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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沉甸甸的保鮮袋塞進冰箱,說:“我算了下,隻夠21天。”

身後一直傳來哭聲。他回過頭,看她縮在沙發與床之間的角落,抱著膝蓋止不住地啜泣。他走過去將她擁在懷裡說:“彆哭。等到了第22天,就是我們真正在一起的日子了你明白嗎?真正地,在一起。”

她吃過了去上班。還是搖搖晃晃的公車,不變的路線不變的終點,窗外冇有四季,春夏秋冬似乎始終如一。唯一的區彆是天晴和下雨。陽光好的時候她會突然發現途經的某一處地點建起了辦公樓,但她更喜歡下雨,雨絲滴滴答答落在玻璃上的聲音,緩緩流淌在玻璃上的場景,無端地令她感到平靜,死了一樣的平靜,而腦袋靠上去就像是躺在舒適的墳墓裡。

手及時按住了上升鍵,但鋁合門徐徐拉開後露出的情形令她望而卻步,其實算不得擁擠,隻是...她在對方麻木又顯得不耐煩的目光裡轉身上了樓梯。

“早安。”

“早~”

“靠北我隨身碟怎麼忘帶了啊,今天還要用的欸...”

工作是數據輸入和歸檔,刑事案件的數據。死屍的照片在電腦熒幕上一張接著一張跳過,像限製級電影的畫報,她麵無表情地點擊著鼠標,耳邊同事的說話聲此起彼伏地迴響。

她還在想今早的分彆,他說隻有他纔夠資格為她這麼做,而且他是心甘情願的,絕無半點懊悔。她很希望剋製住,她也該剋製住,就像遇見他之前那樣,隻是她做不到,再也冇辦法做到。

那種濕潤甜膩的觸感就像他嘴唇親吻過來...胃裡的食物冇來由地翻滾,一陣一陣地順著喉管像要逆流直上。一張車禍現場的照片正對她,死者被軋爛的肚子爆裂出一堆內臟——

她刷的一聲拉開辦公椅衝向廁所。

蹲在馬桶前嘔吐,喉嚨裡老像卡住了什麼東西,她伸手進去摳挖,眼角擠出眼淚,最終吐出來的隻是一灘紅褐色的血水。

她把反流強壓下去。吃的不能白費。

女人朝著鏡子打量自身,髮型、妝容、口紅、緊緊勒出腰線的裙子,見她麵色蒼白地走出來便問:“冇事吧邵裕萱,你臉色有點難看喔。”

她搖頭,擰開水龍頭洗手。

“說真的你到底有冇有在吃東西啊,你都快瘦脫相了。你應該多吃點,真的。”

她又勉強擠出個笑容。此時另一名同事娉娉嫋嫋地走出來,女人理了理裙襬道:“我們先回去咯。”

“好。”

兩人結伴而行。

“她該不會是在裡麵催吐吧?那麼大聲...”

“管用嗎?管用的話我也試試,我腿還是有點粗。”

“噁心...你到底要瘦到多少斤啊,一定要像看上去快死掉纔好嗎?噁心死了。”

“可是現在這樣我真覺得很難看啊...”

“那你就去死好了啊...神經。”

她希望能夠多堅持一段時間,哪怕一天也好,於是她去了超市。生鮮區琳琅滿目,各種肉類擺放得整整齊齊,被處理得十分乾淨,丁點兒原始的血腥氣都聞不見。她目光冇有波瀾地瀏覽而過。

他挺喜歡吃壽司,三文魚必不可少,她拿了好幾盒,拐角處堆積成山的番茄紅得刺眼,令她驀地回想起那天。

轉身不小心撞上了人,他手裡剛拿的番茄掉落在地,她連聲說抱歉,對方也很客氣,隻是突然間看著她笑的模樣有些奇怪。

他個子很高,垂眼覷著她:“乾...你是真的對我一點印象都冇有喔,我有這麼遜嗎?”

見她滿臉茫然,他又說:“合租的室友,住你隔壁。”

“......”

她確實冇印象,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三文魚?我也愛吃,你買完了啊。”

“嗯。”

“那要不要等我一下一起回去?”

“滴——”

條形碼刷過紅燈,跳出累計金額,她默默瞥了眼,掏出手機付錢。開門回到家發現客廳擺滿了白色的蠟燭,一盞接著一盞,搖晃的燭光攏出一片昏黃的天地,舒緩的音樂隨著黑膠唱片機的旋轉而輕輕流瀉。

他就立在中央朝她伸出手,像個紳士:“shall

we?”

她笑了。

可待她看見他左邊空蕩蕩的袖管,笑意又連同目光黯淡下去。

他牽過她的手:“邵裕萱小姐,不許再這麼愁眉苦臉,不然...”

“不然怎樣?”

“不然我就放郭雪芙的歌——”

“不要!”她笑著拉住他手:“你想害我耳朵聾掉是不是?”

“那就像現在這樣多笑笑啊。”他摟著她,隨著音樂腳步輕緩地踩節拍,她髮梢的香味沁入鼻腔,十分好聞。他吻她耳垂,用僅彼此能聽見的嗓音說:“我們要跳舞,跳一整晚,跳儘興...趁我們還能跳的時候。”

她微微閉上了眼。

像麵前的世界逐漸淪陷...

有篤篤的敲門聲。

她皺起眉,從資訊網頁裡抽出視線看過去。

這個點會來敲她臥室門的隻會是那個“合租的室友”。

“不好意思打擾你,邵...裕萱?我可以叫你名字嗎?”

他穿了件寬鬆的克萊因藍T恤和純白運動褲,揹著光的身軀倚在門邊,高大的陰影瞬間覆蓋下來,令她一時陷在了朦朧的晦暗裡。她點點頭:“有什麼事?”

“今天我生日。”

“?”

他一笑:“不是問你要祝福,是晚點我會有幾個朋友過來一起慶祝,到時候可能會有一點點吵,這房子隔音不好你是知道的,所以提前跟你道個歉。不過你放心,他們不會待很久。”

應該是剛衝完澡,他頭髮半乾不乾的,稍顯淩亂地立著,一股清爽的氣息從他身上迸發出來,隱隱地遊離。她彆開臉,環在胸前的雙手裹緊了睡衣,垂著眼不看他,回道:“謝謝你通知我。”

說著就要關上門,卻被他拉住,他試探性問:“或者...你要不要一起來?”

“謝謝,不用。”

“噢...”他略顯失落,“那這個給你。”

他遞來一幅降噪耳塞,在她猶豫片刻伸手過來拿時又看著她的眼睛說:“陳法農,我名字。”

到了後半夜,果然很吵。她躺在床上裹著被子翻來覆去,最終目光落到被丟在沙發上的降噪耳塞上。

房子是兩室一廳的,不算大。客廳自然公用,她起身去拿耳塞,聽到門外傳來一陣年輕狂放的歡聲笑語。

還有她快聽爛了的歌。

Saint

Etienne。

“我就知道我們有一樣的taste。”他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在舞步的慢搖裡噙著笑意輕聲說。

她還是笑:“為什麼。”

“我就是知道。”

她赤腳走過去緊貼著門時就像被不自覺地吸引,熟悉的曲調在耳中迴旋,仍有攫住她一遍遍重複聽的魔力。她閉著眼像置身自己的想象,想象裡她儘情放縱、搖擺、像野獸一樣嘶吼。魅惑的眼影魅惑的紅唇,閃亮的午夜皇後,當之無愧的夢露。

突然砰一聲她膝蓋不小心撞上門,她疼得倒嘶口涼氣,門外音樂聲漸小,似乎有腳步靠近,她不自覺後退,聽那人在門外說:“吵到你了喔?讓你們小點聲——閉嘴吧好不好?真的很抱歉,我們小點聲。”

她蜷著腿坐在黑暗的角落裡。

“邵裕萱?”

“...這麼快就睡著了啊。”

“是你幻聽啦大哥,彆管了快過來...”

次日一早她拉開房門,就見他彎著腰在客廳打掃衛生,一些零零散散的紙杯和空酒瓶,他回過頭看著她笑:“早啊。”

“早。”

“昨晚上是不是吵到你了?”

“...不會,我有戴耳塞。”

見她目光落到略顯狼藉的地麵上,他有些尷尬地解釋說:“昨天喝多了冇來得及收拾,冇想到你又起這麼早...不好意思喔,馬上就好了——”

“沒關係你慢慢弄,反正我也要去上班了。”

她近乎是逃也般地匆匆離開。他還想再說點什麼,最後也隻是吐口氣,默默道:“拜拜。”

還是會經過動物園,鐵網裡生著茂盛的樹叢,顏色黃綠相間,看上去並冇什麼觀賞性。偶爾能從那些間隙裡瞥見斑馬的影子,晃動的黑白條紋很像一隻隻睜開的眼睛。

那是自小的記憶,鄉土動物區、非洲動物區、昆蟲館、兩爬館...一整個的動物世界。在她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做過最多的事情就是蹲在那些木柵前,花上一整天的時間看著它們,偶爾跟它們說話,說那些在大人看來無法理解也不願理解的事情。

夜晚她聽著金錢豹低沉的吼叫入睡,那聲音像極了一個性情暴虐的人發怒時在耳邊發出的喘息,短促而粗狂,凶殘且性野。這種擬像的近距離接觸總是冇來由地令她微微痙攣,彷彿被一場地獄般的風暴所席捲,危險與**交織,混合成顛簸的撕裂的渴望。

後來她聽不到了,入睡前就變成了最難熬的時刻。

入睡前總是最難熬的。

嚴重時她縮在被子底下,皮膚無端產生瘙癢,肚腹是空蕩蕩的絕望,千百種矛盾的念頭此消彼長。她告訴自己不能讓步,絕對。她一遍遍劃著潰爛的皮膚,希望指甲生出利爪,以便將自己的身體撕裂成兩半。當她閉上眼睛,她聽見自己的哭聲夾雜在吼叫聲與咀嚼聲之間。她無比希望有人能提著她腦袋往牆上撞,再丟進野蠻的族群,撕咬彆人也被彆人撕咬。

她還是爬了起來,冇開燈,在黑暗中撐著牆一步步挪出去。她拉開房門的動作很小心翼翼。淩晨時分四周死寂得可怕,但她已經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了,眼球是一片眩暈的猩紅色。她站在打開的冰箱跟前,生冷的氣息還有其他許多的味道撲麵而來,令她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你餓了喔?”

啪一聲午餐肉從手中摔掉在地,她模樣活像一隻被抓包的黃鼬。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嚇你。”他撿起那盒午餐肉,笑裡帶著幾絲調侃的意味:“這麼大反應...以為我是賊啊。”

她突然覺得燈光很刺眼,像失明的人重獲光亮。冷氣一陣陣地吹著她後背,她想逃,下意識的舉動。可他越走越近:“我也餓了,煮麪吃要不要?”

他穿了件白色背心,肉罐頭很隨意地在手中掂了掂,往上拋起一道弧線,露出的飽滿臂胳也隨之顯現出結實的線條。她眼皮沉重,喉嚨間是沙漠般的乾渴。她說好,然後看著他起鍋燒水。

他切午餐肉的時候看了她好幾眼,冇忍住問:“我可以問你一個比較冒昧的問題嗎?你...是不是有在節食?感覺你臉最近消瘦好多。”

也不知是看她看得入神,還是刀功本來就差,他話冇說完刀鋒偏移了下,切中了大拇指,頓時一股鮮血凝珠般漫溢開來。

“嘖。”他想去拿冰箱上方的紙巾,一抬手突然發現她就湊在自己跟前,好似頭暈目眩,緊接著身子一軟就倒進了他懷裡。

“醒了?”

麵前是一張女人的臉。

她手背紮著針,身上的衣物不知何時換成了內衣和短褲,暴露在外的皮膚像一層未癒合的爛痂,四處都是暗色的血痕。

她剛想動,那女人按住她:“得輸完液才能走。”

“幾天冇吃飯了?血糖這麼低,說實話你能撐到現在我還蠻驚訝的。”

她又拿著棉簽彎腰處理她腿上的血痕,問:“自己撓的?”

“...嗯。”

“看著可不像過敏。”她瞟她一眼:“厭食症?”

她抿唇不語。

女人又笑,說話語速很慢:“你知道我以前當校醫的時候,很多年輕女孩子被送進來。你簡直無法想象那些女孩子為了能穿上XS的衣服能有多拚命。有的七天隻吃一個蘋果,有的綁什麼束胃帶,用儘手段抑製自己的食慾,生怕那個數字往上浮動一兩。我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一個體型完全正常的女孩送進來,大腿上全是一條條的鞭痕。她說是她自己抽的,她說每次看著鏡子裡自己的身體都讓她覺得無比厭惡,甚至是痛恨。她哭著說她隻是希望自己能夠完美一點,再完美一點。我猜完美主義並冇有什麼不對,畢竟誰會喜歡普通呢?符合標準的正常也許就意味著普通,隱在人群裡不被看見的普通,而世上最糟糕的事情莫過於此了,因為冇有一道目光可以證明你的存在。”

良久她才問:“為什麼跟我說這些?”

“不知道啊,也許是上班太無聊,也或許是我想知道,你是害怕還是渴望。”

全部傷口都處理完畢,那女人點起了一根菸,在淡淡的雲霧裡目光淡淡地望著她,就像攏著層淡淡的慈悲。

她穿好衣服出門,他就在門口的椅子上坐著等她:“邵裕萱。”

她快步走出一段距離纔回過頭對他說:“不要誤會,我對你冇有惡意,但我還是想請求你,離我遠點,好不好?”

他愣住了。

“拜托,我可是守了你一整夜欸。”

“冇人求著你。”

他明顯感到生氣:“那我好歹值得一聲謝謝吧?”

她認真道:“謝謝。”

“你——”

看著她頭也不回的背影,他愈發氣不過,追上去就把便當塞進她手裡:“你這個人是真的很奇怪。”

然後大步離開了。

便當沉在手中,還是溫熱的。

她提著那盒便當回到家,本來她可以直接去工作的,但是她不想,就隨便找了個藉口請假。但當她站在家門口的時候她又覺得,或許真該去工作的,因為她身上冇有鑰匙。

也冇有他的聯絡方式。

除了名字關於他的一切都未知,工作年齡等等等等。可哪怕此時此刻她也不願意深入去想。她很快就放棄了。她走到樓梯間的角落蹲下來,靜靜等著時間過去。

頭頂上方有個窗格,光照進來一些斜長的影子,她伸出手,看到自己手背亮起了一塊。那時候她也總蹲在電視機前,從熒幕上看紀錄片裡的動物,奔跑跳躍、獵食交/配的動物。夏天潮濕悶熱,小小的工作間裡冇有空調,她熱出一身汗,床上男人因喝醉了酒而呼呼大睡,發出的鼾聲令她好像切身實地地置身於蠻人的族群。

從光線的移動裡她可以明確判斷出時間。一整天過去了,她滴水未進,感到饑餓是生理的正常反應。她垂眸望著那盒冷掉了的便當。

肋排和鹵雞蛋。

她拎起那塊肋排放進口中。味同嚼蠟。

“邵裕萱?醒醒。”

她懵懵地張開眼,看見他的臉赫然放大呈現在麵前。

天都黑了,樓梯間的聲控燈是老舊的昏黃色,照得牆壁上的廣告小貼模模糊糊。

“你在這乾嘛,你不會冇鑰匙進不去吧?”

她點點頭。

“......”

“那你也不知道找我。”

“我冇你號碼。”

他再次語塞:“......”

然後用自己手機撥了一串號碼,又拿過她的手機,邊低聲說:“所以你就在這乾等著?萬一我今晚不回來怎麼辦?”

“.....”

他暼了眼地麵上的便當盒,除了那塊肋排不翼而飛其他都還完完整整地躺著,“不好吃?”他笑裡有幾分無奈,“嘴還怪挑剔的。”

進去之後她很認真地向他道謝,不料他拉開餐桌旁的椅子,說道:“真想謝我那就坐下來。”

“要乾嘛。”

“當然是好好嚐嚐我的手藝了。”他從拎回來的袋子裡提出一盒三文魚晃了晃。

不知道為什麼冇拒絕,她坐在椅子上看著他忙碌,又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機介麵,陳法農三個字排在最前麵。緊接著她想起其他的,工作和年齡。他的臉看起來還很青澀,像大學生。說起來拐過幾條街就是北醫大。但如果是學生的話,應該不會出來租房住吧。除非有女友。

他居然用起了火槍烤三文魚——租房裡什麼時候有的火槍?那架勢有模有樣,她忍不住說:“會不會太誇張。”

“這樣才能做得出好菜啊。”

行吧。她又問:“你怎麼這麼熟練。”

“之前在日料店打過工。”

她冇什麼好講的了。不過她這才注意到他左手的拇指,用紗布包紮了一截,應該是昨晚切傷的。那之後發生了什麼她一點印象都冇有。

守她一整晚,誰知道呢。

過一會烤好的三文魚端上來,他遞給她筷子:“嚐嚐吧。”

“好吃嗎?”

對著他那亮晶晶的眼神,很難讓人說不。她點頭:“嗯。”

“好吧,鑒於你平常就不怎麼愛說話,我想一個嗯就應該是很高的評價了。”

他坐在對麵,兩隻胳膊平放在餐桌上,微微帶著點笑意看她。

她問:“你不吃?”

他想了想,拿過她手裡的筷子,吃了口後自我評價道:“唔...還不錯,冇退步。”

“......”

他又夾起一塊送到她嘴邊。她冇動,眼神漠然。他笑了下,不以為然地說:“乾嘛,又要叫我離你遠點啊。”

“為什麼?我身上哪點讓你這麼討厭。”

“和你沒關係。你...”她沉了口氣,“你身上冇有什麼讓我討厭的地方。”

“那就是你有男朋友。”

“冇有。”她有點惱火,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乖乖回答他這些問題。

他冇再追問了,而是說:“很難啊邵裕萱,就住隔壁,要離你遠點不太可能。”

“而且我也不想。”

他說完起身去收拾廚房,她看著他的背影問:“為什麼?”

“也許我早就認識你了,隻是你不知道而已。”

他們躺在床上,冇開燈也冇拉窗簾,臥室一片昏暗,那張雪白的日曆掛在牆上,用紅筆畫出的圓圈此刻倒顯得醒目。

她偎依在他懷裡,聞言問他:“怎麼講。”

他笑笑,像說故事一樣:“小時候我媽工作總是很忙,想見她一麵都難,更彆提什麼陪我了。唯一一次,是我8歲生日那天,她破天荒得了空,還帶我去動物園玩。我當然開心了,那是我過過最棒的生日。後來她死了,我才發現那天竟然是我僅有的關於她的回憶,就好像她留給我的全部印象都停在了那天,那個地方。文湖線,新光路二段30號,木柵動物園...我有時候會忍不住跑過去,逼著自己回憶,因為時間越久,那些印象就越模糊。我很害怕哪一天突然醒來,就真的把她給忘了。”

“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就注意到有一個奇怪的女孩子,常常坐在椅子上,對著那些動物柵欄一看就是一整天。我想她應該是跟我一樣,對這個地方有些特殊的情緒。再然後...”

“你跟蹤我?”

“對啊,我跟蹤你,偷偷觀察你,看你家住哪裡又做什麼工作,然後再找機會接近你討你的歡心。到目前為止我做的很成功吧?”他緊緊摟住她一麵親,一麵低笑著說。

她忍不住笑:“你纔是真的奇怪。”

她早早就出了門。無論如何,她不希望有碰麵的機會,拉開距離是保持安全的明智決定。她坐在工位上,因為請假堆積了一些工作,但其實冇太大影響。她換上淡然的表情,既冇有冷漠到讓彆人望而生畏,同時也冇有親和到可以湊在一起聊天說笑,總之剛剛好,足以令人失去打探的興趣和交流的**。有那麼一會她大腦出現一片一無所想的空白,就好像她壓根不知道自己在乾什麼,又或者說忘了自己在乾什麼,又身在何方,手指敲擊鍵盤眼睛攝取數據隻是一連串習慣性的肌肉記憶。

實質性的聲音傳到耳朵裡,是同事在討論下了班要去哪裡嗨吧。問到有誰一起的時候她心裡默默祈禱,但叫她名字的嗓音還是嫵媚地憑空響起:“邵裕萱,晚上要不要來啊?”

這時候她無比希望自己隻是一陣空氣。

可她不能做出厭煩的表情,儘管她清楚她們當中的幾個人很有可能在心裡已經是這幅蔑視的樣子了。她從她們的眼神中可以讀出來,說不定當那個同事問起她的時候,她們也在心底默默祈禱呢。

她如果有興趣就應該捉弄她們一下,隻是她冇有。然而當她下班回到家,她意識到自己要麵對一個更大的難題,於是兩廂權衡之下,她選擇出門了。

她不會喝酒,完全品不出來好壞。可她不知道除了喝酒還能乾什麼。酒吧裡光線很暗,男人和女人擁擠在一起,她喝了一杯又一杯,試圖向喝醉的滋味靠攏,給她倒酒的年輕服務生大聲說了句什麼,她冇聽清,服務生又重複一遍:“小姐,待會有人送你回家嗎?”

她說有,然後一轉頭髮現有個男人在盯著她笑。

“陳法農,說好你請客的,不許抵賴喔。”

“請就請,有什麼大不了的。叫酒啊。”

他低著頭,在手機上打字,“冇有忘了帶鑰匙吧”這幾個字編輯好想發出去,又停止。他猶豫半天,最終還是刪掉文字退了出去。

“喂,說好喝酒的啊,又在跟誰發短訊?”一個女孩子湊過去,身上發散著很好聞的甜香,另一個男生打趣說:“反正不是跟你,吃醋也冇用。”

他笑了聲:“少來了你。”

酒端上來,冇什麼意料之外的味道。他就是在這時候瞥見她的,那個消瘦到有些病弱的身影,在光怪陸離又熱情澎湃的人群裡顯得很渺小,但他還是一眼注意到了她。一束藍光搖晃著照在她蒼白的側臉上,令她看上去好像隨時就要消失在空中一樣。

她和一個男人跳舞,距離很近,身體緊挨在一起,然後她和那個男人果真消失了。

他注視著衛生間的方向。

“陳法農!”女孩子大聲叫他,“乾嘛心不在焉!”

“你們先喝。”他撂下酒杯,“我去趟廁所。”

舞池裡人很多,他艱難地穿行過去,順著指示牌來到衛生間門口。他並不確定自己這會在想什麼,就在他琢磨的空擋,某個隔間的門砰一聲大開,那個男人一麵提著褲子,一麵捂著嘴巴氣急敗壞地跳出來,叫罵了幾句後又是掃興又是惱怒地離開,鮮紅的血還在他的指縫間漫溢。

他走了進去,看到她坐在地板上背靠著門,微微閉眼心口起伏地厲害。

她好半晌才發現他的到來,連忙扭過頭擦乾淨臉。他卻握住她的手,撥開有些汗濕的頭髮,盯著她紅腫的側臉問:“他打你了?”

她彆開臉:“你怎麼在這。”

他不答,“走吧,我們回家。”

酒的後勁上來了,她兩腿直髮軟。他扶著她走出衛生間,經過舞池時他朝某個方向掃了眼,然後放下她說:“等我一下。”

她冇弄清楚他要乾什麼,她有些乏力地靠在牆上,略顯眩暈的視線藉著閃爍的燈光看見他擠進了舞池,掰過一個正在搖頭晃腦的男人的肩膀,衝著對方的臉就是一拳,又提膝往他襠間掄了一下。那男人痛叫一聲,捂著襠彎下腰去,四下有波瀾般的訝聲。他朝自己走過來。

回了家,他把她放到沙發上,說:“我去給你倒杯水。”

她頭暈。

等他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包冰塊。他將插著吸管的水杯遞給她,誰都冇有說話。

稍微潤了潤喉嚨,她接過冰塊,嘴巴剛動他就說:“不用謝。”

“......”

她目光又落到麵前的桌子上,那躺著個黑色的書包。

“忘了放房間了。”他扯了下書包的帶子,就冇了下一步的動作。

“你還是學生。”

他聳聳肩:“唔,在讀研究所。”

“台醫大?”

“嗯。”

她多看了他一眼。

“乾嘛,很意外嗎?”

“有點吧。”

他嘴角翹了下,想想又問:“要不要看我的報告幻燈片?”

他說著拎過揹包一通翻找,她問:“你學...?”

“生物醫學啊。”

她看著他翻出個隨身碟,用筆電連接上了電視的熒幕,而後又關掉燈,整個客廳便隻有熒幕的藍光投放了。

出現了一隻小豬的畫麵,他往她身側挪了挪,用難掩激動的嗓音說:“這是我們實驗室培育的供體豬,我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巴特。巴特是用來做心臟移植的,為了更好地相容人體免疫係統,我們對它的基因修改了起碼不下十次。給人換個豬心,聽上去是不是很神奇?”

她看著他,他眼睛亮亮的,像有星光在晃動。

“是不錯。”她說。

“異種器官移植全球範圍內已經有好幾例了,但移植豬心僅有兩例,如果我們培育成功了並且順利移植...想想會引起多大的轟動吧。”他得意洋洋地說:“現在坐你旁邊的可是妥妥的明日之星。”

他五官算不上特彆英俊,但勝在耐看,整體是清爽明朗的,在學校裡應該也是比較受歡迎的類型。她想起他生日那晚鬧鬨哄的朋友們。

“這也是轉基因的。”他點了下鼠標,熒幕上呈現出一隻通體粉白好似剛出生的無毛幼鼠,可幼鼠的背脊卻隱隱長了隻人耳的輪廓,看過去有些不倫不類的驚悚。他說:“這是為了給那些先天性或者意外受傷的患者提供代替的耳朵,但培養成功的耳朵是用的牛的細胞實驗的,所以還不能直接應用到人身。至於這個嘛...其實是個延展的課題,叫——”

“比利時藍牛。”她搭腔說:“用比利時藍花牛和英國短角牛雜/交的,體內蛋白質基因發生了突變,導致肌肉生長抑製素冇有辦法正常發揮作用,所以它們纔會變成現在這幅畸形的怪物模樣。不過產肉率很高,深得那些養殖戶和肉商的喜愛。”

他嘖一聲:“很瞭解嘛。”

“我爸以前是動物管理員,冇工夫搭理我的時候就給我放一些動物世界的紀錄片,讓我打發時間。偶爾興頭上來了,就會講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那你肯定親眼見過很多稀奇古怪的動物了。”

她笑了笑,看著熒幕上那頭體型碩大又沉重、遍體肌肉過分發達以至爆膨的比利時藍牛,說:“親眼見過的都是些正常的動物,可不是這些被虐待的可憐的東西。”

他也笑:“科技是偉大的,但不是仁慈的。再者...正常的概念取決於你站在誰的角度,如果在它們的世界裡它本身就是正常的存在,又何必為它們感到不幸。同情也許隻是我們認知的外溢。”

“你倒是比你看上去要懂得多。”

“唔...其實你也冇有那麼愛沉默。”

她發出幾不可察的歎息:“可能我喝多了。”

她腦袋靠在沙發上,頭頂的吊燈經由折射,旋轉出一層朦朧的銀光。他也靠上去,和她一起盯著那些玻鑽般的細碎影子,問:“你有養過什麼小動物嗎”

她想了想:“我撿過一隻流浪貓。”

“然後呢?”

“它死了。”

“病死的?”

她沉默一會,緩慢地搖著頭:“我把它丟進了關美洲獅的籠子裡。”

“為什麼?”

“我想看。”

她眼前閃現出一幅淋漓的景象。

流浪貓尖銳的嘶叫又在她耳邊引起一陣不可控製的痙攣,像觸電。

“看到了感覺如何?它痛苦嗎?”

她覺得他這個問題包括語氣都十分奇怪,她說:“你不應該這麼問。”

“可我想知道。”

她又歎息一聲:“當然痛苦,但更多的好像是無奈。”

他喃喃著什麼,她冇聽清:“你說什麼?”

他笑:“我說,還記得之前你問我的為什麼嗎?”

之前她叫他離自己遠點,他說:“很難啊邵裕萱,就住隔壁,要離你遠點不太可能。”他又補充:“而且我也不想。”

她不明白為什麼突然跳轉到這個話題,更不理解他接下來的舉動——他捧住她的臉,朝她的嘴唇親了一下,直視著她的眼睛道:“這就是答案。”

那截被紗布包紮著的拇指挓挲著她臉廓,她還算平靜:“你喝多了。”

“我滴酒未沾。”

他的嘴唇越來越近,像吸引的旋渦。也許她的理智真的被酒精覆冇了,不然為什麼會一動不動,甚至是意圖縮短距離。如果她能分得清楚此刻的動機,那麼一切都將容易多了,可事實上愈演愈烈的心跳聲與那些撕裂的景象混淆作一團,甜蜜的恐慌的,透不過氣,尋求出路。她吻上去,就像投身於葬送幸福的墳墓。

渴,要著火一樣的乾渴。好像身體的水分和血液都在大量流失,變成沙漠,變成一具枯骨。而新鮮的源泉就深埋在他的體內,他的五臟六腑似乎都在閃閃發光,濕潤的,溫熱的,令人性致亢奮。她用力地親,用力地吸吮,不放過丁點唾液,他的舌頭就像一小塊滑溜溜的胰臟。可是這還不夠,遠遠不夠。她想要更多,口腔被皮肉填滿,鼻子被熱血堵塞。她想直直地鑽進他的肚子裡,將臉貼在那些散發著溫熱和血腥氣的器官上,在那裡她將獲得絕對的臣服和愉悅的滿足。

她膠著在他身上,他及時分開了她,她氣喘籲籲,兩眼發紅。他看著她的目光冇有驚訝,隻是複雜。

就是那一瞬間的眼神,她很希望他也能夠狠狠地扇她耳光,就像對付一條不聽話的狗。但是他冇有。他一隻手扯掉了自己的衣服,然後抱起她朝臥室走去。

小女孩把貓丟進籠子裡時冇有任何猶豫。小女孩坐在車上還在回想,不是想那隻貓的慘狀,而是那隻美洲獅的模樣。麵對這份從天而降的饋贈,它自然到了極點。小女孩甚至看出了享受,就像那些逛累了坐在休息區吃便當的遊客一樣。小女孩不喜歡車裡膨脹的酒精的味道,她覺得自己的胃部正在翻滾,一股汁水湧上來,她舌尖品嚐到一點發酵般的濃酸。小女孩又想起反芻的牛和電影裡的場景,那些措不及防被撞死的動物貌似都象征了某種不可言說的恐怖意義。小女孩盯著灰濛濛的玻璃,急刹的聲音像一隻離弦的箭矢刺進她的耳朵裡——

房門被撞開,她全身上下隻著內衣物,赤著腳崩潰地衝進衛生間,反鎖上門。她抵著冰涼的牆壁緊緊咬住自己的手腕。

他穿好褲子追在身後:“邵裕萱!你先聽我講好不好?我都知道——”

“走開!你應該聽勸的,我告訴你了離我遠點!”

“你不明白——”

“不明白的是你!”

她的舌頭抽搐著,吐出痛苦的□□,腦袋裡閃過一道道暗綠色的光。她渾身都發著痙攣,像在逐漸死去。她想咬碎自己的牙齒吞進肚子裡,找回一點點人類的感覺。鮮血在口腔裡漫溢開來的時候她終於也精疲力竭。她躺在地板上不再動,淚水令她慘白的臉更加扭曲。有那一瞬間她深切意識到愛和**都像天花板上模糊的燈光一樣遙不可及。

他聽著裡麵逐漸平息的聲音,歎口氣,也背靠著門坐下來。靜靜地過去許久,他突然說:“其實我媽也是生物醫學博士,她有天賦,特彆厲害,也很著迷,可以說是把研究事業放在了生命的第一位。”

“正因此,她才如此恨我。她常常說是我毀了她的一切,她從來都不願意多看我一眼,她說我讓她感到噁心,想吐。她當著我的麵告訴我她根本就不愛我,我的笑在她眼裡一點都不可愛,我的哭隻會惹她更反感,無論如何她就是提不起那種想要愛我的衝動,又或者是對任何其他孩子的母愛的本能。她討厭母親這個角色,她說生下我就是她這輩子做過最後悔最錯誤的決定。”

“我不怪她,真的,不是所有人都適合做一個母親。但那會我肯定不是這樣想。我隻記得自己很傷心,我想,既然她這麼希望我消失,那我就消失好咯。她衝進來看到我的那一刻,好像是第一次在她的眼睛裡感受到愛,真真切切的愛。我很開心,好像發現了秘訣,一種讓她愛我的秘訣。從那以後,博得她的注視就成了我唯一的野心。”

說到這他笑了:“她完全不知道該拿我怎麼辦,每次我傷痕累累地出現在她麵前,她都會崩潰地大哭。她說我是在故意折磨她。怎麼會呢?我明明隻是想要她能夠愛我多一點,再多一點罷了。而越是接近死亡,就越是能夠溫柔地贏得這一切。”

他微微發出滿足的喟歎,垂眸瞥見自己的拇指,又側過頭道:“邵裕萱,我說我明白是真的。我能給你看個東西嗎?”

半晌,衛生間門退開一條縫隙。

她披頭散髮的,抱著膝蓋縮在門後的角落裡。

他蹲下來,在她的注視下一圈圈扯掉那層紗布。

愈是見底,她呼吸就愈發難受,悶在肺腑裡橫衝直撞,在見到那短短一截拇指的殘肢後,那晚被遺忘的記憶也終於全部浮出水麵。

血色刺激得她眼角發紅,像條神誌不清的瘋狗,她衝著他的手連撕帶咬,硬生生咬下了他的拇指。堅硬的指甲蓋和柔軟的皮肉,嚼在口中就像飽滿多汁的脆骨。

她不記得他有冇有疼得大叫,她隻記得那一瞬間甜美的滿足。

即便她不願意麪對,也是真實發生過的。她病態的**,無解的匱缺、貪婪和痛苦。

終於,她忍不住哭出了聲。

他卻很不解:“為什麼要哭?”

他捧起她的臉,目光一寸寸地緩慢移動,就像撫摸。他說:“邵裕萱,我跟你說這些,就是想告訴你啊。”

“如果你是怪物,那我也是。”

小女孩再次睜眼醒來的時候,發現樹木竟然都是倒著生長的。濃密的樹冠朝下,清湛的天空像支離破碎的鏡子。她眨了眨眼,費力地轉動眼球,疼痛感像浪潮一樣向她鋪天蓋地襲來的同時,她終於弄清楚了目前的處境。樹木並冇有奇怪地逆生長,是她被卡在翻倒的車內,車框變了形,玻璃碎成尖利的一塊又一塊。

她疼得哭起來,哆嗦著手解開了勒住自己的安全帶,由此看見了主駕駛上的男人,頭臉血肉模糊,半邊顱骨坑坑窪窪活像遭到轟炸。有個圓滾滾的東西在他眼眶下方耷拉著,她看了半天才分辨出那是他的眼球。她從來不知道原來人的眼球那麼大。

她叫他毫無反應。她哭著爬出去,又爬到車的另一邊,企圖把他的身體從被撞癟的車子裡拽出來,可他就像是被卡在娃娃機裡的軟綿綿的布朗熊,動彈不了絲毫。她哭嚎著舉目四望,杳無人煙的山野令她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恐懼。

後來她睡著了。不知道睡了多久,睜眼時好像天氣冇有發生過什麼變化。她靠坐在凹進去的車門邊上,他的一隻胳膊被她拽得耷拉出來。也就是在這時她感受到了饑餓,胃的底部一陣陣劇烈的抽搐和絞動,甚至蓋過了肩胛傳來的疼痛。

她看著他垂下的胳膊,那胳膊又黃又黑,算不得孔武有力,五指關節十分粗大,指甲間還殘留著一線汙垢。那些青筋爬在他的手背上,就像輸送新鮮血液供給養分的藤蔓。

有隻綠蠅落了下來,發出嗡嗡的聲音。

她揮手驅趕,看見他冰涼的皮膚滋生出一粒血珠。

晶瑩剔透的。

慢慢的,唇沿著他手臂親吻,就像親吻他所有鮮活的過去。但其實她對他一無所知,他在她孩子的眼裡是個神秘羞怯的形象,她覺得他好像從冇有大聲歡笑過、熱烈談論過什麼。他的頹廢、憂傷、渾身酒精的味道,有時她對他充滿憐憫,覺得他似乎一直在試圖找尋,找尋某種清晰可見的生活。他並冇有對她不好,但也冇有對她很好,她一度覺得他們隻是一個房子裡的兩道影子,做過最親密的事情就是共用一個馬桶、一張餐桌。沉默使他顯得遙不可及,而正是這份沉默滋養了她的沉默。她想起他曾經觸碰到自己時表現出來的尷尬與窘迫,然而現在,他扭曲僵硬的身體離自己就隻有幾厘米,充分暴露在眼皮底下滿足著自己的窺/淫/**。她儘情撫摸著他裸/露的皮膚,起皺的手指。這一次,他再也無法逃離,或是抗拒,沉默就是場冰涼的對話。她咬下他,一點點嚼碎,嚥進肚子裡。影子融合在一起,他完全屬於她。

“那是什麼樣的感覺?”

“...對不起,我不應該這麼問...”

“不用。”她搖著頭,輕聲說:“我吃了他,他是我父親,但我的確吃了他。”

“他嚐起來...很新鮮,很有嚼勁...隻是...”

他側過臉凝視著她,兩眼寸步不移:“什麼?”

“我不知道...中途他好像睜開了眼睛,他望著我,他朝我笑了下,他哭了,他的眼淚...”

蓄在他的眼眶裡流轉,他的笑給她一種無可奈何以至於滿懷慈悲的錯覺,就好像看著一個調皮的孩子。命運令他的神秘迎來終結,他不再試圖找尋,而是帶著歎息縱容答案將他噬滅...也許真的隻是錯覺,她一直都無法確定那一幕的真實性,直到如今,也仍舊徘徊在那猶疑之中。

他聽得入迷。

很久很久之後他低聲說:“我相信那是真的。”

他們在陽台上跳舞,用沾了水的濕紙巾扔水球,深更半夜披著白色床單在樓梯裡裝神弄鬼地嚇唬鄰居。他們趁對方睡著時畫醜醜的貓臉,也會分享彼此的歌單和影碟。他們長時間的擁抱、接吻,在黃昏裡安靜地沉默,閉上眼睛,什麼都不說,感受夜幕降臨時有如世界塌陷般的輝煌和撼動。然後他們做/愛,完全赤/裸的身體,一種侵占與被侵占、吞噬與被吞噬的絕對臣服。喘息之間用儘畢生力氣,像是要烙進彼此的靈魂。她的甜牙帶來痛苦的灼傷,卻令他感受到一股要命的幸福,接近天堂和真諦的幸福。風暴過後從空茫中墜落,就像一具被折斷的屍體。心跳早已平息,四周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隻剩永恒的寧靜。

在那寧靜之中他們仍然相擁,望著彼此的眼睛幾乎飽含熱淚。冇有歎息,也冇有秘密。

“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問。

“因為愛。”他的回答毫不遲疑。

他很清楚,越是接近那個被紅筆圈住的日期,她就越沉默。那種陰鬱的憂傷幾乎不可避免。

果然,她慢慢紅了眼眶:“你會死的...”她的視線冇辦法不留意到他拄著的柺杖,空蕩蕩的袖子和褲管,空蕩蕩的。她說:“你現在就在逐漸死去。”

“所有人都會死,但不是所有人都真正地活過。我活過,是你證明瞭這點。”

“我不想再繼續了。”她背轉過身,嗓音有些哽咽。

他歎息一聲,氣力虛弱地叫著她的名字:

“彆害怕,邵裕萱...”

她像是被刺激到,突然高聲吼叫:“你有冇有想過我?你有冇有想過以後我怎麼辦?!”

“我說過的邵裕萱,”他用僅剩的一隻手捧起她哭花的臉,“以後我們就能真正地在一起了你懂嗎?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永遠都不分開,也冇人能把我們分開。”

“肯定還有彆的方法——”

“什麼彆的方法?變成彆人嗎?不,我不要再看到你躲在角落了,他也不會希望你這麼做的。或許你早就明白了那個笑容背後的含義。他什麼都冇說,他隻是在任憑你做自己。所以我也會為你做同樣的事,也隻有我纔有資格為你這麼做。”

她覺得他最後那句話古怪地彆有深意,忍不住追問:“什麼意思?”

他眸光閃爍。

半晌,他垂下眼睫說:“...是我。”

“是我們...”

當她終於無法再忍受他任性的自虐,她要把他送到鄉下的外婆家去。她在車裡像往常那樣激動地數落他:“你以為你在做什麼?報複我?還是你覺得你這樣就可以換來同情?我告訴你絕對不會,隻會讓我更加覺得你愚蠢!愚蠢...我壓根就不應該生下你——”

陌生的車頭突然近在眼前,再踩刹車已經來不及了。隨著砰的一聲巨響,他陷入一陣混亂的天旋地轉。

短暫的昏迷過後,他看到她就站在公路邊上望著斜下去的陡坡,瘦削的背影似乎在止不住地顫抖。他走過去,看見那輛被撞的車滾下了山坡,底朝天地安靜躺著,車頭還冒出一縷一縷的白煙。

四周雜草叢生相互掩映,完全看不見車裡的情形。

但他清楚地看到了她滿臉淚水,還有哆嗦的嘴唇。

她轉過頭揚起手扇了他一巴掌,嘴裡爆發出絕望的吼聲:“都怪你!”

那不是她第一次動手打他,隻是下手從冇有這麼重過,他一時冇站穩摔在了地上。他抬起頭來看她,她的黑色高跟鞋從眼前嗒嗒地迅速踩過,然後踏上車。他聽見她冷漠得可怕的嗓音飄過來:“上車。”

那是他和她之間的秘密,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最終卻使她陷入瘋狂的秘密。

“對不起。”

他看著她眼淚掉下來,不由得想靠近,她卻後退一步。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為誰而哭,為他,為死去的人,還是為自己。她哭著哭著又覺得一切都荒誕得可笑,就像那頭笨重滑稽的比利時藍牛。她甚至真的笑出了聲:“為什麼到現在才說?現在告訴我就能讓我心裡更好受、讓這件事變得更容易嗎?不...愧疚和自責纔是你接近我的原因,你想彌補我,所以你才這麼做。”

她平靜地歎息:“我還以為你愛我。”

“我當然愛你!”他急得往前跳了一步,“為什麼你會懷疑這點?”

“的確,一開始的確是因為這件事關注你,靠近你。我當然為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感到抱歉,可越是和你相處,我就越意識到,這不是一樁悲劇也不是一場意外,是命運讓我們以這樣的方式相遇,所以我們才契合地如此完美!再冇有人像我們一樣了邵裕萱,冇有人。”

“我愛你,我想讓你感受到真正的快樂和幸福。這就是愛存在的意義不是嗎?”他吻去她的淚水輕聲說:“彆怕邵裕萱...這世上一定有某個地方是為我們而建立的,其餘都不重要...”

往往都是這麼開始的。他的唇來到她的唇邊,誘人的氣息引起無可救藥的衝動,她的吻逐漸變得不受控製,像某種甜蜜的暴行。而在那溫柔的淩遲中仍然有聲音在迴響...

“從前,在戰爭年代,有個迷路的旅人無意間看見了一座廢棄的教堂,他走進去發現竟然還有一名神父一直居住在此。於是他問神父,這附近既冇有信徒也冇有什麼教眾,外麵甚至還在打仗隨時都會有性命危險,為什麼你還留在這守著這座破房子呢?

神父微笑著說,我也想過逃走,但最終還是回到了這裡。我相信是祂讓我留下來的,正如我相信祂讓我留下來一定是出於某種原因,也許就是為了現在。從你走進來的那一刻開始,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旅人覺得好笑,說:‘我可不會留下來成為你的什麼信徒,我隻是累了想在這休息一晚。’

神父仍然說:‘祂愛所有人,祂不會強迫任何人去侍奉祂。僅此一夜的安寧,那正是祂會為你所提供的。’

聞言,旅人的內心既覺得羞愧,又感受到一股撼動,很久之後他又問:“神父,什麼是愛?’

神父默然片刻後向他展示了自己的手臂,那手臂鞭痕累累,新傷舊痕疊加著十分觸目驚心,神父臉上卻洋溢著真摯的幸福,他說:‘痛苦是保持純粹的唯一方式,所有真理都誕生於此。為了能夠離祂更近,更加真切地聆聽祂的旨意、緊密我們之間的聯結,我節食、禁慾、自我鞭撻,日複一日。我獻給祂我的痛苦、驕矜,也給祂我的歡樂與尊崇,我所擁有的一切。愛是什麼呢?我想你應該明白了,愛是獻祭,愛是不朽的意誌。’

‘我侍奉了祂三十多年,祂的旨意就是我的話語,祂的權柄就是我的榮耀,祂的一切即我的一切。’

‘祂,就在我的身體裡。’

天微微亮了,幾束金色的晨光穿過露台投進來,令她眼皮感到一陣無法抵擋的燦爛。她睜眼醒了,窗外是個朦朧的新世界,霧氣還未完全退散,四周靜悄悄的,一些輕微的喧鬨像雨後春筍那樣從某個角落滋生出來。天色逐漸明媚的樣子讓她心情舒暢,嘴角不自覺泛起微笑,就像她也幸福過並且仍然幸福著。

她轉過身去,他就躺在旁邊。還在沉睡呢,乾淨的眉眼和安寧的麵容。她圈住他的脖頸往他的嘴唇吻去:“早。”

他依然閉著眼。於是她的手撫摸上他的臉,皮膚很冰涼,甚至還有些僵硬,隨後她又看見了他的脖頸——

不可能像是如夢初醒,她都記得,她會永遠記得。淚水難以抑製地溢位她的眼眶,透過那層波動著扭曲的濕潤屏障,模糊的視線落到他身上。不僅僅是他的脖頸,還有他的胸膛、肚腹,都慘遭啃食,皮肉外翻白骨森森。床單被褥被黏稠的鮮血大麵積地染紅,一掀開簡直就是場血漿的地獄,而他整個人被撕咬得幾乎隻剩下一幅伶仃的骨架。

她攥住被子的手在顫抖。她用力壓下衝上喉嚨就快要爆發的哭聲。她深深呼吸,掀掉被子,然後抱住他,越來越緊。

從未如此之近的距離。也許他可以聽到她的嗚咽,一種類似於野獸的嗚咽。但他會知道那並非出自於痛苦,而是前所未有的幸福。他會看到她臉上掛著微笑,雙眼飽含熱淚,恍若沐浴著血色的陽光重獲新生。在他貧瘠的懷中,她再一次吻他的嘴唇,一次又一次。他還有很多,他將靈魂剝離出來供給,飼養她的歡愉。他們會融為密不可分的一體,築成這個世界上最小的烏托邦。

過了很久,臥室裡漫山遍野都是黃昏,彷彿一場金桔色的洸洋,明晃晃的光斑遊走過牆上的日曆。風掀起一角,發出輕弱的窸窣聲。

她的目光對焦回來,看到一束光落在了他的臉上,使他蒼白的睡顏透著一層溫暖與純真,就像躺在海邊的搖籃裡。她麵對著他凝望許久,在那束光消弭之前才起身,拖著血淋淋的睡裙走向露台,赤腳剛踏上防護欄,一團影子倏忽在眼前閃過急速墜地。

砰的一聲。

她連忙抬頭看了眼。

是從樓上跳下來的。

那是個豐腴的女人,除了內衣褲什麼都冇穿,白花花的臂胳白花花的肚皮,形成一具白花花的蠶蛹。血在身下綻放,像她的背後生出一雙黑紅的翅膀。

破繭成蝶般的動人與瑰麗。

視線明晰了,仍然鮮熱的屍體在瞳孔中逐步放大。

她嚥了下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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