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酒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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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何人？為何會出現在此？”

六姑娘護百裡雲氤於身後，哆哆嗦嗦地開口問著。

那公子哥熟稔地擰著衣裳的水，水滴落在岸邊青草，日光輕透，漫出一道霓虹。

“真倒黴，好端端睡個覺，又落水。”

他好似未聽見般，蹙眉，低頭，呢喃自語，整理著渾身的濕漉漉。

六姑娘覺著有些尷尬，咳嗽一聲，又問一遍：“你是何人？為何會出現在此？”

那公子哥依舊未聽見……

六姑娘脾氣瞬間上來了，擼起袖子就想去揍他，百裡雲氤忙拽住她。

“六兒，等等，他好像是個聾子。”

“聾子？真假？”六姑娘有些不信，耐不住好奇，往那公子哥瞧了許多眼。

百裡雲氤也不知這人是否聾了，但瞧著確不像是個聰明的。

瞧他擰完衣服擰頭髮，擰完頭髮擰褲腳，熟練的像個落水老手，百裡雲氤心生一計。

“我來試試他！”

“試，怎麼試？”

六姑娘一臉懵，全然未發現百裡雲氤不見了，等回過神來，她早已出現在自己身旁。

百裡雲氤拿著一根竹筒，那竹筒前端塞了個闊形的芭蕉葉子，介麵處用草繩死死封住，上頭還插了朵野菊花，好似岸邊隨意采得。

“這是啥，看上去還挺好看。”

六姑娘最喜歡百裡雲氤做得這些小玩意兒，中看又中用。

百裡雲氤笑得神秘：“這個呀，叫傳聲筒。”

隻見她拿起傳聲筒，往前邁了幾步，突然間，對著那公子哥大喊：“你是何人！為何會出現在此！”

這一喊，差點冇給六姑娘送走……她捂著耳朵，好一陣才緩過勁。

傳聲筒果真威力十足，因那公子哥可算抬了頭……

這是百裡雲氤第一次見著陌洛城以外男子，與她平日裡瞧見的大為不同，有何不同，百裡雲氤也說不上來。

總之此刻，她滿腦子都是十歲時讀得那句：麵如凝脂，眼如點漆，此神仙中人。

隻是，神仙都這麼憂鬱苦悶的嗎？眉頭都快皺成八字了。

憂鬱公子哥拍了拍自己耳朵，百裡雲氤親眼瞧見，那裡頭掉出來一堆水。

她心想，這公子哥果然是聾了，耳朵進這麼多水，不聾都天理難容。

公子哥挽救了自己耳朵，這纔開口：“姑娘，在下名喚南宮酒十，實在抱歉，給二位添麻煩了。”

他瞧著品貌非凡，不言語時清雅矜貴，這一開口，就往後退了數步，和和氣氣，疏離清冷。

百裡雲氤說不上來他與先前有何不一樣，可就覺得哪哪都不自在。

夕暈夕照，在他身上渡了一層金光，天朗氣清，風輕雲淨，可他就像是頭頂總懸著一朵陰雲，隨時都會落雨般。

怪怪的，著實怪怪的。

“你叫南宮酒十？我叫百裡雲氤，你是從外麵來得？外麵是什麼樣子的？”

百裡雲氤興奮地問他，一股腦兒說了一堆，南宮酒十不急不忙地回她。

“我是從外頭來的，外麵的世界和你們這確實不同，很複雜，但也簡單。”

“複雜又簡單？”

百裡雲氤從未聽過這等描述，更覺著好奇了。

“是的，你們這裡淳樸，一點不像末朝統治下的疆土。”

“末朝？”百裡雲氤似想起什麼，“我在書上讀到過，末朝是不是一個朝代？書上說已有一百年了，但那書是百年前寫的，那末朝是不是已經有兩百年了？這麼久了，它現在還在嗎？”

南宮酒十愣住了，末朝建朝兩百餘年，早已末路，它現在還在嗎？

在的，可南宮酒十卻覺得，它早該不在了。

百姓疾苦，餓殍遍野，奸佞當政，君主不過而立之年，卻信奉神邸，以神旨神訊掌控一朝百姓，宛如天之傀儡。

可那位君主所說之天神，是真的存在嗎？

“它還在。”南宮酒十淡淡地回道。

“真的？那你跟我回家！爹孃見到你肯定歡喜！他們也常說外頭的事，但他們也冇出去過，所以都是從書上看來的。”

她欣喜異常，遂拽起南宮酒十，欲帶他去麵見父母長老，可那南宮酒十卻獨獨杵在原處，低眸未語。

“怎麼了？南宮哥哥，你有心事嗎？”

百裡雲氤雖不學無術，但也不像眾人所見那般冇心冇肺，至少她還是得了淩娘子些許真傳，察言觀色也學了個七七八八。

眼下南宮酒十這般摸樣，瞧著委實過於心事重重。

果不其然，南宮酒十低眸瞧那牽著自己的手，十指尖如筍，腕似白蓮藕，沾著些青草的翠綠，握著他冰冷的手心，盪出一絲暖意。

他眸光黯淡，似有難言之隱，最終，還是縮了回來，又往後退了數步。

隻聽得他低著音，道：“姑娘還是離在下遠些，我的體質特殊，靠近我兩步以內，就會禍事臨頭。”

“真假？這麼神奇？”六姑娘好奇地盯著南宮酒十，南宮酒十腦袋更低了。

百裡雲氤怔了怔，倏忽間露出一抹笑，她向前兩步，跌起腳尖，拍了拍南宮酒十的肩，笑著道：“我當什麼事兒呢？不就是倒黴嗎？你看我靠近你這麼久了，哪裡倒黴了？”

南宮酒十隻覺著她的笑，燦爛似冬日煙火。

他忽覺一陣恍惚，迷迷糊糊之中，猛地打了個噴嚏……

糟了，大抵是著涼了。

“那個，姑娘，我……”

“你看你，肯定是著了涼，我孃親醫術可高明瞭，我帶你去找她！”

百裡雲氤又一次拉住他，咧著嘴，粲然一笑，這次南宮酒十並未拒絕，隻任由她牽著。

“六兒，我們回去了！”

百裡雲氤空出一隻手挽住她，南宮酒十自覺地接過了那傳聲筒。

六姑娘卻是冇好氣地瞪了眼南宮酒十，將傳聲筒搶了過來。

“不準搶我的！”

她原本還好奇，但瞧百裡雲氤對他這般好，總覺著這突然冒出的野男人，心機頗深。

百裡雲氤是她好姐妹，心思純粹，她可不能讓她的阿雲被野男人騙了去！

六姑娘越瞧南宮酒十越不順眼，敵意十足。

南宮酒十也不說話，隻低著腦袋，委屈巴巴甚是可憐。

百裡雲氤忙道：“哎呀，什麼搶不搶的，不就一個傳聲筒，我再做一個，你們一人一個好不好？”

“雲氤姑娘，既然六姑娘喜歡，那便給她吧，不打緊，本來也不是給我的。”

南宮酒十說這話時，又鬆開了百裡雲氤，往旁退了幾步，靜靜立在那，低眉垂首，沉默不言。

百裡雲氤覺著他就像鄰居王大伯家那隻小貓，因不慎弄壞臘肉，躲在一旁不敢露頭。

這人怎麼總愛把自己縮在角落？莫不是因為他說得那特殊體質？

想來被當作異類被排擠，他定冇什麼知交好友，還怪可憐的……

“哎呀，冇事，南宮哥哥，我到時候再送你彆的，六兒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是我的新朋友，你們也能成為好朋友的！”

“誰和他做朋友！”六姑娘隻覺著這南宮酒十，像隻男狐狸精，處處勾引她單純的阿雲妹子，還喚雲氤姑娘，如此親昵，定是圖謀不軌。

百裡雲氤見二人愈發不對付，顧不得其它，掏出個竹蜻蜓，給了六姑娘。

“六兒你看，這個竹蜻蜓我做了很久，送給你！”

那竹蜻蜓小巧精緻，腦袋上還帶著個小花環，瞧著甚是可愛。

六姑娘眼睛都亮了，眸子裡都是驚喜，但很快似想起什麼，眼神黯淡，彆過頭，哼地一聲。

“你休想拿竹蜻蜓哄我！我和這個野男人不共戴天！”

低著頭的南宮酒十因這一句“野男人”，差點冇忍住。

“六兒，你和他計較什麼，不管是誰，都動搖不了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我百裡雲氤，永遠都隻有六兒這一個好姐妹！”

百裡雲氤牽起六姑娘，親手將竹蜻蜓塞到她手裡。

“六兒，這個竹蜻蜓可不是普通的竹蜻蜓。”她忽得湊到六姑娘耳畔，悄悄道，“這個裡麵我裝了火信，隻要扭動左翅，就能釋放火信，你不是總說找不找我？有這個，我們就能找到對方了！還有啊，如果扭動右翅，裡頭的火信就會慢慢釋放熱度，竹蜻蜓就能一直飛！”

“當真！”

六姑娘眼睛亮晶晶的，看著那竹蜻蜓愈發寶貝。

百裡雲氤笑得得意，拍著胸脯，保證著：“當然是真的！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六姑孃的臉色總算緩和，眼底笑意湧了出來。

“走吧！我們回家去！”

百裡雲氤剛招呼了南宮酒一，一轉頭聽到六姑娘急得不行。

“糟了！我得先走一步，阿孃讓我順道掰兩玉米回去，阿雲，我晚些時候去找你！”

她說著就一溜煙兒跑冇影了，百裡雲氤在身後喊著：“你小心點彆摔了！”

也不知她聽冇聽見。

六姑娘性子急躁，待她卻耐心，這些百裡雲氤都看在眼裡，她雖瞧著冇心冇肺，但其實不是什麼都不懂。

去年她被長老責罰，在大太陽下罰跪，六姑娘翻牆進來，給她撐傘，陪著她呆了整整一日，差點冇暈過去。

還有十歲那年，她不甚落了水，六姑娘怕水，可卻毫不猶豫跳進去水塘子裡，把她撈了出來。

這些她都記著，發過誓要做一輩子的好姐妹。

“雲氤姑娘和六姑娘，關係真好。”

南宮酒十不知何時靠近的，百裡雲氤察覺時，他已在身側站了好半晌。

“六兒是我最好的朋友了！她可好了，對我也可好了！”

百裡雲氤言語之間皆是自豪，愈發襯得那雙眼顧盼生輝。

“我們也回家吧。”

山清日夕，餘霞氤氳，落暉處，樹樹皆秋色。

她挽著他，斜陽殘暈，雙手相執，好似鍍上了一層金暉。

半個時辰了，南宮酒十心想，這麼久了，她仍是安然無恙，她好似並不會受他詛咒。

“孃親可厲害了，父親也厲害，長老就更厲害了，你見著他們一定會覺得很有趣。”

“阿爹阿孃冇出過陌洛城，不過長老出去過，他們都說長老已經很老了，但是我瞧著年紀也不大。”

“今日是我生辰宴，我們這會兒回去，說不定還能趕上吃晚宴……”

百裡雲氤一路都在說著話，南宮酒十安靜地聽著，也不搭話，但記下了一件事，她是今日生辰。

“穿過那個山隘就到了。”

田耕池塘，皆位於城西，與城內一山之隔。

山峰高聳，入雲十餘丈，百裡雲氤領著南宮酒十轉了半晌，才從那山穀之中，出了來。

“南宮……”

百裡雲氤方要喊南宮酒十，忽得被一把捂住了嘴。

出口不遠處，傳來腳步聲，悉悉碎碎，緊接著就是一個急促咒罵。

“該死，到底藏在哪了，我明明瞧見兩個往這來的。”

“算了老大，就是一個女娃娃，也翻不出舊浪，若是回去覆命耽擱了，你我不死也要脫成皮。”

“也是，那走吧。”

“那這個女娃呢？”

“都死了，扔了吧……”

嘭地一聲！

一個人被扔掉了，一隻手，剛好落在了山穀入口。

那手蒼白如雪，手心緊緊地握著一隻竹蜻蜓。

“六兒！”

百裡雲氤雙眼通紅一片，豆大的淚落下，滿眼皆是驚恐，害怕，無法置信。

若非南宮酒十死死地捂住她，這一聲六兒，便已經說出了聲。

“人還冇走遠。”

他低著聲，握緊了藏於袖中的匕首，死死地盯著入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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