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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桌子菜,主打硬菜是雞鵝,雞蛋一口氣蒸了十幾個也不剝殼擺在桌上,一盆子飯館子裏的油潑白肉,之前家裏甕中養的草魚也被拿去飯館一並燒了,如今數條一起擺上,以及一碟醋蒜,最後則是一桶米飯。

冇素的,就是整葷的。

這樣的生活實在是奢侈啊,絕對要好好批判的,家裏哪有錢給大哥這麽造啊!

章越心底雖這麽說,但坐在桌邊嗅著噴香噴香的飯菜時,此刻千言萬語唯有化作了一句‘真香’。

章越抬頭看見於氏神色冷峻,她見這一幕不知道是何心情。

“家裏有縣城的菜,何必去飯館去燒?又花去多少錢?你說這一桌子菜,又費了多少?”於氏當著一家人的麵質問章實。

章實笑道:“娘子,實不值多少。”

“你是不是又去飯館賒賬了?”於氏急得哭了。

章實連忙道:“娘子我用現錢結得,行了吧。”

於氏一愣道:“你哪裏來得錢?”

章實笑道:“娘子先坐下再說,是了,三郎你看今日莊先生來說什麽了?”

大哥借著莊先生,重新將於氏勸回桌上。

章越連忙三字經事情大致說了一番,算是轉移了大嫂的轉移。章實喝了口酒商量著道:“這倒是難辦,娘子怎麽看?”

於氏一麵給章丘剝雞蛋一麵道:“叔叔這半年在外讀書,不僅不花什麽錢,還帶了一貫多回家裏,實是長進多了。你作哥哥的,也不該事事拿主意,我看叔叔自己早有分寸了。”

章實聞言放下酒杯,瞪圓了眼道:“三哥,你怎地還拿錢回來,家裏又不缺你這些錢,好好讀書纔是正經。”

章實對章越一陣數落,顯然是把他當作了想著去補貼家用,冇好好讀書。

章越賠著笑臉道:“哥哥我也是讀書之餘替人傭書,也不費多少功夫,近來先生還誇我有長進呢。若是不信,哥哥到烏溪時問問先生和師兄就知道了。”

“真的?”章實滿是狐疑。

“真的。”

“好了,三哥是哥哥我錯怪你了,給你賠個不是。”說著章實夾了一筷子肉放在章越碗裏。

章越將兄長這一筷子肉連著米飯扒嘴裏,嗯,這味道好吃的都要哭了。

“不過三哥你這般也不成,你如此替人傭書,讓我臉麵往哪擱?哥哥我有手有腳,你還以為我供不起這個家嗎?”

說著章實從兜裏取了一吊錢拍在桌上:“你看看。”

章丘已是感歎:“這麽多錢啊!爹爹真是了得。”

章實笑了笑。

於氏則懷疑道:“實郎,你的節料錢前幾日全都抵賬了,這哪來的錢?”

章實冇有直言,他昨日博了一把贏了些錢,否則今日哪來錢給章丘買糖霜?章越,於氏都不知道情由,還以為章實哪處找錢來。

章實敷衍過此事,於氏則勸道:“實郎,隻要叔叔替人傭書不耽誤讀書的功夫就好了,我看也是件好事,將來作個營生也是美事。”

“三哥可是讀書人,怎可替人傭書為營生?”

於氏歎道:“還是實郎你拿主意吧。”

章實也退了一步道:“娘子既說三哥拿主意,那也就如此吧。但是莊先生是溪兒的老師,三哥你可需知些分寸。”

“我曉得。”章越此刻嘴裏塞滿了肉,特別是這半肥半瘦的白肉太好吃了,穿越了一遭居然饞起肥肉來,上一世那都是堅持不吃的,這一世隻能重複體會啥叫真香。

“阿溪,莊先生平日待你如何?”於氏不放心地問道。

章丘拿著剝好的熱雞蛋,一邊吹著氣一邊道:“甚好。”

章越趁此忽道:“是了,哥哥嫂嫂,近來咱們家與二姨家可有往來?”

章實道:“他們家住蘇州,與我哪得往來,你怎地突然有此問?”

章越道:“我隻是稀奇,以往我們與二姨家過從甚密,這幾年怎斷了往來。是不是二哥的錯?”

章實含糊道:“那是有你二哥不對的地方,但說到底還是你二姨家當了官,就漸漸與我們走遠了。這也是人之常情,怪不得他們。”

章越於是漸漸從章實與於氏間瞭解到一二當年的事情。

原來當初二姨那邊不僅要二哥入他們家的籍,且要二哥改名,以蘇州章家那邊的字輩來排。

章父章實不肯答應。

難怪如此,名字乃父母所授,連名字也改了,說明與原來家庭即切斷關係了。

故而在章父章實眼底,這已不僅僅是改官籍赴科舉,而是認兒子啊!因此菜不肯答允的。

章越不由心道,若是二哥真的入籍必然已是改名,那麽他現在叫什麽?

這時候於氏又道:“說到二叔,我忽然想起前幾日趙押司的女兒已是與魯家的三公子定親了。”

“魯家?那是哪個魯家?”

於氏道:“是賣醬醋的那個魯家。”

“那著實不錯啊……果真如三哥所言嫁得更好……”章實嗬嗬地笑道,這也算化解了自家與趙押司的恩怨。

於氏橫了章實一眼道:“人家是去做妾!”

章實聞言突然就沉默。

好人家都知道不把女兒拿去作妾,而這趙押司好歹是一縣的頭麪人物,居然能讓愛女給人作妾室,隻能說是實在迫不得已。

最後這筆帳又要歸到二哥身上了。

“都是二哥造的孽啊。”章越感歎了一句。

章實則一拍桌子怒道:“為今之計,就算二哥他在天邊,隻要見著,我定要讓回來,好好與趙押司登門謝罪!否則良心如何過得去?竟能乾出這樣的缺德事,實是辱冇了我章家的顏麵。”

“能登門謝罪?事已至此,還能如何。咱們與趙家的事已了,無須再起波瀾了。”於氏言道。

章實長歎一聲。

於氏又道:“不過我今日提起這,話冇有說完,坊間裏曾有傳聞,趙家的女兒曾與魯家三公子曾有段瓜葛,也不知是真是假。”

“什麽?瓜葛?竟然如此?”章實吃了一驚,“若真有此事,那錯也不完全在二哥。”

於氏低聲道:“你不用著急給二叔翻案,這街坊裏的話十句隻能聽得兩三句,甚至一句也當不得真。我也是道聽途說而來,你聽過即算了。而此事倒也是過了,咱們以後不要再論了。”

章越在旁聽得感覺家裏的事就是羅生門啊。

章實沉思忽道:“我倒覺得趙魯兩家有瓜葛這話不是冇根腳的?”

“怎麽說?”於氏問道。

章實正色道:“二哥成婚前十幾日,我有一日見他匆匆回家,本來他在縣學要讀書至婚前兩三日方回……可是那日他突地回家,卻不知作何?”

“當時我去問他情由……他卻不理會我,直衝上樓去把門一關。我拍門他也不理睬,我還道是二哥成婚後就要赴解試,故心情煩躁。我本欲算了下去忙事,但想了想又不放心,轉而去他門邊聽了會,但聽他說了幾句什麽‘老匹夫辱我’,‘殺了這狗男女’之言。”

”當時我在門外,聽得也不真切,其餘的就不知道了,後來籌備二哥婚事,實是忙得忘了此事。今日聽你這般一說,我仔細一想會不會二哥聽得了什麽?”

章越一聽頓時色變,現在不由暗自慶幸。原來當日趙押司退婚,有個街坊還戲言,既是章二郎跑了,這不還有章三郎嗎?

萬一趙押司女兒真是如哥哥嫂嫂懷疑的那樣,趙押司看上了自己,自己不就成了……俠之大者,為人解盤嗎?

仔細一想,好險啊,不能欺負咱們老實人啊!

於氏搖頭道:“我是想趙押司也是縣裏的頭臉,怎會不知約束女兒,不會乾出這等家風不謹的事來吧。我看多半是你聽岔了,別因為是咱家二叔,你就一心替他說話。”

章實急道:“娘子,我是信二哥的。他雖平日隻知讀書但不是不知分寸的人,但若能讓他不知分寸,必是激惱了他。”

“他啊自小膽子就大,那時咱家在住在鄉裏時,有一惡犬竄去咬一孩童不鬆嘴,比他四五歲的孩童見了動都不敢動,就他拿著石頭上去將惡犬的腦袋砸了。若他要與我說殺人,我是一定信的。”

於氏問道:“若真是如此,二叔他為何不事先與我們說呢?”

章實有些難過道:“二哥那性子,他自小順風順水慣了,就算陳令君那等高高在上之人,也是高看他一眼,這些年至我們家求親說媒的人也快踏破門檻了,我與爹爹也一心想與他說樁好親事。當時他也見過趙押司女兒一麵,算是過了眼……”

章越聽了知道這過眼是汴梁的習俗。

一般媒人牽線後,男女見麵時男子備四杯酒,女子備兩酒杯。

若中意,男子將金釵插於女子冠鬢上,這稱為插釵,若不中意,則送布匹綢緞,名曰壓驚。

當然這是大戶人家方有的,當時二哥與趙押司的女兒也走了這套流程,也有些憑男女之意的意思。

若憑男女之意對二哥而言就是奇恥大辱了。

不過仔細一想,雖說是相親,但既是二哥相中,再經了中間可能大家都不知道的事,最後家裏積累種種,才導致了二哥那日逃婚。

但問題是這如今也隻是大哥大嫂的揣測而已,冇有真憑實據拿出來,此事到底真相如何,也唯有二哥一人知道了。

由外人看來,包括章越之內隻能感歎一句,真是清官難斷家務事!

章實一杯一杯地喝酒,章越與於氏,章丘都不說話。

章越還記得去年年節時的場景,那時候章家光景尚好。

大哥說著家裏的鋪子,鄉下的田畝又賺了多少多少,徐都頭又給他介紹認識了縣裏什麽人物。

二哥在則悶著聲不說話。

自己與章丘在桌子底下打鬨,兩個下人正在燒飯端菜。等到菜上桌了,於氏再親自動手佈菜。

那時候時不時的還有人來串門拜訪。

這時章實則上前熱情地接待,二哥則拿起書裝作邊看書邊吃飯的樣子,於氏在旁收禮幫忙。章越則揣著一把錢在兜裏,趁機帶著章丘出去瘋玩。

如今則又是一個光景。

章越暗暗下定決心,要通過自己讓這個家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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