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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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要是坎貝爾他們不願意給我們幫助的話......”那個年幼的男孩拽著安佛魯也那匹馬的韁繩，猶豫再三還是開口：“......我們真的就不能向高牆裡尋求幫助嗎？”

孩子這句話說得小聲，在安佛魯也聽來，卻並不輕鬆。

他向身後的方向望去，在遠處的風沙裡，隱約矗立著一座巨大的黑影。宛如一頭巨獸，伏在這片大地上。遠看尚且如此，若是到了近前處，不知又是怎樣一副宏偉景象。

“不行，艾什弗勒。”這孩子便看到自己的老爹搖頭，道：“若是坎貝爾不給予我們部落援助，那我們的下場頂多也就是餓死。但我們的靈魂會跟隨黃金台的指引，與三洲同在；但若是我們服了軟，向高牆後的龍城示弱......”

安佛魯也收回遠眺的目光，此刻，他的態度也就是大荒原上千千萬萬個遊獵部族的態度：“......如果我們向高牆後的那些所謂‘人上人’示弱，那就算是背叛了曆史，歸順於懦弱。我們之後，都將被大荒原上的任何一個生命所不齒。”

這孩子冇聽太懂，艱難地想了一會。他想到了自己養的那些沙梟，那按照父親的說法，那群胖頭雞也許就會對自己露出厭惡的神情？他打了個哆嗦——這可比吃不飽肚子要可怕得多，那些傢夥發起狠來是會把人的肉活生生撕下來的。

他的母親此時走上來，把他從父親身邊拉開。安佛魯也將要出發了，他作為一個新的部落的首領，將為自己和部族成員們的未來尋找新的方向。

“我走了，妮麗。”安佛魯也向自己的妻子交代道：“如果我過了規定時間還冇有回來，就讓涔安的那個先生來接手我的位置。”

中洲的最東邊是提李安大瀑布，水流最終彙聚在那裡，形成一片鹽堿原後經過十千米的落差落入無儘海，被稱為罪人之都的下洲就在那片危機四伏的海域上浮沉。

但一直以來，總有不少下洲的亡命商人克服這天塹，隻為在與龍城灰色產業的貿易中賺取天價利潤。這些商人會出現在大荒原的任何地方，在這裡，他們是相當於惡魔般的存在，看見了就得遠遠繞開。

天災加上**，安佛魯也這一路是相當的辛苦，好在最終安全抵達了目的地。

坎貝爾家族是個榮光的部族，他們承載著龍首的囑托，常年奔波在鹽堿原上狩獵溯洄而上的下洲商人。他們強大到足以伸出援手幫助其他生活困難的小部族——前提是豐年。

好巧不巧，今年的天災似乎格外頻繁。安佛魯也在看到無數帳篷時就翻身下了馬，牽著它緩緩向那邊走去。所以他實在不能確定坎貝爾究竟會不會借給他們足以過冬的物資，如果答案是否定，這就意味著他的部族將永遠定格在年末的極夜中。

天慢慢黑了下來。這已經是他離開部族的第九天了，比他所預想的多花了三天，種種不順讓安佛魯也產生了煩躁的情緒，他左右看了看，把離自己最近的那塊石頭踢了出去。

他冇聽到石頭落地的動靜，反倒是砸出來黑暗裡的一句臟話。

原來小土路的邊上躺著一個人，那傢夥渾身裹著黑灰的亞麻布，冇有動作時格外不起眼。

對方慘叫過一聲後便冇了下文。安佛魯也感到奇怪，便提了彎刀上前檢視。

那人鬥篷上繡著坎貝爾的族徽，周身也冇有那股腥臭的氣味，看樣子應該不是下洲的行商。安佛魯也見對方的目光掃過來，但仍躺在那裡，冇有起身的打算，他便向對方道了歉，伸出手打算拉那人一把。

那人卻冇有理會安佛魯也伸過來的手，先一步跳起來，後退了兩步。

“看樣子，你是從西邊來的客人。”那人渾身上下都被黑布裹著，隻露出來一雙眼睛：“今年可不是什麼串門的好時節，坎貝爾先生已經拒絕了好幾個前來求助的部族了。”

這人說話聲音悶悶的，聽不出來是男是女。

安佛魯也冇管這人的後半句話，隻是接著說：“很抱歉剛纔誤傷了您，請問您這是在做什麼呢？是迷路了嗎？”

不等他說完，那人便自顧自轉身，往坎貝爾營帳群走去，以此來向他表明自己並冇有迷失方向：“倒也冇什麼，隻是在觀星而已。解悶罷了。”

此話一出，安佛魯也眼皮一跳。他把目光向下挪動，這才發現對方的鬥篷下隱隱露出勾著金線的花邊。簇擁起來的雲紋在暗夜裡發著微光，沾不上一點飛揚起來的塵土。

這與冒著無數線頭的灰鬥篷對比起來，顯得無比諷刺。

這人是龍城人，不過看這件衣服，那就應該是神塔的人。安佛魯也雖然心裡不爽，但偉大的塔主阿斯莫德在上，他還是冇說什麼。

那人見安佛魯也不再講話，也大致猜到了他在想什麼，便輕蔑地嗤笑了一聲，率先開了口：“三洲的神塔裡一直有這樣的預言‘罪孽將熄滅照耀著他的黃金高台，永夜將撕破覆蓋著它的華麗錦緞’。無數人就這個問題延伸出了不少猜疑，各種解釋都有，甚至還有人藉此大肆宣揚陰謀論。終於有一天，一個蠢到不行的議員冒昧向塔主傾訴了自己的疑問，你知道塔主是如何迴應他的嗎？”

罪孽通常是指無儘海。傳說三洲上的一切惡意都會順著水流離開人間，彙入海水裡；而黃金台就是如舊世太陽般不停發著光的上洲。上一句的謎麵很清晰，但下半句就讓人不解起來了。安佛魯也提起來了些興趣，問：“怎麼迴應的？”

“——塔主說：‘不如先把自己的人生先搞懂？’”那人說完，便自顧自地笑起來。片刻後才接著說話，絲毫不在意安佛魯也的神情變化：“自從天災之後，三洲的星空就不再是普通的星空了。無數命運的謊言也羅織在這塊天穹上，不過觀星要的就是從這些半真半假的現象裡看到一切的本質。”

“我推演這麼多年，看到的結果都是一樣，任何一個世界都是在喧鬨中終結。”那人轉過頭來看他：“所以你要不要仔細問問自己，你心底的怨恨到底合理與否？必要與否？最後又能帶給你什麼？”

安佛魯也這才驚訝地發現，這傢夥的眼睛是罕見的金色，隨著光線變化，黃金的瞳孔緩緩縮放，眼底流淌著星夜般的璀璨光芒。

那人說完這些，便托起萬象儀走開了，看這走路速度，明顯冇有等待安佛魯也的意思。

安佛魯也此刻有些茫然。

他覺得這傢夥有些莫名其妙的，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有些瘋癲。但與之對視那一瞬間，他似乎從那些光芒中窺見了什麼，結合那些奇怪的問題，他的內心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就這樣有些食不知味地沿路走著，連馬都察覺到了主人的不對勁，把頭伸過來舔舐他的發頂。隨後的一切活動——拜謁、入室、敬茶，這些似乎都是在恍惚中度過，直到屏風後再次傳來那個聲音：“他要多少就給他唄，你要是不夠就從我那裡撥資金給你......作為回報，我允許你吃一點回扣，但是不要像龍城裡的那些人那樣過分。”

......是那個觀星者的聲音！

安佛魯也驚醒了。他發現此時自己已然坐在了坎貝爾的主帳中。這裡之前的大多歐式裝飾物都已經被撤換下來，就連爐火也隻生了中間的小小一團。看那位波爾波·坎貝爾先生，此刻也是眉頭緊皺，看來這一年他們也不好過。

等到安佛魯也回過神，那屏風後的人才繼續說——那人似乎是在等待他：“是這樣，過兩天龍城要組織卡帝亞大運輸，運輸大隊長就是那個冇什麼本事的欽裡爾少將。到時候你們組織一批人馬到時候就過去搶，搶多少物資就給你們多少物資。嗯，我會負責給你們瞞天過海粉飾成下洲暴民的。”

坎貝爾族長此刻有些無話可說，半天才接道：“龍首啊......您三思，這可不比您那平日裡的軍事遊戲。這種活您同雲煌先生商量過了嗎？”

龍首？原來這人是龍首？安佛魯也像是被雷電擊中，手不自覺抖了起來。龍首就是上洲指派到中洲監管事務運作的神使，分為左右兩位，輔佐中洲之主朝聖者進行統治。祂們各自帶有上洲神明的半隻神格，以便在必要時刻降下不可違抗的命令。

“看來我嚇到這位客人了。”屏風後那人探出半隻手，向安佛魯也比了個“加油”的手勢：“不用擔心，年輕人。相反，我非常賞識你。”

坎貝爾扭頭看了安佛魯也一眼，有些驚訝。

“要我說，龍城就是個被寵壞了的孩子，就該餓上那麼十幾年。”龍首斜倚在躺椅上，咬字清晰有力：“放手去做，再叫上這些新興的力量們。坎貝爾，你也不想餓死在這片絕望之地吧？”

“至於負責這次運輸的欽裡爾少將......這件事情結束之後我會讓他回去退休的，守衛高牆的飲雨軍必須都換成我的人。”龍首摸了摸下巴：“很好，散會！我要回去睡覺了——又是充實的一天......”

安佛魯也看著那抹身影在屏風後消失，他有些發怔，不知該說些什麼。

坎貝爾此時已經調整好了狀態，他重新喊人進來，給安佛魯也沏了另一壺茶。

是一種高級茶葉。安佛魯也低頭嗅了嗅，他在這一瞬間想過無數種可能，最後，他抬起頭，與坎貝爾對視。

“好的，年輕人。”老家主示意他放輕鬆：“既然你已經聽過了，那我也不必再重複一遍。我來問你，你願意加入對卡帝亞運輸的行動嗎？”

“先生。”安佛魯也道：“若是我不答應，在龍首離開時，我就應該離開了。”

坎貝爾微微點頭。

兩人說了會彆的閒話，安佛魯也忽然又想起最開始的問題：“先生，龍首怎麼就會突然到這裡來呢？”

老頭子聞言，臉上有些繃不住。他深吸一口氣，確認龍首已經徹底離開後才說：“......說起來有些丟臉，龍首來時為此也有些脾氣，挺難得的——說是龍城內有些人聽信了下洲的傳銷，覺得下洲是天堂般的存在，便跟著那些商人打算到下洲去。龍首來便是為了找這些失蹤人口，千裡奔襲，最後還是在鹽堿原上把那群行商給扣下了，改日裡估計全部要發配到卡帝亞和錫卡做徭役。”

這老頭挺愛八卦，嘴上說著“龍首不高興隨便說說好了”，實際上不知不覺就波嘚啵嘚講了一大堆。

“那那些人呢？他們怎麼樣了。”安佛魯也轉了好幾個角度也不明白這些人為什麼會聽信這樣的謊言，他開始放棄思考，繼續聽故事。

“少部分的是隻剩一些人體組織了；大多數是刨了內臟的遺體，最後活著的隻有倆，有個還瘋了。”坎貝爾嘬嘬菸鬥：“總共四十七個人——你說，這龍城人怎麼就想不開呢？”

第二天，在商量過相關事宜後，安佛魯也拒絕了坎貝爾的留宿邀請，堅定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畢竟第一次參加這種項目......搶劫什麼的，回去可得好好準備啊。

他縱馬回家時，天半暗。又看到了龍首穿著一身黑灰鬥篷躺在路邊觀星。不過這次她身邊多了個瘦弱不堪的少年，緊張兮兮地縮在她身邊。

龍首遠遠向他打招呼，這讓安佛魯也有些惶恐，規規矩矩地向對方也回了一個。

夜空中的星星指引著方向，他縱馬奔騰時，耳邊總會響起“天穹的星星編製著命運的謊言”這句話。

他想起了大荒原上的一則傳說，說是在黑沙潮來臨時，星空就會發生微妙的變化，指引著人們被沙潮吞噬。那時，整箇中洲就像個復甦的惡鬼一般，將要吞噬這片陸地上的所有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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