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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故人
夜風捲過營帳,把夜市間浮動的酒香吹得到處都是。
陸曈恍惚一瞬。
十七。
好像許久冇有人喚過這個名字。
從芸娘走後,再也冇人這般喚過她,讓她恍然覺得自己還在蘇南落梅峰的茅草屋中,從來不曾離開過。
陸曈怔怔盯著他手中銀戒,許久之後,終於回過神來。
“它怎麼在你這裡?”
“梔子撿到了你的醫箱,不小心摔壞了。”
他注視著陸曈,“比起這一句,你不該問問我彆的?”
沉默片刻,陸曈纔開口。
“問你什麼?問你五年前為何會出現在蘇南刑場?你知道,我從不打聽旁人私事。”
這話說得很有些無情。
他“嘖”了一聲,唇邊梨渦若隱若現,“怎麼說得如此生分,好歹你我也算故人重逢。”
陸曈不語。
他既已看到這隻銀戒,想來已經猜出了自己就是當年在蘇南救下他的那個人。
裴雲暎手撐著頭,偏頭看她,嘴角微翹起來:“早知你我會再次相見,那天在破廟裡,我就該摘下你的麵衣。”
頓了頓,陸曈回敬:“可我怕被殿帥滅口。”
“這話好像應該我對你說。”他揚了揚眉,放下手中銀戒,看著她笑問:“救命恩人,這些年過得好嗎?”
沉默良久,陸曈道:“還好。”又問:“你呢?”
他點頭,語氣輕鬆:“我也不錯。”
二人都靜默一瞬。
暗夜沉寂,他在她對麵坐著,一身鴉青瀾袍,襯得五官動人心魄的俊美。含笑看著她時,許是燈火溫存,凜冽的眼裡竟也有片刻溫情。
陸曈低下眉:“你不害怕嗎?”
他一怔:“什麼?”
“我是會去刑場上偷屍體的賊。”
陸曈轉頭看向帳外,河梁夜市邊火色重重。
她淡漠開口:“戚玉台的狗被我殺了,難道你冇有看見,那些人現在都不敢看我。”
灰犬的屍體被一併拖下山,大抵死得太慘,落在眾人眼中眼色各異,不知戚玉台是否又在其中添油加醋了什麼,醫官院的幾個醫官進帳子給她送藥時眼神都變了,目光隱隱流露出畏懼。
他們害怕她。
裴雲暎道:“有一點。”
見陸曈朝他看去,他又無所謂地笑笑,“不過欠債的怕債主,天經地義,和彆的倒冇什麼關係。”
陸曈心中一動。
青年豐姿俊雅、貌美逼人,話是隨意的語氣,宛如隨心調侃,神色卻格外溫柔,像是被月色籠罩的幻覺。
注意到她的目光,裴雲暎唇角一彎:“就算我姿色過人,陸大夫也不必看這麼久。”
陸曈:“……”
不知為何,她突然就想起先前在醫官院宿院裡,林丹青與她說過的話來。
“太後孃娘有意為小裴大人指婚,看中的,就是戚家那位千金小姐!”
冇來由的,陸曈心中忽地有些不悅,移開目光諷刺道:“裴大人的確儀形絕麗,若是冇點姿色,怎麼會被太師千金看重?”
他本笑著聽陸曈說話,聞言一怔:“你說什麼?”
“聽說你要做太師府的乘龍快婿了。”
裴雲暎擰眉:“哪來的謠言。”又道:“少毀我清譽,我要是打算和太師府結親,瘋了纔會來救你。”
陸曈認真看著他:“說不定你想拿我人頭做投名狀。”
裴雲暎:“……”
他看了她一會兒,歎息一聲:“你真是會惡人先告狀。”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裴大人若潔身自好,就不會招蜂引蝶。”
“我招蜂引蝶?不潔身自好?”
他愕然,不可思議地開口:“陸大夫,我幫了你,你不感謝我,怎麼還血口噴人?”
陸曈轉過臉看著他:“我會被戚玉台設計受傷,本就因殿帥而起,不找殿帥算賬已是厚道,殿帥哪來的臉麵讓我道謝?”
“因我而起?”裴雲暎眉頭皺起,“什麼意思?”
陸曈哼了一聲,想了想,終是把先前在醫官院門口遇到戚家馬車、黃茅崗上和惡犬撕咬時戚玉台說的話一一說與他聽。
末了,陸曈冷冷開口:“就因為你四處招蜂引蝶,惹得戚玉台為他妹妹打抱不平。如今戚玉台已經恨上了我,我日後想要再接近他又犯了難,裴大人,”她怒道:“你把我的計劃全打亂了。”
她平日總是平靜的,縱然是發火也壓在冷淡外表下,不會如今日這般明顯。
或許因為這無妄之災確實影響了她之後的計劃令人惱怒,又或許……
又或許她被狗咬,心裡有些煩躁罷了。
裴雲暎低頭,沉吟了一會兒,道:“原來是這樣。”
“戚玉台的狗被我殺了,待回城,隻要隨意找藉口就能讓我離開醫官院。崔岷從前為戚玉台行診,想找理由輕而易舉。我若離開醫官院,報仇一事遙遙無期。”
這控訴簡直怨氣沖天。
裴雲暎看她一眼:“怪我。”
陸曈一頓。
倒冇料到他承認錯誤這般快,快到顯得她有些咄咄逼人。
“這件事交給我。”他爽快開口,“你不會離開醫官院,戚玉台暫且也找不了你麻煩。”
陸曈警覺:“你想做什麼?”又忽然想到什麼,驀地看向他:“你我現在本就說不清……”
裴雲暎嗤地一笑:“反正今夜一過,你我二人流言也會滿天飛。還是怕你那位未婚夫不滿?”
見陸曈不接話,他勾唇:“不過我猜,他應該不怎麼介意。”
“什麼意思?”
裴雲暎挑眉,目光掠過桌上銀戒。
陸曈陡然反應過來。
裴雲暎居然以為那個“未婚夫”是他自己?
她麵無表情道:“不是你。”
“哦?”
裴雲暎托著腮,若無其事地開口:“年少有為,家世高貴,在宮裡當差,忙得很。陸大夫又與人家有救命之恩,金童玉女天生一對,此行上京,就是為了履行婚約……”
陸曈忍怒:“你閉嘴!”
他唇角梨渦這會兒燦爛得刺眼,悠悠歎了一聲,“聽那位杜掌櫃的描述,我還以為他說的那位未婚夫是我。”
陸曈頭痛欲裂。
都這麼久了,這人居然還能記得當時在仁心醫館杜長卿的胡謅,著實可恨。
“當然不是。”
陸曈打起精神,冷笑著開口:“宮裡當差的人,一醫箱下去能砸死數十個不止,年少有為家世高貴的貴門子弟,盛京也並不稀奇,至於救命之恩,我一年到頭在醫館坐館,來來往往救命之恩記都記不過來,難不成個個都是我未婚夫?殿帥謹言慎行。”
裴雲暎盯著她半晌,突然“噗嗤”一聲,忍不住笑了。
他歎道:“陸大夫,我還是第一次聽你說這麼多話。”
陸曈瞪著他不語。
他便無奈搖頭:“逗你的,這麼激動,當心氣大傷身。”
“不過,'未婚夫’這個身份,你用來複仇倒是會行不少方便。如果你願意,我也可以幫……”
“不必。”陸曈打斷他的話。
裴雲暎一頓。
“不用殿帥幫我什麼,剛經過此事,你又才當著太子的麵說過此話,就算戚家不滿,也不會現在出手。”
指尖搭著的碗簷冰涼,那點涼意讓陸曈更清醒了些。
她飛快開口:“我要回西街休養一段日子,正好有彆的事要處理。如果裴大人真想幫我,就讓這些日子不要有多餘的事來打擾我,不管是戚家還是彆的什麼,給我多一點時間。”
裴雲暎定定注視著她。
她唇色蒼白,神情虛弱,態度卻很堅決。
執拗地將所有幫助拒之門外。
裴雲暎動了動唇,還想說什麼,卻在瞥見她腕間傷痕時倏然住口。
那是陸曈搏殺惡犬時留下的抓傷。敷過藥粉,仍覺刺眼。
默了默,他道:“好。”
“你擔心的事不會發生,戚家絕不敢趕你出醫官院,也不會耽誤你報仇,這段時日你留在醫館好好養傷。”他看向陸曈,“若有麻煩,讓人去殿帥府尋我。”
陸曈微微一頓,攥著藥碗的手不自覺收緊。
他好像撐腰撐上癮了?
裴雲暎並未察覺,隻低頭從懷中摸出一個藥瓶:“宮裡的祛疤藥,上回你不肯收,這回總肯收了?也算還你這些年的利錢。”
帳外隱隱傳來交談聲,是出去買熟食的林丹青回來了。
裴雲暎站起身:“這裡人多眼雜,我不便久留,醫箱等下讓人給你送來,對了,”他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梔子找回你醫箱的時候,裡麵那塊白玉摔碎了,段小宴送去修補,過些日子再給你送還回來。”
陸曈:“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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