婪，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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婪，母親。

姑娘們在妳的庇佑下得以降生，荊棘、高山與河流守護這片女棲之地。

頌生河見證我們立下諾言，隻要河水依舊澄澈，月光照常灑在婪山之上，無論我們走到哪裡，都不會忘記自己的故土與名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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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沉在水底，耳邊隱約糊著刀槍碰撞之聲。

冇有餘力控製自己掙紮找尋出口，也冇有氣力去思考自己身在何地，隻是這樣飄著。她明明冇有睜眼，卻好像恍惚間又瞧見了一片沙土沉沉之色。

意識慢慢陷入混沌，卻有液體滴落的聲音格外清晰，夾雜著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話語叫她聽見了卻也辨不出意思來。

“等阿賦長大了，阿孃帶妳回棘川。”

一滴。

“林李氏生是我的妻，死也是我的人！你不能把她帶走！”

兩滴。

“林歸賦，這是我為你精心安排的結局，喜歡嗎？”

三滴。

“阿賦，我想回家。”

睜眼。

歸賦聽見了一陣飛鳥啼鳴。

這裡是琴止，女軍駐地。

被女軍所占領的琴止城內並不像外人想象般怨聲載道，反而像是戰火從未波及這座城池一般井井有條。城內百姓一如往常擺攤謀生，叫賣還價；河岸邊的稚童正在追逐打鬨，又被一旁的小販提醒小心翻下河去；婦女揭開了一直遮掩自己的麵紗冪籬走上了街，並不擔心會被指責；街上巡邏的士兵於城中人而言都是新麵孔，但半月過去人們倒也已經見怪不怪，也算是彆有一番生機。

城主府坐落在最熱鬨的中心地帶，自從衛小姐把握實權後，連帶著府裡的丫鬟女使腰桿都挺了幾分。府內的幾株桃花原還是花骨朵，剛下過一場雨，倒是有些舒展的意思了。一名利落打扮的士兵從院內走過，接過了剛剛炙烤好的羊肉輕手輕腳地推門進去。

“阿賦！妳醒了？！妳睡了好久啊，嚇死我們了！”來人刻意壓低了聲音，好熟悉。

眼前人的臉慢慢清晰，窗外正是豔陽天，稍有些悶。歸賦還未從剛剛夢裡的重壓下緩過神來，她身上隻蓋了層毯子仍覺出了薄汗。她有些愣愣地翻身下床，卻也不免扯到身上的痛處。

有其餘的腳步聲靠近，來人推開門驚喜地喊了聲“賦姃！”

歸賦下意識朝被推開的那扇陽光看去——

這是她們反叛出逃的第三年夏天。

“輕些，人剛醒呢。先去找長夏過來，看看還有哪裡冇好的。”

蘇婧兒把手邊的托盤放好，倒了盞茶遞到歸賦手裡。

楊巧佩鼓了鼓嘴，手略顯侷促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我去跟她們講。”說著便又跑出去了。

“怎麼愣愣的，還有哪裡難受嗎？”蘇婧兒又伸手探了探歸賦的額頭。

歸賦長長撥出一口氣，搖搖頭，“隻是做了夢。”

“是不好的夢嗎？看妳臉色還是不見好。”

歸賦張了張嘴，緩緩搖頭道：“記不太清了。”

“不好的夢不記得是好事，那說明是妳這幾天太累了。

歸賦點頭，不再說話。

“餓了嗎？衛姑娘午時剛派人送來的羊，剛烤好還熱著呢，要不要稍微涼一點再吃？還是妳想吃彆的？”

“冇事，我待會兒再吃。想出去看看大家。”

歸賦穿上外衫邊走邊問，“衛姑娘呢？”

“這個點，應該還在看賬吧。琴止推行新法以來，她一直關注著城內變化。”

歸賦瞭然，同看向她的夥伴打著招呼。

琴止城一直都是獨立出來的城市，因祖上是抵禦外敵有功的名將，便將此地賜予其家族時代管理，其勢力盤根錯節、牽涉頗多，皇帝下派監督的官員很多時候也排不上什麼用場。

又因其易守難攻，資源豐富，一直以來都是曆朝開拓者拉攏的對象。而琴止早在歸賦她們抵達之前就開始悄悄實行新規，這些新規定的發起人，就是現任城主的女兒衛琳琅。因為私下認可女軍的做法，所以“攻破”琴止城的大戲也是為女軍賺足了聲望。

“阿賦！妳身子好些了嘛？”桑槡是從前歸賦母親麾下的護衛，剛想來歸賦的院子看看，聞聲快步走向歸賦。

歸賦道：“好多了，大家這幾天怎麼樣？”

一提到姐妹們，桑槡正色道：“很好。這幾天大家各自分工，訓練新人、城內巡邏、外圍駐守的都很有序。還有不少姑娘去找衛姑娘學算賬的。養傷的姐妹也都好得差不多了，”

歸賦點點頭，“辛苦大家了。”

“賦姃！”衛琳琅身邊的丫鬟白玉性格活潑，跑著便來了，“小姐聽說賦姃醒了，想晚些時候過來看望，怕賦姃待會兒有彆的安排，特叫我來問一句。”

“衛小姐可還忙著？我現在無事，倒是想去她那裡坐坐了。

“小姐在自己書房看賬呢，我這就給您帶路。”

書房內，衛琳琅正翻著賬本。這裡原先是其父親衛成楓的書房，紅木桌案橫陳中央，四周環以書架，瓷瓶典籍置於架上，而壁掛著的則是名貴字畫。案上檀香繚繞，令人舒心的味道蓋過了因各項事務帶來的枯燥。

衛琳琅往日裡瑣碎的釵環已儘數卸下，頭髮隻簡單的束起，一身青色長袍冇有多餘的飾物。看上去倒是一點都不像久居閨閣的小姐，倒更像是世家大族專門培養出來的下一任繼承人。

來人附身在她耳邊低語幾句。

衛琳琅麵色不改道：“妳去叫人告訴他，他若是不想好好做樣子，他也很快便派不上用場了。”

“是。”

“衛小姐。”不多時，歸賦敲了敲門。

聞聲衛琳琅臉上的嚴肅之色褪去，換上一片喜色，快幾步繞過桌子開門，“賦姃！”

“快進來！剛剛還想著什麼時候把這些事情都處理完去找妳呢，冇成想妳這就來了。妳來看看這些！”

歸賦隨衛琳琅來到書案前，見她從一旁堆著的書簡中抽出幾張，“妳這幾日昏睡不醒，七日前城中因新規實行之事有異議的百姓尚且還會藉機鬨事，近日倒是越來越少了。”

琴止下屬亭所專人送來的彙報，城中原先因新規實施有過一陣百姓鬨事，他們聚集在城主府、亭所、鬨市區表達對琴止城婦女可以獨立立戶擁有田地的不滿。文人書生也寫著批判的文章，怒斥歸賦此舉違背綱常倫理。

千百年來，這裡的規則都默認女子冇有獨立生活的能力，不能離開父親、丈夫、兒子生活，一旦脫離，便會被視為水性楊花，不守規矩之人。

雖說女軍之前經過的郡縣城池皆實行新規一事大家都有所耳聞，但實際發生到自己身上到底還是不一樣。

城中巡邏的士兵換了新的，是從前他們認為隻會在家紡紗織布、相夫教子的女人。腰掛佩劍、身材高大壯碩的女人，瘦弱矮小但一股殺氣的女人……眼前所見的世界並不如往常一般。

同從前歸賦經過的城鎮反應類似，他們對自己所擁有的東西一清二楚，並不希望打破舊有的規則。

衛琳琅向前走了幾步，桌案正對著的地方掛上了琴止城的地圖。她分享著這幾日城中的變化，“想來是城裡巡邏的士兵多了，瞧見了拿著兵器的女人多了，鬨了幾日也就消停些了。”

歸賦輕咳幾聲，“他們不鬨了不代表真的消停了。隻是因為知道會受到處罰所以不得不做樣子。府兵還有城牆駐兵的訓練還望衛小姐親自監督，若有需要，也可隨時找我。”

“我知道，多謝。”衛琳琅點頭，又想到什麼，問道：“妳們可要在這裡多待些時日？朝廷那邊似有動作，妳們剛剛擄了趙承德，那皇帝據說會派那位曾平定南海賊寇的王將軍來，需要多加小心。”

歸賦看向衛琳琅，靜默了片刻叫了一聲，“衛姑娘。”

“嗯？怎麼了？”衛琳琅轉頭。

“妳實際把控琴止城這件事，遲早會傳出去。妳可想好了？站隊女軍便是明著與朝廷為敵。過往的一切全部化作雲煙，往後的路就真的要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來了。”

“我以為，自我出城見妳那日起，妳就明確我的意思了。”衛琳琅緩緩露出一個笑來，她看向歸賦的眼中隻有堅定，冇有絲毫畏懼或遲疑。

“為天下女子爭一分權，便是為我自己多鋪一寸路。我十五歲時第一次從我父親口中知道妳的名字，再一次聽到妳們的訊息便是妳們一路南下打到了羌嵐。自那時起我便想著，妳們可以拋下一切為天下女子謀利，我為何不可？我也曾謹言慎行、做足禮數，接受父親為我指的婚，為丈夫、家族生兒育女。”

衛琳琅或許是想到了自己尚且年幼的女兒，似是慶幸，心下不禁更加堅定。

“我們衛家世世代代守在這琴止，到我父親這一代冇一個有出息的男兒，同我母親成婚有了我之後還要時常讓我母親給他兜底。做好了名聲是他的，做的不好便是我母親勸誡失責。

我父親如此，我丈夫亦是如此。入贅的男人，野心不滿，指望著我父親提拔他接任城主之位。”

“人活世上，總要賭一回。所以我去見妳，同妳合作。”

衛琳琅又笑了笑，半開玩笑道：“我還指著妳們打到穹都去，將來給我個大官做做呢。”

“好。”

“若我們有朝一日打到穹都得勝，定有妳的一席之地。”歸賦鄭重承諾道，或許是因為傷剛好臉色仍有些蒼白，但她身上總是透著股莫名的力量。明明是剛過及笄的年紀，卻有著狂風暴雨般的不屈與鋒芒畢露的少年意氣，叫人莫名相信她所說之事定能成為現實。

夜來得快，歸賦同關心她傷勢的姐妹交談完，屋裡的燭火還未熄。

總有某些時刻，歸賦會很想念潭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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