雨淫漠漠，濺滿泥點，她死死抱著六姑娘，用身子擋住滿地臟亂，血色全無，臉色更顯蒼白，皺眉忍痛，儘數落在南宮酒十眼裡。

他再顧不得其它，著急忙慌跑了過來，用芭蕉葉子遮住二人，蹲下背起六姑娘，伸手扶起百裡雲氤。

“雲氤姑娘，勞煩帶路。”

八個字，急促而堅決，百裡雲氤忽覺鼻頭一酸，忍著痛，一瘸一拐往前走著。

不過刹那，南宮酒十就跟上了她。

他單手揹著六姑娘，空出來的那隻手，握著芭蕉葉子。

雨水滴答，落在葉子上，一滴一滴，擾人心慌，卻又獨得一份心安。

他三人快步走了半盞茶，才終於踏入了城內。

隻是站在城門口，百裡雲氤瞧見的，是烏泱泱的一片屍體。

血流成河，烏鴉成群結隊，啃噬地上殘體，無數屋子被燒焦，到處都是殘墟廢土。

百裡雲氤隻覺得腦子“轟”地炸開了，那躺在地上，再冇了呼吸的所有人，皆是她相熟之人，都是幾個時辰前，開開心心給她過生辰的“親人”。

可現在，他們就躺在這裡，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到底是誰，是誰殺了全城的人！

她瘋了似得衝過去，拚命地喚著他們，可那些平日裡會喚她“阿雲”的叔叔嬸嬸，此刻卻血肉模糊，再無迴音。

淚水混著雨水，遮掩了泣不成聲。

“阿……阿雲……”

小巷子裡，有一個虛弱的聲音，在漫天的大雨裡，喚著百裡雲氤。

百裡雲氤連滾帶爬地來到巷子裡頭時，看見了那個靠在牆根，奄奄一息的身影。

“餘奶奶！你怎麼了餘奶奶，你流了好多血！”

百裡雲氤用手捂住餘大孃的心口，可裡麵的血還是一直往外流，她淚眼婆娑，整個人幾近崩潰。

“阿雲，冇用的。”餘大娘握住了百裡雲氤的手，蒼白的麵色焦急萬分，“阿雲，快回家，他們殺了好多人，我看到，看到他們殺了人以後出城了，現在應該，應該是安全的，你快去看看你爹孃，你爹孃他們，他們……”

聲音突然斷了，百裡雲氤顫著手，慢慢地去探她的鼻息……

氣息全無，心臟驟停，胸口的血還在往外倒流

“餘奶奶，餘奶奶，你彆走餘奶奶！”

百裡雲氤無法接受餘大娘離去之事，還在死死地按著心口，可躺在地上的餘大娘早已冇了呼吸。

“雲氤，你彆這樣！”南宮酒十放下六姑娘，緊緊地抱住百裡雲氤，“雲氤，你還有爹孃，還有六姑娘，還有我，我們都在，你聽我說，我先帶六姑娘去醫館，你先回家看看你爹孃，好嗎？”

南宮酒十柔和的聲音傳了來，百裡雲氤好似恢複了些神智，她紅著眼，跌跌撞撞地爬了起來，看著地上昏迷的六姑娘，抹了把淚，轉身拉住南宮酒十的手，將一隻竹蜻蜓塞到他手上。

她急切地懇求著他，聲音都帶著哭腔：“求求你，一定要救救六兒！莫大夫的醫館就在沿街，主街往前再走五六步就到了，這個竹蜻蜓，扭動左翅就會釋放火信，是蜻蜓的形狀，我先去找阿爹阿孃，六兒就拜托你了！”

南宮酒十點了點頭，柔聲道：“快去吧，記住一定要小心，這個匕首，給你。”

收下匕首，百裡雲氤朝南山之腰快步而去，南宮酒十背起六姑娘去了莫醫館。

雨勢依舊急促，血水混在雨水裡，滿街都是。

百裡雲氤不知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她隻知自己差點就死了。

手中匕首沾著血，亂糟糟的衣裙早已血跡斑斑，急促地推開門時，卻發現爹孃躺在血泊中，血流滿了整個屋子。

那一刻，百裡雲氤隻覺得天都塌了，幾個時辰前還在為她過生辰的阿爹阿孃，此刻卻冷冰冰地躺在地上，渾身都是傷口，肩膀，胸口都插著刀，像是遭受了嚴刑逼供。

“阿孃，阿爹！”

她猛地摔到在了地上，跌跌撞撞地爬到爹孃身邊，淚水瘋狂地落了下來，一滴一滴滴在孃親身上。

“阿孃，你不要丟下我啊，阿孃，你醒醒啊！……阿爹，你醒醒，阿爹，你和阿孃都不要我了嗎？阿爹你醒醒啊！”

百裡雲氤幾乎發不出聲來，喉嚨沙啞地喊著阿爹阿孃，可她爹孃，再也不會像之前那樣應她了。

“啊！”

巨大的哭聲迴盪在屋內，百裡雲氤像失了魂，神情恍惚，嘶聲力竭地跪在地上，身子搖搖欲墜，好似輕輕一觸，便會徹底散架。

屋外猛得響起一道驚雷，刹那間，暴雨驟停，日光透了出來。

天，晴了。

“你果然出現了，百裡家的小繼承人。”

惡魔似得聲音忽然響起，一位手執長劍的黑衣人出現在了屋內。

百裡雲氤的眼神聚焦在那把長劍上，劍柄處的劍穗，和害了六姑孃的一模一樣。

她的目光從劍穗移到那張臉上，他蒙著麵，眼神貪婪嗜血，居高臨下地盯著她，好似盯著隻待宰的獵物。

百裡雲氤仰著頭，憤怒的目光狠狠地盯著他，聲音卻冷靜異常：“你們，到底是誰？到底要做什麼？”

黑衣人挑眉，詫異的目光轉瞬即逝：“還真是百裡家的人，這麼小就這麼冷靜。不枉費我獨自一人在此守株待兔，果然是讓人驚喜。小丫頭，隻要你交出天書，我可以放過你。”

“天書？”百裡雲氤眸光微黯：“那你告訴我，是誰要害我們？我就把天書給你，否則，我就算是死，也不會告訴你！”

黑衣人露出一抹輕蔑的笑，忽得蹲了下來，一把掐住了百裡雲氤的脖子。

“小丫頭，我們也是奉命辦事，告訴了你又如何？你還想替族人報仇？以你現在的本事，不過是蚍蜉撼樹，我勸你還是乖乖把天書交出來，否則……”

他倏得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低下了頭。

一把匕首狠狠地插入胸口，鮮血橫流，黑衣人當場就斷了氣。

他至死都不敢相信，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娃，居然殺了他。

這不是百裡雲氤第一次殺人了，第一次是在回家路上。

一名黑衣人往醫館方向去了，南宮酒一和六兒還在那兒，為了保護他們，她不得不現身。

那凶手欲對她行不軌之事，慌亂之中，百裡雲氤掏出匕首，一刀割破了他的喉嚨……

嘭！

空中綻放了一朵火信，是蜻蜓。

南宮酒十在找她，定是出了急事。

百裡雲氤對著爹孃磕了個頭：“爹，娘，阿雲不孝，阿雲先去找六兒，稍後再回來安葬爹爹和孃親。”

她拔出帶血的匕首，朝莫醫館疾步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