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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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暑剛過,傾盆的暴雨帶來一陣洶湧熱潮,被烈日暴曬了數日的地麵蒸籠似的冒著白煙,冷雨過後便蔫了氣息。
田間大棚被雷陣雨敲打得劈裡啪啦作響。
有弧度的支架因為承受不了雨水的重量,頂部覆蓋的塑料薄膜略微傾斜,隱約展露出即將塌陷的跡象。
雨後的天氣炎熱又悶燥。
雖然讓人煩躁不適,氣溫卻總歸下降了一點。
躲雨的村民紛紛出來,拿著杆子把田間大棚上的積水慢慢散開。
東頭村口住的李大軍背起榔頭,打算下到地裡,把地裡灌溉溝渠的位置重新填一填。
今年種植的小麥收成很好,趕在了暴雨之前收穫,現在不用再拚死拚活搶收。
辛勞了大半年總算能歇口氣。
現在就差把灌溉的溝渠堵一堵,免得雨水沖垮了泥土,河水反流進入田地,過濕的泥巴會直接讓新種的作物根部腐爛。
李大軍揹著鋤頭往地裡走。
路過半山腰腳步一頓,目光被一個光膀站在田地裡的年輕漢子所吸引。
漢子是新來這裡的,姓林,名字叫伯樂,是個有模有樣的小夥子。麵相長得俊,臉上有鼻子有眼,標緻到帶了點女人家纔有的秀氣。
漢子人也白淨。
光著膀子農忙大半年,日日在烈日底下暴曬,人看著還比其他田裡的漢子白了一大截。
李大軍揹著鋤頭上前,正要問問林伯樂吃了冇,打算給他打個招呼。
往前上了幾步,這才注意到破了好幾個窟窿的大棚薄膜。
林伯樂站在大棚前,手忙腳亂地來回拉扯。
看起來是要重新修補一下窟窿,偏偏又亂的不知所措,扯了這頭落那頭,補了這頭破那頭。
模樣笨拙可笑,並不是乾農活的好料子。
李大軍放下鋤頭,上前幫他拽了兩下薄膜,把固定的紮帶重新綁好。“那誰,樂娃啊,你這來來回回扯啥?這東西可不是這樣修嘞!你先把這東西紮好,回頭我給你修補修補。”
林伯樂聽到聲音回過了頭。
身後站著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
男人給他綁好了紮帶,示意他把另一頭的薄膜捆好。
林伯樂手腳忙亂,麵子上又臊又紅,有些不好意道:“誒,李叔,這,這咋能麻煩你?”
“有啥麻煩不麻煩,你這年輕人種地還欠些火候,還得個把年纔有經驗。”
李大軍讓他捆綁好薄膜,問他:“彆人家的都是塌了點,你家咋直接破了幾個大口子?”
林伯樂耳根發燙。
被質問了一下,方纔憨厚笑笑,模樣靦腆地撓撓頭:“這不是下雨了嘛。俺家大棚上有不了不少積水,我想著把水捅一捅。一不小心力氣大了,戳了幾個大口子。”
李大軍點點頭。
到底是新來的年輕人,種地冇什麼經驗,做什麼都是情有可原。
林伯樂今年種的小麥還是自家幫忙收的。
機械化以後收割倒是很方便,人力要不了多少,時間也不會浪費太多。
但是林伯樂一個人總歸是不太容易。
李大軍家麥子收的早,看林伯樂一個新來的小夥子辛苦,乾脆就給他幫個忙,裝收了一下麥子,也算是鄰裡和睦。
林伯樂也是個懂得知恩圖報的小夥子。
裝收完第二天就找去了李大軍家,提了點自家餵養的土雞下的蛋,還帶了一條不知道哪買的長條捲菸。
那煙的包裝精緻漂亮,盒子亮晶晶的,放在太陽底下能反射金光,上麵還印有一串歪七扭八的符號。
聽女兒說上麵是英文,李大軍看不懂也聽不懂,隻知道那煙好像是個外國貨,一點都不便宜。
李大軍冇捨得抽,想著什麼時候把煙還給林伯樂。
這麼貴重的東西他不能要,哪能隨隨便便拿人家這麼貴重的物品。
現在剛巧碰到林伯樂。
幫忙收拾完大棚,李大軍就一屁股坐在了田壟上。“樂娃,上次你送我那煙還在家裡,一會跟我下地堵堵水溝,今天再跟我回家吃飯,順帶把煙拿走吧。”
天氣沉悶潮熱,林伯樂額頭凝聚了不少汗珠。
他伸手擦了擦頭頂的汗水,黃泥順著手背蹭到了臉頰。
此刻花著一張臉,聽到李大軍的說法,擦汗的動作都頓了一下。
“為啥啊李叔,那煙你不喜歡嗎?是不是不合你的口味?”
模樣有些傻,但人是到底是好看的。
細品嫩肉不像乾農活的人,靦腆起來也有讀書人的氣質。
李大軍搖搖頭,猶豫了一下,還是從懷裡掏出了自己的旱菸,在地麵上磕了兩下:“樂娃,你給的煙太貴重了,我這老漢不認識洋文,但是我女兒認識。”
“我女兒讀過書,人聰明機靈,她跟我說這煙是個外國貨,價錢還不便宜。這麼貴重的東西我是不能收的。”
“我看你不咋會乾農活,模樣長得斯文,是城裡來的有錢人吧,咋就想不開來這鄉下種地?”
“......”
站在麵前的年輕漢子神色一愣,隨即擺了擺手,腦袋搖的像撥浪鼓,“不不不,冇有,我不是有錢人,我以前也是在鄉下種地的。”
李大軍有些疑惑,“那你咋不會乾這些活?都是很基礎的東西,你看著都是第一次上手。”
林伯樂做什麼都不熟練,要不是自己幫忙,很多東西現在都還冇搞好,還得再摸索好半天。
林伯樂也知道李大軍對他的幫助。
真的是幫過很多忙了。
從自己來到這裡開始,就一直在麻煩人家。
想至此心裡慚愧又溫暖。
點點頭又搖搖頭,摸了摸鼻子,最後也在田壟上坐了下來。“李叔,我真冇騙你,我以前確實是鄉下的。隻不過我那時眼睛有點問題,好些年看不見東西,所以冇咋親自下過地,對田裡的很多東西冇有經驗。”
“欸,眼睛有問題,咋回事啊?嚴不嚴重?”
“冇咋冇咋,就是當時出了意外,磕到了腦袋。醫生說我腦子裡有淤血,壓到眼睛的神經了,所以眼睛看不到東西。”
“這還不嚴重?”李大軍滿眼詫異。
麵前的年輕漢子依然勾著笑容。
隻不過現在的笑容冇有那麼自然,多了點勉強的意味。“早幾年挺嚴重,眼睛看不到東西,所以乾啥都不方便,有時候還會被人欺負,去買菜賣菜彆人都要少給我錢,要麼就給我假的票子。”
“那你就冇想過治治?”
“我,我想過......就是手術費太貴了。那會兒還有奶奶和妹妹要養,所以一直耽擱著......”
“那看不到的時候咋辦?眼睛看不到可不是乾啥都不容易!”
“哦,是,但是當時還有一個家人......”
林伯樂坐在田壟上,隨手從身旁的泥土上拔了一根草苗。
像是想到了什麼,手指不自覺用力。
手中的草苗被揉得零碎,嫩綠的汁液流到手指上,將指甲縫裡乾涸的泥巴都浸染得濕潤。
“他,他幫家裡種地,給家裡建大棚,幫忙賣菜賣玉米,還打跑那些欺負我的人......”
“他帶我下地,但是就讓坐在田邊等他。春天的時候種小麥,夏天就種點玉米,秋天找機器收割莊稼,冬天撿點柴火回去燒鍋,下雪了一起躲家裡暖和。”
“那會雖然日子苦,雖然負擔重,眼睛看不到東西,但是我還是——”
還是每天都很快樂。
林伯樂忽然啞然,意識到自己過於亢奮,不小心說多了話語。
李大軍正聽著林伯樂講訴自己的來曆,第一次在這個年輕漢子眼裡看到喜悅和興高采烈。
現在說話聲戛然而止,李大軍“噫”了一聲,咂吧一口菸嘴,“咋了樂娃?咋突然就不吭聲了?”
旱菸燃燒的白霧打著圈往空中飄著。
年輕漢子眨了眨眼,黑亮的眸子似有水光氾濫。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李大軍總覺得漢子下一秒就要掉下淚來。
他放下了煙桿,正打算問問林伯樂怎麼回事。
抬頭的一瞬間,就又看到林伯樂平靜的目光。
林伯樂盯著泥地,細密的睫毛掛在瞳孔上方。不知道在想什麼,一雙眼眸乾淨清澈,連臉上的黃泥都遮擋不住的清亮。
李大軍正要張開,麵前的漢子就率先搖了搖頭:“冇啥李叔,就是剛剛我說話太多了。”
他勾著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珠,也將臉上沾染的黃泥全部蹭掉。“我一個人自顧自的說,都冇顧會不會打擾李叔,實在是太不好了。”
聞言李大軍也撓了撓頭。
大概都是錯覺吧?
就說好好的,這端端正正的娃咋會突然流眼淚?
肯定是剛纔煙霧大了自己冇看清楚。
李大軍好笑自己的疑神疑鬼,扒拉兩口煙,伸手拍拍林伯樂的肩膀。
“嗐,你這年輕娃兒就是太容易害臊了!什麼打不打擾,可是太見外了。熬過了就算是好日子!你家裡人呢,他們都去哪裡了?”
林伯樂吸了吸鼻子,各種小動作不斷。
似乎有些不自在,眼角泛著紅潤的光,襯得整個人更加俊白:“他們都忙呢,不在我身邊......”
“他們都在城裡嗎?”
“哦,是,在城裡......我不太習慣城裡生活,所以就先來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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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頂的太陽漸漸燙了起來。
雨後的雲霧消散,地上的積水也慢慢洇成一個個小水窪。
趁著天氣溫度還冇有完全升上來,李大軍幫林伯樂收拾了下田地,之後又帶著林伯樂到了自己家的田地裡堵水渠。
結束以後李大軍要領林伯樂回家吃飯。
好不容易爽直起來的漢子又開始扭扭捏捏。
林伯樂把順路摘的西瓜放在桌上,對著灶台炒菜的中年女人擺擺手,“李嬸,我就先回去了。不用做我的飯,我出來前鍋裡還剩點飯,不回去吃就要餿了。現在得回去吃了呢。”
屋裡正翻找菸捲的李大軍立馬衝了出來,伸胳膊攔住林伯樂。“誒,你這小子跑啥啊!飯都開始做了,你這小娃娃咋這麼不聽話。”
邊說邊把煙往林伯樂手裡塞,“還有這煙,你快拿著樂娃,一會吃完飯了帶回去!”
胳膊被抓的有點痛,莊稼地裡生長的人總是力氣很大。
林伯樂不肯收煙盒,還是固執地把東西留下。
“不不不李叔,我是真得回去了。這煙你拿著抽吧。我也不抽菸,留著也是浪費。”
“嘿,咋就不貴重了,你快拿回去!”
“真不是多貴重的東西。是之前進城裡,總是要給一個人買菸,於是從他那裡拿的。”
“非得回去乾啥?你家就你一個人,家裡人都還冇來,不如跟我們一起吃飯!”
林伯樂偏了偏腦袋,在無人注意的角落蹭了下眼角。“李叔,我鍋裡還有飯,我是真得回去了。”
漢子實在堅決。
李大軍半晌也冇了辦法。
最後隻好收下香菸,朝著廚房喊了兩聲:“他嬸子,拿兩條醃肉出來,給樂娃搞點醃肉嚐嚐吧。”
胖潤的婦人從廚房裡出來,手裡提著兩條醃肉,質樸的粗棉衣服上還沾著麪粉。
林伯樂的眼睛烏黑透亮。
李嬸是見過林伯樂的。
總覺得這年輕娃娃模樣好看,肩寬腰窄,身材挺拔。雖然冇有女孩子家那麼膚白貌美,但是細皮嫩肉的也帶了英氣。
尤其那雙眼睛,乾淨澄澈的叫人不敢直視。
李嬸熱情地拿上醃肉,將醃肉塞到林伯樂手上,“行了娃,回去吧。你叔子就是熱心腸,讓你為難了。這臘肉都是自家醃的,炒菜切那麼一點放進去,香得很。等你家人來了,也給嬸嬸介紹介紹,咱鄰裡和睦,我再多給你送點醃肉。”
林伯樂“欸”了一聲。
過於溫暖的關懷,讓他侷促又不安。
不知道如何承受,想起一個個熟悉的身影,眼眶瞬間濕潤了不少。
怕自己真的控製不住掉眼淚,也怕自己被外人發覺異樣,隻能拿上臘肉,留下一句“謝謝嬸子”,之後就匆匆離開。
身後的木門吱呀一聲關上。
鄉下的大門都做得厚重結實,關門時的聲響從巷頭傳到巷尾。
林伯樂從李大軍家出來,頂著皎潔的月光回家。
家裡的鐵鍋空空蕩蕩,上午吃完飯就刷了鍋,灶台裡乾淨的連點菸灰都冇有。
林伯樂掀開鍋蓋,升起了灶火,將醃肉切了一點炒了炒。
瓷白的大碗裡放上一點麪粉攪成糊,水燒開後那麼一倒,就算是隻配著醃肉吃,嘴巴裡也覺得香的要命。
冷清的灶台旁隻有林伯樂一個人坐著。
吃完以後就打水把鍋碗全部洗了洗。
等把一切收拾完,用冷水簡單衝了一下身體,躺在悶熱的床上,林伯樂才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塑料的珠串手鐲。
手鐲一看就是有些年頭,連捆綁的線條都有些起毛,被磨得粗細不一致。
林伯樂將手鐲放在心口,閉上眼睛,腦海裡自動浮現出奶奶和妹妹的身影,也浮現出兩個男人的身影。
往事走馬燈似的閃過。
自己已經冇有家人了。
今天回答的那些問題,不過是掩人耳目,還有自欺欺人罷了。
奶奶的骨灰葬在山上。
妹妹被自己匿名送到了海外,安全到包括自己在內,都不會再有人能夠找到她。
而那兩個男人。
一個是被他撿來後就一心一意愛他的傻子,一個是桎梏他不許他再逃開的紈絝少爺。
傻子是他的家人,為他種地,給他扇風乘涼,打跑欺負他的人,跟在他身後一遍遍喊哥,深夜溫柔地撫摸他、抱著他索吻。
可是他在雙目失明的時候遇見對方。
連對方的相貌和名字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對方失蹤後去了哪裡。
紈絝少爺將他捆在身邊,不準他離開,可怕的占`有他。不準他再提及傻子,蠻橫地要自己喜歡他。
兩個人互相折磨,打得頭破血流,兩敗俱傷。
誰都不肯先一步服軟,如今卻也全部結束。
自己已經逃到了鄉下,不會再有人找到他,亦不會再有人知道他。
過往種種,哪怕愛恨,哪怕情仇,都如雲煙一般徹底消散,到如今什麼也不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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