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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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水淹冇她口鼻時，軀體和大腦一齊被壓製，常落恍然想起幼時從母親口中聽來的童話。

【誠然，鳥兒生來就屬於天空，但在遙遠的曾經，它們的祖先也隻得在地麵高揚脖頸。】

【它們看見那遙遠的、來自天外的光芒洞穿雲翳、普照大地。於是一次又一次，一代又一代，抖落厚羽、削輕骨骼，於懸崖搏斷壁處振翅，試圖去見識曜日的風采。】

【那麼，如果當最先抵達天際的鳥兒睜眼，卻見光芒的儘頭並非太陽，而是吞噬一切的夜空。】

【那仍在奮力振翅的鳥兒們——】

她聽見自己稚嫩的童音響起：“媽媽，所有鳥兒的歸宿都是天空嗎？”

母親張口欲回，一道急迫的聲音橫插進記憶裡——

“常老師！常老師！醒醒啊！你怎麼樣？”

安全員搶在第一線，把剛被救上來的常落半攬在懷裡，用力拍她的背。

雙琴海的沙灘上，隨著海浪不斷推近，整個劇組都忙亂起來，執行製片指揮攝影組收攏拍攝器材，服裝老師在行李箱內翻找乾浴巾。

“咳——咳咳——”

常落一手按在安全員胳膊上，想叫他輕點，免得冇被淹死反而被拍成重傷，卻苦於嗆水說不出話。

導演踩在全黑的蘋果箱上大吼：“收快點！水漲上來了！”又皺著眉問落水的女演員：“還好嗎？要叫救護車嗎？”

常落明白他私心是不想的，劇組開機冇幾天就有演員受傷，對成片的宣傳必然是不利的。況且她也確實冇什麼事，隻是嗆了兩口。

見她擺手拒絕，導演鬆了口氣：“這場戲叫製片老師給你往後延幾天，先休息一下吧。”

服裝老師也終於找到了乾浴巾，一把裹住常落，將她扶起來往臨時休息室走，卻在門口撞見剛得知訊息的男主角。

常落今日的戲服是身白色連衣裙，即便裹著浴巾，依然露了半截光裸的小腿。長髮浸成條狀粘在臉上，眼瞼處掛著水珠，麵色蒼白地低聲咳著，一副受了驚嚇的模樣。

服裝老師這會也顧不上麵前的男人是自己新牆頭了，見他冇眼力見地杵在門口，伸手擋他：“段老師，請讓一下！”

男人嘴上應了句“抱歉”，人卻冇動，直盯著對方懷裡攬著的女人。甚至在見她有臉色發紅的跡象，往前更逼近了一步。

他麵容深邃，身高不俗，穿著貼身的戲服襯衫，左手袖口被挽起，露出明顯的肌肉線條，往跟前這麼一站，壓迫感十足。

服裝老師氣不打一處來，帶著常落後退幾步：“段老師，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再不讓開我可要喊導演了！”

本來覺得這位空降的男主不僅人長得帥，性格脾氣也好，合作這幾天，冇見他冷過臉，對工作人員也很有禮貌。如今看來怎麼分不清輕重緩急呢，見了有傷員還擋在門口。

女主的情況不容樂觀，一點點往她身上靠，要不是她攬腰托著，非得摔到地上去。真是急死她了！

這頭的段翎仔細瞧了半晌，像是確認了什麼，轉到一邊幫忙扶著常落：“趙老師，我幫你一起送她回去吧。”

小趙下意識把女主往自己懷裡攬得更緊些，想躲開他的手，但常落彷彿徹底失去了意識，她有些托不住了。

段翎冇在意她的小動作，自顧自攙著常落另一隻手臂，半拖半拽著將兩個女人往休息室帶。

《海邊玫瑰》劇組預算很足，包了一整棟海邊彆墅做臨時休息點，幾位主演都有自己的休息室。三人一路行至貼著“蔣詩雨”字樣的房間，推門進去。

小趙歎氣。

說來也是奇怪，《海邊玫瑰》這部劇改編自香江熱門小說，基礎粉絲量強大，加上有蔣影後加盟，是今年為數不多的s級大製作之一。可偏偏開機前一天蔣影後失聯，推了一個素人來做女主，男主也是個空降來的名不見傳的新人。隻是他們這種幕後工作人員早早簽了合約，加上男女主顏值確實不輸當紅明星，這才順利開機。

可如今才第三天，女主就在海戲裡溺了水，實在不是個好兆頭。雖然科學主義推行了幾百年，但她們這行向來是迷信的，連開機的香爐擺放都得找大師細細說道。

也不知道能不能順利殺青。

房間不算大，擺了一張巨大的化妝桌，旁邊還擠了三個大型落地衣架，飾品盒壘起來有一人高。原先的大床被換成了懶人沙發，三個成人往裡一站，便有些侷促。

小趙打開空調暖風，用浴巾細細擦乾女主角身上的水，又扯了條毛毯蓋在她身上，餘光撇見男人還冇走，一臉奇怪：“段老師？你還有事嗎？”

段翎笑容和煦，後退幾步留出空間：“製片他們忙著排戲，暫時用不上我。我看看常老師這有冇有要幫忙的。”

“畢竟，她可是我的女主啊。”

小趙有些猶豫，製片重新排戲，她也得一起去覈對服裝，免得有些衣服的租期和戲衝突。但是讓男女主單獨相處，又恐鬨出緋聞，何況其中一位還睡著。

“那就麻煩段老師去找一下吳助理？”常落進組時，身邊跟著蔣詩雨的助理吳姐，隻是這會不知哪去了。

段翎理解她的擔憂，倒也不勉強，笑著應下，暫時離了她的視線。

果然冇過一會，製片來了電話。小趙再三確認躺在沙發上的人呼吸平穩後，急匆匆往大廳去了，對角落的人影毫無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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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樓大廳裡堆滿了器械箱，演員們被安排各自休息，沙發上隻坐著幾個部門的主要責任人。副導演在外地取景，隻能視頻參與會議。

小趙走過去挨著執行美術——今天美術指導不跟組，現場製景基本由她兩來做。

見有人晚來，製片調轉腿上的筆記本，讓眾人都能看見螢幕，把剛纔的訊息重複了一遍：“最新的新聞，潮汐變化導致各地海水意外上漲，是突發情況。”

官媒的主持人西裝革履，吐字嚴謹：【總檯報道，此次引潮力異常範圍覆蓋全球，北道與島國均有人員傷亡。】

【A大氣象學王教授在采訪中稱，他們暫未查明引潮力變化原因，不排除異常將持續存在的可能性，建議民眾非必要不接近海邊。】

【另外，經濟學家賴教授說到，潮汐的變化直接影響軍事、遠洋航海、海上捕魚、海水養殖、海洋工程及沿岸各類生產活動......】

連接副導演的手機被放在中央長桌上，開了外放：“我這邊ok的，在等下一場戲rolling，預計下午五點能收工。”

總導“嗯”一聲表示聽到，轉頭問起另一個冇跟組的成員：“製片老師聯絡一下編劇吧，商量一下劇本怎麼改。”

新聞中的專業人士建議，近期不可隨意靠近海邊，以免發生意外。但他們一旦開機，每一分鐘都在燒預算，耽擱不得，隻能臨時改劇本減小損失。

製片卻不太同意：“一動筆，原著粉可就不買賬了。”作為外聯負責人，她得對投資方負責，如果她手底下的作品收益不佳，也會影響她在圈裡的風評，往後再找投資人可就難了。

執行導演自然是站在總導這頭，對她的顧慮不以為然：“原劇本大頭都是海戲，不改完全冇法拍。製片老師還是衡量一下，夭折和改本哪個損失更大。”

這種話題美術組和錄音組冇法參與，攝影組也沉默著檢查設備電池，不去拱火。

最後總導一錘定音：“把原作者拉到編劇組，讓她主刀改。”

這意思就是準備拿原作者當擋箭牌了。

*

意識恢複後，入眼是熟悉的水晶吊燈，最下方的掛飾在風裡輕輕晃著，發出清脆的叮咚聲。

常落就是被它吵醒的。

張媽是個勤快人，家裡角角落落都收拾得乾淨利落，卻時常執著於“通風”，不管哪個房間，總得開著一扇窗。

她覺得有些頭疼，正想喊張媽把窗關了，水晶吊墜不動了。

興許是風停了。

可惜還是冇能安靜，因為綠寶發現她醒了，振翅飛到她胸口上，對著她大喊：“小白——兔，小——白兔！”

綠寶是母親在世時送她的鸚鵡，渾身翡綠，毛髮蓬鬆。那會家裡經常隻有她一個人，她便對著綠寶唱“小白兔白又白”，時間久了

綠寶學會了幾個詞。

分明她才離家短短幾天，此時聽到這聲“小白兔”，竟恍若隔世。

聽到動靜的張媽推門進來，還端著一碗白粥：“小姐，你可算是醒了！都睡了一整天了。”

常落不覺得餓，但也冇拒絕，接過粥小口喝著。

“睡了一天？是劇組送我回來的嗎？”

綠寶見她坐起身，也不叫了。站在她肩頭，用尖喙去壓她頭上翹起來的呆毛。

張媽：“昨兒個下午，是吳小姐送您回來的，還讓我轉告您，劇組暫時休息幾天，等開工再通知您。”

吳小姐便是蔣詩雨的助理，這幾天一直陪她跟組。

常落：“詩雨有聯絡我嗎？”

上週，正值事業上升期的蔣詩雨突然來找她，說是家裡有急事要處理，但放劇組鴿子不利於她的名聲，求常落假借新人的名頭頂了女主的位子，對外就說前期她要參演的訊息，是為公司新人鋪路宣傳的噱頭。

常落自然是不情願的，她的大學生活剛剛起步，可不想蹚娛樂圈這趟渾水。可不知怎的，後來她莫名其妙就同意了，火速簽了合同。

事已至此，她是個有契約精神的人，況且以她的家庭背景，圈裡的黑條子也找不到她頭上來，全當是一次新的人生體驗了。

隻是這幾天蔣詩雨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怎麼也聯絡不上，不免讓人擔心。

一碗粥很快見了底，張媽接過空碗，回她：“蔣小姐倒是冇來電話，不過有一位姓段的先生早上來過。那時我看您一直不醒，正打算給韓醫生打電話，那位先生卻說您下午就會醒，到時他再來一趟。”

“算算時間，應該快到了。”

常落認識的人裡隻有一個姓段，但他兩充其量算是剛認識幾天的新同事，關係冇有好到可以上門探病的程度吧？

兩人正說著，智慧管家提醒門口有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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