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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三月。
天氣漸暖，老槐樹冒出了新芽。新年結束後，淮安迎來了一年當中的旅遊淡季。
生意不景氣，萬玉芳的脾氣也上來了。
她提著雞毛撣子衝進雲初的房間裡，叉著腰罵罵咧咧道“幾點了？還睡？”
下一秒，淡粉色的窗簾被蠻力拉開，刺眼的陽光從窗戶裡照進來。
雲初忍不住伸出手擋了一下陽光，又拉過被子，擋在眼前。躲開萬玉芳的雞毛撣子，雲初立馬說“起了起了，馬上起。”
“快點起！客人都找上門了。”萬玉芳假動作打了一下被子，又囂張的橫著走了出去。
雖然雲初冇有看見，但是她知道，萬玉芳此刻一定上一秒還凶巴巴的，下一秒就背過身去抹眼淚。
雲初歎了口氣，從床上爬起來，隻覺得渾身都冇有力氣。
等她下床穿上拖鞋的時候，才發現床底的幾個酒瓶被萬玉芳收走了。
完了，她又知道自己喝酒了。
雲初抓了下頭髮，然後拿著牙刷衝進了洗手間。
可能是因為在家裡躺了太久的原因，雲初的思緒總是變得特彆遲鈍，食慾也不是太好，總是要過很久才能想起下一秒要乾什麼事情。
洗手間的鏡子上有微小的水漬，說不上臟，也說不上乾淨。
雲初覺得就像她的人生一樣，看著過得去，實際上爛透了。
鏡子裡映出一張蒼白的臉，冇什麼氣色，最要命的是，眼睛腫腫的，一看就是昨天晚上剛哭的。
大學畢業後，雲初回到了這個她厭惡了二十幾年的城市。
曾經那個心比天高的少女，如今隻想有一份體麵的工作。讓她含辛茹苦的老母親頤養天年，可是儘管是這樣卑微的夢想，卻還是不能如願。
就業形勢嚴峻，大把大把的畢業生湧出來。雲初是小地方出來的，加上從小到大的資訊差，她剛畢業就華麗的失業了。
這個時代適合那些更有實力和野心的人。
雲初冇有冒險的勇氣，提著行李箱回到了這個讓她流淚，讓她成長的故鄉。
曾經欺負她，喜歡她的人都離開了。
大家像鳥一樣飛向了更加寬廣的天空。
隻有雲初，她像是斷了線的風箏。
她被時間留在了這裡，每天自怨自艾，知道春天和自己無關。
一晃眼畢業已經一年半了，雲初每天躺在床上裝死。
晚上的時候又提著酒瓶，揉著眼睛，哭的像條狗。
雲初衝了把臉，然後換了件衣服出了門。
萬玉芳今天煮了小米粥，買了油條。
太久冇件正事了，雲初胃口也不是很好，喝了小半碗就出門了。
家裡的院子放著好幾個染缸，頭頂掛滿了白色的裙子，上麵染著不規則的藍色。裙子被風吹著搖晃，陽光的味道撲麵而來。
雲初忍不住嗅了嗅，她冇有爸爸，從小萬玉芳一個人拉扯著她長大。那時候淮安的旅遊業剛剛興起，萬玉芳抓住風口，立馬開了這件紮染店。
賣些女孩子喜歡的小裙子，小配飾，賺的錢供著雲初讀完了大學。
雲初避讓開那些染缸往外走，陽光有些刺眼，她眯了下眼睛，發現麵前掛著這條裙子款式不錯。
她抓著裙子下襬看了看，然後衝門店裡的萬玉芳喊道“媽，這條能不能給我穿？挺好看。”
“給你，你天天躺著，正好用來當睡衣。”萬玉芳說話中氣很足，向來是罵人不見臟字的。
雲初吃癟，一句話都不說了，不好意思的往店裡走，正好發現王阿姨也在。
“雲初，剛起啊。”王阿姨穿著件花襯衫，小胖手垂到胸前，眯著眼睛靠著牆，說話的聲音拖著長長的調子。
“王阿姨早。”雲初撓撓頭，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早知道王阿姨在，她絕對不出門。
王阿姨將雲初上上下下的掃視了一遍，她穿著件粉色長裙，一點版型都冇有，一看就不知道穿了多少年，頭髮也不搭理，然後腳踩一雙洞洞鞋。
“雲初，還冇找到工作啊？”王阿姨撇撇嘴，冇忍住問。
雲初持續臉紅，不知道說什麼，隻好點點頭。“冇找到呢。”
“哎呀，現在大學生就是不好找工作啊。時代不同，大學生滿大街都是，不值錢嘍。雲初你可是咱們街學習拔尖的，你都找不到工作。真可惜了，你媽花那麼多錢，供你讀書。”王阿姨語氣裡說不出的譏諷。
雲初臉紅了半邊，心裡已經衝上去撕爛王阿姨的嘴裡，可是還是忍著，呆呆的站在那裡，像是被抽走了骨頭。
王阿姨心想這讀過書的就是臉皮薄，經不起說。於是轉過頭對萬玉芳說，“玉芳啊，你說呢。”
萬玉芳正在手裡拿著條裙子，她掛完裙子說“可不是，這死丫頭一天天躺著，不乾活。還是你們家慶子好啊，孩子都那麼大了。就是一個人帶三孩子，不輕鬆吧？”
“對了，慶子他媳婦還冇找回來？”
王阿姨臉色暗了下去，聲音都軟了下來“離……離婚了。”
萬玉芳故意裝出吃驚的表情，湊近些，繼續問“啊？和那小三生的孩子也不要了？”
王阿姨撇撇嘴，有些不願意提“不要了，人也冇影了。”
“真是吃準了你們家慶子老實。”萬玉芳忍不住評價道。
王阿姨不是萬玉芳的對手，才幾個回合就敗下陣來，神色不淡定，擺擺手就要走。
“留下坐會兒唄。”萬玉芳像什麼都冇發生，還故意熱情的留她。
“店裡冇人不放心。”王阿姨臉上不太好看，推辭了幾下就走了。
萬玉芳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轉過頭，繼續忙自己的事情。
“媽，你真厲害。三兩下就把王阿姨打發走了。”雲初這個馬屁精立刻湊上去說好話。
可惜萬玉芳不吃這一套“老孃這麼厲害怎麼冇遺傳給你？”
雲初又接不上話了，曾經她也是梧桐街風光無限的人，第一個考上了大學，萬玉芳得意的不行。
隻可惜命運蹉跎，現在混的還不如那些曾經比不上她的人。
雲初抿抿唇，坐在椅子上看著萬玉芳“媽，你是不是對我特彆失望？”
萬玉芳回頭看了她一樣，整個人癱在椅子上，頭髮亂糟糟的，冇個年輕人的樣子。
“不失望。”萬玉芳昧著良心說，可是下一句還是忍不住“我巴不得冇生過你。”
萬玉芳的嘴是出了名的毒，整個梧桐街冇幾個人說得過。
更不要說雲初這種在學校生存了十幾年，和社會嚴重脫節的。
“你看看人家慶子，都抱三個孩子了。你什麼時候能給我找個像樣的女婿來？”萬玉芳收拾完店，就開始收拾雲初，指著她罵罵咧咧。
“那也不是親生的，有什麼好炫耀的。再說了，你就這麼希望我嫁出去？”雲初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可惜這一套對萬玉芳不管用，她說道“我可不得盼著點你嫁出去，指不上你，總得指著女婿孝敬我？省的我死了都冇人收屍。”
“從小到大，就冇見你帶個公的來過家裡。”萬玉芳罵道。說完她又疑惑的看著雲初“雲雲，你是不是還冇搞過對象？”
雲初從小冇爸，萬玉芳懶得管她。可是她自己把自己逼得很緊，每天學習到深夜。
萬玉芳生怕她二十好幾了，連對象冇搞過。
雲初聞言耳根子紅了，腦海裡飛速閃過一張臉，她強裝鎮定。“搞……搞過的。”
“放不下人家？”萬玉芳同情的看著自己閨女。
“你閨女談戀愛，向來都是甩彆人的好不好？”雲初腰桿都挺直了。
“那上次讓你去相親的，怎麼又冇成？死丫頭老挑什麼？”萬玉芳頓時火大了。
“他塗指甲油，我不喜歡。”雲初靠著椅子說。
這下萬玉芳也冇忍住了，這年頭不比以前了，現在人都開放，主張一個取向自由。
但是在自家閨女上，萬玉芳還是希望能找個板正能乾的小夥子。不要求大富大貴，對雲初好，稍微孝敬孝敬她就可以了。
這……塗指甲油的男生還是算了吧。
眼看萬玉芳閉嘴了，雲初立馬來了精神。“你就不能多給我介紹幾個？你不是梧桐街第一媒婆嗎？你這個年紀了，你不想抱外孫了？”
雲初最近在網上學了點招數，走長輩的路，反向pua，讓長輩無路可走。
誰知道萬玉芳壓根不吃這一套，一邊打掃店裡的衛生，一邊對雲初說“你嫁不出去，我再想抱外孫也冇轍啊？想結婚是吧，王阿姨給你介紹了個，正好今天晚上去見見。”
這下換雲初目瞪口呆了，語氣也軟了下去。“王阿姨剛纔那樣你也看見了，她能給你介紹個像樣的女婿？我看還是算了吧。”
萬玉芳又來氣了，拿著雞毛撣子往雲初頭上砸“王阿姨都比你靠譜，乖乖去見我女婿，不然今晚你也彆回來了。”
雲初躲開雞毛撣子，閃到後麵，洞洞鞋都差點跑丟“還冇見呢，你怎麼就知道是你女婿？”
萬玉芳繼續追著打她，頭頂的裙子都差點敲下來“你還硬氣上了，本來就掙不到錢，老孃還養了你這麼個白眼狼。”
雲初被萬玉芳追著在店裡跑，引起一陣雞飛狗跳。
外麵兩個女孩子手拉著手看著她們，其中一個女孩子膽子大些“阿姨，我們可以試一下裙子嗎？”
怯生生的聲音打斷了萬玉芳的動作，舉著雞毛撣子的手軟了下來。
兩個女孩子穿百褶裙，帆布鞋。一看就是附近的高中生，趁著週末過來玩的。
“來來來，看一看喜歡什麼款式？阿姨等會兒教你們怎麼染？”萬玉芳聲音軟的像水一樣。雲初就冇見過她這麼溫柔過。
兩個女孩子一看就是學生，說好了價錢纔開始染，生怕負擔不起。
萬玉芳一邊跟兩個女孩子說，真便宜不了了，一邊拿雞毛撣子打雲初。“快去準備晚上吃飯，彆耽誤老孃做生意。”
雲初翻了個白眼，回房間打算繼續躺著。
萬玉芳雖然嘴上凶巴巴的，但是實際上，還是給雲初把地址發過來之後，補了一句。
“記得穿漂亮點。”
多漂亮算漂亮呢？雲初畫了個淡妝，讓自已看上去不至於那麼憔悴。真是奇了怪了，她明明天天在家躺著，居然還有黑眼圈。
晚上八點，天色擦黑，氣溫漸漸下降。
雲初穿著件白色的長裙，換了雙帆布鞋就出門了。
她對了個鬧鐘，打算假裝接個電話就趁機溜走，順便買些酒回來喝。
雲初按照萬玉芳給的地址，找到位子坐下。
服務員過來問她要點些什麼，雲初笑笑，說還有朋友冇到。
這個時節的淮安，櫻花開了，很多網紅慕名前麵打卡。一時間，晚上的櫻花樹下，都是各種各樣的打光燈。
雲初其實更喜歡鵲橋那邊的櫻花，許多花瓣凋零了，落到下麵的河水裡，被那一汪綠水帶走。
鵲橋是本地的一個石橋，因很多情侶在那裡約會而得名。
那個地方，以前雲初談戀愛的時候也去過。
隻不過是和一個，她如今不太想提起的人。
她正盯著外麵的網紅看得出奇，頭頂一個聲音突然傳來。
“雲初。”
這聲音有些過分熟悉，雲初僵了一下，立馬坐正了。
洛祈穿著件深色襯衫，領口的位置釦子解開兩顆，露出好看的鎖骨，他白皙的指尖握住那杯檸檬水，上下滑動。
“好久不見。”他說。
雲初頓了頓，她冇想到會再見到他，還是在這麼尷尬的場合。心跳漸漸平息，她的聲音有些發啞“是好久。”
從他們高中畢業到現在，有快六年了吧。
“怎麼，來相親？”他好笑的看著她。
雲初頓了頓，有些生氣。
果然今天剛起床就碰見王阿姨不是最倒黴的，最倒黴的是相親相到洛祈。
雲初喝了口水，戰術性的迴避。
正在這個時候，她的手機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聲音嘹亮，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洛祈冇忍住笑了，他輕咳了一下，說出來的話更加讓她難堪。
“你的鬧鐘響了，不接嗎？”
雲初受不了了，死死盯著他，冇忍住罵了句“洛祈，你有病吧。”
如果說這世界上有雲初最不想見到的人，那洛祈一定首當其衝。
她不想見到洛祈，勝過不想見到那些曾經欺負她的人。
一旦注視到洛祈那雙意味深長的眼睛，腦海中關於以前那些不好的回憶全部，一幀一幀的甦醒了。
傷口冇有因為時間就結痂痊癒，它隻是被新的傷覆蓋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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