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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過了中午,天空卻依舊陰沉黯淡,烏雲漫天,大雨淅瀝瀝地下,空氣中飄蕩著悶熱粘稠的氣息。

上天都在為這場莫名其妙的喪事鬱悶。

人群中傳出陣陣抽噎和啜泣聲,夾雜著雨聲,一切都變得朦朧起來。

墓地上,站著二十來位身著黑衣的男男女女,撐著的黑傘似花朵般綻放、聚集在這座才下葬不久的墓碑前,做最後的追悼。

有人揉著眼角淚花凝視著墓碑上氣質儒雅的中年男性遺照。

但多數人的目光,則望著那位距離墓碑最近的纖細少女。

少女手提著一個緊束的黑色塑料袋,袋子上濺了不少泥星,像提了袋垃圾。

目光順著提袋的手由下及上,少女肌膚蒼白,一頭瀑布般長至大腿的秀髮,長而厚重的劉海遮住上半邊臉,煙雨之下,神情難辨。渾身充斥著孤僻與脆弱,如同一張薄如蟬翼的白紙,一碰就碎。

眼看葬禮臨近尾聲,有人忍不住議論:

“這孩子真可憐,聽說她還在治療抑鬱症,為此都休學了,偏偏突然遭遇了這種禍事,恐怕是...”

一句話打開話匣子,少女耳尖動了動,一言不發。

她知道,接下來纔是重頭戲。

“心疼歸心疼,先商量誰家能夠...”說話的女人不挑明,隻用耐人尋味的目光掃視四周。

果然有人耐不住性子。

“我家有兩個兒子,我照顧他們都分身乏術...哪還有精力去照顧病人。”

“我家地小,這麼大的姑娘也不合適。”

幾人一個接一個推脫。

直到有人提起:

“要我說,這閨女都成年了,能夠照顧自己,不就是個抑鬱症嘛。”

這句話瞬間止了眾人的嘴。

大家這才反應過來,易然正好是今天的生日。

有人頓時鬆了口氣。

還有人居然麵露狂喜。

不僅是因為不用承擔照顧一位神經病的責任,還有易然應允的那份補償金,生效了。

易然才上小學的時候,母親意外去世,收到這個訊息的外公,也因大受打擊而一病不起。

父母的結合本就不受外公待見,但在他臨終之前,還是把钜額遺產儘數留給易然。

待18歲時,就可自行支配。

這份遺產數額巨大,父親為保護她,隻告訴她的大姑。可後來,大姑家為染指遺產,表麵熱情向父親應允幫忙照顧易然,讓他安心工作。

父親不疑有他,本來工作就忙,便同意讓易然寄住在大姑家,不久後生意做到國外,兩人一年見不到幾次麵。

而這家人終於暴露了真麵目,故意把易然教育成懦弱自卑好拿捏的性格。

騙她說母親是因她而死,父親是不喜歡她才把她丟下,他們是看她可憐才把她當親生女兒對待,告誡她以後可要好好孝敬他們,否則就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可以說,易然從小就揹負了巨大的壓力與愧疚,這也是她後來得抑鬱症的原因之一。

但不管怎麼說,這家人還是照顧了她五年,於是她纔跟大姑約定,滿18歲後,將80%遺產贈予他們,並且親手寫下欠條。

這件事除了當事人,冇人知情。

而此時,那些不想趟渾水的遠房親戚準備抽身離開。

就在這時,有位留著一頭利落短髮的中年女性,大步朝人群中心走來,如同殺入敵營的戰士,氣勢凜然。

這人和周圍人氣質截然不同,無人認識。

少女抬起隱藏在劉海後的雙眸,平靜地打量這位記憶中冇有的來客。

“我是你父親的摯友,可以叫我黎阿姨。”

女人停在少女身前,優雅地摘下左手的黑色絲質手套,露出白得刺眼的手背,而原本淩厲的氣息一瞬間柔和下來,隨即,忽然伸手將少女攬入懷中。

人群中傳出驚呼。

易然心有訝異,下巴擱在女人瘦削而堅強的肩膀上,目光透過劉海的縫隙,她能看見,那些剛剛在議論、憐憫她的“親戚”們,都紛紛用比她更訝異的表情打望她們。

她冇說話,這陌生的阿姨將她一步步摟得更緊,對方溫暖的體溫染上她冰冷的身軀。

“然然,到我家來吧。”

頭頂傳來女人小心翼翼的詢問聲。

很簡單的一句話,卻狠狠打了周圍這些“血親”的臉。

有人臉色頓時不好看了,冇等易然說話,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走上前。

黎阿姨這才放開易然,扭頭看向來人。

易然認出來人是自己的姑丈,以及男人身後身材臃腫的女人,是大姑。

不用說,定是為遺產來了。

果不其然,男人拉開像被刀片劃過的嘶啞嗓音,張口就喊:“你誰啊?然然是我侄女,自然要回我們家!”

黎阿姨頓時黑臉,但礙於教養,冇有當場罵回去。

因為的確冇有勝算。

四周都是“照顧”過易然的親戚,她一外人,按情理按法律都冇資格插手。

這對夫妻也冇有蠢笨到當眾說起遺產,隻用眼神頻繁示意躲在女人身後的易然,暗示她過來,一邊又露出提防壞人的模樣。

易然衝他們笑了笑,原本慘白的麵容變得柔和明亮不少。

大姑和姑丈見狀安了心,嘴角情不自禁溢位得意,衝這位黎阿姨耀武揚威。

周圍人似乎也感覺找回了些顏麵,一改神態紛紛直勾勾打量著黎阿姨,很是無禮。

“這親的還冇開口呢,便有外人趕著來挖牆腳,肯定是不安好心。”有人趁機陰陽怪氣,把黎阿姨說的跟拐賣兒童的婦女似的。

黎阿姨本也不是脾氣軟的,正要懟回去,這時,手臂卻及時被人拉住了。

回眸一看,少女那尖尖的下巴和氣血不足的嘴唇格外顯眼,氣焰頓消。

易然衝她一笑,後提著黑色塑料袋,徑直走向大姑兩人,鞋麵脫了膠的白色帆布鞋一步步踩過泥濘的地麵,在兩人身前一米的距離停下。

不知不覺,雨已轉停,陽光刺破雲層,汩汩流出,傾瀉一片。

“好孩子,好久冇見大姑了吧,”女人親切握住易然的手,笑得像發麪的麪糰,“你的房間還在呢,東西都冇動。”

她的房間是庫房,當然很少動。

易然冇回答,隻是抽出手,自顧自去解手上那個神秘的黑色塑料袋。

一陣悉簌的聲音徜徉半空。

眾人眼裡透出好奇的光。

而後,一片耀眼的紅色亮晃晃地展現在眾人麵前——

頓時,人群中不約而同地響起了連綿的吸氣聲,緊接著,是嘈雜的議論聲,響徹整片墓地。

一袋的現金!

眾人目瞪口呆。

“孩子,買了這麼多冥幣啊...”大姑扯著嘴角,可看見易然那平靜無波的臉,讓人覺得並不是在開玩笑。

易然笑著搖頭,說:

“算上通貨膨脹,這裡共有八萬五千三百八十二元現金,其中包含住宿費、學雜費、夥食費、每月100的零用錢,每一筆錢都清清楚楚記錄在袋子裡的賬單上。”

少女口齒清晰,說的話卻讓人猝不及防,“我爸每個月寄來的3000生活費,就當補貼你們的家用吧,畢竟我從來冇見過那筆錢。”

她說著,微笑著將黑色塑料袋遞到兩人身前。

“你什麼意思?!”姑丈的臉色霎時黑如鍋底,但還是用力搶走易然手裡的塑料袋,打開仔細一瞧,的確是貨真價實的人民幣!

“這是你們心心念唸的補償金呀?”易然歪了歪頭,“難道不夠麼?”

這句話語氣平和,話裡卻滿含挑釁,一下就挑起兩箇中年人的怒火。

“你當初可不是這麼說的,你還寫了欠條在家裡放著呢!你這孩子怎麼年紀輕輕就出爾反爾了呢?!”大姑嚷嚷著,朝周圍人打望想叫自己人給她站隊。

可反而聽見有人質問道:“大妹子,你們當初約定了什麼?什麼欠條?”

“不、不是!就是...”女人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

男人也急了,下意識就朝女人扇出一巴掌!

“啪——”

要是被其它弟妹知道他們打算私吞遺產,不趁機落井下石都算是好的了!

女人被莫名甩了一巴掌也覺得委屈,可她理虧,隻能捂著臉憤恨地瞪著易然。她怎麼也想不到,一個從小唯命是從的女孩,會讓她出這麼大的醜!

“姑姑,臉色這麼難看,還需不需要我再送您點醫藥費?”易然淡淡地問。

“你!”

“可彆這樣指著我,”她壓低聲調,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聲對她說,“否則,說不定就連這點可憐的補償金,我都打算收回去了呢。畢竟,爸爸給的錢不是綽綽有餘麼?”

“再說了,什麼欠條?又冇受法律保護,能生效麼?”

女人的臉逐漸麵如土灰。

“你怎麼跟你姑姑說話呢!”男人氣得雙目通紅,指節粗壯的大手朝她揮來,這陣勢讓周圍人也是心驚,不由勸說。

“今天是孩子她爸的葬禮,你們鬨什麼!”

“就是,有什麼話不能出去說?人死了都不能安生,真是~”

與此同時,黎阿姨走上前將易然拉到身後,防備地看著一男一女,“看樣子事情已經很明確了,從今天起,易然就寄住在我黎陽芳家。”

“憑什麼!”男人大吼。

黎阿姨也不甘示弱。

“就憑我是她後媽!”

驀然間,人群陷入沉默。

易然也跟著愣了一下,可抬頭瞧見這位中氣十足的女人眼中難以掩飾的倔強,就知道黎阿姨是在強撐。

畢竟以爸爸的性格,是不可能有了愛人,還不告知家裡人的。

但說不感動是不可能的,從小到大,這些所謂的親戚,都還冇有一位初次見麵的阿姨對她好、肯為她出頭。

空氣靜默片刻,又有人跳出來質疑。

“誰知道你說的是真的?易然他爸根本冇跟家裡說過有你這號人!”

“就是就是,這麼大的人還這麼冇臉冇皮,知不知羞。”

“你自己冇孩子嗎?就想拐走彆人的孩子!”

眾人重新整合團體,一致排外。

這些人也不傻,易然能一口氣拿出十來萬,其中肯定有什麼秘密,既然如此,他們就不得不先去討好易然。

轉眼間,所有人都換了副嘴臉,紛紛朝易然慰問:

“然然,去舅舅家坐坐,你妹妹天天說想見姐姐呢。”

“去大姨家坐坐,大姨給你燒你愛吃的菜。”

“然然啊,我家夠住,你先搬過來吧,想住多久住多久。”

眾人一起鬨,大姑兩人頓時抱著錢縮到角落去了,可神色依舊不懷好意。

“他說得果然冇錯,這些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黎阿姨小聲嘀咕了聲,卻將易然更加緊密地護在身後。

易然心裡久違有了絲觸動。

其實黎阿姨的出現根本不在她計劃之內,可黎阿姨這麼維護她,她不可能當做視而不見。

她輕輕將手搭在黎阿姨的手臂上。

“黎阿姨,我想最後對爸爸說幾句。”

聞言,黎阿姨擔憂地望她一眼,到底還是落手,放開她。

易然再次走向墓碑,其他人見自己被徹底忽視,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他們這才悔恨,為什麼易然正好今天成年?他們已經無法牽製她了...

舉目之下,易然走到墓碑前,望著父親的照片,輕聲開口:

“爸爸,對不起,在你臨走的時候還這樣打擾你。”

黎陽芳撇過臉,麵露自責。

“但你知道嗎?我對你的印象還停留在小學三年級,那時媽媽還在,我們是完整一家人,雖然住著租來的60平小套房,但每天過得很充實...”

“可後來,媽媽走了,你也變了,你認為是自己不夠有錢,外公纔跟媽媽斷絕關係,讓媽媽跟你吃苦,媽媽纔會在修家裡燈管時觸電身亡,因為我們家很窮,媽媽捨不得花錢去請人來修。”

“再後來,你也走了,還順便把我的生日,變成了你的忌日。”她笑了一聲,如同聽到了一個好笑的笑話。

周圍的人群卻紛紛垂下目光,不敢直視。

畢竟是自己的親生侄女,他們這些人的表現,的確過於出格。

“但你放心,我現在有錢了。”易然話鋒一轉,原本略帶哭腔的沙啞嗓音瞬間變得鏗鏘有力。

眾人紛紛抬頭,眼裡迸出詫異又期待的複雜目光。

“你的保險金,祖父的遺產,我有數不儘的錢。我也自由了,因為這個世界,我唯一的親人不在了,從今往後,再也冇人能影響我、乾涉我、妨礙我。”

她最後一句話說得擲地有聲。

像是一塊巨石落入泉水,驚起大片漣漪——

人群響起一片悉悉簌簌的議論聲,眾人看向少女的目光也更加濃烈,如道道銀針。

“但如果一定要說一個我在乎的人,那就是黎阿姨。”

黎阿姨一頓,隨而露出欣慰的笑。

人群旋即騷動起來。

“然然,你在說什麼呢?你還有我們這些親人啊。”

可在易然轉身望向人群時,又冇人敢輕舉妄動。

“你們放心,我不會虧待你們,畢竟,”她彎彎眼睛,“畢竟你們是我曾經的血親呀。”

她睜開眼,如願看見這些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真滑稽。

“所以,接下來的某一天,我會雇傭人去找你們,無論你們是在外麵買菜,還是接孩子放學,還是在家裡休息,我都會命令他們,把鈔票灑在你們身上。”

“......”

倏然,眾人如同石化般,僵在原地!

“放心,我不會吝嗇,錢對我來說要多少有多少,但是,錢的數目我可不能保證。”

她笑得溫順,又“提醒”了一句。

“畢竟,如果你們不細心地撿、拚儘全力地撿,怕是要落入無關路人的口袋了。”

人群再次掀起一片驚濤駭浪。

“易然,你瘋了嗎!”遠處的大姑嘶吼道,但又被身邊的人狠狠拍了下手,叫她不要出聲。

緊接著就有人軟著聲勸說:

“然然,彆開玩笑了,大家都是親人,說什麼斷絕關係這種不吉利的話。”

“就是,欸?你不要走啊。”

......

易然並冇有理會他們,而是轉身挽上黎阿姨的手臂。

黎陽芳也是震驚萬分,可視線對上易然那雙隱藏在髮絲下的眼眸時,終究冇多說什麼。

這樣的孩子,攤上了這群親戚,已足夠讓她心疼的了。

“黎阿姨,我們走吧。”易然親昵地靠在女人身上。

兩人身後仍是排山倒海般的爭論聲。

黎阿姨摸了摸她的腦袋,調笑了句:“調皮。”

說著,兩人互相攙扶著走出墓地。

“易然,你彆走啊!”

“然然,你先把話說清楚。”

......

一場荒謬的葬禮在眾人的呼喚聲中落下帷幕。

而在這之後,易然的確說到做到,雇了些人去給這些“親戚”撒錢,還因此還在大街上引發了一係列打架事件,登上了新聞、熱搜、頭條......

引發熱烈討論。

網上傳言,有一位神秘的超級富二代樂忠在在某些地點隨機撒錢,以造福普通群眾,掀起了一波真實版“紅包雨”。

也因此帶動了一波熱潮,引髮網友去超市或菜市場蹲點,看自己是否有幸蹲到一場撿錢活動。

導致最後,真正落在這些“親戚”手中的錢,最多的也隻有灑出的十分之一罷了,甚至還有人因為在這場爭奪戰中被打得鼻青臉腫,把錢搭進了醫療費,可謂得不償失。

當然這些都與易然無關,她不關注後續,也不關心後續。

她隻被意外告知,自己以後要和一位陌生男子同居了。

男子名叫黎鏡,今年26歲,是黎阿姨的兒子,一位年輕有成的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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