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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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將破曉。

後山竹林之中，晨霧繚繞，薑聿麵如玉琢，周身縈繞著淡淡金光。她閉目凝神，雙手結印，周圍靈氣如涓涓細流，悄然彙聚。

忽地，她猛地睜開雙目，眉心閃過一道金芒，周身金光瞬間大盛，彷彿烈日初升，耀眼奪目，卻在即將衝上雲霄的刹那被一道屏障削減大半。手臂上纏繞的軟劍彈出，細分作無數鋼針，環繞其身，劍氣縱橫，猶如千軍萬馬。

竹葉紛飛，鳥鳴不迭。

一片靜謐之後，她輕輕抬起手掌，掌心之中，一股強大的氣息悄然湧動。隨著她的意念一動，那股氣息漸漸收斂，最終化作一道細微的光束，緩緩融入了她的體內。

衣袂已經在翻飛中被竹葉和利刃劃成帶著血跡的破布。手臂上出現了許多細密的傷口，向外滲著血。

她凝視著那片傷口，隨著她的眼神聚焦，其中一道傷口上閃過一道淡綠色光芒，再抬手時，已經恢複如初。剩餘的傷口她冇有再管，如今，她是金木雙係修煉者的身份尚不能為他人知曉，木係的治癒之術不能輕易使用。

人間的靈氣愈發枯竭了，這些年來，能覺醒出金、木、水、火、土五行之一併且真能走上修行之路的便寥寥無幾，雙係修煉者更是聞所未聞，若是被人知曉，隻怕又會掀起一場風波。

她雙手掐訣，從竹林深處緩緩飛出一個金光閃閃的物件，那東西周身靈力流轉，在飛到她手上時已經變成了一個其貌不揚的金鐲子，上空的屏障也隨之消失。

她將那鐲子仔細收好，輕略過竹林，轉瞬間已經到了後山出口。

“大人。”一穿著侍衛裝扮的女子已經早早等在出口，“該上朝了。”

薑聿勾唇，聲音冷淡：“上朝之前，還有件事要做。”

她抬起眸子，寧嵐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一道藍綠的身影消失在亭廊轉角。

主仆二人剛到臥房，已經有一個穿著藍綠長裙的侍女風風火火的跑過來，看到她的衣裳和傷口，眼睛裡滿是心疼，瞬間就紅了眼眶，她虛扶著薑聿，薑聿眼底閃過幾分狠厲，本能地想甩開，但仍舊任由她扶著，放緩了步子往裡走。

經過的丫鬟行了禮，正欲上前，被寧嵐散了去忙自己的事了。

寧嵐走在最後，緊閉了房門，不動聲色地在門縫裡夾了張符，將整個房間與外界隔絕開來。

朝服已經準備整齊，薑聿睨了一眼，隨意將衣服脫下，任由丫鬟給她處理傷口。

“紫月。”薑聿緩緩開口，聲音冰冷。

“怎麼了，大人？”正在處理傷口的紫月抬起頭，正撞上薑聿寒冰一般的眸子。

她嚇得渾身一哆嗦，手中的藥膏應聲落地，慌亂地伏跪在地上，嘴唇泛白，冷汗覆蓋了脊背，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大人，大人……大人求您饒了我吧！”

她比誰都害怕這位將軍。

平成三十五年的比武大會上，老皇帝被刺客挾持，眾人亂成了一鍋粥，隻有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薑聿以一當百，殺伐果斷，手段狠厲，所過之處，刺客身上血花迸濺，個個麵目全非，宛如厲鬼索命，救下了驚魂未定的老皇帝。

解決完刺客後，老皇都破例允許薑聿參加比武大會，身受重傷的薑聿順便拔得了比武大會頭籌，全身浴血，人稱玉麵閻羅。

老皇帝龍顏大悅，當即不顧朝臣反對，任命薑聿為中將軍，守衛天子儀仗。

那年薑聿十五歲。

薑聿的生活作風更是不敢恭維。

平成三十七年，一賣菜青年的菜不小心滾落在中將軍府大門口，中將軍大怒，命侍衛寧嵐將一劍斃命，以懾眾人。

此後便有坊間傳言:薑聿草菅人命、嗜殺成性，後來越傳越開，越傳越歪，最後演變成百姓口中的:

薑聿是個千年老妖，每日都要殺人飲血，才能保留如今的容貌；

薑聿殺人取魄，用來當做修行的養分，否則京中人人都修行困難，怎麼偏偏她法力精進；

薑聿……

自那以後，中將軍府門可羅雀，人人都躲著這位閻羅走。

朝臣以這件事為線，對薑聿種種“罪行”口誅筆伐，但老皇帝不知被灌了什麼**湯，死活不願意鬆口。

“侍衛寧嵐”刺客正立整地站在門邊，手指有意無意地撫摸著劍鞘。

房間內一片死寂，隻有紫月細微混亂的呼吸和抽泣聲。

半晌後，薑聿朱唇輕啟：“你做錯了什麼，要我饒了你？。”

紫月慌忙開口：“我、我、我手腳太笨，方纔弄疼了將軍……”

她越說聲音越小，似乎自己也被說出來的話蠢到了。

薑聿勾唇冷笑：“我給你半柱香的時間。”

她不再多言，閉上了眼睛。

燃儘的香灰不斷掉落在香爐裡，紫月看著那香，竟產生出自己的頭顱掉落的幻覺，冷汗不斷往下掉，眼前的景象竟開始模糊。

我這是要死了嗎？

她想。

她緊握住顫抖的雙手，嘴唇已經被她咬出鮮血。

不！她明明冇有露出破綻，薑聿怎麼可能發現！薑聿生性多疑，此刻定是在詐她！

香隻剩下十分之一，薑聿睜開眼，揉了揉眉心，示意寧嵐過來。

寧嵐遞上一本冊子，上麵詳細記錄著紫月何時出府，又和誰見麵，連對話的內容都有詳儘地記述。

薑聿將那冊子摔在紫月臉上，起身披上朝服。

紫月滿眼不可置信地翻著那本冊子，口中唸唸有詞：不可能……不可能，當時……當時我確定冇有人跟蹤我，那就隻能……是妖族！京城中有植物化妖！你、你和妖族勾結！”

她頓時激動了起來，幾欲癲狂：“我要向朝廷告發，你和妖族勾結！薑聿，你母親和妖族私通，生下了你這樣一個不人不妖的怪物，你還真是女承母業，鐵證如山，這次你躲不掉了！哈哈哈哈！你這個妖女！”

寧嵐利劍出鞘，轉瞬就指向了紫月的喉嚨。

薑聿皺著眉頭，問道：“賢王告訴你的？”

紫月眼眶通紅：“高高在上的曲家小姐，恐怕不會在意一個地位低下的老嬤嬤——我的祖母嚥氣前唯獨與我一人講了你曲家的齟齬，而如今也由我一人來揭露你的真麵目！”

曲家。

薑聿已經很久冇有聽過曲家的事了，曲家被貶後搬離了京城，至於去了哪裡，薑聿並不關心，畢竟在曲家人眼裡，她已經死了。

隻不過她也不是高高在上的曲家小姐，她姓曲的時候，連太陽都冇見過。那位嬤嬤連這些都不知道，看來真真是地位低下，也難怪還能留在京城。

薑聿示意她退後，看著紫月，如同看向一具死屍，她冷冷開口道：“賢王囚禁了你的家人，你覺得我就找不到他們？還是你覺得，你的家人被捲上草蓆全須全尾的丟進亂葬崗，不如被我的獵狗咬碎？”

紫月如遭雷擊，笑容凝固在臉上，看著尤為可怖。

“上朝。”

薑聿不再看她，轉身要走。

紫月伏在地上，爬著拖住了薑聿的腳，寧嵐一劍刺向她的手腕，捅了個對穿。

淒厲的叫聲傳遍整個房間。

薑聿眉頭微皺，嫌惡地看向地上的人。

紫月無暇顧及鮮血淋漓的手，顫抖著道：“我說……

“賢王他……讓我監視你，讓我每天向他彙報你做了什麼、吃了什麼、每日練功情況如何，讓我尋機會……尋機會將孔雀王的血塗在你身上，那東西隻要沾上一點，就會妖氣沖天，久久不散，到時他會以你與帶領禁衛軍來抓走你，給我弟弟報仇。”

她用另一隻手從懷中取出一個精美的玉瓶，瓶口厚厚蓋了數層符咒封印。

寧嵐將玉瓶遞到薑聿手上，藍色的血液在瓶中微微搖曳，散發著妖冶的光澤。

“他已經不是你弟弟了，他甘願獻祭魔族，反被魔族占據了身體，他賣的菜裡全是毒藥，包括他的體內。倘若他不死，就會有無數人因他而死。他死後大理寺的人立刻來查驗他的屍體，中將軍卻連出席問話都不用，你還不明白？”

寧嵐難得一口氣說這麼多話，薑聿挑眉看了她一眼。

紫月癱在地上，絕望地任由眼淚掉落，口中喃喃道:“必然是……必然是你們與大理寺勾結……”

寧嵐走上前，在紫月眉心貼了一張符，對著她的眼睛簡單粗暴道：“你從閣樓上失足掉落，失憶了。”

紫月聞言眼神呆滯了一陣，隨即不省人事，倒在了地上。

最後一點香燃儘。

匆匆消抹了紫月的部分記憶，薑聿麵色如常地踏出門，寧嵐將符咒揭下，關好了門，從外麵看，並冇有什麼異常。

早上下了一陣來去匆匆的雨，又急忙地出了太陽，空氣中瀰漫著潮濕又悶熱的水汽，令人心情煩躁。

因著皇帝對妖族的忌憚，城中並冇有什麼動物，甚至草木也十分零落，本身京城中就靈力匱乏，如此一來，修行者大都遠離京城，薑聿職責所在，住在京城，但離皇城也有好一段路程要走。

馬車隨著晃動發出細微的“吱呀”聲，疾馳在道路中央，簾子四下晃動，薑聿皺著眉，斜倚在軟墊上。薑聿體寒，一年四季手腳冰涼，卻又十分怕熱，因此還冇入夏，馬車裡已經盛了一桶冰，冒著白霧。

馬車行至宮門外停下，薑聿下了車，寧嵐為她整理了衣衫，候在宮外。

她慢悠悠地走到殿外，眾大臣還在殿外排隊等候，她默默站在隊伍最後，但薑聿的名聲顯然不能讓她默默無聞，她剛往那一站，東南西北就投來了各方或打量或惡意的眼神。

“進殿——”

眾臣收回目光，按照站位依次進入大殿。

陽光透過窗戶投射進大殿，打在眾人的臉上，刺得人睜不開眼。

唯獨薑聿站在陰影裡，挺直脊背，站在武將的隊伍末尾，觀察著朝堂上的所有人。

滿堂朝臣，唯獨她形單影隻。

冇有家族勢力是她的弱點，也是她最大的優點，老皇帝也正是看中了這點才能大方地直接給了她官職，即便是個一年也冇有多少活乾的閒差，還得定時定點地來上朝。

老皇帝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卻靠著現下第一大門派天門宗某個木係的長老提供的“靈丹妙藥”續著命，死活不肯退位，如今，甚至得靠人攙扶著才能坐上那高高在上的龍椅了。

眾多兒子朝堂上唇槍舌劍，背地裡自相殘殺，嘴上高呼著“萬歲”，心裡無一不盼著他早日駕鶴西去，人人都想坐上皇位，可又偏偏都是草包。以至於皇帝到這把年紀都冇立儲，不過能抗住眾大臣成日的催促，倒也是種本事。

他的眾多兒女裡，最有出息的是那位宜柔公主，名喚梁元昭，“宜柔”二字實在不難看出老皇帝對這位公主殿下的期許，公主殿下卻不偏不倚地辜負了他，鐘愛舞刀弄槍、騎馬射箭，年年圍獵都是第一。

可惜，是位公主。

他有時候也想著，倘若宜柔是名皇子，自己也許能安心地退位了。

他歎了口氣，渾濁的眼睛看著滿堂垂下的烏紗帽，沙啞的嗓子道了句：“平身。”

薑聿抬眸望著他，無端地生出一股孤寂之感，又突然覺得好笑，垂下頭無聲地笑了。

“眾卿有本可奏。”

“臣有本啟奏！”

竟不是每日慣例催皇帝立儲的左相的聲音，薑聿抬起了頭，順著聲音望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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