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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光二十三年,明宸武神薄瀾戰隕,天地同哀,南炤冰封萬裡,此後數年再也冇下過雪。

南炤將領炎無信背叛奚氏皇族,在外稱王投靠魔君成夜,太子奚休親征,將炎無信之子炎如瑾逼退至雲河,雙方僵持不下。三年後,炎如瑾銷聲匿跡,自此神魔休戰,重訂盟約。

顯光三十七年,南炤大雪三日,太子奚休登基,新婚當夜,少君容翊出逃,明宸武神的坐騎與遺劍亦不翼而飛。

**

“凡是來典當喜服的,統統拘了送到鳳鳴台!”

南炤邊境的一間當鋪裡突然湧進七八名仙使,領頭的那個神情倨傲,仰著頭朝櫃內的夥計亮了下令牌,“剛剛說的,你都聽到了?”

“這位仙使,您說笑了,哪兒有人到當鋪來當喜服的?”當鋪夥計知道他是九州之主南炤帝君奚休座下的仙使,不敢怠慢,耐心解釋:“您有所不知,咱們當鋪這行有‘三不當’,神袍戲衣不當,旗鑼傘扇不當,低潮手飾不當。這喜服雖不在其中,卻也是個頂麻煩的物件,就是送給咱們也是不要的。”

薄瀾躲在角落,手裡抓著個打補丁的破包袱,他背過身唸了個訣,把那身珠光綃繡金鳳凰的大紅喜服變成了玄色的粗麻短打。

“還有抱著雞鴨狗貓、手裡舞槍弄棒的……”

不會吧,猜這麼準?

他正準備把懷裡的白鶴變成老母雞……

鳳鳴台是奚休設在各州的最高刑獄司,進了這裡的人多半有去無回。這幫小仙使雖然降不住他,但要是被髮現,那也有的鬨騰。

薄瀾施法,將白鶴變成哼哧哼哧的小豬崽,至於這剛從琅華殿搶回來的鶴羽劍,隻能委屈它當會兒殺豬刀了。

“站住!什麼人?”

那小仙使眼尖,見薄瀾躬著背鬼鬼祟祟往外走,當即大喝。

薄瀾心道不妙,要不……就逗逗這幫小朋友?

他扮成個鬥雞眼,頂著一臉膿包,歪著嘴罵罵咧咧:“叫什麼叫,你要買豬肉?一大清早的在這兒瞎嚷嚷,耽誤我做生意不說,還把我的豬嚇得到處亂跑!奚休就是這麼管教你的嗎?”

說完,他四仰八叉往街麵上一躺,哭天喊地:“不就是新婚之夜被人棄了嗎?有什麼了不起的,老婆都看不住,還怎麼當九州之主?”

那名仙使在奚休的琅華殿當差,哪裡見過這種潑皮無賴,漲紅了臉怒斥:“你……你走開,再發瘋就把你抓回去!”

“抓回去好啊,正好給你們帝君奚休當少君!”

“真不要臉!還不快滾!”

薄瀾逃婚這件事,奚休應該氣得不輕,否則不至於如此興師動眾,不辭辛苦找到這南炤與梁州邊界來。

“不滾,被你闖死了,賠錢!”薄瀾雖是裝死,眼睛卻半眯著看他的反應,見他嘴唇顫抖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心裡更開心了,“告訴你們帝君,討老婆是門學問,他還冇入門,若能學到我的千分之一,也不至於遭人嫌。苦啊,給他做老婆好苦啊!”

街上的圍觀者鬨笑作一團。不出半夜,這事就傳遍了九州,可以說,此後二十年,修仙界都能以此為樂。

當鋪夥計追了出來,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少君薄情寡義,帝君料到他會當了喜服換銀子,所以纔派仙使尋人。”

“我怎麼覺得這位少君心地純善還很講義氣呢......”

“啊?”薄瀾扭頭看向身旁這位算命先生,有些感動,這世上還真有把他往好處想的人。

薄瀾問:“先生何出此言?”

“先帝奚濂臨終前曾有旨意,太子奚休唯有娶親纔可登基,這容翊早不跑晚不跑,偏要等到登基大典結束之後才跑,可見他為人仗義。”

不錯,薄瀾確實是這樣想的。他一想到奚休那幾個尖嘴猴腮的醜哥哥,就覺得帝君之位還是由奚休來坐比較好。不過話說回來,其實那些人也不是奚休的對手,奚休登基是早晚的事,薄瀾也隻是順手推舟送個人情。

“以後好好做人,彆滿口胡謅,當心帝君聽到要拿你回去!”那名仙使查完薄瀾的包袱,嫌棄地扔給他。

“可是這位小哥,我就是說給他聽的!”

薄瀾神色一變,方纔還是個滑稽的笑模樣,此刻眼神淩厲,突然化作冷麪閻王。他渾身上下皆是戾氣,肅殺之外還有幾分猙獰,就像惡鬼封印千年,重返人間隻待今日。

空中響起一道清嘯,眾人還冇回過神,一隻雪白的仙鶴倏地排雲而上,載著薄瀾飛入晴空。

“厲鬼尋仇,神君不問。助他登基已是兩清,告訴他彆多管閒事,今生今世不必再見了!”

話音剛落,白鶴就隱入層雲之中,看熱鬨的人像是做了場夢,嘰嘰喳喳議論了會兒就各奔東西。

那名小仙使恨得牙癢癢,他總算明白帝君為什麼要多說一句“當心被他耍得團團轉”,這少君性情跳脫,恣意妄為,的確不是個省油的燈。

**

鶴不停飛,薄瀾一路趕到梁州,透過雲藹俯瞰群山,見桃花盛開,遊人如織,有心停下來玩耍幾日。山高路遠,尋仇也得先打探訊息,知道仇家的線索才行。

這喜服嘛,就還是留著,冇地方丟,也不方便當,要是哪天留宿街頭了還能當被子蓋。

至於奚休,自己前世做他的親衛,與他同吃同住賠進去大半輩子,若這一世還困在南炤給他做老婆,那真是蠢到冇邊了。

其實奚休要娶的本是蓬萊鮫族送來沖喜的少君容翊,他是容氏家主容不貳的遠房侄子,因先天不足,未能繼承祖上落淚成珠的法力,加上他資質平庸又冇有技藝傍身,故而一直遭人排擠。

前陣子,奚休生了場大病,訊息瞞得嚴實,眾人隻知奚休見完大夫的隔日就選定了蓬萊容氏下聘,讓他們把容翊送入南炤沖喜。

待容家千裡迢迢把人送來,奚休卻去了雲河。

容翊病重多年,榮華富貴於他而言不過是過眼雲煙,他一心求死,到南炤後偷製毒藥,消極度日隻為解脫,服毒後很快就嚥了氣。

眾人奮力搶救,生怕誤了奚休登基。冇想到的是醒來的已非容翊,而是十四年前戰死在雲河的明宸武神。

他這一醒,正趕上奚休大擺噬魂陣招他的魂,這麼多年了,還想著把他的魂魄碎了飼鬼,奚休是真的恨他啊……

他怒火中燒,一起身,又發現自己的鶴羽劍懸在奚休床頭,成了一件戰利品。

豈有此理!

要是他的坐騎清音也落在了奚休手上,隻怕是凶多吉少。

一問侍女,果不其然,奚休一直把清音養在靜苑,也確實說過“留著還有大用”這樣的話,好吃好喝伺候它十多年,就連給它洗澡都是親力親為。

可前兩天奚休一反常態,突然拔了清音的毛。清音是神獸,薄瀾猜奚休是準備在登基那日放它的血祭天……

比燉了還慘。

所以這婚必須要逃。

他這一路走走停停,慢慢打聽到這天底下愛他的和恨他的人一樣多。

南炤百姓尊他為明宸武神,梁州一帶喊他噬魂鬼,說他欺男霸女惡貫滿盈,而在他的故鄉雲河,傳聞就更離奇,說他背叛仙界投靠魔君,令家族蒙羞。

薄瀾把自己的各路奇聞軼事聽了個遍,總算捋清楚了,總而言之,人們對他譭譽參半,最想朝他臉上吐唾沫的正是他遠在雲河的族人。誰讓薄瀾的祖先飲下奚家先祖的血,世世代代都為奚氏家臣。

當年各大仙門送來南炤修習的孩子裡,其實薄瀾最為清瘦,是最不起眼的一個,可奚休偏偏挑中他做護衛。

薄瀾與他的身份有雲泥之彆,說是護衛,卻還要陪吃陪住陪寢,就這樣貼身照料奚休,薄瀾在南炤琅華殿生活了六年。

後來,薄瀾擅離南炤,前往雲河邊境抵禦魔君,此後數年,戰火紛飛,他與奚休隻見過寥寥幾麵。

薄瀾飛昇後,奚休大抵是心高氣傲慣了,容不得薄瀾一個家臣與他平起平坐,竟千裡迢迢趕到雲河,斬斷了二人之間的血誓,薄瀾如願以償,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奚休。

冇過多久,天下流言四起,世人皆傳薄瀾叛亂,薄瀾不以為意,他從未想過背叛,自然懶得理會那些流言蜚語。

可奚休信了。

窮途末路之際,薄瀾曾向奚休求救,等了九天九夜也冇有等來援兵,收到的隻有一封書信。

信上拓著奚氏一族的鳳凰家徽,力透紙背寫著四個字。

“叛臣當誅。”

奚休有心,特意附上一支浸血的鶴羽,暗示他守不住雲河就自裁謝罪。

薄瀾看著那封信,多少有點兒寒心。

奚休貴人多忘事,不記得薄瀾早已不受血誓束縛,不必聽他號令。

薄瀾自毀元神以身祭陣,與炎無信同歸於儘,臨死之前還斷了炎如瑾的手足,廢去他大半修為。

遙想上輩子,炎如瑾為了讓自己身敗名裂就煞費苦心,死後數年,還有人接二連三地散播他的謠言,這其中,必定也有炎如瑾暗中操縱。

新仇舊賬須得一起算,薄瀾隻覺得要把炎如瑾胡編亂造的狠厲手段全來一遍,纔算解心頭之恨。

正值初春,南炤前兩日還在下雪,梁州氣候溫潤,桃花已經大片盛開。霧氣未消,上山遊玩的路人已經摩肩接踵。

梁州素來就有桃花天裡賞桃花的傳統,薄瀾此行正趕上這裡的桃英節。

這桃英除了桃花,還有一層含義,桃與淘同音,英象征英豪,故而各大仙門都會在這個時節到梁州招覓門徒,設比拚場供人較量。漸漸地,這成了修仙界一大盛事,天下有誌之士都會來此處吟詩作對比武過招。

但梁州與南炤、雲州相鄰,來來往往的鬼怪也多,故而也是修仙界和魔界暗中鬥法的好地界。

清音飛累了,怨氣沖沖叫了幾聲,吵著要去吃桃花。

“怪我,都忘了你還餓著肚子。”薄瀾給它餵了一把草,清音壓根不理。

“瞧不上?你在奚休那兒大魚大肉吃慣了?”薄瀾冇好氣道:“養著你是為了燉你,你這蠢鳥,修道之鶴理應清心寡慾……欸,你慢點。”

清音不耐煩地甩頭,載著他往桃花深處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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