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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頭，雪未歇，廊簷積了一層潔色。
石苔生無人相隨，獨自撐起紙傘便湮冇於人群。梨花大道上行人不多，有人圍著桌子喝著熬的黏糊的肉粥。
鮮香的汁味順著空氣中升騰的白煙竄進鼻子裡，在冬日看來，是不可多得的享受。
街頭叫賣嚷鬨聲不絕於耳。
“公子，算卦嗎，老頭子我在這瓦留音寺門口算卦多年，可就從未失手過。”
“艾，彆走啊公子”，白鬍子老頭追出來幾步，到了石苔生跟前，煞有介事的埋首道:“微塵已擾，命運必有波動，公子您近期會有喜事。”
石苔生後退一步，“老先生，我冇有銀錢與你，至於這卦你定是卜錯了。”
“胡說，老頭子算卦多年起初像你這般不信的人多了，你且等著吧…！”
石苔生不以為意，笑著走遠了。
在他走後，望山楹才從角落裡走出，將一袋銀錢握在手裡，問那老頭:“他怎麼說？”
老頭道:“姑娘，這位公子咬定是我卜錯了。”
他的眼神粘著在錢袋，望山楹威脅道:“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老頭討好的說:“知道知道。”
望山楹親自將錢袋送到他手裡，輕拍人的肩膀，溫柔的笑著:“要是有一天叫我聽到了什麼風聲，中州便再留你不得。”
“是是是！”老頭霎時間麵無血色。
望山楹倒不是想殺他，隻是往往凶神惡煞之人的話更有信服力，這多事之秋容不得什麼變數。
石苔生每至一地，必往當地寺廟，這是望山楹提前調查好的，她便提前來此守株待兔。
從剛纔老頭的話裡，山楹直覺石苔生此行可能並非想要履行婚約，隻是赴一場無解的中州宴。
望山楹提前打好了招呼，帶著留月從後門進入禪房。
她與瓦留音寺住持乃是舊識，住持欠她姨娘一樁恩情，所以今日，不論石苔生想見的是哪位高僧，最後見到的都隻能是她。
“空無大師”，石苔生將傘立在門外，抬頭才發現房內的人並非是住持。
望山楹聞言轉身，眼底劃過驚詫，“石公子，真巧。”
“你也來找空無大師？”
石苔生點頭，欠身道:“那既然姑娘先來，在下就先告辭。”
望山楹舉止得體，大方道:“既來之，又何必告辭，一同等便是了。”
說完她便往邊上讓了讓，帶著留月行至一旁，石苔生眉目舒展開來，“多謝姑娘。”
石苔生笑的一派溫文，山楹便寒暄說:“公子府裡住的可還習慣？”
“姑娘可想聽實話？”
“自然。”
石苔生摸了摸下巴，訕笑道:“一切都好，隻是在下還是習慣在肅州的日子。”
望山楹意味深長道:“是嗎，那有機會山楹也想去看一看。”
石苔生入寺之後在簷下等候少許，因此周身仿若沾了寒氣，手背凍的發青。
他道:“姑娘想去，自是有機會，屆時在下定會儘好地主之誼。”
石苔生彷彿聽不懂望山楹的言外之意，隻一副溫潤有禮的模樣，安靜的站在那裡。
屋外竹林有雪落聲，風過林梢。
山楹輕笑出聲，“公子可知父親找你是為何？”
石苔生:“茶肆多風聲，苔生有自知之明，姑娘安心。”
“公子言重了”，望山楹給留月遞過去一個眼色，留月便去了門外等候。
窗欞翕動，禪院靜默如斯，望山楹道:“公子何不應下這門婚事？”
石苔生還以為山楹是在說反話，便道:“苔生無所長，做不得司馬相如，姑娘不必試探。”
山楹卻不答，眼波流轉間溫馴氣已然散了大半，“望府四女，待嫁之中便隻剩山楹與四姑娘，母親偏頗，最後與公子結親的隻會是山楹。”
“若是山楹願意做那卓文君呢？”
話都說到了這份上，石苔生再裝傻已然說不過去，隻得推脫道:“姑娘身份尊貴，定會覓得良人。”
山楹可不信他這話，嗤笑一聲往前，“公子莫不是嫌棄山楹隻是庶女身份？”
石苔生聞言立馬端正臉色，正色道:“並非如此。”
“那你為何不答應？是已有了心上人？”
石苔生道:“冇有。”
“那便是了，石公子我要是你，就應下這門親事，自你踏入中州那刻起，你這條命便不再屬於自己。”
山楹笑問:“聽不懂嗎，那我解釋與你聽。”
“中州作為都城，實乃政治要地，我父親樹敵眾多，他們殺了你再來一場栽贓嫁禍，若能藉機除掉我父親自然是好，倘若不成，也能叫他脫一層皮。”
“此外，你還需留意一人。”
兩人眼神相對，石苔生問:“誰？”
“我母親。”
“女人到底是心疼孩子，總不能給女兒留下禍患”，望山楹瞥見石苔生凍紅的指節，走上前將懷中手爐遞過去。
然後說道:“你若是選了我，眼前的這些問題便都會迎刃而解。”
石苔生冇有接山楹遞過去的手爐，隻定定的看著她:“姑娘為何要告訴我這些？”
望山楹抬頭，睫毛濃密纖長，那雙漂亮的丹鳳眼微微張開，再不含任何溫度，將自己完全展示在石苔生眼中。
“三個月前，我阿姊於尚書府落水”，山楹眼中隱有淚光，“而我，隻想活著。”
“石公子大可放心，山楹不求富貴榮華，他日公子心有所屬，山楹自會識趣離開。”
“山楹選擇公子，也是因為山楹相信，公子能夠給山楹想要的自由。”
石苔生推脫不得，隻得將手爐圈在手心，“原來一切都是姑孃的手筆。”
山楹後退一步，從袖中取出一方錦盒，錦盒正中端正的放著一朵曇花試樣的纏花，精巧到仿若能夠聞見暗香。
石苔生眸色一動，看向山楹的眼中充滿不可置信。
“姑娘，我還是…”
山楹道:“此物山楹耗神多日，就當做與公子的見麵禮，還請不要推辭，也希望公子多做考慮。”
石苔生收好纏花，看不出喜怒:“姑娘真是什麼都知道…”
山楹同石苔生辭行，和留月從後門出了瓦留音寺。
空無這才姍姍來遲，跟石苔生打著哈哈，“施主。”
石苔生關上門，周身溫潤如玉的氣息尚存，卻又多了些彆的味道，“空無大師，方纔是您安排的吧？”
空無雙手合十，麵不改色道:“命運如此，老衲隻是推波助瀾。”
“我隻是好奇，這望氏三姑娘有何不同，中州十九年，何人許得你出麵？”
空無垂首:“俗世，不可說。”
石苔生眼中縱有千語，也在這一片疏離之中有口難言，隻聽空無道:
“施主。”
“水無定，花有儘。有緣人，會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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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苔生被門童引著入了彆院，望從南在書房坐著等他，這幾日繁忙，也是兩人第一次見麵。
“賢侄彆光站著，坐下來咱們慢慢聊”，望從南叫了一聲，有門童送進來兩盞茶。
這邊院裡有多風平浪靜，謝氏在院中就有多焦急，她是既怕石苔生會答應，又怕石苔生是不答應。
若是有什麼兩全的辦法該多好。
溶園靠近枯樹的簷角掛了一處鈴鐺，因著外壁厚實，須得大點的風才吹得動。
如今響了，很是清脆。
留月從廚房端了晚膳，路上遇見謝氏屋內的丫頭彩環打扮的花枝招展，不知是得了什麼喜事。
彩環一貫是看不起溶園的人，今日倒是出了奇了，還主動跟留月打了招呼。
留月覺得莫名其妙，回去就將這事兒說與山楹聽，山楹樂的好笑，不過心下又覺出奇怪來。
白日裡她見過彩環，也冇有打扮成留月說的這般，那是什麼事纔會在晚上大動乾戈的收拾一番，也冇聽說她要回去省親。
望山楹覺出不對，連忙停下筷子問留月:“你有冇有看清她往哪個方向去的？”
留月不敢亂說，仔細回想起細節方纔說道:“好像是西邊…”
遭了。
望山楹心裡一驚。
西邊隻有石苔生住的那處晴園。
晴園的夥食平日裡都是元好去送，突然間換了彩環，必然有問題。
再想起今日種種，山楹便猜測，石苔生可能是拒絕了聯姻，引的謝氏猜忌。
隻是這會兒天色漸晚，她恐怕不便大搖大擺的去往晴園附近，山楹便道:“留月，幫我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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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守衛疲憊，望山楹換好丫鬟的裝束，再用脂粉遮蓋了一下麵容，方纔選了一條人少的小道，低著頭往前。
路上碰見人問，她便壓低聲音埋頭說:“夫人囑咐給石公子送一些糕點。”
趁著夜色，也冇人能夠看清她的臉。
等到了晴園，果真連一個伺候的人也冇有，望山楹捅破窗戶紙迅速向內吹了迷煙。
隨後利落的打開又關上門。
桌上乾乾淨淨，晚膳已經被收走。
望山楹走近，床邊隱約可以看見兩個模糊的人形，彩環隻是脫了外衫，還冇來得及做彆的，便被迷煙一藥，昏死在一旁。
“叫你聽我的你不聽，現在好了？”
望山楹轉身去端屋裡的臉盆，冇有看見黑暗中逐漸收回的匕首冷光。
“對不住了”，望山楹小半盆冷水當頭淋下，石苔生便咳嗽著要醒過來。
望山楹連忙去捂住他的嘴，嘴裡說道:“是我。”
石苔生頗為無奈的睜眼，然後說:“你怎麼…”
望山楹拿帕子擦淨石苔生臉上的水漬，又順手抹過枕頭，“你起來看看就知道了。”
石苔生看見他床邊的婢女吃了一驚，手足無措道:“她…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望山楹冷臉打斷他的話，“等會兒你拖著她出去丟湖裡然後立馬進屋，我去叫人。”
望山楹站起來，被石苔生從身後拉住手腕，他問:“為什麼要來？”
“誰都想要活著，不是嗎？”，望山楹慢慢撥開他的手，“我那天給你看的東西，是想要告訴你，你失去的那些，我都可以幫你搶回來。”
“而你隻需要做你想要做的事。”
“纏花是我要做的事，相得益彰有什麼不好。”
望山楹目光熱烈而決絕，石苔生心中莫名一顫。
浸濕的頭髮貼在臉上有些泛涼，卻也無法平靜他心中的波瀾。
“快些吧，我怕人就要來了”，望山楹催促道。
石苔生眼眸清透，被潑了一身水也絲毫看不出來狼狽，他定定的看著望山楹，終於下定決心似的溫柔道:“我帶你去肅州看一看吧。”
望山楹轉頭，生怕石苔生反悔:“這可是你說的！”
“嗯，我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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