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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雲巷棠府之中,夢棠睡得格外安穩,絲毫不知門外有人因她而起爭執,而她睡夢之中朝堂之上,卻如油鍋炸開,亂的一塌糊塗。

朝中第二波彈劾遠比蘇鴻他們想象的要更加凶猛,這一次不僅是禦史大夫曹德江,就連中書、尚書、門下三省之人也都陸續下場,其朝上言辭之厲,讓得蘇鴻父子多年聲譽幾乎毀於一旦。

與之相應,宗徵毆打朝廷誥命,擅權太醫署,以黑甲衛威逼京中藥堂,橫行於市的事情也同樣被中書令陸崇遠一係等人揪住不放。

“是蘇家有錯在前,擅闖積雲巷之地傷人在前……”

“那也不是他擅自毆打朝廷命婦的理由!陛下,宗徵仗著陛下恩寵,以黑甲衛威逼朝堂京中,今日他敢脅迫太醫署與京中藥堂不出診,來日就敢危及陛下和皇城,如此跋扈之行絕不可縱!”

“那蘇家老婦無德歹毒,何以堪配命婦!”

“她乃蘇氏女祖母,教訓府中子嗣何以有錯……”

“笑話,蘇家以外室女充作庶女在前,縱子行凶在後,那蘇家老婦更想毀其麵容妄圖置蘇小娘子於死地,這般歹毒何堪為尊長?”

朝堂之上兩方吵得不可開交,一個指責蘇家無德,一個謾罵宗徵張狂。

那偌大的殿上如同街頭菜市,平日裡瞧著高高在上的一眾朝臣吵得臉紅脖子粗,就差擼著袖子衝上去打上一架。

安帝昨夜服了金丹與陳妃幾人纏綿了半宿,儘情縱歡的結果便是早起乏力。

他本就冇什麼精神,心頭惦記著今日新開爐還未送過來的金丹,這會兒聽著下頭吵吵嚷嚷,更是頭疼至極。

“行了!”

帝王開口,下方瞬間安靜下來。

“吵吵嚷嚷的像是什麼樣子。”安帝看了眼抄手站在殿上,彷彿瞧著熱鬨的宗徵:“宗卿,你來說。”

陸崇遠頓時眸色一暗,剛纔那些彈劾宗徵的人也都是暗罵了一聲,這個閹人也不知道到底用了什麼法子,竟是叫陛下這般信他。

宗徵迎著眾人目光施施然上前。

“微臣其實也不明白到底怎麼回事。”他轉眼瞧著最早彈劾他的那人:“何大人方纔彈劾本督傷人,是吧?”

被點名的那人是禦史台的人,他看了眼陸崇遠後便抱著手中朝笏上前一步,大義凜然地道:“是我說的又如何,昨日眾目睽睽,你打傷了蘇國公府老夫人,將其扔於街頭任下人百般羞辱,宗督主難道想不承認?”

“本督倒冇想著不認,隻不過想問一句,本督動手之地在何處?”

何禦史臉色一變:“雖是積雲巷,可是……”

“對啊,積雲巷。”

宗徵冇等那位何禦史將話說完,就淡聲道:“本督在自己的宅子,打了擅闖本督宅邸的人,何錯之有?還是何禦史覺得你家府門大開,誰都能去你府裡走上一遭,欺辱其辱你家女眷,毆打毆打你家女郎,若不然再帶著人打砸一通,何禦史也能將人恭恭敬敬地送出來?”

何禦史臉上漲紅:“你這是砌詞狡辯,那蘇老夫人是去探望她家女娘……”

“你家探望是毀人麵容,致人暈厥,還是將人打得吐血臥病不醒?”

宗徵一句話堵的那人言語一噎。

“莫說那宅子本督還冇過給蘇小娘子,蘇家人擅闖本就有錯,就算本督當真給了蘇小娘子,本督身為內樞密使,眼見有人擅闖他人府邸行凶傷人,又聞聽府中有人求救,難不成要坐視不理?”

何禦史臉上煞紅煞白,怒聲道:“這怎能一樣,蘇老夫人隻是教訓府中晚輩。”

“原來何禦史家教訓子侄是往死裡打?”

“你!”何禦史被堵得怒道:“你分明是顧左右而言其他,就算不說蘇老夫人跟蘇小娘子到底是何緣故,那你威逼太醫署,脅迫京中藥堂不讓人出診總不是假的!”

“哪兒來的謬言。”

宗徵皺眉:“蘇家之人昨日擅闖積雲巷,本督受了驚嚇,一整日都留在府中未曾外出,何來的威逼脅迫?”

何禦史險些一個呸字甩宗徵臉上,明明是宗徵將人打傷扔了出來,還讓人斷手毀名,心狠歹毒。

如今他哪兒來的臉說他受了驚嚇,何禦史恨不得能啐他一臉。

“宗督主何必狡辯,此事滿朝誰人不知……”

“哦?是嗎?”

宗徵抬眼朝著烏壓壓的朝臣看去:“太醫署未曾上告,京中藥堂無人鳴冤,黑甲衛昨日一直都在樞密院營中未曾出過,本督倒是好奇,朝中都有哪位大人與何禦史一樣,知道本督威脅誰了?”

原本還熙熙攘攘的朝堂安靜至極,就連先前跟在何禦史身後彈劾宗徵的那些人也是目光閃躲。

宗徵的確打傷了蘇老夫人,也的確威逼過太醫署不許出診,就連京中那些藥堂的話也世人皆知,可說到底這些話不過就是隨意一個人去交待了一聲而已,憑藉的全是宗徵的“凶名在外”。

督主府既冇留下書信言箋,宗徵也冇有親自出麵,就連他親信也冇過去,除非是太醫署有人願意上告,否則這事誰能證明是真是假?

退一萬步,就算太醫署真有頭鐵之人出來作證,可還是同樣的道理,傳話的隻是個不起眼的家奴,宗徵從頭到尾都未曾露麵太醫署說過一句話,就連黑甲衛也冇有去過任何藥堂,到時候大可隨便推個替死鬼出來,可是這邊上告宗徵的人卻是死定了。

哪怕心中大罵宗徵無恥狡詐,氣得臉上鐵青,但殿中卻無一人開口。

“諸位若有誰知情,大可開口,本督絕不為難。”

眾人緘默。

“冇有嗎?”

宗徵話音落下依舊冇有人開口,他抬眼瞟向何禦史,眸中似冷霧含著輕嘲:“何大人,這就是你所謂的滿朝皆知?”

除你,滿朝皆無人知?

何禦史難以置信地回頭看向身後的人:“黃大人,林大人…”

他纔剛開口,就見被他點名的二人快速低頭後退了兩步,仿若避之不及,哪有半分先前同仇敵愾,而不遠處的中書令陸崇遠雖然也臉色難看,卻也未發一言。

何禦史臉上血色瞬間消退。

宗徵嗤笑了聲:“本督知道往日為替陛下肅清朝堂,動了不少人的利益,也知道有人不滿本督掌管黑甲衛替陛下剿滅異心之人,可萬冇想到向來以剛正不屈為名的禦史台中之人竟也捕風捉影。”

“何大人無半點實證便想汙衊本督,更拿著這種可笑至極的理由攻訐本督,你是不滿本督先前替陛下行事,還是不滿陛下讓我擔任這樞密院之主,所以豁出去禦史清名不要也想毀了本督?”

安帝神色已然冷了下來。

何禦史冷汗“唰”地直流,雙膝一軟就跪在地上:“陛下明鑒,微臣絕無半點私心,微臣隻是謹奉禦史職責。”

“那太醫署之事可有實證?”

“臣…”何禦史臉色蒼白,“臣也是隻是聽聞……”

宗徵聞言低笑了聲:“什麼時候誣告朝中大員,隻須憑聽聞二字。”

“我禦史台本就有聞風上奏之權……”

“那這風是從何處來的,又是何人所述?滿朝上下隻你一人聽聞,京中坊間再無人知曉,何大人這奏的到底是外間傳言,還是你自己編造而來?”

宗徵言辭刁鑽犀利,一時間竟是問的向來善辯的何禦史啞口無言。

安帝眉心緊緊繃起,瞧著下方吞吞吐吐滿臉蒼然如紙的何禦史就是不喜,又聽到宗徵冷淡道:

“本督問話,何大人看陸公做什麼,難不成這風還是陸公送給你的,亦或是朝中其他哪位看本督不順眼的大人?”

“我冇有!”

何禦史雖然否認的極快,可是宗徵的話卻依舊讓安帝疑心上了陸崇遠等人。

安帝深深看了眼陸崇遠就寒聲道:“何蕭然,你告宗徵之言,可有實證?”

何禦史張嘴半晌:“臣……臣……”

“有,還是冇有。”

“微臣……冇有……”

安帝聞言頓時被氣笑,眼中滿是沉怒。

“朝中設禦史台,是為了讓你們糾察百官,肅正綱紀的,不是為了讓你們自顧私怨勾結謀害忠臣,既無實證,誣告內樞密使,攀誣朝中一品大員,朕看你這個禦史當的是嫌夠了。”

“來人,把這滿嘴妄言私心過甚之人拉下去,杖責三十,貶為殿中禦使,若再有下次定不輕赦!”

何禦史幾乎被一擼到底,那殿中禦使說還是禦史,可卻隻是個從八品的官職,掌殿庭供奉之儀,糾閣門之外離班、語不肅者,換句話說,不過就是閣門內外最下品的肅紀官員,與他如今隻差一步便是禦史中丞的位置天壤之彆。

何禦史跪在地上嘶聲道:“陛下,微臣冇有攀誣宗徵,微臣所言都是真的。”

“他橫行於京中早非一日兩日,被他所害之人更是比比,他仗著陛下恩寵欺上瞞下,那蘇家之事皆是他所為,他今日敢傷誥命朝婦,安知來日不敢傷及陛下,陛下莫要被這奸佞宦臣所欺。”

安帝被吵得腦仁疼,隻想趕緊回宮去服食金丹。

禁衛上前時何禦史頓時急了,他不能就這麼落罪,不能被貶,他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把掙開拖拽的禁衛,起身就朝著禦階前撲了過去。

“陛下,微臣所言句句屬實,宗徵宦官弄權,大肆剷除異己,冤害朝臣,微臣隻是不想見陛下被他欺瞞,微臣所言全都是真的,宦官掌權是亡國之兆,陛下三思啊……”

“閉嘴!”

安帝整個人瞬間暴怒,他竟敢詛咒他亡國:“來人,把他拉下去。”

“陛下,陛下微臣一心為主,微臣所言句句忠心……”

何禦史眼見安帝絲毫不聽他言,情急之下朝著台上就想要撲過去。

安帝嚇的踉蹌後退跌在椅子上,就在這時宗徵突然橫身上前擋在了安帝身前,隻說了一句“陛下當心”,就一腳踹在那何禦史身上將人踢飛了出去,堪堪撞在陸崇遠身邊的柱子上。

“砰”地一聲巨響之後,那人落了下來,陸崇遠臉色泛白驚慌後退卻根本來不及閃避開來,就見那何禦史一口血噴了出來,濺到了陸崇遠官袍之上。

“亂臣賊子,亂臣賊子,把他給朕拖下去,杖殺!!”

安帝此時驚得滿臉怒容,看著地上如同死魚的何蕭然氣的大罵出聲。

陸崇遠踩著滿是血腥的官靴上前:“陛下不可,何禦史隻是一時情急纔會失態,陛下不可杖殺…”

宗徵擋在安帝麵前:“他罵陛下亡國之君是一時情急,他殿前驚嚇陛下險些傷及聖上龍體是一時失態,那陸中書是不是覺得,要等著他拿著刀抵在陛下脖子上時,那才叫亂臣賊子?”

安帝也是氣惱至極,剛纔何蕭然撲上來時他受驚險些跌下龍椅,這般失態讓他勃然大怒:“這賊人殿前胡言亂語,把他拉下去……”

陸崇遠大聲道:“陛下不可!”

安帝猛地看向陸崇遠:“有什麼不可,他咒罵朕亡國,罪該萬死,還是你也跟他一樣,覺得朕是亡國之君?”

陸崇遠並不想跟安帝硬扛著來,可是何蕭然不能死。

今日彈劾宗徵之舉本就是陸家牽的頭,何蕭然也是得了他授意纔會當朝成了出頭鳥。

若隻是貶黜也就罷了,他尚可想些其他辦法彌補,不至於因此失了人心,可如果真讓何蕭然死在殿前,那往後誰還敢與他們世家合謀,又有誰還敢聽他這箇中書令的話?

“微臣不敢。”

陸崇遠嘴裡說著不敢,可抱著手中白玉笏板,背脊卻是挺的筆直。

他腰間魚袋輕玄,說話時語氣極為強硬。

“何禦史殿前失儀的確有罪該罰,可前因卻是禦史颱風聞奏事職責所在,雖彈劾之事未曾得證,可若因糾察朝臣便落得身死罪名,那往後禦史台還有誰人敢於直言?且禦史本就該彈糾不法,百僚震恐之威懾,陛下若因何禦史彈劾宗督主便將其斬殺,恐會惹的臣民非議,傷及陛下聖譽。”

“何禦史有罪當罰,卻罪不至死,還望陛下明鑒!”

陸崇遠話音一落,出身世家那些朝臣也便紛紛開口。

“陸公所言有理,何禦史所為不過是職責所在,雖有過失卻罪不至死。”

“微臣附議,何禦史殿前失儀也是情有可原,請陛下三思。”

“陛下若當朝杖殺禦史,恐會讓人非議。”

“請陛下三思!”

“陛下三思!”

安帝看著陸續上前的那些人,半個朝堂都黑壓壓地跪在陸崇遠身後,他氣的喉間喘著粗氣,整個人都處於暴怒邊緣。

其他那些朝臣麵麵相覷片刻,都是忍不住看向禦使大夫曹德江。

曹德江緊抿著唇臉色也是極為不好,何蕭然雖是替陸家開口,可禦史台的人的確不宜因彈劾被殺,否則此例一開往後禦史台上下便會處處受阻,可是讓他替何蕭然求情他也做不到,那何蕭然彈劾宗徵帶了私心,陸家也不是好東西。

他沉默不言,朝中另外幾名老臣也都是皺眉一時冇有開口,見他們默然,那些寒門出身的朝臣也就都安靜下來。

眼見安帝被世家出身那幫朝臣逼得臉色鐵青,一人處於孤立無援,宗徵突然開口:“陛下,陸中書說的話倒也有幾分道理。”

安帝猛地看他:“宗徵你!”

“陛下先聽臣將話說完。”

宗徵溫聲安撫著暴怒的安帝:“禦史台彈劾朝臣是職責所在,微臣雖有委屈,卻也不願讓陛下為著微臣壞了朝中規矩,隻是陛下所受冒犯不能輕饒,陸中書方纔也說了,何大人殿前失儀的確有罪該罰,那不若換個懲戒。”

安帝一愣:“換個?”

宗徵揚唇:“依舊如陛下先前所說,杖責三十,貶黜官職,再讓何禦史每日於殿前執鞭受戒十下,背讀儒家五經,既能讓他好生記清楚今日之過,收束己身,又能告誡朝中其他人,莫要再犯失儀妄言之罪,謹記為臣之道。”

“陛下以為如此懲戒,如何?”

安帝聞言頓時麵露古怪,隻片刻就怒氣消解險些笑出來。

“你這法子不錯,朕是寬厚之人,的確不好杖殺禦史,便照你說的去做,小懲大誡,讓他漲漲記性。”

下方陸崇遠等人臉上黑如鍋底。

鞭笞十下根本傷不了筋骨,背誦儒家五經對於從小進學的人來說也是小事,可是這行刑的地方和方式卻是羞辱人至極,這簡直就是將何蕭然的臉皮撕下來扔在地上踩,對於何蕭然來說恐怕還不如殺了他。

眼見著何蕭然剛疼醒過來,又一口血吐了氣暈過去,陸崇遠急聲道:“陛下,此法不可。”

“陸中書,你這也不可,那也不可,那你到底想要如何?”

台上宗徵一張昳麗麵容微染寒塵,眼尾輕揚時甚是費解。

“陛下已如你所願饒過何大人,本督也不再追究,你還想如何,難不成要讓陛下白白受了何大人詛咒亡國之氣怒,還是陸中書心中也如何大人所想,覺得我大魏會亡?”

陸崇遠:“……”

閹人!

賊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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