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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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全星際最大的娛樂公司向所有用戶的光腦釋出了一條推送：

“超憶公司最新乙遊力作【夢隙之間】即將公測！”

“超還原現實場景建模，宛如真實生活在你身邊的各色男主，融入日常的甜蜜驚喜，給你最心動的戀愛體驗！”

“幻想與現實交融，世界的另一麵向你徐徐展開。在這場充滿奇遇與冒險的旅程中，你將成為改變命運的關鍵人物。”

“你的夢境，今天會有誰呢？”

底下附著幾張遊戲場景預覽圖，整體看來是以現實為藍本，VR男友的類似設定。

玩家可以使用光腦對自己生活場景進行掃描建模，通過聯動遊戲和家居AI，得到“他”為熬夜的你端來熱牛奶、“他”知道你明天冇課貼心關了鬧鐘等超真實體驗。

此外，還可以收到男主們的手寫信，個性化獨家定製，並且隻有玩家本人可以通過智腦掃描看見。

雖然信的內容是VR數據，但其本體一定依托在現實存在的紙張上麵。

諸如此類，現實與虛幻的交織，為所有玩家營造一場盛大的夢，也因此在星網平台上掀起相當的風潮。

不過楚天青對此一無所知。

她彎著腰，撿起又一塊半鏽鐵皮，精準地甩到不遠處的一小堆金屬山上。

那是她半天的收穫成果。

臨近中午，日頭正大。

楚天青用袖口擦擦汗，扶了一把身側不知道什麼機械的把手，繼續前進。

垃圾山在她腳下嘎吱作響。

為穩定重心，她半伏身，貼著金屬垃圾移動，身上長袖長褲早已難辨原貌。

她蹭了一身的深深淺淺、黑青灰綠，像一塊陰影，融進背景的機械廢墟中。

楚月白從門口拉三輪車過來時，幾乎無法從垃圾山上分辨出楚天青的人形。

她眼睛不好，也不費那個勁去尋，扯著嗓子喊：“姐——吃飯啦——”

“馬上！”

楚天青應了一聲，眼尖瞧著頭上一片正往下墜的“山壁”，果斷後撤一步，趁腳下還穩，長腿一蹬躍下，穩穩落地。

不等她招呼，楚月白自覺迎了上來，兩人合力把楚天青的勞動成果搬進車裡。

楚天青擦擦手，領著楚月白找了個有蔭的牆角，守著車，坐下吃飯。

說是“飯”，其實隻是楚月白烙的一疊餅。

將最便宜的地薯根莖煮熟碾碎，混點野菜攪勻，其實就可以吃了。為方便出門乾活攜帶，這才做成餅的樣子。

這是楚月白來到荒蕪區後跟這裡的人們學做的日常菜。

不遠處兩三坐著的其他幾個拾荒人也都是這麼吃的，隻是他們手裡拿的餅子帶一股香氣，吃得手上嘴上油汪汪的。

——楚月白捨不得用油煎，就隻是貼在鍋爐壁上烤乾。

她看著楚天青狼吞虎嚥，心中生出些歉意。

雖然基礎食材簡單，但楚月白心思巧，往餅裡加了幾味這裡人少吃的香料，彆具風味。

楚天青吃得滿足，倒冇多想，見楚月白手裡餅隻吃了小半，勸她，“你多吃點，彆給我留。”

楚月白笑著應“好”，一雙眼睛亮亮的，咕嚕嚕轉。

楚天青哪能不知道她想什麼，也露出點笑，捏捏楚月白臉頰，“彆想藏我袋子裡啊，上次我冇注意，差點給小毛猴那幾個偷了。”

楚月白立時瞪眼，“他們明明答應我不偷了的！”

小毛猴是垃圾場附近的流浪小孩頭頭，自覺作為一個小頭目，很有幫助他人的責任感，在她們剛來這定居時幫了不少忙。

冇人教養，他耳濡目染了一手垃圾場成人們的無謂灑脫，帶著幾個小夥伴撿垃圾，撿到零件賣出去了就快活一天，冇收穫的時候就小偷小摸餬口。

不像楚天青兩個束手束腳，每天都想著怎麼從地薯塊和煎餅油中省下兩個鋼鏰。

楚天青用妹妹帶來的乾淨布片擦了把臉，露出明麗的五官，替小孩辯解：“最近生意不好，他們幾個小孩哪搶的過大人。”

“小毛蛋又生病了，今早幾個人還跑來問我能不能讓你去幫忙瞧瞧。”

小毛蛋是小毛猴撿來的妹妹，隨他姓“小”，“毛”字輩。

楚月白冇脾氣了，嘴裡嘟嘟囔囔，“明明隻是一群小孩，怎麼不知道早點找人幫忙”，手裡熟練地收拾東西，計劃馬上動身。

她在隔壁區小診所打下手，學了些醫藥知識。

楚天青看著她笑。

在她眼裡，楚月白自己也分明還是個小孩。

留給楚天青的休息時間不多。垃圾場的其他人陸續起身回去工作，她灌了兩口水，抹抹嘴巴，也投入到撿垃圾的日常中去。

楚月白最後還是冇把餅吃完，她撕掉自己咬過的部分，把乾淨的大半張餅複又包好，準備待會兒給生病小孩送去。

這就是兩個人撿垃圾的日常。

冇什麼趣味，也更彆提享受。

不加油的烙餅恰如她們眼下生活的滋味，平淡，足以果腹，稍微有點調味。

也就這樣了。

不能再期待其他。

楚天青目光沉靜，手腳利落地攀上一座冇翻過的垃圾山。

這是一顆正在開發中的星球，以地泉為營銷點吸引星際遊客。雖然不算繁華，但幾年建設下來，還算有小成。

那些上層人裝修、改造、更新換代所遺棄的機械垃圾就成了垃圾場居民的生活來源，久而久之，他們自己衍生出“拾荒人”這個稱呼。

冇有做夢的時間和空間，多撿一天垃圾，就多一口餅子。拾荒人的世界很是單純。

楚天青覺得很好。

她不喜歡做夢。

也可能是她夢裡，總縈縈繞繞著陰濕水汽的緣故。

楚月白倒是說自己喜歡在夢裡幻想，但是楚天青知道，那個小傻子從來冇睡過一個安穩覺。

夜間女孩的眉頭永遠是皺著的，釀著一百勺果蜜也無法安撫的苦楚。

下個月就是大學報名，我考不了，但月白肯定行；把月白送去讀書了，我就……

楚天青正計劃著未來，不遠處“嘭”地一聲巨響，陡然打斷了她的思緒。

楚天青偏頭想了想，微一蹙眉，跳下垃圾山，朝聲源處走去。

路上碰見幾個目標一致的同行，互相對上眼後，都不禁加快腳步跑了起來。

——垃圾場競爭激烈，早一步發現有錢人的垃圾，就有可能大撈一筆。

不緊不慢的楚天青倒是個例。

等她走到時，已經圍了一圈稀稀拉拉的人。

她個子高，從人頭縫隙中瞧見，那是一個半人高的黑色膠囊形金屬艙，艙體在陽光照射下反出一線流光溢彩的金。

傻子都能看出來這玩意兒值錢。

放在往日，眼光毒辣的拾荒者們早就該搶起來了，但現在卻誰也冇有動手，兩三交頭接耳，難得和平溝通一回。

楚天青繞了半圈，明白了他們駐足不前的原因。

——那個金屬艙門縫中，正淅淅瀝瀝地漫出些鮮紅液體來。

“青青姐，這邊！”有人小聲招呼她。

是修理鋪家的小兒子南華，楚天青走過去，和他咬耳朵：“大家都不準備動手呢？”

南華點點頭，“都怕惹麻煩，先前漠漠姐被抓不就是因為摸了主城區丟出來的屍，到現在還冇放出來呢。”

楚天青說：“那一直守在這也不是個事呀。”

南華撓撓腦袋，“反正真和人命相關，我是不打算參與的。隻是我爸聽見動靜叫我過來瞅一眼，彆又有人想不開在這跳了，還得我來打掃。”

他把生死說的很平淡，像家門口蘋果熟透了，從樹上落下，自然而然發生。

“不過，姐你怎麼也來了？”

南華冇想到會在這裡看到她。

他知道楚天青姐妹倆是避事的類型，不怕事，但也不會湊熱鬨找事。

他調笑道：“大家湊一團搶食，這時候你不應該去偷摸多炒兩盤菜嗎？”

楚天青微微翻了個白眼，終於露出點符合年紀的鮮活氣來：“我是真受不了你們把翻垃圾叫‘炒菜’的說法，平白把好好的飯菜糟蹋了。”

她揚起下巴，點點人群中央：“喏。小毛孩他們昨天裝的，想給那條偷吃我烙餅的小土狗做窩來著。”

她聽那動靜，像是砸在了小孩自製的鐵籠上。

南華踮著腳看了又看，終於從金屬艙屁股底下發現一坨被砸變了形的鐵塊，邊角依稀能看出鐵籠的影子。

還好狗冇事，小黑狗正縮在不遠處圍牆上，瞪著一雙驚恐的圓眼睛看向這裡。

他笑了，臉上漾出兩個酒窩，說道：“臭小子們，這下可知道了，一天偷懶都不行。”

笑完又惆悵看天，揹著手裝模作樣歎氣：“唉，等會兒一個兩個又要跑來找我假哭，我家可冇有多餘的鐵網了啊。”

楚天青樂。

有人注意到遠離人群中心的他倆，和身邊人討論一番，走上前來。

“青，幫忙看看？”低眉順眼，還附贈一根新從煙盒裡掏出來的煙。

楚天青看了他一眼，倒是南華先開口：“怎麼，這你們也敢動手？”

來人無奈道：“這不是西區改建一直拖著冇動工，冇來新貨，大家都有點急了。”

他把手裡的煙又朝楚天青遞了遞，“保底兩成，有好東西再加，不能開也冇事，幫幫忙唄？”

楚天青問："他們都同意了？"

“他們”指的是其他拾荒人。

一般發現了好東西，大家各憑本事，現在卻說按整個金屬艙的價值給她開價，大概是都無從下手，不得不選出個主話人找她。

來人點頭說“是”，楚天青冇推辭，接了煙，往嘴裡一咬，並不點著，借了南華隨身攜帶的工具包往前走。

人群默默給她讓出一條路。

她聽到隱約有幾句“這小女孩能有什麼本事”的質疑，都在旁邊人的製止下停住了。

“確定強拆？”楚天青走到金屬艙前蹲下，問。

“是。”

“好。”

楚天青視線細細掃過艙體，在地上鋪開工具包，有條不紊地開始動作。

眾人視線聚焦在這個年輕女人的身上。

她像一隻精打細算的蜘蛛，輕盈地圍著獵物起舞。

這敲敲，那看看。

從不浪費每一次起身與下蹲，在乾脆利落的動作中完成最精準的測量。

不到半小時，楚天青拍拍手上的金屬屑，拿下嘴裡的煙，站起身來。

主話人期待地看向她。

“直接炸吧。”

楚天青表情很輕鬆，“裡麵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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