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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股東大會召開的通知時，嚴堂剛替奶奶辦理好轉普通病房的手續，正穿過連接外科大樓AB區的長廊，手機的資訊提示音就像是推動了多骨諾米牌一樣，一個推一個的連環響起。炎夏的烈日懸在大樓頂上，強烈的光線透過玻璃折射進來，亮堂得晃眼。嚴堂左手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右手拿著一大疊醫院得手續清單擋在手機螢幕前，眯著眼看了看微信，排最前的是韓江貴發過來的訊息。
“老嚴你還好嗎？奶奶手術咋樣了？啥時候回來呢？”
“股東大會通知你收到了嗎？”
“這群人太不厚道了，股東大會明顯就是衝著你來的，光是架空你不夠，還想要求你25%的股份讓出來一大半給未來老闆娘，老嚴你怎麼想的？你要是想散夥，我陪你一起走人！”
“咱找個地方東山再起，不陪這群鳥人玩！”
嚴堂握了握手機，調整了三次呼吸纔給韓江回覆了一句。
“奶奶剛轉普通病房，其他回來再說。”
退出跟韓江貴的對話框，還有其他好幾個同事朋友發來了未讀訊息，有問候，有關心，有好奇，也有拉踩，一時間獨屬於人類的所有動態情緒，好的壞的，黑的白的，形形色色，密密麻麻的擠滿整個手機螢幕。唯獨置頂那一欄聯絡人頭像是乾淨的，頭像是很簡單的夏日藍空，簡約又乾淨，微信名也隻有一個簡單的東字。嚴堂鬼使神差的點進對話框，兩人的對話還停留在一個月前。
“為什麼離開蓉城？”佟遠東的資訊是上午10點發來的，嚴堂看到資訊時已經是下午2點了。
“有事，回趟老家。”
那天一早收到了奶奶病危急救的資訊，嚴堂在企業微信上提交完請假單，隻裝上了一檯筆記本就匆忙往外趕。嚴堂出生於貴城的一個小山村，回老家的航班很少，還都隻排班到下午，所以嚴堂每次回老家都會打車去蓉城的東站趕高鐵。在信號中斷的3個小時的高鐵路程，穿過一座又一座丘陵高山，窗外田路山石化作虛影飛速的倒退，每過一次山洞都像是把嚴堂拉進了時空隧道，光影一明一暗的在他臉上跳躍交換，逼著他一次又一次的在大腦裡循環播放頭一晚的記憶。
“你說的虧損彌補，就是娶興領集團的千金？”嚴堂很少有情緒失控的時候，可在送彆興領集團董事項誌坤上車時，看到項董事擁著佟遠東的肩，笑談著以後就是一家人。望著佟遠東在路燈下被拉長的黑影，嚴堂像是遭遇了一次來勢洶洶的泥石流，黏糊的泥土山石堵住了肺腑的每一根氣管，把他封在原地動彈不得，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除了加速泥石在氣管的凝固，並冇讓嚴堂感到半點輕鬆。
“廢棄晶圓堆了半個庫房，兩千萬的訂單說冇有冇，這麼大個窟窿怎麼填？”佟遠東牙關咬了又咬，“聯姻隻是權宜之計，研發部也隻是我暫時替你接管，不會轉交給他人，你還是公司的副總，就當是在幕後休息，這有什麼不好？”
“不好！”嚴堂覺得自己的情緒像是受驚的馬駒，手中的韁繩就快失去了控製。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內心的淤堵。
“這件事情有蹊蹺，Fab加工廠在出事前，一直對接的老潘突然出事，膜層加工出錯，卓越芯的銷售部幾乎和我們同步知道，商頌皚又派出了國，對方聞訊就急忙過來解約……”
“所以呢？難道要公司股東暫時不追究，先還你嚴堂一個清白？”佟遠東轉過身，背對著路燈，陰影下，嚴堂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能聽到他急促的呼吸，像是在極力忍耐著什麼。
“不是的！交貨期還冇到，我去找商頌皚商量再寬限1周，我已經重新優化了方案，模擬效能也能達到指標，四層鍍膜其他三層不動，隻需要換掉第一層的鍍膜……”嚴堂急切的想要說些什麼，平時的冷靜自持儘失，神態竟然也開始有些狼狽。
“卓越芯已經重新跟星芯科技簽約了。”佟遠東直直的盯著嚴堂，語氣是從所未有的執著，“卓越芯是國產民用晶片的風向標，擠進軍用賽道是我們目前最好的選擇。跟興領的合作勢在必行！”
“合作為什麼要聯姻？為什麼要把公司賣給興領？”嚴堂的臉被漲得通紅，額頭的青筋紮結，聲音也開始有些嘶啞，“鼎峰是我們一起創辦的，他是我們的心血，不是你們資本逐利的犧牲品！”嚴堂低聲的嘶吼著，有憤慨，也有不甘。
“隻是股份轉讓，還冇到賣的地步。”佟遠東長呼了一口氣，彆過頭，眼神轉向了路邊飛馳的車輛，他把雙手揣進西裝褲袋，反覆的摩挲著褲袋的布料，過了好一會才悠悠說道。“公司要生存，幾十號員工要吃飯，嚴堂你累了，先休息一個月吧，我會給你一個交代，不會讓你委屈的。”
一場對峙下來，兩個人都紅了脖子黑了臉，嚴堂覺得自己呼吸開始變得震顫，頭腦也變得有些笨重，連後邊的拉扯也都記不清了，嚴堂想，大概是低血糖可能又犯了，纔會這麼的難受。雙腳輕飄飄的像是在一場沉重的夢裡艱難行走，渾渾噩噩的感覺世界都在顛倒，直到雙腳重新踩在家鄉的土地上，嚴堂才感覺從潮濕昏暗的夢境洞口裡爬了出來，觸碰到了一點現實。
此時手機那頭的佟遠東在做什麼？這次股東大會他扮演的又是什麼角色？忙著張羅與興領集團千金的聯姻，還是在計算這次客戶流失帶來的營額虧損，準備在股東大會上投票卸去他CTO的職位，所以要著急把我趕出去，給未來的總裁夫人騰位置嗎？嚴堂盯著對話框看了很久，盯得眼眶都開始發紅，也不明白自己到底還在期望些什麼。直到穿著藍色工服的護士推著奶奶從手術室裡出來，嚴堂纔回過神，重新將手機收回口袋，緊跟著病床來到電梯口，等著陪奶奶轉移到腦外科B區的普通病房。一整個下午的手術急救彷彿耗儘了老人家所有的精神力，老人家此時還閉著眼，就像平常睡著一樣安穩，隻有蒼白的臉色和氧氣罩裡輕的像羽毛一樣的呼吸，提醒著嚴堂老人家剛剛纔經曆的生死浩劫。嚴堂整個人也像是跟著奶奶一起，在漫長的4個小時裡躺在命運的手術檯上，任憑記憶的手術刀在靈魂深處飛快的穿梭攪動，不同的是手術結束後，生命力在奶奶木然的身體裡開始緩慢而有力的週轉，迴流，然後生長，蓬勃。而嚴堂卻像一棵熱帶叢林裡的枯木，無論軀乾上的苔蘚植物生長的多麼的熱烈明媚，也無法遮掩住內心的枯竭和空洞。
連續一個月的老家和醫院連環轉，嚴堂此時隻覺得精疲力儘，下巴偷偷長出的青茬也冇有精力去打理，他捏了捏奶奶的被角，跟護工交涉了幾句，就去醫院門口買了杯咖啡。咖啡的苦澀味席捲了整個口腔，此時低血糖的眩暈感也開始襲來，嚴堂仰著頭，背靠著咖啡店口的牆壁，試圖抵抗這突然襲來的失重感。一個小男孩突然又跑又跳的從牆角冒出來，撞了嚴堂一個滿懷，手裡的咖啡也被打翻到地，胸口的撞擊讓嚴堂有了一點落地的實物感。
“對不起，叔叔。”稚嫩的聲音喚醒了一點嚴堂的神智。小孩還絞了絞手指，怯生生的從口袋裡摸出一顆牛紮糖，舉到嚴堂跟前，“我打翻了叔叔的咖啡，可以用這個賠嗎？”
嚴堂看著這顆牛紮糖，眼睛開始有些發澀，心緒的浪潮開始翻湧，腥鹹的海水倒灌入胸腔，堵在心房裡興風作浪。
第一次遇見佟遠東，也是在這麼一個炎熱夏季，聒噪的蟬鳴，張揚的青年，他在咖啡廳裡獎勵了佟遠東一顆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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