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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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彷彿隔世的聲音，紀湘心頭一震，隻將眼眸低垂。

“黑了瘦了，倒越發清俊了，怕是盛京一半的女子都要為你傾倒。”說著大公主揶揄一笑。

“那還有一半呢？”綠衣小公子說。

“還有一半，是那咿呀學語和老邁眼花的。”

“皇姐莫取笑我。”那人又道。

“好了好了不說了。阿遂上回你送的梨棗瓜果皇祖母也很是喜歡，改日與我一同去看看她老人家。”大公主止了笑。

“是啊，祖母時常唸叨三哥。”另一道溫潤的男聲道，“千秋節若是三哥在，一家人共聚天倫，大家想必更加高興。”

“是麼。”玄衣公子拍了拍白衣的儒雅青年，笑聲爽朗。若有似無地掃了一眼在場的人。

今日宴會的主角——大公主在主位落了座，眾人方接連入座。秦王晏遂坐上首第一位，太子次之。

其餘男賓依次坐了，另一邊則是女客。

在一眾嬌客中落座，她目光掃過上方，美豔尊貴女子眸中流露幾許溫情。

他們都為他一副韜光養晦不戀棧權位的樣子所欺騙。

紀湘垂下眼。

耳聽得吉祥話此起彼落，送禮的絡繹不絕。

隻是這樣重要的場合，身為駙馬的陸小侯爺卻遲遲不出現。

眾人的表情不由有些微妙。

直到一身深紫錦衣的陸小侯爺姍姍來遲，眾人又紛紛恭賀了一把，他麵無表情地回了過去。

大公主倚著粉衣公子，笑得極妖冶，一旁的綠衣小公子仔細地剝了顆葡萄喂到紅豔的唇邊，姿態親昵。

“今兒不僅是我孩兒滿月，還是我這個做姐姐的替秦王接風洗塵的宴會，大家嚐嚐肴饌品品歌舞，一起說說話，不必拘束。”如是從容地說了些場麵話，隨著大公主一擊掌，端著玉盤珍饈的侍女們魚貫而入。

說著就有貴女悄悄朝上首投去目光，聽說這位秦王不過二十出頭，常年駐守西南，尚無妻妾。

此次招他回來，說不得就是為了此事，再有也可能就此留在盛京。

端看他麪皮，淺蜜色的肌膚，一點也不似京裡白膩膩的紈絝子，劍眉星目薄唇，危坐時氣質沉定，笑起來又不乏少年意氣。

驀地察覺到視線落在身上，紀湘下意識地抬眸看去，跨越前世今生的四目交接。

他眸若深潭，她神色淡淡，底下的手卻是攥緊了。

紀湘彆開眼，留意到眾人的目光，她也曾是其中之一。

十三歲時就聽過這位不受重視的少年親王被遠放邊地，說他如何神勇，率一千精兵就擊退了三萬夷人，如何俊俏，是盛京女子的夢中人。

他救過她，時不時說些撩撥的話。不諳世事的少女自以為能焐熱冰塊，自以為她有點不同，他是喜歡她的。

卻原來惡鬼無須拯救，就該淪入地獄。

紀湘端起麵前的青瓷盞啜了一口。

紅玉在旁小聲提醒：“哎小姐那是酒，不是茶。”

紅綃將酒換了茶，她家小姐從不飲酒的。

場上歌舞熱鬨，絲竹之音繚繞，玉麵的郎君騰步挪移，腰肢款擺。

座中稍年長的貴婦人嘖嘖稱奇，有那年輕的公子暗暗抹了把汗。

紀湘摩挲青瓷盞，在心底暗暗搖頭，這些脂粉堆裡養出的紈絝子弟怎敢與晏遂對抗。

獻藝時不少貴女躍躍欲試，紀湘推說身體不適不敢獻醜。

主人離席後，園中女眷在一塊閒談，玩耍，有時後宅女子的交往和前朝的爾虞我詐一樣必不可少。

園子一角一群人在玩雙字飛花令。

紀湘同人笑談完，路過駐足，隻聽女聲朗朗吟誦。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漢西流夜未央。”

“我接！夜後邀陪明月，晨前獨對朝霞。”

“唔……裁為合歡扇，團團似明月。”

“明月……明月……”一年約十七八身著藕色衫裙的女子抓耳撓腮，烏黑的眸子靈活地轉了轉，舉了一隻手嘿嘿笑道，說著去拿茶碗，“我認罰，我認罰。”

左邊碧衣女子伸手一攔，“誒，太子殿下的詩都對得出，這個想必是不在話下吧？”

“即興作一首也使得。”右邊藍衣女子軟語。

周邊人跟著起鬨。

這女子是個生麵孔，她們分明是故意為難人。

紀湘蓮步輕移，朝這邊行來，檀口輕啟：“何當數千尺，為君覆明月。”

靜默一瞬，眾人看過來。

“原來是紀姐姐。”藍衣女子笑道，“快來！”

碧衣女子哼了一聲走開了。

“你們頑罷，我隻是隨便走走。”紀湘笑著輕輕搖頭。

粉衫女子不知何時從眾人中鑽出來，暗暗鬆了口氣，兩廂視線彙聚，衝紀湘遞去感激的笑。

紀湘回以一笑。

這一笑晃花了粉衫女子的眼。

她呆怔住，好半晌擠出幾個貧乏的字，“你……好美啊。”

紀湘臉上微微一紅，不知如何答話，她福身施了一禮，“衛國公府紀湘，姑娘是何處府上的？”

“我叫唐果。”唐果彎眸，“是……太子府上的丫鬟，剛纔多謝你了。”

紀湘頷首。這位該是太子的那位侍妾了罷，前世她囿於後宅，很多前朝政事並不通曉，對此事卻略知一二……

雖不知她為何隱瞞身份，卻也無意戳穿。

“我並未作什麼，一人遊園無趣，唐姑娘一起嗎？”紀湘有心結交，邀她。

“好呀，我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嘿嘿。”唐果語氣率直，言行舉止絲毫冇有女子應有的儀態，看得紅綃微微皺眉。

不遠處傳來一陣喝彩聲。

“那邊在乾什麼這麼熱鬨？”唐果翹首朝那邊望去，眼眸熱切。

紀湘解釋：“應是在投壺……”

話未畢，一綠衣婢女捧著茶步履匆匆，經過她們邊上時猝然絆倒，恰好迎麵撞上。

大半壺釅茶潑灑出來，將紀湘月華錦裙洇濕一片，雪白裙裾立時染上大塊黃漬，分外顯眼。

一切發生在片刻之間，幾人都冇反應過來。

“你冇事吧？”唐果愣了愣，回神關切道。

撲通一聲，綠衣婢女跪伏在地，口中不住道：“奴婢該死！”

紀湘水彎眉輕蹙一下，隨即搖頭，轉頭瞧見綠衣小婢微微顫抖的肩背。

這丫鬟看著不過豆蔻年華，好像嚇壞了，紀湘正欲開口。

是時年稍長的青衣婢女快步前來，對紀湘行了一禮，“都怪奴婢冇調教好她們，毛手毛腳，衝撞了貴人，還不下去領罰！”言罷睨了綠衣婢女一眼。

“好在並無大礙，下次小心些便是。”紀湘為綠衣小婢解圍，複又低聲詢問，依舊是溫溫柔柔的嗓音，麵上亦無不悅，“隻是這裙子實在不能再穿，敢問府上可有換衣的地方。”

青衣婢女又數落小婢幾句，小婢頭快低到地下唯唯應諾，她轉身對紀湘展露和善笑容，倩人去拿衣裳，恭敬地作了個請的手勢，“姑娘請跟我來。”

紀湘對唐果歉然點頭，帶了紅綃前往。

“若是見到我的婢女紅玉回來，勞煩叫她在此處等我。”

“冇問題冇問題，你快去換了吧。”唐果大方地招招手，目送紀湘離去。

水邊迴廊曲曲折折，青衣婢女在前帶路，紀湘小心提了裙襬不急不緩地跟在她身後。

風送荷香，滿池蓮花搖動，花影映著人影。

遙遙隔水一瞥，他便即收回視線，又忍不住朝那方望去。

冰冷的黑眸如被風吹皺的湖麵，有了一絲波動。

青年一身黑衣，左懸佩刀，右手虛按，身姿如鬆柏。他衣緣繪有暗紋，細看已不是暗衛營的那一身。

倏然眉峰一動，手掌按上刀柄，樹枝輕晃，人已不在原地。

一路上所見的人越來越少，離來處越來越遠，紀湘心中隱隱覺得不對勁，忍不住問道：“還未到麼？”

“就快到了。”青衣婢女伸手一指。

麵前是一處水榭，門半開著，室內無人，桌上確放著一套衣物，紀湘回首，竟不見了紅綃。

“紅綃有事離開，姑娘若是用不慣生人伺候，少待一會，奴婢這就去找她來。”青衣婢女笑了笑。

紅綃慣來忠心，怎會無故離開？

“你去喚她來。”紀湘心生警惕，並不進去。

那婢女不說話了，紀湘欲回顧。突然，身後遭人推了一把，跌了進去。

而後她聽到了門上鎖鑰的聲音。

紀湘撐著凳子爬將起來，卻覺渾身痠軟無力，拔下發間一支珠釵攥在手中。

好容易挪動到門邊，用力推了推，門鎖晃動，哪裡還有人？

她是死過一次的人，知曉害怕無用，冷靜下來觀察屋內佈置，除了南側的門，隻有北側一扇窗，窗外就是湖水，她不會水。

此時她深恨自己不會武，父親不許女子習武，而她又秉性柔弱，不適於此道。

眼前陣陣發黑，身子又要軟倒，紀湘明瞭是方纔進來時聞到的那香味有問題。

她攥緊了手。

忽聞臨水花窗發出輕微響動，黑影一閃而過，一隻手適時托住了她。

“小姐。”冰冷的聲線響起。

纖纖玉手抓住那纏著新護腕的有力手臂，紀湘朱唇輕吐：“快離開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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