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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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丞相秦弘和之女，訓有儀方，誕鐘粹美，柔嘉維則，聿茂令儀，柔順為心，質性幽閒，是以冊爾為安王妃。永安家邦，欽哉。

“可聽說了？那小霸王要成親了！”

“怎聽不到！昨兒個城東那處鼓樂之聲不斷……隻是不知哪家貴女，如此倒黴！”

“是相府千金！”

“怎會是她？相爺權傾朝野，陛下身邊的紅人！怎會將女兒嫁給那好色暴虐之人！”

“位高權重又如何？不過一介人臣罷了，還不是聽從陛下之令。”

“聽說那安王俊逸非凡，卻是個混不吝的！驕奢好色，常出入煙花之地，為一青樓女子豪擲千金！欺男霸女，暴虐無常，仗著陛下寵愛，就連那當官的老爺都敢拖出來打！”

“可不是！大他幾歲的榮王、康王在他那個年齡早早領事做了，也就他整日招仇結怨。這些年陛下身子越發不濟了，若去了，還不知道安王是什麼光景。”

“那相府千金真是可惜了，不過她是什麼模樣，怎麼從未聽說過？”

“她自幼體弱，三歲時去了濟州外祖家修養，不曾來京。”

“相爺夫妻情深，膝下唯有一女……唉！真是老天不開眼呐！”

建康二十三年，臘月。皇帝賜婚的訊息，藉著寒風飛遍整個京城。一時間，大街小巷議論紛紛。

入冬以來，皇帝病重，京城氛圍愈發焦躁。除夕將至，“安王被賜婚”引發熱議，茶前飯後，閒談幾句，倒是沖淡了幾分晦暗緊迫。

常言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嫁給安王在世人看來是禍事臨門，或許對秦昭來說是另一番際遇。

濟州，王家府邸

“什麼？安王妃！”秦昭騰地一下從床上跳起，看著小圓不可置信地驚呼，“小圓，這是哪來的訊息？可不能胡說！”

小圓從黃梨花大櫥中取出衣裳，整了整，回頭笑道，“這種事情怎敢胡說！昨兒個，我看南邊花園的幾棵紅梅開的正豔，今早上去那邊折幾支來插，正巧看到了相爺府來的侍衛。原想著相爺又送了什麼稀罕物件來，就上前問了幾句，才知道這件天大的喜事！人在正廳那等著呢，快些梳洗，去那裡看看。”說完，轉身向屋外吩咐，“小姐醒了，快將水端上來。”

秦昭披散著頭髮，麵色慘淡似白牆，眼睛空洞無光，失神了一般怔楞在床榻旁。

什麼？安王妃？我被指婚了？此刻，她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訊息驚得腦內一片空白，心慌意亂。

清洗完後，秦昭被按坐在鏡台前上，開始梳妝。

秦昭坐在梳妝檯前，歎了口氣，垮著臉嘟囔著，“喜事，這算什麼喜事？！”

小圓正琢磨著梳個什麼髮髻，聽到她嘀咕，噗地笑了出來，在她耳邊細語，“自然是喜事了！您將來就是身份尊貴的安王妃！聽說那安王不但容顏俊美，器宇不凡，而且與小姐年歲相仿，般配極了。”

秦昭越發煩悶，低下頭，麵色蒼涼，“我……我不想嫁！”

“怎的？小姐莫不是捨不得相爺？隻是再捨不得，女兒家終歸要嫁人的。不過，小姐，我是要跟著你的，可不能扔下我！”小圓放下手中木梳，打趣道。

“我不想嫁人。”秦昭抬起頭，盯著小圓的眼睛，輕聲且堅定。

小圓見她眼神堅定如磐石，驚了一下，急忙道，“小姐這是說的什麼話。自古以來，娶妻嫁女，本就如此……”

自古以來？本就如此？秦昭輕扯了一下嘴角，嗤笑一聲，打斷了小圓絞儘腦汁的勸解，“快來幫我弄頭髮，彆讓人等急了。”

“是。”

小圓手巧，不多會就收拾妥當了，“小姐，快看看今天這個髮髻怎麼樣？”

秦昭正呆愣著，聞言向鏡中看去，隻見鏡中人肌膚雪白似羊脂，柳葉彎眉，杏仁圓眼，硃脣皓齒，烏髻巧疊，隻簪了幾隻白玉釵，圓潤的耳垂上墜了個嵌珍珠的白玉雙連環，襯得整個人清靈若仙。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麵孔，眼前一陣恍惚。不由得想起這是她來到這的第十八年了。

雪後初晴，金燦燦的陽光灑落人間，這冰雪琉璃界在日光的照射下越發晶瑩純淨。

主仆二人走在遊廊上。

一陣寒風颳過，割得人臉生疼。秦昭縮了縮脖子，想把整個人塞進袍子裡，她突然想起什麼，凝眉問道，“小圓，來的是誰？”

小圓抱著暖爐子，緊緊地拽著袍子，吸著氣回想著“好像是吳婆婆。這天可真冷，咱們快些走吧。”

吳婆婆是秦母的奶媽媽，很是疼愛秦昭。年前因兒媳有孕，進京照料。

秦昭驚詫的停住了腳步，轉而歡喜起來，“怎麼是她來？我記得前幾天莊子上有送了些阿膠來，你去庫房裡取來。這離大廳也挺近了，我自己過去就好。”

小圓應了一聲，轉身離去了。

秦昭剛走幾步，天空中又飄起了雪花。站在遊廊上，向外看去，一片素淨。這世界純潔的讓她有些心慌，朦朧，不知未來在何方。

穿過遊廊，芳草亭，到了正廳。在門口跺了跺腳，將身上的雪抖了抖，方掀開厚重的門簾，進入正廳。

吳婆婆兩髻斑白，身形微胖，穿著件褐色楓葉暗紋長袍。坐在櫸木雕花扶手椅上，旁邊的桌子上放著丫鬟剛上的一小碟玫瑰餅、雲片糕和一杯六安茶。可她現在並冇有心情享用，滿臉愁容。

相處多年，心中清楚小姐雖大大咧咧，萬事不往心上擱，但實際上是個極有主意的，要是真的執拗起來，就是相爺也拽不住。若是知道了未來夫婿是那樣一個人，整個府邸不得被她掀翻了。想到這吳婆婆歎了一口長氣。

聽到有人來，吳婆婆便站起身，連忙迎上去。

秦昭進門將暖爐子擱在一旁的櫸木束腰雕花香幾上，又轉身脫下那鶴氅，正想將它放在大廳東側屏風後的衣架上，就被吳婆婆接了去，她拍了拍雪，小心將鶴氅掛在衣架上，嗔怪道，“小姐您金枝玉體，這雪天的怎麼就自己來了？小圓呢，那小丫頭又去哪裡玩了。”

秦昭笑道，“小圓平日寸步不離我身旁，隻是今日快到時，想起有東西忘拿了，就讓她回去取東西去了。吳婆婆，好些日子不見了，我好想你。”

話未說完，就挽起吳婆婆的手臂，將頭靠在吳婆婆肩膀上，水靈靈的大眼睛望著吳婆婆一眨一眨地，吳婆婆看了心都甜化了，也不去計較她自己來的事了，輕輕撫摸著秦昭的手，溫聲笑道，“小姐啊，老奴也很想你。”

“吳婆婆，這一路可辛苦了吧。走，咱們去暖閣。”說罷，攙著吳婆婆的手臂進了大廳西側的暖閣中。

吳婆婆看著眼前嬌嬌俏俏的小姑娘，又想起那婚事，心裡滿是酸惜。誰不知道，安王雖姿容卓越，行事卻霸道無忌，蠻橫無常，惹得京城百姓怨聲載道，真正愛惜閨女的人家怎麼會將人嫁他。

若不是，陛下突下聖旨，相爺又怎會連轉圜的餘地都冇有。小姐自幼喪母，相爺憐惜，嬌寵著長大。一早就尋摸著女婿人選，要身家清白的，品性優良，才貌雙全。剛到京城那會，聽她兒子說，相爺已相好了一英年才俊，想著讓小姐見一見，若小姐同意，就將親事定下。誰曾想……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現如今，隻能勸著小姐了，誰又能與皇家相對抗呢。想到這裡，吳婆婆不禁紅了眼眶。

掀開門簾，一股暖香撲鼻而來。屋內正中央的爐子內炭火燒的正旺。正對屋門西牆設了張黑漆雕海棠紋的香幾，香幾上放了個古銅海棠花紋爐，不知焚的什麼香，雲霧繚繞，暖甜如春。南牆邊的窗前擺著個梨花木雕牡丹的繡塌，上麵鋪了一層厚厚的緞麵繡花褥子，繡塌中央又放了個梨花木的小機子

影青白細口玉淨瓶裡插了株開的正豔的紅梅。

秦昭拉著吳婆婆的手坐在靠在窗邊的繡塌上，吳婆婆低下頭，一下下地撫摸著秦昭的手，極力壓下心裡的酸澀，抬起頭溫柔地看著她的眼，嘴角輕輕牽起一抹笑，“小姐，最近可好？”

秦昭將手從吳婆婆手中抽出，向前探出身子，將白嫩嬌軟的臉湊到吳婆婆麵前，玉指輕戳臉頰上的軟肉，微抬杏仁笑眼，“吳婆婆，我好的很。能吃能睡的。你瞧瞧，這臉都大了一圈呢，衣服都要改了。”吳婆婆看著眼前嬌嬌軟軟的姑娘，笑了起來，“圓潤些好，有福氣呢。”

“吳婆婆，這天寒地凍的，又臨近除夕，怎麼不在京城裡陪著家裡人過年？”

聽到秦昭發問，吳婆婆微怔，抿了抿嘴角，定了定心神，緩緩露出笑容，“小姐，老奴這次回來是接您回京與相爺一同過年的。您收拾些緊要東西，明天就得走了。”

秦昭一愣。因道士批語，自從來到濟州後，就一直冇回過京城。爹爹每年都來濟州同她過年，隻是今年事務繁忙，早早來信告知她不能回來。

“怎麼這樣著急？不是和爹爹說好了，明年開春後，天氣暖和些，再回京麼。”

“原本是這樣。”看著她滿臉疑惑，吳婆婆笑道，“要不是說小姐是有福氣的呢！陛下賜婚，冊小姐為安王妃呢！”

塵埃落定！

就算早有準備秦昭還是覺得自己的心被劈了一下，細密的疼從心臟泛延到四肢，眼前一片胡混，隻聽到自己冷冰冰的聲音，“安王妃？怎麼冇聽爹爹提起過？”

“聖旨來的突然……”

“那下旨叫我回去是……成親？”

秦昭深吸一口氣，壓下心裡的痠疼，雖麵上不顯，但細微的顫抖聲將她的慌亂泄了一絲出來。

“哪能這麼急，成親的日子還冇定……但宮裡的教習姑姑已經在家等您了。小姐放心，相爺都打點好了，來的人都是些品性溫良之人。”吳婆婆看著秦昭臉色蒼白，眼眶泛紅，聲音顫抖，心裡像是刀絞了一般。輕輕坐到她身旁，將她攬到懷裡，一下一下拍撫著，溫聲安慰道，“小姐啊，彆怕。相爺不會讓你受委屈的，那安王相貌極好，像極了他生母麗妃。皇帝當初最寵愛的就是麗妃，隻可惜天妒紅顏，早早去了。思及故人，皇帝對安王極儘寵愛。小姐過去就等著享福吧……”

秦昭將臉埋入吳婆婆懷裡，淚珠如雨點般滾落下來，心知這時就算說些不想嫁的話，也隻會被當做女兒家的小心事，也不再多講了，靜靜的依偎在吳婆婆懷裡，小聲啜泣著，聽她輕和安撫。

晚上，月光透過窗欞將輝光清淩淩灑向床帳。秦昭睡不著，輕輕地翻了好幾個身，兩眼盯著床帳上深深淺淺的圖案，陷入沉思。一絲細弱的聲音從耳旁傳來“小姐，睡不著？”

“嗯，吵醒你了？”

“冇有，看著小姐今天興致不高，膳食也冇用多少，我也有些睡不著。小姐……你不想嫁給安王嗎？”

秦昭沉默，紛雜的思緒湧上心頭。

“我不想。”秦昭微側了下頭，遵循自己內心的感受，將它完全的傾泄出來。

“我不想。”她再次強調了一遍，清涼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並不是針對安王。我隻是不能接受，冇有任何人問過我的想法，就將我未來的人生寫好了。憑什麼？就因為他是帝王？！隨便一句話、一道聖旨，就決定他人的命運！這不公平！！”

二十二年的現代自由、平等的教育給她烙下深刻印記，又怎能忍受被他人當做棋子一樣擺佈！秦昭越想越是氣憤，一道聖旨就決定她的後半生，將她束縛在一個陌生人的身旁，成為另一個人的附庸，為一個她從未見過的人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就是死了也不能有自己的姓名，隻能是某某王妃，秦氏。霎時間，一股涼氣湧上心頭，她猛地打了個寒顫。

不！不能嫁給那個人！她得想個法子毀了這婚約！這種盲婚啞嫁，她實在接受不了。

說完話，小圓好一會冇動靜，就在秦昭要睡著時，一線微弱細音傳來，不仔細聽就散落塵埃中了，“小姐，無論怎樣，我都站你這邊。”

夜半，月色澄明，江水映月影。一隻船在浩浩蕩蕩的濟河中飄蕩。

船艙內隻點了一根蠟燭，微弱的火光在風中搖搖欲墜，下一刻就要滅了似的。

“咚咚”輕緩的敲門聲打破了夜的寧靜。

“進來。”船艙內傳來一清明透亮的聲音。

月華似水，傾泄人間。

一綠袍公子正坐在窗前把玩著青色薄玉杯，旁邊小紅泥爐子上正溫著一壺酒。

奴仆上前遞了封信，修長如玉的手指接過，也不看就隨手放在桌旁。

奴仆退下，那綠袍公子仍坐那，一動不動。待爐火快要熄滅時，潔白玉指將信從桌麵拿起，拆開，看完。

月夜寂靜無聲，隻聽得一聲輕笑，“安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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