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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3

海邊之戰海風之中混著鐵鏽的氣味與腐臭。

在入海口陸地深處建設的小城背靠著山成扇形展開。不畏海風的灰泥牆與素燒粘土製成的彩色瓦片構成的景色,在橙與白的裝點下十分壯麗。

遠離海岸線的街道,景色沿靠山方向的自然傾斜顯得越來越高。幾百級台階細長迂迴地連接著一個富有象征性的地方,在那裡能夠一覽碧波粼粼的大海與富饒誠征的景色。教會的支部曾經建在那裡,但那座高聳著聖女像的建築,如今被一朵巨花淒慘地壓扁。

那巨花展開著好似人舌頭的,附著著粘液的肉質花瓣。長著棘刺的花莖相互糾纏,末端連接著令人聯想到性器官的皮膚色噁心根係。那根係沿街道延伸,一邊搗爛建築物一邊覆蓋整個小鎮。道路與台階之上散落著大量屍體。那些腹部造離奇破壞的屍體,就像被抽過氣的皮囊。不論男女,臉上都殘留著斃命之前遭受過漫長折磨的痕跡。

他們的腹部被植物的根戳破,內臟被強行洗了出來。

「這……真慘……」

棹人愣愣地嘀咕著,目光向根係末端看去。那根在快要達到海麵的地方停止了生長。那巨花迴避著染紅的水。

大海也已經遭到汙染。海水染成血色,激烈地騰著泡沫。大量溶化的海藻與死魚被拍上沙灘和碼頭。在遠方的洋麪上,還能看到腹部膨脹的死鯨與死海豚。

那些被舵手拋棄的船,不論是鎮上老者劃的哮喘還是商會的大船,都在以驚人的速度腐朽。從破碎的船底漫出貨物,混在大量的死屍裡漂浮著。

在這幕慘景的中心,出現一個巨大的島影。

仔細一看,能發現那東西正在搏動。那是一個有島那麼大的肉色水母。那個樣子,就像海麵長了一個一個巨大的腫瘤,正流著腐水和膿汁。

那花與水母無視極限劇烈膨脹的身體,都在漸漸崩潰。由於整體太過巨大,連刺在脖子上的針都無法辨認。不過能夠輕鬆地預想到,這兩隻東西已經無法保持自我。

三人利用教會送來的魔法文字(已無法轉移到被毀滅的教會支部)傳送到入海口至山上的樓梯起點,目睹了這一連串的慘狀。

伊麗莎貝任秀髮被髮粘的海風撥弄,按住額頭

「…………啊,頭疼啊。那兩個傢夥都被操縱了啊。短短時間裡竟然就屈服了,簡直太可悲了。這是可以預料到的最糟糕的狀況」

「您準備怎樣處理,伊麗莎白大人?」

「在這兒吃驚也無濟於事呢……花是『大伯爵』,水母是『大公爵』——從低級地開始收拾吧……在他們吐出心臟之前」

「明白」

小雛深深地低下頭,重新握好了斧槍。棹人默默地再度確認散落在城鎮裡的屍骸。此時,他發現有影子在動。

「……倖存者!」

他期待地張大雙眼,但立刻便發現自己弄錯了。

是頭部變成花的異形士兵(惡魔的從兵)正在走動。那些從兵踩過人的屍體,跨過巨花的根係,正在尋找什麼。

棹人思考起來,但自然而然地知曉了答案。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慘叫聲。

聽說倖存者由教會的人進行回收,用轉移魔法陣去避難了,但似乎冇能來得及。從兵找到他們,直接默默地取下他們的性命。

(想一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遭遇突如其來的災難,要迅速地讓鎮上所有人全部逃脫恐怕是辦不到。可惡!)

棹人微微咋舌,對伊麗莎白說道

「伊麗莎白,從兵正在徘徊,我們得拯救倖存者」

「你這傢夥在戰場上太天真了。少量的犧牲無視就好——雖然很想這麼說,但這麼做之後會被教會追問的吧。不管怎樣,要做點好事……這根本分身乏術。棹人,你來上」

「我來?」

「彆擔心,用這個」

伊麗莎白打了個響指,以螺旋狀鑲嵌著流體紅寶石的劍憑空落下。那是在維拉德的城堡裡發現的魔道具。棹人連忙接了過去,目光困惑地落在細如針的刀刃上。伊麗莎白平淡地說道

「你的人造人身體乃是餘所製造的極品,而且你現在駕馭魔力的技術比想象中還要好,總能派上一些用場吧。戰鬥吧。餘看得出,你自己也有這個意願」

「嗯,說的冇錯。讓我來……我已經受夠隻能旁觀了」

「小雛,你……知道了。餘準了,你就跟著棹人吧。餘可實在不敢讓表情如此悲壯之人留在身邊啊」

伊麗莎白瞥了眼小雛的表情,深深地歎了口氣,並這樣說道。

小雛連忙(看上去太過糾葛,恨不得立刻捅了自己的肚子,或者砍了眼前的這個人)卸掉了苦悶的表情,向伊麗莎白低頭行禮,並問道

「承蒙美意。不能步不離地守護在心愛之人身邊,正是我小雛最大的願望……但是,那個……伊麗莎白大人您……」

「哈,不要小看『拷問姬』。區區『大伯爵』,憑餘現在的力量都能像碾死螞蟻一樣虐殺掉」

伊麗莎白嗤之以鼻。棹人也本想對伊麗莎白表示擔心,但話快要脫口而出的時候又嚥了回去。『拷問姬』的言語並不是在無憑無據地逞強,而他的表情便是證明。

伊麗莎白此時,露出極為凶殘險惡的笑容。

「你們去吧——要讓它們像四肢被砍掉的豬一樣呻吟,像身體被碾碎的肉蟲一樣痛苦」

伊麗莎白從黑暗與花瓣的漩渦中拔出弗蘭肯塔爾的斬首劍,上了幾級台階後飛身躍起,站到了延伸至附近的根繫上。就這樣,她直接朝著巨花本體颯爽衝去,施展出如在敵人手臂上奔跑的絕技。根係一邊顫抖,一邊開始抬起她的身體,但她在被抖落之前放聲一喊

「『千釘加身』!」

紅色花瓣雨漆黑之暗呈旋渦狀沿根係之上奔馳,發出「鏗鏗鏗鏗鏗」連續性的聲音。隻見空中冒出生鏽的釘子,打入建築與街道。棹人不禁顰眉。伊麗莎白毫不留情地踩著釘子的頭部,化作一顆黑色流星繼續奔馳。

棹人入迷似地看著她的身影,但被小雛一喊回過神來。

「棹人大人,我們也開始應戰吧。請千萬不要離開我身邊」

「嗯,開始吧」

棹人點點頭,蹴地而起。他們沿著台階向上奔馳,朝剛纔傳來慘叫的方向衝去。被巨大的根係覆蓋的小鎮,簡直就像人煙絕跡後曆經過千年的廢墟。然而,人們在這裡生活的痕跡卻能看得清清楚楚,反倒讓人非常毛骨悚然。

但走出台階來到街道中,途徑飄窗上擺著一排悉心打理過的盆栽的房子時,他們發現了一隻從兵。身披鱗狀植物片鎧甲的從兵緩緩轉過身來。就在殘留在花瓣之間的人類痕跡(巨大化的眼珠)眨動的瞬間,小雛精準地揮舞斧槍。

「————哼!」

她不偏不倚地砍飛了化作花朵的頭部。但是,從兵隻是不穩定地晃了晃,又將手伸向小雛。

可能由於冇有大腦與擊碎,就算失去頭部也不構成致命傷。

「冇規矩!」

小雛大聲一喝,看調子伸向自己的手。從兵可能領悟到了實力差距,從兵的另一隻手蠕動起來,將滿是棘刺的藤蔓一口氣伸向棹人。

小雛當即準備揮下斧槍,但棹人用目光阻止了她。

棹人架起劍以防禦從兵的手臂。

(彆激動,冷靜應對。連這種程度都應付不了,我就依然是包袱)

在藤蔓即將纏上刀刃之時,棹人將意識向手心的傷集中,喊道

「————燒吧!」

炫目的火焰燃燒起來,魔法之火勾勒出毛骨悚然螺旋,纏住藤蔓將其吞噬。手臂被點燃,從兵發出痛苦的呻吟。

棹人看到散落在城裡的屍體後(因生前的慘痛經曆,遇到武將裡的情況萌生憎恨與憤怒時)反倒恢複了冷靜,但**上的緊張得另當彆論。看到自己的魔法奏效,他鬆了口氣,手漸漸不再發抖。

(真不愧是伊麗莎白,火焰武器對這些傢夥十分有效)

從兵切除掉燃燒的手臂,以笨重的腳步開始逃竄。棹人正準備去追,但突然從兵轉過身來,胡亂揮舞手臂將身體點燃,朝棹人衝了過來。

「什!」

棹人立刻便為自己的大意付出代價。然而此刻,從兵的身體隨著一陣巨響被轟響側麵。隔了片刻,棹人才終於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從兵的身體被小雛用斧槍的側麵打飛,重重地撞在了建築外壁之上。由於身體陷在了牆壁中,火焰咦基本熄滅。從兵不住地痙攣,此時小雛毫不留情地予以追擊。

「雖然是、棹人大人親自要求、不、要讓你知道、剛纔的無禮、用撲殺來償還、太輕了!」

小雛如同惡鬼一般一邊痛揍從兵一邊大聲叫喊。從兵植物性的身體以胸部為中心基本化成了肉餡。小雛以絕對零度的目光確認從兵已經斃命後點了下頭。

「——總算死透了麼,可惡的雜魚」

小雛冷冰冰地咒罵後,向棹人轉過身去。那表情一變,臉上掛著燦爛的微笑,以用豐滿的胸部夾住斧槍的姿勢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

「棹人大人,太出色了!剛剛學會魔法第一次出戰,就表現出了不俗的實力!不愧是我心愛的棹人大人!好喜歡,好威風,好帥,好想抱!」

「謝、謝謝,嗯?不對,厲害的不是隻有你麼?我說真的」

「不會不會,絕無此事。您太謙虛了。可是這些從兵持久力很高呢……雖然是雜魚但很棘手呢。我還是不用砍的,把它們砸爛更好」

此時傳來慘叫聲。棹人和小雛猛然抬起頭,相互頷首後飛奔而去。

他們穿越一片民宅,穿過靠近西麵岩灘(本地居民的水產市場)後,衝進了牆壁很厚,感覺十分堅固的建築群中。

聲音正從東邊深處一扇門裡傳出來。

「就是這裡!」

棹人衝了進去,隨即目睹了一場地獄。

譬如說,用帶刺的繩子綁住人的四肢,一直扯到極限會怎樣?

譬如說,將觸手鑽入人的肚子裡,活生生地不斷在裡麵胡攪會怎樣?

譬如說,將人全身勒得緊緊,擠斷骨頭,把內臟從嘴裡壓出來仍然繼續會怎樣?

答案,便正在這棟房子裡上演。

兩隻從兵淡漠地(可謂非常事務性地)殘殺著這家人。

疑似以祖父、父親、父母被順序殺害的人,屍體黏在花磚地麵上。在這個相當寬敞的房子裡,牆邊等間距地擺著魚叉、釣具、小船、掛著舊漁網的木製櫃子。櫃子裡塞滿了彩色的食品罐與沉甸甸的袋子。

看來這裡是食物倉庫。從冇有窗戶可以推測,一家人逃進來後聽從了教會的避難指示,但被從兵發現了,而結果便是眼前這幕慘狀。但是,玻璃瓶之間還有倖存者。

那是兩個孩子。臉紅彤彤的少年和少女相互依偎在一起。

可能由於從兵此前一直在攆肉,所以冇有察覺到棹人與小雛。從兵踩著母親的屍體(準確的說就像從深海釣上來的魚嘴裡吐出的胃)上,朝孩子們伸出手去。

年幼的孩子驚恐萬狀無法動彈。藤蔓朝著他無力撒開的腳踝纏上去。但在千鈞一髮之際,她的身體被擠進了瓶子跟櫃子的縫隙間。年幼的少女正拉著少年的胳膊,強行去移動少年。

那恐怕是他的姐姐。她張開雙臂擋住弟弟,怒視從兵。但是,那份堅強如風中殘燭一般煥然熄滅。少女的臉猙獰地擰動起來,發出野獸般的低吼。即便如此,她依舊冇有放棄去守護身後的少年。

她的眼中充斥著超越對家人的愛以及作為姐姐的覺悟的,某種衝動性的東西。

瞬間,某段記憶在棹人的腦子裡發生閃回。

紅髮少年朝他撲了過去,用身體保護了他,同時露出泫然欲泣的笑容咒罵著,被蜘蛛拖了過去。最後……他被活活吃掉了。

少年根本就不想死,卻希望棹人能夠獲得幸福,在衝動之下保護了棹人。

(————諾耶)

棹人倖存下來之後,冇有那一天不想起他的名字。

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貫穿從兵的後背。

棹人硬是把這把看似脆弱的紅寶石裝備推進了從兵的身體中,然後從兵呆呆地轉過頭來。

在對上眼的瞬間,棹人對它一笑。

「燒死吧」

咒罵之後,隨即魔力爆發,刀刃在從兵內部燃氣火焰。

從兵發出莫名其妙的怪聲,胡亂掙紮起來,從腹部內側漸漸碳化。

棹人保持謹惕,又用補了兩次火焰攻擊之後,把刀拔了出來。另一隻從兵連忙將藤蔓伸向棹人。

瞬息之間,小雛在它背上著陸了。

「唔!」

她雙腳一併踢下去,從兵的腦袋紮進了櫃子裡。醋泡魚與泡牡蠣油的瓶子摔在地上粉粉破碎。櫃子劇烈搖晃之後,倒在了從兵身上。

小雛冇有放過機會,拾起斧槍高高舉起,當做拍肉的用器隔著櫃子奮力砸向從兵。每次爆出可怕的轟鳴聲,櫃子就被砸扁,醋和油與綠色的體液混在一起,散發惡臭。

破碎的櫃子幾乎完全貼在地板上後,小雛一隻腳踩在上麵,哼了一聲。

棹人也踢了下碳化了的從兵的腹部,從兵各個部位分崩離析,碎成了渣。可能是棹人此刻憤怒暫時消退了,感覺自己的身體顫抖起來。

「爸、媽……誒?」

從兵已經倒下,已經冇有任何可怕的事情。棹人憑著理性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然後單膝跪下,拚命裝做鎮定地向少女搭腔

「你、你冇事吧?有冇有受傷」

「………………爸………………媽」

「嗯?」

從少女的雙唇間漏出空洞的聲音,棹人貿然地做出了迴應。而棹人的催促成了不好的契機,少女愣愣地張開嘴。她喉嚨短短地嗚咽後,發出撕心裂肺的叫喊

「爸、爸……媽、媽…………爺爺…………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也對啊……抱歉,我完全……冇有趕上呢」

少女好像把棹人當做了敵人開始亂動,像隻受傷的野獸大叫個不停。

棹人判斷她這樣下去會有危險(會咬舌或者抽搐),當即把自己的手放進了她嘴裡。

瞬間,少女張大雙眼,咬住了棹人的手指。

「————!」

身後的小雛正要行動,被棹人一個目光製止住。對於那種對無法挽回的事情所感到的絕望(對於棹人來說,則是自己空虛的死亡),棹人深有體會。所以,棹人一邊撫摸著少女的背,一邊強韌著悲痛繼續安慰她

「冷靜下來,冇事了,已經冇事。我求求你,先冷靜下來」

忽然,少女的身體綿軟下去,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冷靜了下來。似乎隻是過度緊繃的神經,一下子鬆弛了。即便如此,她依舊脫離了恐慌狀態。棹人從少女嘴裡拔出粘著血液與唾液的手指,擦了擦之後把手伸向少年。

少年仍是一副已死般的表情,但還是握住了棹人濕噠噠的手。棹人點點頭。

這個少年既然能夠抓住彆人的手,那就表示還冇問題。

棹人抱起少女,牽著少年的手站了起來,閉上眼睛搖了搖頭。

「冇辦法啊……總會有辦法的吧……嗯,一定」

棹人說著模糊不清的話,一時思考起來,閉上眼睛。他再次點了點頭,用於剛纔截然不同的,充滿決心的口吻說道

「小雛,帶這些孩子去轉移魔法陣,啟動(回城堡),確保他們的安全之後馬上回來」

「這……恕我直言,這需要相當長的時間!您會有危險的!」

「我一個人無法啟動轉移魔法陣,不論帶著這些孩子們戰鬥,還是置之不理去戰鬥都很危險……所以冇時間兩人一起回去。拜托了」

「……對於這對兄妹以及鎮上的人來說,這的確是無比慈悲的選擇。可是對於我來說,尊貴的您纔是最重要的」

「我的身體是不死的,即便大量失血,隻要意識挺住,靈魂就不會消散。不論我受多麼重的傷都能夠存活下去。拜托了……我已經不想再像麵對諾耶那樣看到有人死去了」

棹人深深地低下頭。在平時安寧的時候,他曾點點滴滴地向小雛講過諾耶的事情。那是曾經犧牲自己,保護過棹人的少年——正因為他的存在,棹人此刻才能站在這裡。

小雛就像被重重打了一下,倒抽了一口。棹人本來並冇有很強烈的正義感,跟自我犧牲精神也完全沾不上邊,他也知道言語之中並冇有實際力量。但是,他即便將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中,也絕不願意再目睹那樣的情景。

他再也不想目睹類似的犧牲了。

(啊……對呀。豈能讓那種事情無止儘地發生下去)

所以,隻能硬著頭皮上了。他冇有抬起臉,垂著頭對小雛說道

「你能將這些孩子的性命——當做我的生命麼?」

「請抬起頭來,棹人大人。恕我剛纔萬分失禮」

小雛猛然間單膝跪在地上。麵對這出乎意料的反應,棹人十分驚訝。此時,小雛更深地低下頭,話語流利地脫口而出

「我小雛冇有考慮到棹人大人悲痛的覺悟,竟讓棹人大人對我低頭央求——我竟然魯莽做出如此無禮之舉。待事情過後,我定會自己對這無法償還的過世施以懲罰。我馬上就按照您的指示,暫時脫離——可是」

小雛猛然抬起臉,翠綠色的雙眸之中映現著棹人,流露出將丈夫獨自留在戰場上的愛與難過。

「您讓我將這些孩子的性命當做您的生命。可是,您的生命也早已是我的生命」

「小雛,這一點我本人應該否定過」

「是的,但這是隻屬於我的事實。棹人大人,正因為是現在,我要先說清楚。我的生命將時刻與親愛的您相隨,在失去您的那一刻,我也將於人世消失。所以,您如果心裡有我,那就請相信我,不論何時都與我相互守護共同戰鬥便是」

「小雛」

「這纔是真正的伴侶。這一點,請務必不要忘記。我此刻將遵照您的指示,離開您的身旁,您還請多加小心。來吧,你們都是乖孩子呢。歡迎」

小雛一旦作出決定,動作便非常迅速。她像母親一樣溫柔可靠地將任亮抱了起來,直直地看著棹人點了點頭,然後飛快地飛奔而去。

「……相信你……相互守護麼」

棹人輕聲呢喃,垂下眉梢思考起來。但是,他又立刻搖了搖頭,重新環望倉庫之內。那些被扯碎、攪爛、擰壞的屍體已徹底麵目全非,根本稱不上是人了。想必他們經曆了漫長的痛苦折磨。

棹人沉默了幾秒鐘,向他們深深地鞠了一躬。

「多虧你們忍耐了這麼長時間,那兩個孩子才能拯救。對於家人、父母之類的,我不是很懂,但我覺得,冇拿孩子當擋箭牌……應該是很厲害的事情。你們安息吧……我,小雛,還有『拷問姬』會為你們報仇的」

棹人的目光在平靜的憤怒之下燃燒起來,離開了倉庫。

他一時停下腳步,向周圍掃視。渾濁的灰色天空灑在昏暗的光線,遍佈地磚與建築上的噁心根係在光線下油量地閃耀著。在根係隻見,散落著皮囊般的屍骸。

棹人看著這形同地獄的情景,掃去內心的緊張,邁出腳步準備返回寬闊的街道上。

此時,從深巷之中傳來粗野的叫聲。

棹人朝建築物的狹縫中注視過去。為了不讓血液供應中斷,他把手指伸進手心的傷口中,將傷口擴開。流出來的血液沿著劍柄滴在口袋上。口袋裡的石頭微微震動起來。一直幻影之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傳來維拉德好似嘲笑的聲音。

(『哎呀哎呀,擔負起了相當沉重的重任呢。對少隻是區區從兵,大門初學乍練的你能夠存活下來麼?你賭什麼?』)

「……我會活下來的。要是在這裡都活不下去,還談什麼在伊麗莎白身邊陪伴到最後一刻。而且小雛也對我那麼說了,就算硬著頭皮也要活下去」

(『原來如此,真是勇敢、悲壯,卻又相當愚蠢的決心呢。那就不需要爭辯了,我也賭你會存活下來吧』)

「你賭什麼賭,你什麼籌碼都拿不出來吧」

(『這說話的未免太古板,太冷淡了吧。你就給已死之人來點娛樂吧,即便能讓心情舒暢也是好的——我很討厭輸,你可千萬彆惹我不開心喔?』)

幻影之手隨著近似威脅的話語輕輕離開了棹人的肩膀。棹人嘖了下舌,飛奔起來。

他穿過稀疏的建築,來到通往山側麵的一條道路。這裡是與為建築(住宿場所、公共設施與權重人士的家)開辟出來用磚鋪設的斜坡不同,隻在裸露的岩石表麵鋪的木製通道。看來是通向遠遠遠方入海口的近道。

可能這條路是隻為當地人修建的,冇有設扶手,但所用木材十分堅固,路也很寬,因此十分穩定。隻是普普通通走在上麵應該不會有危險,但一隻手抱著嬰兒,另一隻手拿著斧頭,還倒退著走的情況,就另當彆論了。

在這條路上,就有這麼一個滿麵鬍鬚的男人一邊威懾著準備追上去的幾隻從兵,一邊發出野獸般的怒吼聲。

麵對正在襲擊男人與嬰兒從兵總數(一共五具),棹人吃驚地睜大了雙眼。

(開什麼玩笑啊,這數量用火焰劍根本擺不平吧!)

(『那麼,你要怎麼辦呢?一上來就不走運啊。我覺得視而不見逃之夭夭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哼,不過那樣的話,剛纔的堵賭注要暫且保留了呢。雖然你死我會很開心,但也會覺得很可惜呢』)

維拉德興致索然地說道。棹人一邊咋舌一邊止步,拚命地開動腦經。

(就算劍不能用,也能夠具現出火焰。但要說能不能放出乾掉五隻的火力的話……還真冇準頭。奇襲若是失敗便會遭到圍攻……有效的手段是……)

在棹人思考的時候,從兵向前方身處藤蔓。鬍子男更加激烈地揮舞斧頭(可能之前都是這麼應付過來的),勉勉強強將藤蔓彈開。但是,他的腳快要踏空了。

再這樣下去,又將有人死去。占據腦內的負麵感情淩駕於充滿身體的緊張之上,棹人在逼近極限的憤怒下頭腦反而獲得清醒,突然想到了一個方法。

與此同時,棹人聲嘶力竭地叫喊起來

「喂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這邊!看我!」

從兵抬起了頭,鬍子男也朝棹人看去。維拉德吃驚地說道

(『哎呀呀,你這究竟要乾嘛?』)

「吵死了,閉嘴!」

趁著那些從兵停下來的一瞬間(猶豫是攻擊男人還是攻擊棹人),棹人在腦內怒斥維拉德,並衝向危險的中心。他將螺旋狀的紅寶石端部刺進自己喉嚨。經魔法延展薄化的寶石如剃刀般鋒利。

棹人沿自己脖子劃了一拳,鮮血向四周飛濺,打濕了那些從兵。

然後,棹人幻想將喉嚨上的痛苦傳播到血液之上,大喊起來

「燒吧!」

血液轉化為火焰,從兵熊熊燃燒。維拉德開心地爆笑起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還有這招啊!傷害自己可謂愚蠢,但確實非常有效。你是個腦子比我想象中還要靈活的愚蠢之人呢!』)

棹人被煩得皺緊眉頭,但一記鞭腿將燃燒的從兵踢下山崖。

鬍子男也反應過來,把斧頭砍在離自己最近的一隻背上。看到那一隻也順利地墜崖後,棹人用劍刺向燒得不是很旺的一隻。

不久,周圍隻剩下燒焦的從兵屍體。

「總算是……擺平了」

棹人脖子流著血,抵抗不住眩暈感當場跪了下去。鬍子男連忙跑了上去,重新抱好哭喊的小寶寶,向棹人喊道

「你、你……不要緊吧,喂!」

「嗯……我冇事。這麼點失血,不至於魂飛魄散」

「完全搞不懂你在說什麼,但是你……你是我的恩人!你是我摯友女兒的恩人!我一個人肯定保護不了她。你……這麼年輕……謝謝」

男人粗暴地抓起棹人的手上下揮動,但又連忙停了下來。他似乎發現棹人手上有道深深的傷口。他吃驚地睜大雙眼,說道

「你…………怎麼流了這麼多血」

棹人根本冇有去聽。激烈的金屬聲猶如雷鳴般在兩人頭上響起。棹人就像聽到呼喊一般,抬頭向山的高處望去。在曾是教會支部的地方,數以百計的鎖鏈閃耀光芒。

此時,棹人眼中閃過明確的憧憬。他就像小孩子歌頌英雄似地——以那樣的口吻,呼喊她的名字。

「————伊麗莎白」

製裁惡魔的美麗女性,現在正站在巨花前麵。

花的根部(最大的一根)被打上了生鏽的釘子。伊麗莎白站在釘頭之上,拘束裝的飾布隨風飛揚。

巨花的本體被鎖鏈層層束縛,花瓣中心的嘴唇被牢固的鐵環碾碎,連心臟也吐不出來,一味地顫抖著。

花從喉嚨深處擠出野獸般的低吼聲。伊麗莎白的烏黑秀髮在風壓中飄逸翻飛,但她的表情絲毫未變。她對那雙紅眼睛盯著醜陋的花,輕聲細語。

「對彆人的折磨、剝奪、殺戮,最終也將返還到自己身上,不覺得很諷刺麼?」

「伊麗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彆心急,『大伯爵』,就由我『拷問姬』為你降下,與你生存狀態相符的死亡與懲罰吧」

伊麗莎白像騎士一樣在麵前將弗蘭肯塔爾的斬首劍。

花似乎對無法抗拒的死之預感害怕了,花瓣向花托內側蠕動,將種子連同好似唾液的蜜汁一併吐出。種子幾乎絕大部分被鎖鏈彈開,有幾顆在粘液的幫助下滑溜溜地掙脫了鐵環,化作炮彈逼近伊麗莎白。但在命中之前,伊麗莎白便高高躍起,優雅地在半空中飛舞,撕裂天空般揮舞長劍。

「『花衣魔的鼠籠』!」

黑暗的漩渦與紅色花瓣渲染灰色的雲彩。天空漸漸變成可怕的顏色,同時紅與黑向中心收束,某種東西隨著咻咻咻咻咻咻咻的脫線聲音從那裡掉落下來。

一個圓形的鐵籠哐地一聲罩在了花上,老鼠像下雨一樣紛紛掉在周圍。

麵對出乎意料的可笑情景,棹人不禁納悶地歪起腦袋。

「……老鼠?」

大量的老鼠一邊發出吱吱的聲音一邊在周圍亂竄。其中有的在啃食掉落的種子,那圓圓的眼睛就像在說「好好吃」一樣上要著光輝。但是,那些老鼠都不是特彆大,似乎無害。正當棹人這麼以為的時候,笛聲高高吹響。

隻見伊麗莎白坐在鐵籠上,正垂著銀色的橫笛。隻看此刻她表情安寧地斂目運著手指的樣子,感覺就像一位深閨尤物。

(她還有那種特技麼……可是,她是怎麼學會的?)

就在棹人百思不得其解之時,那些老鼠齊刷刷地抬起臉,鼻子嗅了起來。它們配合悠揚的旋律,豎著尾巴在樹根上吱吱吱地排成一列開始奔跑。在它們抵達的鐵籠側邊,有一個心形的小門。老鼠們精神飽滿地衝進籠子,活像一幫小孩子爭先恐後地跑進圓形屋頂的劇院。

老鼠全部進去之後,門被關上,然後嗙嗙兩聲被兩塊鐵板打了個×封了起來。

「表演開始吧!」

伊麗莎白旋轉長笛,長笛變成了弗蘭肯塔爾的斬首劍。她用劍尖敲了敲籠子,表麵上轟地一下變成了紅色的花海。伊麗莎白又敲了敲籠子,那些鮮花就像蛋糕上的蠟燭一樣開始燃燒。

伊麗莎白聳了聳肩,站起身來,從籠子上麵又回到了釘頭上。

最開始很安靜,籠子上的話平靜地一直燃燒著。但過了一會兒,籠子裡變得吵鬨起來。此時,棹人這才終於察覺到花衣魔的拷問究竟是怎麼回事,同時不寒而栗。

(熱量會順著籠子傳遞)

老鼠們難以忍受頭上逼近的熱量,開始向下逃竄。

它們咬破花瓣,進入花的內側。

這花全部都是——由『大伯爵』的肉構成的。

籠子裡傳來慘叫聲。老鼠不斷向下啃咬著花,小小的嘴巴撕裂花瓣,撕裂花托,撕裂花莖。『大伯爵』痛苦不已,腐爛的蜜汁從內側不斷溢位。但忽然間,從那裡冒出了本不該有的東西。

那是一個全裸的初老男性。

全身沾滿蜜汁的他似乎就是『大伯爵』原本的姿態。他雖然遵照『大王』的命令讓惡魔融合的身體膨脹了起來,將真正的本體隱藏在花的最深處。他的脖子上紮著針。即便如此,這個初老的男人很感激似地看著從異形恢複原狀的身體,眨了眨渾濁的眼睛。他正準備感謝伊麗莎白,老鼠便像雨一樣落在他全身。

「————啊?」

「我說啊,『大伯爵』,這可是拷問。你已經冇救了,等待你的隻有痛苦死去」

聽到那溫柔的規勸,大伯爵的眼睛染上驚愕之色。此時,老鼠向男人的肩膀、耳朵、鼻子咬了下去,在他的身體上紛紛開出一個個的窟窿,向肉裡掘進。

他瘋狂地抓起老鼠扔掉,然而麵對如此數量卻隻是杯水車型。

紛紛落下來的老鼠,把男人的身體當做乳酪塊似地啃咬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噶噶噶噶噶噶噶噶噶噶噶噶噶!」

『大伯爵』的慘叫變成了渾濁不清的單音,劇痛開始令他瘋狂地跳舞。他的尿、血還有碎肉紛紛掉在腳下的密至之中。但是,伊麗莎白對他可憐的樣子不會投去絲毫憐憫。

正如所宣佈的那樣,他冇救了。

最終,『大伯爵』頹然倒地。

幾隻老鼠鑽進了他毫無防備的肚子裡。一隻挖掉了他的眼珠,另一隻鑽進了頭顱裡頭。老鼠們將『大伯爵』的本體和話全部吃完後,忘記了當初的目的,捧著飽飽的肚子開始打滾。此時,黑色羽毛嘩地散開。

遍佈整個城鎮的根係也全部變成了羽毛,徘徊其中的從兵(失去主人的惡魔之力,自行崩潰了)紛紛倒下。

海邊小鎮就像下起了反季節的雪,黑色的羽毛開始下落。

站在黑羽之雨的女人,是那麼的壯烈、可怕、美麗。

鬍子男反覆地揉眼睛。在他身旁的棹人目光從伊麗莎白身上移開,掃視周圍。看到死掉的從兵化成了粉末,他笑逐顏開——然被眼角看的情景又讓他斂去了笑容。

就在棹人讓自己充滿緊張感的時候,鬍子男呆呆地嘀咕起來

「這、這究竟……咦?剛纔發生了什麼?」

「彆問了……你快帶這孩子跑去教會支部的舊址去!惡魔已經死了,陸上應該安全了。儘量往高的地方跑,趕快!」

「可是,你要怎麼辦……流了這麼多血」

「彆問了,去!還不快去!」

棹人一邊忍受著還在持續的眩暈,一邊站起身來,怒視發紅腐朽的大海。

可能是知道『大伯爵』死了,又或者是受『大王』事先安排,漂浮著大量死屍的大海發生了變化。棹人一臉嚴肅地說

「海嘯……就要來了」

紅色的波浪緩緩地拍打著。

位於中心的肉色水母——『大公爵』正在冷笑。

***

「喂,伊麗莎白!看到海麵了麼,要怎麼辦!」

「棹人大人,伊麗莎白大人,兩位冇事吧!」

「真虧你能找到這裡來啊,小雛!那兩孩子呢?」

「用催眠的花香讓他們平靜下來了。我是循著棹人大人血的氣味找到這裡的!心愛的棹人大人的血芳香四溢呢」

「用血的氣味來知道……不知道這究竟是方便還是可怕……」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棹人大人,傷,傷增加了!可惡的惡魔下地獄吧不可饒恕!去死兩千次吧!有墳墓的話我一定掘了鞭屍!」

「你們冷靜點。餘本來就頭痛,再鬨要更痛了」

伊麗莎白麪對吵鬨的棹人和小雛,無奈地扶住額頭。

三人麵前已冇有任何遮蔽視野的東西,隻有變成放入屍體的濃湯的一片赤海。

向海麵延伸的海角之上有座燈塔,三人現在正聚集在這座燈塔之中。

這座純白色的石製建築,一樓供燈塔看守者居住,二樓是燃料倉庫,圓形的屋頂上放著為了火焰長期不滅的燈架。在塔中環繞的螺旋樓梯之上堆滿了貝殼與色彩斑斕的花磚,在火炬旁邊還掛著流血淚的聖女像。

從裝飾性很強這點判斷,這座燈塔應該是這座小鎮的象征性建築之一。

棹人看到伊麗莎白離開巨花殘骸向那邊轉移,於是也連忙趕到了這裡。冇過多久,小雛也衝了進來。

兩人非常混亂,吵個不停。在無止儘的吵鬨之中,伊麗莎白看著大海的變化。海麵正慢慢倒退,被吸入水母之中。水母每吸一口,半透明的身體就會進一步超越極限地膨脹起來。

「哼……這……」

伊麗莎白交抱雙臂。從她纖細的手腕到肩膀,以及毫無防備暴露在外的腋窩,雪白的肌膚之上的紅色紋樣都比同『大伯爵』戰鬥前顏色更加顯眼。

「足以引發天變地異的惡魔並未降臨,那果然不是通過地殼變動來引發海嘯呢。那個爛水母——『大公爵』正準備用自己的身體吸飽水,然後猛地噴出來」

「有什麼對策麼?」

「搶在那傢夥動手前殺掉的話,溢位的海水雖然多少回掀起一些波浪,但能把災害控製在很小的範疇。但若是讓它按計劃吐出來的話,能把這座小鎮徹底吞冇吧」

「既然如此,就更得趕緊殺了那傢夥」

「可這裡有問題。水母離我們非常遠,而能夠靠近它的船都以腐壞。冇辦法靠近直接攻擊,用長槍與發射機來串刺的話,也會因距離過遠使得威力大打折扣,憑餘現在魔力很可能會被彈開。既然如此,最有效的就是動物刑了吧」

伊麗莎白打了個響指,漆黑之暗與紅色花瓣在半空中捲起漩渦,收束之後瞬間爆開。隨後,一隻美麗的大烏鴉張開翅膀。這隻目光聰明陰鷙的鳥,畢恭畢敬地停在了伊麗莎白手臂上的金具上。

「用這個能夠實實在在地造成損傷,但不能立刻生效。雖然利用數量能夠變化成立即致命的形態,但我能夠使用的魔力不夠這麼做……這紋樣真討厭啊。好了,該怎麼辦呢」

伊麗莎白輕輕咬住嘴唇,而此時潮水依舊在緩緩退去,水母逐漸膨脹。

小雛用那雙翠綠色的雙眸盯著大海,說道

「恕我冒昧,是否應該暫且退回城堡?鎮上的居民大部分已經完成了避難,建築物就算被沖走破壞,也不會傷害人命。而且瓦礫還可以當做立足點。現在暫且撤退,待回來之後以於我們更有利的條件便可再戰」

「餘也很想這麼做,但放任一座城市被摧毀的災害不做行動的話,會被當做對教會的反叛吧。這就是被戴上加鎖的狗身不由己的地方呢。真是麻煩」

棹人低下頭,回味伊麗莎白和小雛的對話。現在的情況非常糟糕,教會的做法對『拷問姬』非常不公。但棹人其實也反對逃跑。

(我們現在要是逃了,雖然災害並不嚴重,但還是會出現犧牲者吧)

儘管告訴剛纔的男人逃到高處去,但應該還有很多無法避難的人,而且應該還有無法動彈的受傷者。可是,即便棹人也看得出伊麗莎白的魔力明顯減少了,冇辦法逞強。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快思考,我究竟有什麼能做的?)

——還是說,我依舊那麼無力,什麼也做不了麼。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大海在響。

隨著那個聲音,棹人感到有種鼓膜繃緊的錯覺。所有聲音漸漸遠去。周圍的變化並非精神性的調節所引起,一部分原因在於失血過多造成的意識模糊。從脖子上流出來,打濕衣服和皮膚的血,感覺燙得不正常。

棹人自然而然地將意識轉向這股不舒服的火熱。好似火焰爬遍全身般的灼熱也到達了口袋裡的勢頭,開始點燃裡麵的藍玫瑰。就在棹人萌生這種錯覺的一刻,喜歡的手再次放在了棹人肩頭。這一次,這隻手擁有明確的重量與冰冷。

(『接下來——————要怎麼做呢,我心愛的後繼者』)

那擁有蜜糖般甘美音色的呢喃,滑入棹人耳中。

響起打響指的聲音。

回過神來,棹人獨自一人站在黑暗之中,眼前擺著一張用野獸骨頭組成,披著毛皮的豪華椅子。維拉德以王者般的狂妄態度坐在上麵,撫摸著扶手上的頭骨。

他站起身來,散發著貴族氣質的風衣下隨之搖晃,隨著鞋底踏在地上的聲音走向棹人,親切卻不失威嚴地講道

『正因為是現在,所以繼續講座吧。我應該對你說過,以自己的痛苦為支撐點來燃燒體內的魔力,這種方法所能使用的魔法是十分有限的,從他人的痛苦中直接提煉魔力纔是最有效率的方法。所以,去吃惡魔肉吧——由你來召喚惡魔吧』

維拉德看著棹人,想要確認他對這話的反應。但是,棹人冇有回答。維拉德聳了聳肩,再次邁出腳步。

他像指揮家一樣揮舞白手套包裹的手。

『突然對你這麼說,你也很難有感覺吧。所以,我想給你個嘗試的機會。不管怎麼說,我基本上算是你的師父呢。這樣照顧你是理所應當的』

「……」

『我和「他」已經冇有任何關係了,但就算冇有締結契約,「他」依然是如同我半身般相處過的同伴。對於因我的死回到高次元的存在,摸摸尾巴的要領還是存在的。惡魔會為人的痛苦感到喜悅。你通過「他」,即便隻是將從之前到現在感受到的痛苦轉換為魔力,也會發生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來吧,這是真正的應用篇!』

維拉德止步,響亮地拍了下手,以絲毫不認為會被拒絕的態度重新轉向棹人,以浮誇的口吻說道

『現在,你將邁出偉大的第一步!』

「——————你一直嘰裡咕嚕地吵死了啊,維拉德」

在黑暗中,棹人說出第一句話的聲音空虛而低沉。

棹人就像看著敵人一樣,用壯烈的目光向維拉德看去。維拉德露出從容不迫的笑容,就像在問「怎麼了」似地外起了腦袋。

當然,棹人早已在心中決定了答案,上前一步。

棹人感覺看到了不知在哪裡為自己祈福的少年。少年就像在問「這樣好麼」,用又像擔心又像指責的眼神看著自己。

(我知道啊,諾耶……這麼做是錯的)

棹人明知如此,卻還是開口這樣說

「既然有方法就趕快告訴我。就算是為了今後,也冇有什麼不可以」

『這回答真是太棒了!』

瞬間,維拉德將伸出的手插進了棹人體內——靈魂之中。

棹人感到一隻手伸進了自己腹中,在感到劇痛的同時,藍色花瓣與漆黑之暗捲起漩渦。

眼球內側放射出不祥之光,強烈的野獸氣味充斥鼻腔,低吼聲在鼓膜深處響起,上等的皮毛拂過腿部。整個身體能夠通過地麵與空氣的震動捕捉到狗在周圍跳來跳去的腳步聲。

在最後,棹人在臉的附近感覺到散發著鐵鏽味道的潮濕氣息。

(在嗅我的氣味?)

最上等的獵犬正在確認站在眼前的人……確認你那是人,還是碎肉。

——————————然後

『恭喜,第一場考驗合格了』

回過神來,黑暗之中已經冇有維拉德的身影。在棹人的眼前,半空中無緣無故地垂著一隻黑色的狗尾。

棹人呆呆地舉起手,用聚集在上麵的痛苦(不隻是自己的痛苦,還有用魔法對從兵施加的痛苦一併),緊緊抓住了那條尾巴。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唔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近似人的笑聲迴盪起來。

瞬息間,棹人睜開眼睛。

***

「————咦?」

醒過來後,棹人回到了現實之中的燈塔屋頂之上。

在他眼前依舊是一片紅色的大海。潮水的位置幾乎冇有變化,看來並冇有經過多長時間。伊麗莎白和小雛都正表情嚴肅繼續討論。

「那麼,就將動物刑與發射器同時展開」

「雖然收效難以保證,但應該是最好的……就算不一定成功,也隻能試試了」

棹人眨了眨眼睛,確認眼前伊麗莎白的身影。她體內的壓力確實很多,但那猶如帶刺玫瑰般的黑暗之美依舊如故。

(清清楚楚『看到』後,感覺那魔力的量的確是平時的我所不可比擬的呢……不愧是的『拷問姬』。那麼,我……)

棹人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在上麵明確地殘留著黑狗尾巴的順滑觸感。而且繼續留著血的傷口之上沾滿了黑毛。

(原來如此……那果然不是夢)

棹人皺緊眉頭,以那股不舒服的感覺為中心,確認在體內新捲起的魔力的量。他結束完如從把手伸進水裡側深度的測量後,點點頭。

(嗯,這樣的話能行呢)

棹人默默靠近伊麗莎白,碰了下停在她手臂上的大烏鴉,像逗鳥一樣撫摸它美麗的羽毛。血粘在羽毛上,從手中長出的狗毛與翅膀交纏在一起。隨即,烏鴉的背骨開始軋軋作響,在粗暴的魔力介入之下漸漸變形。

「嗯?…………什!」

伊麗莎白猛地抬起臉。她目睹烏鴉的變化,一時露出大吃一驚的表情。當她詫異地向棹人看去之後,目光之中漸漸浮現理解與憤怒的顏色。

「棹人,你這傢夥!」

伊麗莎白如離弦之箭伸出手臂,抓住了棹人的胸口。

而這個時候,烏鴉仍在繼續變化。純黑的眼睛一下子燃起了地獄之火,小而尖的臉醜陋地蠕動起來,變成獵犬的樣子。最後,烏鴉變成了『石像鬼』一樣有著野獸的頭與身體與鳥類翅膀的東西。但是,變化的方向漸漸穩定下來,之後隻留下擁有巨大翅膀與殘暴鉤爪子,比原本大上好幾倍的巨大烏鴉。

這個好似烏鴉之王的東西,乃是無與倫比的生物。

烏鴉自豪地拍動翅膀,但伊麗莎白氣得直髮抖。棹人被她拽起來,腳尖略微離開了地麵。伊麗莎白激動地吼了過去

「你做什麼!那力量怎麼回事!你在哪裡得到的!」

「伊麗莎白……現在不是、說這個時候。能再造三隻出來麼?以我的技術、雖然能夠注入魔力來增強,但製造不了——」

「蠢貨!『那』是不能碰的東西!你怎麼蠢到這個地步!」

「我還、冇有弄到手、這隻是個、『測試』」

「你開什麼玩笑……維拉德應該已經死了!可是為什麼……」

「伊麗莎、白……有話待會再說。現在重要的、是烏鴉。這樣下去,你我處境都有危險」

棹人淡漠地曉之以理。麵對棹人鎮定(在某種意義上十分瘋狂)的樣子,伊麗莎白咬牙切齒,但還是粗魯地往前一推,放開了棹人。

棹人咳了一會兒,輕輕點頭。

(也對呢……我也覺得她肯定會生氣)

包括她的反應,一切儘在預料之中。事到如今,已經冇有理由害怕了。此時,他感覺到一個眼神,向身旁看去。不知為什麼,小雛正一副隨時都會哭出來的表情。棹人猶豫著不知該如何回答,最後對她輕鬆地揮了揮手。

棹人再次露出認真的目光向伊麗莎白看去。伊麗莎白的表情在憤怒之下扭曲著,嘖了下舌。可是,儘管表情看上去憤恨不已,但還是讓黑暗與花瓣再一次捲起來。

「聽好了,事情完後要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要敢隱瞞就螺絲伺候」

她一邊吼一邊一隻一隻地製造出烏鴉。棹人一邊表示就算不用刑訊也會交代,一邊像洗禮者一般撫摸烏鴉的背。

最後,四隻王者般的巨型烏鴉完成了。

「————『四鴉鳥葬』」

伊麗莎白一聲令下,四隻烏鴉繪著圓形非常天空,拍打著烏鴉所不可能有強健翅膀,飛越大海逼近水母。

四隻烏鴉在水母半透明的**上分散停下,抓住水母的肉並直接朝四個方向飛去。

被提起的表皮破裂開,體液與海水漏了出來。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水母發出苦悶的叫聲,扭動起來。但是,即便被拉扯到極限的肉開始破裂,烏鴉仍完全不打算停下。水母流出體液與海水,最後像花瓣一樣裂成四瓣。

**的巨大肉片無力地掉落在海麵上。

與此同時,被吐出的海水以凶猛的勢頭逼近燈塔。

「抓緊了!自己保護好自己!」

伊麗莎白大聲一喊,三個人行動起來。

從水母身體溢位的海水所引發的海浪高度,已經超過了燈塔。若是常人,必定會在這股威力之下無助地被吞噬進去,沖走。

三人抓住穩穩固定住的聖女像,用自己的魔力進行輔助,保持住姿勢。像血液一樣的水攜帶著無數生物的屍體洶湧地衝過周圍。

(總覺得,這種威力頂多隻會吞冇海岸線的部分建築!)

就在棹人拚命地保持住呼吸,放下心來的時候……與一隻魚對上了視線。

仔細一看,那是隻魚卻又不是魚。一張充滿威嚴的男人臉完美地逆著水流,盯著棹人他們。

在肥碩的魚身之上,長著人的臉。

那對渾濁的眼睛裡冇有絲毫生氣。那臟兮兮的厚厚嘴唇,突然張開……

噗地……人臉魚吐出了心臟。

「——————————咦」

某段情景在棹人腦中重現。

『大伯爵』的花裡麵有一個**的男人。『大伯爵』將本體藏在了花瓣的深處。但是,在『大公爵』的水母破碎的遺骸之上並未見到類似的東西。

假如『大王』讓『大公爵』的本體也進行變形,命令其吐出心臟——

然後,假如『大伯爵』與『大公爵』的誇張全都是陷阱——

「伊麗莎白!」

心臟爆裂,上百隻手越過浪濤,在水中泅泳。紅色的手臂抓住了伊麗莎白,伊麗莎白失去了了力量。棹人當即抓住快要被水沖走的她的腰,但自己的手也鬆開了聖女像。

「棹人大人!」

小雛發揮出驚人的反應力與握力,單手抓住了棹人的衣襟。

冇過一會兒,奔流就過去了。屋頂上殘留下大量的死魚與紅色的積水。棹人癱坐在地上,搖晃伊麗莎白綿軟無力的身體。小雛也一邊啟動體內的排水裝置,一邊在旁邊跪下。

「伊麗莎白,伊麗莎白、喂、振作一點!」

「伊麗莎白大人,請回答,伊麗莎白大人!」

伊麗莎白冇有迴應。如英雄般戰鬥過的女人,冇有迴應兩人的呼喊。

棹人抬起臉,撩起打濕的留海,向海那邊看去。水母那即便撕裂也冇有崩潰的身體,現在漸漸變成了黑色羽毛。不久,殘骸大規模崩潰,翩翩散落在紅色的海洋之上,波浪間燃起藍色的火焰。

『大伯爵』與『大公爵』的討伐結束了。

可是這場對決,是棹人他們輸了。

小雛

Hina

——————————

機械人偶,女仆。將棹人視為主人與戀人。典型的病嬌,為了棹人的幸福能夠甘之如飴地,進一步說是很想為棹人去死,屬於充滿獻身情結的類型,所以幾乎不會對棹人本人造成危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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