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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絞首浪漫派—人間失格.零崎人識

第一章

剝落斑殘之鏡(紫之鏡)人物:零崎人識殺人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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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世界最棒。

位於京都市北區衣笠的私立鹿鳴館大學內,共有三間餐廳。

其中最受歡迎的乃是存神館地下餐廳(被愛好者昵稱為「存家」)。

超人氣的理由是菜單種類豐富,以及旁邊有一間學生書局。

我那天第二堂冇有課,於是在第一堂課結束後,獨自來到存神館地下餐廳。一方麵是因為那天不小心睡過頭一小時,來不及吃早餐,所以決定提早吃午餐。

「這種時間果然很空天助我也。」

我一邊嘟噥,一邊拿起托盤。

「天助我也」是否是這種場合使用的成語我側頭質疑自己的言論,同時向前行進。

那幺,該吃什幺東西呢

我基本上不是美食家,對大部份的食物都冇有好惡。不論是甜的、辣的,通通來者不拒;話雖如此,最近事情略有不同。

約莫一個月以前,曾經度過三餐皆是美食饗宴的一週生活,受到那個駭人記憶的後遺症影響,至今嘴巴依舊相當挑。

換言之,近一個月來我幾乎無緣享受「喔,這個真好吃!」的感覺。每次吃東西的時候,總是有一種少了什幺、缺了某種重要元素的感覺。

雖然不是什幺值得大驚小怪的問題,可是我對那種感覺也有些厭倦了。在這裡解決那個問題也是一個選擇。幸運的是,我已經想出了兩個方法。

其中一個非常簡單,就是單純享用美味的食物。

「不過,我可不指望大學餐廳裡有什幺佳肴。」

除非再次漂流到那座跟巴諾拉馬島一樣異樣、異常的孤島,否則這個方案絕對不可能執行。

(注:巴諾拉馬島出自江戶川亂步的推理小說)

儘管不至於寧死不屈,但還是希望可以「謝謝再聯絡」。

「所以這項提案駁回。」

我對自己的台詞大點其頭。

既然如此就剩另一個方法,這也是相當荒誕不經的提案。

簡言之,「不聽話的小孩就該好好教訓」。

換句話說,大部份的問題都能靠給予或掠奪來解決。

我移動至蓋飯專區,向店員說:「對不起,請給我大碗泡菜蓋飯,不要白飯。」

歐巴桑店員滿臉疑惑地抱怨:「那就隻有泡菜喔。」但還是按我的要求製作。明明是毫無製作價值,真是了不起的敬業精神。

裝了滿滿一碗的泡菜小山。這世界上不可能有舌頭頑強到吃完這一碗還能維持原本的味覺。

我滿意地點點頭,將碗公置於托盤,結了帳。

餐廳空曠到讓人不知該坐哪纔好。

再過一個小時,這裡就將坐滿第二堂中途逃課的學生。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暗思必須在那以前離開,便選了靠出口的位置。

「趕快吃吧。」

我低語完,先吃一口。

「」

這個

頗難下嚥。

我必須吃掉一整碗這種玩意嗎

這難道不是世俗所說的自殺行為嗎

我為什幺非得做這種事情不可

我究竟造了什幺孽。

「總之,就是因果報應嗎」

也可稱為自作自受。

我接著就開始默默吃著。要是一直自言自語,可能會被彆人當成怪胎。縱使不會,用餐中說話也稱不上是禮貌的行為。

「」

然後。

差不多到了極限嗎彆說是舌尖,就連腦袋都開始麻痹,我到底是在乾什幺話說回來,我究竟是誰「誰」又是什幺意思基本上,「意思」又是什幺就在我連那種事情都已經搞不清楚的時候。

「嗨!」

有人出聲招呼。

她在我對麵的椅子坐下。

「你的托盤推過去一點。」

她邊說邊自顧自地將我的托盤推過來,在騰出的空間放下自己的托盤。托盤上擺著奶油蘑菇意大利麪、鯨魚海帶沙拉,還有飯後甜點的水果,共計三個盤子。

喔喔,物慾追求者!

「嗯」

我左顧右盼。餐廳依舊人煙稀少,甚至可說是空空蕩蕩。

既然如此,她為何選擇在我對麵吃奶油蘑菇意大利麪

是某種懲罰遊戲嗎

「哇哇!那是什幺根本隻有泡菜嘛!」她看見我的中餐後,驚異地說:「好厲害!吃一整碗泡菜耶!」

她杏眼圓睜,雙手高舉。那也許是高呼萬歲的意思,也許是拱手投降的意思,說不定她是伊斯蘭教的信徒。

不論何者都與我無關,而且假使真是如此,我也隻會感到驚訝吧。

參雜一點紅色的及肩短髮。既像是學生頭,又像是娃娃頭。服裝方麵很正常。很有鹿鳴館大學生的風格,極為普通的打扮。一坐下就頓時矮了許多,大概是穿了長筒靴。

五官顯得很稚氣,因此看不出是學姊或學妹。模樣比較像是學妹,不過既然我是一年級,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喂,你不出聲的話,很寂寞耶。」

靈動的雙眸窺探著我。

「你」我終於開口:「你是哪位」

我肯定是第一次見到她。

這一個月以來,我發現這間大學的空間裡不知為何存在許多直爽的人類。明明是第一次見麵,卻像交往十多年的老友般主動攀談,因此對缺乏人物記憶力的我而言,是頗為傷腦筋之事。

她想必也是這一類型。擔心她是想勸我加入某某社團或某某宗教,纔會有此一問。

「哎喲!」結果她竟擺出大吃一驚的姿態大嚷:「討厭,你忘了忘記了真的忘掉了伊君,你好冷淡!」

從這種反應看來,好象不是第一次見麵。

「嗚哇,嚇死人了。真拿你冇辦法耶。嗯,也不能怪你,畢竟伊君的記憶力不好嘛。好,就來重新自我介紹嗎」

她說完,將雙手掌心伸向我,露出一臉燦爛的笑容。

「葵井巫女子,4649,請多指教!」

(注:4649音同日語的請多指教)

「」

招惹到麻煩人物了。

姑且不管我們是不是初次見麵,這是我對葵井巫女子的第一印象。

2

聽完她的說明,原來事情非常單純。

巫女子是我的同學。除了基礎專題以外,就連語言學也跟我同班。

我們經常見麵,不但黃金週以前的班級露營同組,就連英文課都曾經兩人一起練習過。

「喔如果光聽你的說明,我不記得你反而很奇怪啊。」

「是很奇怪呀,嘻嘻嘻。」

巫女子一陣輕笑。自己的存在被人遺忘,尚能發出如此開朗的笑容,看來她的神經頗為健壯;我想巫女子大概是個好女孩。

「唔,被彆人忘記的話,當然也會害怕。不,肯定要大發脾氣。可是伊君就是這種人嘛。該怎幺說纔好呢雖然不會忘記絕對不能忘記的事,但是不太可能忘記的事卻一下子就忘了。」

「呃,這倒冇辦法反駁。」

或者該說,正如她所言

有一次甚而忘記自己是右撇子還是左撇子,用餐時愣在當場。

關於這件事再多嘴補充一下,其實我是左右開弓的。

「所以,你找我有什幺事不用上課嗎」

「上課這個嘛」

巫女子不知為何看起來分外開心。

不,我想她的內定值就是這般興致高昂的女生。

我不記得她,因此也不曉得事實為何。但不論如何,看著笑意盈盈地說話的巫女子,當然不是什幺煩悶之事。

「嘿嘿嘿,逃課囉。」

「大一還是乖乖出席比較好。」

「哎,因為很無聊嘛,一點都不好玩。是什幺課呢好象是經濟學,通通都是專業用語,又是數學。巫女子是文科的!而且伊君自己還不是逃課了」

「我是冇課。」

「真的嗎」

「嗯,星期五隻有第一堂跟第五堂有課。」

「嗚哇!」巫女子又舉起雙手。

「那樣不累嗎有六小時的無聊時間耶。」

「我本來就不討厭無聊。」

「喔,我就覺得討厭的時間很無聊。嗯J原來還有這幺多不同的想法。」

她邊說邊用叉子捲起意大利麪。

可是一直冇辦法將麪條好好放在湯匙上,頻頻失敗。我邊看邊想可能還要一點時間才能送進口裡,她卻放下叉子,改用筷子;真是超級容易放棄的丫頭。

「喂」

「嗯什幺事」

「還有很多空位。」

「對呀,不過我想馬上就會坐滿了。」

「現在很空吧」

「對呀,所以呢」

「我想一個人吃,你換個位子吧。」

我原本想這樣告訴她;然而一看見那種幾近不設防,壓根冇想過會被對方拒絕的笑容,就連我也不禁泄氣。

「不,冇什幺。」

「嗯伊君真怪。」

巫女子嘟起嘴唇。

「啊,不過如果不怪的話,就不像伊君了。奇怪就是伊君的人格特征嘛。」

隱隱有一種被人羞辱的感覺。

話雖如此,比起被認識近一個月的人遺忘,這點羞辱倒也不算什幺,於是假裝冇聽見將注意力轉回泡菜。

「伊君喜歡吃泡菜嗎」

「不,冇有特彆喜歡。」

「可是好大一碗耶!韓國人也冇有吃那幺多的泡菜喔。」

「這是有原因的」

我說著將泡菜送進嘴裡。碗公裡還剩一半以上的泡菜。

「哎,很無聊的原因。」

「原因是什幺」

「你先試著自己想想看。」

「咦那個嗯,說得也是」

巫女子雙手抱胸,陷入沉思;可是必須吃掉一大碗泡菜的「原因」,當然冇那幺容易猜到,她維持那個姿勢一會兒,最後鬆開雙手說:「哎,算了。」果然是個容易放棄的丫頭。

「啊!話說回來,我有件事一直很想問伊君。反正機會難得現在可以問吧」

「無所謂」

所謂的「機會難得」,不是在那個機會是偶然的情況下的慣用句嗎就我所知,巫女子剛纔是主動走到我對麵的位子。

或者,她有什幺重要的事

巫女子仍然笑容滿麵地問:「伊君在四月初的時候不是冇來上學是什幺原因呢」

「哎呀。」

我停下手中的筷子,夾在筷子間的泡菜也因此掉回碗公裡。

「呃那是因為~~~」

我的表情肯定非常為難,巫女子突然倉皇失措地揮手,連珠炮般地解釋說:「啊,假如有難以啟口的原因就彆講了。我隻是隨便想想,就像是『巫女子的十萬個為什幺』之類的。」

「嗯,不過,倒也冇有什幺難以啟口的原因。事情很單純,我那時剛好去旅行了。大約一個星期。」

「旅行」

巫女子宛如小動物似的用力眨眼。因為她的情緒表現得很明顯,我也很容易說話;巫女子似乎是傾聽高手類型的女生。

「旅行去哪裡」

「到日本海的無人島逛了一圈。」

「逛了一圈」

「嗯,至少不是深度旅行。也因為那次旅行,才淪落到必須吃泡菜。」

聽了我的台詞,巫女子脖子一歪。那也是正常的。不過,我基本上是怕麻煩的人,也不打算仔細說明。更重要的是,那種事教我如何說明纔好

「總而言之,隻是去旅行,冇什幺複雜的原因。」

「喔~~~原來是這樣」

「你以為是什幺原因」

「啊,不」巫女子的雙頰飄起兩朵紅雲。「那個呃我以為是受了什幺傷而長期住院。」

真不知她是如何創造出那種想象不過剛入學就請一個星期的長假,或許也隻能想到那種原因。至少比「我去旅行一陣子」更有現實感。

「原來如此,總之就是像遲了一點的畢業旅行囉」

「對!就是那種感覺。因為來不及預約,延到四月纔出發。」

我聳肩說道,但事實截然不同。

說到畢業旅行,我從小學迄今都冇有「從學校畢業」的經驗;但若要說明這件事,話題不免變得又臭又長,而我也不想對彆人多加解釋,因此姑且同意她的言論。

「喔」巫女子的表情很微妙,不知是否接受我的說法。「那是一個人旅行嗎」

「嗯。」

「原來如此。」

迷惑霎時變為晴天般的爽朗笑容。她就像冇有表裡之分的女生,可以坦率表達感情到令人羨慕的程度。

到令人羨慕的程度

不,我並冇有感到羨慕。

「所以你究竟有什幺事」

「咦」

「你是有事找我吧是什幺明明空位那幺多,你卻故意坐在我的對麵。」

「嗯。」巫女子輕輕眯眼,看著我的胸口附近。「冇事的話,就不能一起吃飯喔」

「咦」

這次換我脖子一歪。

巫女子看見以後,又繼續追問:「喔很困擾嗎我在外麵閒逛時看見伊君在這裡,纔想說可以一起吃個飯的。」

「啊啊,原來如此。」

換言之,就是想找吃飯聊天的對象對於吃飯這種私事,我比較喜歡獨自解決,但有許多人把用餐時間視為聊天時間。巫女子大概就是那種類型的人。因為逃課而找不到一起吃飯的朋友,纔會主動向偶然發現的同學攀談。

「如果是這樣,倒也無所謂。」

「哈哈哈,謝謝,終於放心了。要是伊君說不行的話,真不知道該怎幺辦呢。」

「你會怎幺辦」

「咦嗯,反正就先這樣。」

巫女子說完,假裝握住自己的餐盤兩側,然後咻的一聲將藕臂往我的方向一轉。

「大概是這樣吧」

「喔」

隻不過被拒絕就這樣,儘管知道她在開玩笑,我也感到有些放心。或者該說,若是巫女子確實很可能會這幺做。徹底表現欣喜之情的她,生氣時不這幺反應也很奇怪。

「嗯,反正我也冇事。如果隻是聊天,陪你也無所謂。」

「嗯,謝謝。」

「那幺,要聊什幺」

「啊,呃」

在我的催促之下,巫女子開始不知所措地摩擦筷子。大概是在思考應該聊什幺話題。

雖然我自己並不記得,可是既然我們認識近一個月,巫女子對「我」這個人格的表層應該也有一定理解。對於我這種不懂世故、欠缺常識,以為足球就是腳上棒球的人,巫女子究竟會說什幺話題我也不禁大感有趣。

這時,巫女子忽然想到什幺似的擊掌說道:「最近社會真亂呢。」

「咦什幺」

「啊,呃就是那個呀,鬨得沸沸揚揚的攔路殺人鬼。就算是伊君也該聽過吧」

就算是伊君。

巫女子的那種說法實在太、太、太過分了,或許非常值得發怒;然而,這也隻有聽過「攔路殺人鬼事件」的人纔有生氣的權利。

「彆把我當白癡!我當然聽過那件事!」

~~~這還算正常的生氣方式。

「囉蝶!不知道啦!白癡!」

~~~這隻能說是惱羞成怒。

「唔怎幺了伊君。」

「冇事。那個攔路殺人鬼是什幺」

這時想當然不是在尋求「猝然對路人施加危害之人」這種標準答案。

「咦」巫女子一臉錯愕。「騙人的吧伊君是想被吐槽還是在搞笑電視上不是一直在播住在京都怎幺可能不知道這件事」

「因為我家冇有電視也冇有訂報紙。」

「網絡呢」

「啊我冇有計算機,在學校也很少上網。」

「嗚哇,伊君是山頂洞人耶!」巫女子欽佩不已地說:「是有什幺主張嗎所以才決定這樣。」

「嗯,也稱不上什幺主張。該怎幺說呢我就是討厭擁有東西。」

「喔,劃時代!伊君好象古代的哲學家!喔耶~~~」

巫女子興高采烈地拍手,假如她知道是「因為房間太小」這種現實、窮困的理由,難保她還會有相同的反應。

報紙這種東西的累積速度很快。

「既然你說『住在京都怎幺可能不知道』,那個『攔路殺人鬼』就是發生在京都的事件囉」

「嗯,對呀。因為鬨得很凶。古都古都大混亂。很多學校還中止畢業旅行呢。」

「喔真可憐。」

「已經有六個人被殺了耶!而且還是現在進行式!犯人行蹤不明!」巫女子略顯興奮,口氣熾熱。「被刀子刺殺,內臟那些都被攪得亂七八糟的!好可怕呢!」

「」

姑且不管目前正在用餐。畢竟她會提起這種話題,我也不是冇有責任;話雖如此,滔滔不絕地講述殺人事件的巫女子,又是何等人物

無論如何,置身事外是很可怕的。

「六個人那算很多嗎」

「當然多呀!是非常非常多的喲!」自己又不是犯人,巫女子卻說得有些洋洋得意。「在國外或許不算多,可是日本的連續殺人事件很少呀!非常駭人聽聞哩。」

「喔是嗎難怪這陣子附近的巡邏警車特彆多。」

「對呀,新京極附近還有機動隊的隊員呢。不過機動隊的人在那種地方出冇,不禁教人想象到祇園祭。」

不知有什幺奇怪,隻見巫女子一個人嗤嗤輕笑。

「喔原來如此。發生了那種事件我一點也不知道」

我點頭響應巫女子,內心不禁暗想「玖渚那丫頭大概會很喜歡這個話題」。

玖渚的全名是玖渚友,是我少數的朋友之一,或者該說是唯一的朋友,是喜歡收集這類事件的十九歲女生。電子工學與機械工學的工程師,藍色頭髮的奇異自閉丫頭。她跟我不同,彆說是對資訊不生疏,根本就是蒐集情報的專家。不用我告訴她,她肯定早就知道這起殺人鬼事件了。

不,何止如此,她大概正在進行某種對策。

「那是什幺時候開始的」

「五月開始之後吧應該不會錯。怎幺了」

「不,隻不過隨口問問」

我吃下最後一片泡菜。彆說是舌頭,整個口腔都已完全失去知覺。明天開始肯定不會再說出「這頓飯不好吃」的任性言論了。不過仔細一想,一碗泡菜就可以改變自己的主張,我的味覺或許非常貧乏。

哎,反正這種東西也隻是心情問題。

「我吃飽了。那幺,下次再見。」

我放下筷子,從位子上站起。

「啊!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你要去哪」巫女子慌張地拉住我。「等一下嘛!伊君!」

「要去哪既然吃完了,想說去書店逛逛。」

「我還冇吃完呀!」

回頭一看,巫女子的餐盤上確實還殘留一半以上的料理。

「可是我吃完了。」

「彆說得那幺無情,等我吃完再走嘛。」

「我為什幺要做那幺浪費時間的事」

我的人格冇有強烈到可以說出這種話。

我是非常容易隨波逐流的人。

「好啦,反正我也冇事。」反正我也冇有非做不可的事,也不是吃不下任何東西。既然如此,就來吃個飯食之類的吧。「那你等一下,我再去點個東西。」

我反向穿越收銀台(違反規則),目光望向牆壁上的菜單,心想這次叫個牛肉蓋飯。哎呀呀,怎幺比吉野家貴既然如此,就點其它的吧正當我兀自迷惑時,櫃檯後麵的歐巴桑開朗地笑道:「又是泡菜嗎」

「對。」

啊!

我竟然點頭了。

「馬後炮。」

不,這種情況應該說「後悔莫及」嗎

然後在數十秒之後,我一手拿著一碗高高隆起的泡菜(歐巴桑特彆贈送),回到巫女子對麵的位子。

「那是什幺莫非是故意讓我吐槽」

「不用在意我們剛纔在講什幺」

「咦是什幺呢忘記了。」

「啊,對了,那來談談功課吧。」

「死也不要。」巫女子猛力搖頭。

「為什幺今天第一堂課有些地方不太懂,我們來討論一下吧。那是一年級的必修課,巫女子也有修吧我個人認為那是因為教授的解說不夠清楚,你覺得呢」

「什幺你覺得呢又還冇考試,哪有男生會跟女生聊這種話題的」

我隻不過是開開玩笑,但巫女子似乎真的很討厭這類話題。

「原來如此。巫女子不喜歡唸書嗎」

「又不是隻有我,大家都不喜歡唸書呀」

「喔,這可能有讚成跟否定的兩種意見可是巫女子,既然不喜歡唸書,又何必上大學」

「嗚哇,那是禁忌的話題喲。說了一切就結束了,嗚因為,可是大家都是那樣的吧」

我似乎在不知不覺間好象抓到某種核心,巫女子顯得有些悲傷。話說回來,好象有人說過「日本大學不是想唸書的人該去的地方」另外還有「大學是進入社會前的準備期間」雲雲。

她又若無其事地說:「日本的義務教育是到大學為止嘛。」換言之,「大學生的頭腦等於小學生」嗎

「嗯,不過,意思就是日本人在小學階段就具有大學生的知識囉。所以,雖然日本社會是由這群盲目讀大學的年輕人承擔,卻還能成就經濟大國。這幺一想,日本真是厲害。」

「你要這幺解釋也可以」

「伊君喜歡唸書嗎」

我聳聳肩。

當然不是那樣。

反而非常討厭。

「不過用來打發時間還不錯,或者該說是逃避現實的手段」

「一般來說,唸書這種事情纔是現實吧」

巫女子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她之後大概決定專心用餐,暫時安靜地享用沙拉。

嗯,話說回來,一盤意大利麪、一大碗沙拉再加上甜點,以一個未滿二十歲的女生食量來看,究竟是否適當我周圍冇有可以當作基準的女生(隻有極度偏食者、大胃王或者罕見的絕食者),因此無從判斷;可是,巫女子的體型既非過度瘦削,亦非過度肥胖,至少對當事人來說,那是適當的分量吧。

「那個,你一直盯著我,我會吃不下。」

「啊,抱歉。」

「不,冇什幺,沒關係。」

於是巫女子繼續用餐。

吃得差不多的時候,巫女子向我投以窺伺的眼神。不,那隻是現在陡然變得很露骨,其實從一開始坐下以後,巫女子偶爾就會以窺探的目光看著我。宛如有什幺話想對我說的那種目光。

所以,我纔會認為她找我有事那個推測看來並冇有錯。

巫女子終於下定決定,冇吃甜點就放下筷子。接著臉上浮起略顯惡作劇似的笑意。最後探出上半身,貼近我的臉孔。

「那個伊君。」

「什幺」

「其實呀,巫女子好象有事想拜托伊君。」

「不可能。」

「就是有!」巫女子縮回上半身,重新坐正。「伊君明天有空嗎」

「如果冇有任何預定就叫有空的話,我也不能不說是有空。」

「真是拐彎抹角耶。」

「那就是我的風格。」我一邊咀嚼泡菜,一邊應道:「簡而言之,非常有空。」

「是嗎有空嗎太好了!」

欣喜若狂的巫女子將雙手置於胸前合十。嗯,在下星期六冇有任何預定這檔事,竟能給予他人這般美妙的歡欣和滋潤,身為閒人可真是三生有幸。

話不能這幺說

這下子不妙了。

彷佛將被沖走的預感。

「我有空的話,對巫女子就有好處嗎嗯嗯,蟑螂捕蟬,黃雀在後,挾彈者,又在其後。也可稱為食物鏈,真是了不起的循環。」

「嗯,那個呀,既然明天有空,可不可以陪我一下」

巫女子並未聽我說話。合十的雙手如此宛如「肯求」般地略微左傾,再加上附贈酒窩的笑臉。那是徹底違反規則的懇求姿勢。倘若對方使出這種招術,十之**的雄性生命體必定慘遭攻陷。何止如此,根本就是期盼被對方攻陷。

「我不要。」

即使如此仍舊狠心拒絕的自己真是一點也不可愛。

「咦為什幺」巫女子說道:「不是有空嗎伊君,不是冇事嗎」

「確實是有空,可是我並不討厭無所事事。你也曾經想要輕輕鬆鬆地發一整天呆吧任何人都這幺想過。想要逃離人世喧囂,從惱人的人際關係中解放,任何人都這幺想過。任何人都有思考自我人生的權利與時間,而我的比例又比其它人更多。」

「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冇有聽過詳情就拒絕他人,伊君太亂來了啦!就好象『國二學生組樂圈,可是成員都是貝斯手』!」

真是精辟入微的比喻。

仔細一看,巫女子現在也是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不,何止是泫然欲泣,巫女子的大眼睛一角,既已開始累積即將滴落的水分。這實在不是我所樂見的情況。

我環顧四周。存神館地下餐廳差不多要進入擁擠的時段,學生人數逐漸開始增加。如此一來,必須避免陷入過於引人側目的狀況(例如讓比較可愛的女生哭泣的狀況等等)。

真是的!隻不過稍微拒絕一下,又何必哭哭啼啼

「哎,你冷靜一下嘛,我聽你講就是了。啊,你先吃個泡菜。」

「嗯」

巫女子按照我的吩咐,將泡菜送至口中。接著輕輕發出「嗚哇!」一聲慘叫,開始嚶嚶哭泣。

巫女子對刺激性食物的抵抗力似乎很弱(雖然那正是我的目標)。

「哎喲,好辣喔」

「嗯,因為是泡菜嘛不辣的泡菜就不是泡菜了。」

據說也有糖潰泡菜這種東西,幸運的是我至今未曾親睹。希望這種東西今後也繼續待在跟我冇有關係的地方。

「嗚嗚好過分伊君好壞喲對了,我們剛纔在說什幺」

「攔路殺人鬼吧」

「不對!是明天的事啦!」

巫女子「砰」地一聲拍桌,好象真的有點轉換成生氣模式。大概有點欺負過頭了,我也稍稍反省了一下。

「呃,你認識江本同學吧」

「姑且不管認不認識,總之不記得。」

「專題跟我們同班呀,這種髮型的女生。」

巫女子咻的一聲將拳頭放在耳朵旁邊。可是,根本冇辦法從那個姿態想象出「江本同學」是什幺髮型。

「是相當顯眼的女生喔,老愛穿亮晶晶的衣服。」

「喔因為我不太注意彆人全名是」

「江本智惠,睿智的智,恩惠的惠。」

猶如將要倒立奔出的名字。假使問我有無印象,我也覺得曾經聽過,不過冇有自信。「啊啊,那個女生呀我知道、我知道,我想起來了。就是那個戴隱形眼鏡的女生嘛」倘若這樣胡亂響應

「騙你的喲!冇有這個人!哇哈哈你中計啦!嘻、嘻嘻!」

萬一被對方這幺吐槽,那真是無臉見人了。不,巫女子應該不至於做出這種事。

「她的綽號叫小智。」

「冇辦法接受那種結果哪。」

「咦為什幺」

「冇什幺,我在自言自語。」如此說完,我緩緩搖頭。「抱歉,完全不記得。」

「我想也是。」巫女子莫可奈何地笑了。「不過也不可能不記得我,卻記得小智嘛。萬一記得的話,巫女子可就震驚了喔。」

不知這是什幺邏輯,總之能夠避免讓巫女子震驚,我的記憶力倒也不是一無可取;儘管覺得這個理論有些奇怪。

「那幺,對了,貴宮同學呢貴宮無伊實我都叫她小實。」

「她也是同學」

「嗯。」巫女子振首。

「還有宇佐美秋春。因為秋春君是男生,你應該記得吧」

「我的記憶力是男女平等的。」

「可是鐵定不是女性主義者」

巫女子裝模作樣地長長歎一口氣,不過當事人應該冇有裝模作樣的打算。總覺得自己好象做了什幺虧心事,可是不對的是我的記憶力,絕對不是我本人。

「總之啊,小智、小寶跟秋春君,再加上巫女子,合計四個人。我們四個人明天晚上想要舉行派對。」

「喔,有什幺原因嗎」

「是小智的生日呀!」巫女子不知為何顯得意氣揚揚。雙手叉腰,竭力挺胸的模樣倒也挺可愛的。「五月十四日!二十歲生日快樂!」

既然是同學,應該跟我一樣是大一,所以智惠是重考一年才考上鹿鳴館的嗎不,或許跟我一樣是從國外回來的。無論何者都無所謂。

「順道一提,我是四月二十日生的十九歲喲。」

「喔。」

我也冇什幺興趣。

巫女子接著又說:「呃反正明天是小智的生日,我們四個人決定輕輕鬆鬆辦個生日派對。」

「喔,可是難得過生日,參加者還真是少數精銳哪。」

「嗯對呀,因為我們雖然喜歡熱鬨,不過都是討厭人多嘴雜的麻煩分子。」

「是嗎既然如此,四個人就剛剛好了。」

「咦」

巫女子訝然抬頭。

「五個人的話,可能會破壞那個平衡。」

「咦啊」

「既然如此,幫我跟他們打聲招呼,Happybirthdaytoyou!」

「不是我生日啦!啊,這不重要!彆若無其事地站起來!我才說到一半!」

「因為彆人的意見隻能聽一半」

「這句話不是那個意思吧」

我正準備離去時,巫女子一把抓住我的袖子,硬生生地將我壓回椅子上。就算她才說到一半,聽到這裡大概也可以猜到結果了。

「所以,就是要我一起去參加那個生日派對。」

「哇!嚇死人了,賓果!」

巫女子驚訝地高舉雙手,不過這次看起來真的很假。巫女子或許並非冇有表裡之分,隻是單純不擅演戲。

「好厲害伊君簡直就像超能力者耶。」

「彆跟我說超能力者的話題我不想聽。」我輕輕歎息,然後問她:「為什幺要我參加我應該冇見過智惠、無伊實跟秋春君纔對。」

「應該有見過纔對呀,畢竟是同班同學。」

說得也是。

嗯莫非我有健忘症從以前就不善於記人,最近尤其嚴重。彆說是那三個人,即使是這間鹿嗚館大學的相關人員,我也不記得任何一個。

那很可能是,對他人的漠不關心所致。

儘管跟腦部結構冇有關係。

簡言之,那並不是缺陷。

也不是缺乏什幺。

我從一開始就損壞了。

「難道隻是我不記得,其實我跟那三個人是好朋友無論如何,我還不至於忘記朋友纔對。」

「不是那樣的。」巫女子略顯哀傷地回答我的問題。「我想應該很少交談吧你看,伊君總是這樣扳著臉孔,一副看破紅塵似的揚著下巴、眯著眼睛,簡直就像輕蔑似的看著世事。現在也是。該怎幺說呢讓彆人不知該怎幺跟你搭訕。就好象這附近築了一道牆,又好象AT力場全開。而且還大刺刺地坐鎮在教室正中央,而不是躲在角落。」

極度希望她彆再招惹我。基本上,既然她這幺認為,我甚至想叫她「那就彆跟我搭訕」;但我當然不可能這幺說。

我吃完泡菜。兩碗公的量畢竟有些過頭,有一種噁心的飽足感。這陣子鐵定是不會再碰泡菜了

「可是伊君跟我不是感情很好」

「我們感情很好嗎」

「感情很好!」

巫女子「砰咚」一聲雙掌同時拍打桌麵。巫女子一旦情緒激動,好象就有毆打附近物體的習慣。至少想要激怒她的時候,萬萬不可靠近那雙細腕的觸及範圈。總而言之,保持二足距離再進行挑釁纔是上策。換句話說,打電話時是最佳時機。

不對,我為何要籌謀激怒巫女子的計畫

「所以呀,我當然會跟他們提到伊君囉。」

「或許吧。」

「然後,聽過的人也覺得你雖然看起來凶巴巴的,但或許是很有趣的人。」

「嗯,倒也不無道理。」

「既然知道是很有趣的人,即使對方是怪人也想認識認識,不是很正常的想法嗎」

「也對,每個人都有中邪的時候。」

「所以,就是這幺一回事。」

「怎幺一回事」

「就是這幺一回事呀。」

巫女子充滿期待的雙眸直勾勾地注視我。我假裝喝茶,避開她的視線。不用想也知道,一杯茶也無法治癒口腔的麻痹狀態。

「嗯我懂了。」

「你終於懂了嗎」

「機會難得,明天回老家住吧。」

「彆故意安插計畫呀!連黃金週都冇有回老家的人!」

巫女子再度拍打桌麵。雖然有些在意巫女子是如何得知我在黃金週的行動,大概隻是我自己忘了以前跟她提過吧。

「可是那個對了!母親節快到了嘛。」

「母親節是上星期啦!而且伊君纔不可能這幺孝順!」

相當過分的指責。但假使一如巫女子所言,不可能那幺孝順的十九歲,又豈會對同學流露善意巫女子越說越激動,或許早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幺了。

「拜托嘛,我已經告訴他們會帶你去了,就當替我做個麵子。」

「你好象有所誤會,我訂正一下我不是有趣的聊天對象。大家都說我是性格陰沉混濁的十九歲。」

「唔就好象『有兩個作家的蛋,可是一個未受精,另一個有硫璜味』。」巫女子不勝悲傷地緊咬下唇。「嗯,伊君,就當做好事陪我去嘛。這當然是我的任性,我會替你付酒錢的。」

「不好意思,我不太能喝酒」

這是真的。

「為什幺」

「以前曾經一口氣喝光一瓶伏特加。」

我並冇有告訴她事後的情況,不過,總之我從此就將攝取酒精這件事從人生中排除了。我並非絕頂聰明之人,但也冇有愚蠢到不會從經驗中學習。

「嗚哇就連俄羅斯人都不會做那種事耶!」巫女子真的很驚訝。「啊啊,是嗎不能喝酒啊那就傷腦筋了」

再度陷入沉思的巫女子。不能喝酒的人蔘加派對是什幺結果,巫女子似乎瞭然於心。莫非她雖然並非不會喝酒,卻也不是海量之人

話雖如此

我亦冇有冷血到看著巫女子在眼前苦思惡想,仍然一無感慨的程度。

哎呀呀我真的是很容易隨波逐流。若是容易受人情感動,倒還可以端個架子,但倘若隻是容易隨情況改變,根本就是缺乏個性。

「好我知道了,如果可以板著麵孔占據房間正中央的話。」

「嗯說得也是畢竟太麻煩伊君了可是真的可以嗎」

巫女子休地一聲探出上半身。儘管比喻不是很恰當,但她的反應就小狗發現前麵擺著食物。貓咪在這種時候可能會露出「莫非是陷阱」的警戒心,巫女子卻是一副喜不自勝的模樣;儘管外表像貓,不過她的動物屬性大概是狗。

「可以嗎伊君,真的願意陪我去嗎」

「可以嗯,反正我也冇事。」

連我自己都覺得這種說法太過無情,暗咒自己為何不能說得更漂亮一點。話雖如此,巫女子還是興奮大叫:「哇」然後浮起天真爛漫的笑容說:「謝謝!」

「不客氣。」我一口喝完茶水。目光一轉,巫女子的甜點也吃完了,我於是重新站起。

「啊,等一下。伊君,你的手機幾號我再跟你聯絡。」

「咦嗯」我從口袋取出手機。「啊啊,呃我忘了。」

「我想也是呃.那你撥給我,號碼是~~~」

我按下巫女子說的號碼,她的小包包裡傳來手機鈴聲。大衛鮑伊。若說人不可貌相也有點過分,不過巫女子的喜歡的音樂相當有品味。

「嗯,這樣就冇問題了哎呀伊君冇用手機吊飾呢。」

「嗯啊,我不太喜歡那種娘娘腔的東西。」

「手機吊飾很娘娘腔嗎」

「你那幺認真問,我也不知該怎幺回答,但至少不是男子氣慨的東西吧」

「嗯,或許是吧。」巫女子勉為其難地應道。

「那就說定了。」我拿起托盤離開位子。「明天見,巫女子。」

「嗯!不可以再忘記巫女子喲!」

巫女子用力揮手說。我輕輕揮手迴應,離開了餐廳。歸還托盤跟餐具後,直接走到旁邊的學生書局。既然是校園書局,當然大部份都是學術相關書籍,比較缺乏娛樂性;但是可以打九折,再加上這間書店的雜誌不知為何(為什幺呢)異樣充實,因此顧客熙來攘往。

我走到講談社小說的專櫃,拿起一本書。

冷不防。

想起來。

「咦巫女子剛纔好象叫我伊君」

重新一想,那倒是挺新鮮的叫法。因為巫女子叫得太過自然,我纔沒發現,但實在很難想象我以前容忍她使用如此親昵的綽號。

我試圖回想,卻也搞不清楚。當然不可能有被她如此呼喚的記憶,但話說回來,亦冇有不曾被如此呼喚的記憶。不過既然對巫女子本人的記憶都如此淡薄,自然不可能記得這種芝麻小事。

「嗯,算了。」

這種事,怎幺樣都無所謂。

我如此告訴自己,開始在書店裡閱讀小說。

對。

這種事,不是什幺大問題。

這種事,不可能造成彆人死亡。

天下一片太平。

縱使天上冇有任何人存在,結果還是一樣。

3

人生的致命傷究竟是什幺

慘遭斬首。

那當然是無庸置疑。

剜下心臟。

這亦是理所當然。

破壞腦部。

即所謂勢所必然。

讓人窒息。

亦是萬無一失的方法。

然而,我所說的「致命傷」,並不是指這類微不足道、不值一曬之事。

所謂人生的致命傷,乃是讓人類陷入明明是人,卻亦非人;生而為人,卻無人生;明明活著,卻如行屍走肉等,陷入此種駭人情況的打擊。

是指正因具有理性,故而陷入相對的矛盾,整個人慘遭吞噬、擊潰的情況。

那就是我所說的致命傷。

簡言之,就是「失敗」。

這時非常重要的是,即便失敗仍然可以繼續。

我們的世界極度缺乏緊張與刺激。

過於溫柔,才顯得殘酷;因為是惡魔,所以是極樂。

老實說,縱使犯了什幺天大錯誤,人類也不會死亡。

或者應該說是死不了

對,不會死的。

隻會痛苦。

隻會單純地心急如焚。

然後不斷繼續。不論到何時、何處都繼續下去。

隻不過毫無意義地繼續下去。

人生之所以不是遊戲,並非因為不能「重新啟動」而是因為人生冇有「遊戲結束」之時。

明明很久以前就己「結束」明天依舊到來。黑夜過後就是天明。冬季結束就是春季。人生真是太美好了。

明明是致命傷,卻無法讓人死亡,這是絕對矛盾。這就好比詢問:「人類在超越光速的狀態下回頭時,視覺能夠捕捉到什幺」這種不合常理的問題。

自己是自己的可能性既已斷絕,卻仍然可以繼續。不論多少次都可以重來。人生永遠可以重新開始。

然而,那就像是不斷重複品質低劣的複製行為,每次重來的時候,自己這個存在都不斷劣化。

不久之後,

自己真的是自己嗎抑或者

很久以前,

就已經墮落成

不同的東西

是否業已退化

正如同主觀者終究無法成為第三者,

自己亦無法成為自己的旁觀者。

所謂的致命性正是指這件事。

「總之,就是精神論啊」

口裡嘟噥,內心想著這些無謂之事,同時吃著麥當勞新推出的漢堡。

超值全餐,五百二十二圓日幣。

或許是上午的泡菜作戰成功,舌頭終於恢複正常的味覺,十分美味可口。嗯,既然身為日本人,倘若不能體會麥當勞的美味,那就萬事休矣。

時間是晚上七點半。

地點是四條通與河原町通交叉口附近的新京極通。

第五堂課結束後,我想要一睹巫女子所說的機動隊,為了打發時間纔來到這裡。

放置漢堡的托盤旁有一本雜誌。俗稱的八卦週刊。是在大學的學生書局買的,書皮上寫著——《封麵特集:開膛手傑克現身魔都!》

「品味真差。」

購買這本雜誌的第二個理由正是這種毀滅性的品味。

不用說,第一個理由當然是因為它大篇幅介紹了巫女子所說的那個「攔路殺人鬼事件」。

將兩根薯條一起放進嘴裡,咬著吸管喝可樂。

我無意識地翻開內頁。第一頁的背景是血淋淋的屍體照片,以大大的粗體字寫著:《目前,震撼京鬱的殺人鬼!》

極度不祥之感。

「刊登這種照片不違法嗎」

一邊呢喃,一邊翻閱內頁。我已經看了那篇報導好幾次。因此對這個事件,即使稱不上透徹,也擁有一定程度的知識。

傳媒稱該事件是「京都連續攔路殺人鬼事件」。

直截了當、毫無新意的稱呼,但這種地方亦無須過分講究。

然而,略去此點不談,這個事件確實不太適合使用「攔路殺人鬼」一詞。

「攔路殺人鬼」的定義是「猝然對路人施加危害之人」;但這個事件的犯人,卻是將被害人帶到人煙稀少之處,再以銳利的刀械加以殺害,事後還解剖屍體。

與其說是攔路殺人,更像是變態殺人。開膛手傑克的比喻,倒也甚為貼切。

「一共殺了六個人啊真厲害。」

我將雜誌收進包包,一麵低語。

對,六個人。

正如巫女子所言,不到兩週就達到這個數量,老實說真的太誇張了。

很可能是史無前例吧。頭兩件也就算了,接下來四件,警察也在各處展開搜尋,甚至還派遣機動隊,對方卻譏諷似的不斷重複殺人行為。

被害人之間冇有關聯。男女老幼都不放過。根據警察的看法(不過任何人的看法都是這樣吧),犯人似乎是隨機殺人。

是故,不可能六個人就結束。

還會繼續下去。隻要那個殺人鬼尚未厭倦,或者忽然決定主動停止殺人活動,這個事件仍將繼續。說不定就在今夜,又或者此刻正在進行。

「終究隻是戲言啊」

我在麥當勞的門口眺望新京極通。

那是與平日毫無二致的景象。

這個時段儘管觀光客不多,卻也相當擁塞。取代畢業旅行的學生和觀光客,染髮的年輕人大舉入侵。這或許也算是一種區隔化(COMPARTMENTALIZATION)。

任何人都有可能。

在這條路上行走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成為下一個被害人,冇有人會這幺想吧。

他們當然亦有所警覺。看見道路四周駐守的機動隊員,他們也感到些許不安,至少會覺得治安很亂吧。說不定會比平常更早回家。

可是,大家都深信自己回得了家。

事實就是如此。現實中體認到自己可能被殺的人,基本上並不多,那個可能性甚至低到可以忽略的地步。

「被殺的人是運氣不好嗎」

雖然殘酷,但也隻能這幺說。

言歸正傳。

那幺,我也混入那群毫無警覺的人群裡吧

我邊想邊準備起身時,褲子右側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一看來電號碼,冇有印象。話雖如此,也不能置之不理,於是按下通話鍵。

「哈囉!我是巫女子!」

興高采烈的聲音冷不防響起。

腦海中浮現在電話那頭豎起大拇指的巫女子身影。呃,再怎幺說,她應該冇有做那種動作纔對。

可是,尚未確認對方身分就這幺大聲嚷嚷,萬一撥錯號碼,巫女子究竟打算如何應付這不禁勾起我的一點點好奇心。

「咦我是巫女子喔!怎幺了」

「」

「那個,你是伊君吧」

「」

「喂~~~你是伊君嗎」

「打錯了咦我,打錯了」

「嗚哇!就好象『廣播體操第二節,可是因為時間不夠就跳鬍子舞』對不起,我打錯了!」

「不,冇打錯,什幺事」

「嗚哇!」

我一出聲,巫女子就發出愕然的哀號。接著不知所措地支吾道:「咦咦咦」最後聽見長長的一聲歎息,似乎終於放心了。既然如此,那股放心轉為憤怒應該不用多少時間,我於是嚴陣以待。

「啊啊,真是的!講電話就要出聲啊。否則不是很恐慌伊君真是性格惡劣耶!好陰險喔!邪魔歪道!殺人鬼!」

也不至於要批評到這種程度吧。

「抱歉、抱歉,我隻是跟你開個玩笑」

原本冇有打算沉默那幺久,冇想到她的反應這般有趣,忍不住就再沉默了一下。

「真是的算了,反正是伊君。」

巫女子「嗚嗚嗚」的喃喃自語。

聽起來有點可憐。

「呃」巫女子心情恢複後說道:「業務聯絡!明天的事情!」

「不用叫那幺大聲我也聽得見這裡很安靜。」

「唔伊君在哪」

「啊,呃在家,我租的公寓。」

「喔,我還在學校。有事情跟豬川老師講,剛纔還在研究室喔。研究室好厲害耶!到處都是書!」

獨川是負責基礎專題的老師。性格有些古怪的助理教授,除了非常重視守時(如果鐘聲響起前冇有入坐,即使人在教室也算遲到,響到一半也不行,響完的話就算缺席之類的)

以外,是相當受學生歡迎的老師。

「呃所以呀,那個關於明天嘛。伊君明天會待在家嗎」

「嗯,在是在,我們在哪集合」

「嗯嗯,在外麵集合的話,萬一錯過就糟糕了,是吧所以,我去伊君家接你。我買了小噗噗,所以想兜兜風。對了,四點左右。四點左右去伊君的公寓,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可是你知道我的公寓在哪裡嗎」

「咦啊不那個放心啦。」巫女子不知為何狼狽不堪地結巴起來。「對了,就那個嘛,我們班開學時不是做過通訊簿所以我才知道。」

「看住址就找得到嗎」

「巫女子對京都很熟的,冇問題哩。在千本通跟中立賣通交叉口那兒嘛。」

「嗯」

巫女子的言行有些詭異,但既然當事人都說知道了,應該冇問題吧我於是回答:「既然如此,我也無所謂。」

「嗯,那就這幺決定了。呃機會難得,我也很想多聊聊,但我現在要去學開車了。因為是事先預約好的,不快點去的話就要遲到了。」

「喔原來你有在學開車啊。」

「對呀,伊君呢伊君有駕照嗎」

「有是有,不過是自排車。」

如果可以不用駕照,我什幺交通工具都可以開,不過這當然是秘密。

「原來如此。」巫女子點點頭。「我現在的目標是手排車。差不多到了想要四輪車的年紀。考上駕照的話,爸爸就要幫我買車。嗯,那明天見囉,掰~~~掰~~~」

巫女子嘻嘻哈哈地掛上電話。我盯著手機一會兒,最後收進褲子口袋裡。

嗯對了。這幺說來,明天好象跟約她好了。儘管冇有完全忘記,不過還真的快忘了有這幺一回事。這樣下去,明天很可能會完全遺忘。既然如此,或許該像記憶力不好的小學生,在手心寫上「明天跟巫女子有約」。

啊,不過既然她要來接我,記不記得都無所謂嗎想到這裡,我將包包裡拿出來的鉛筆盒收了回去。

於是,這次真的離開麥當勞。到了街上,時間差不多八點,商店街的店家們開始準備關店。

這時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啊對了,是生日啊」

既然如此,還是買一個禮物比較妥當嗎這纔是正常人應有的禮數,雖然我並不覺得自己是正常人。而且還是在半推半就的情況下被迫參加,做人也不用好到那種程度。儘管內心糾葛,我還是望向附近的土產店。

江本智惠。

話說回來,她是怎樣的人呢

完全冇有記憶。見麵之後或許會想起來,但即使像現在這樣認真思考,依然想不起任何片段,可見智惠並不是特彆古怪的人。比較乖巧,上課前不會打手機,

而是待在座位上看書的那種女生。咦可是,巫女子好象說過她老愛穿亮晶晶的衣服,是相當顯眼的女生唉,果然是不記得。就連一點印象都想不起來。

另外兩個人貴宮無伊實跟宇佐美秋春嗎我也試圖回想他們倆,但結論還是一樣。

「嗯,既然是巫女子的朋友,也不可能是什幺怪人吧」

把你的朋友介紹給我,我就能猜出你的人格這是塞萬提斯的名言,反過來說也可以成立。應該不用太過擔心。

我邊想邊拿起堆放在店門口的OTABE禮盒。折成三角形的生八橋裡包有紅豆諂,是傳統型的OTABE。三十個裝,一千兩百圓日幣。

「嗯」

說到京都,就聯想到八橋;說到八橋,就聯想到京都。

倘若冇有八橋,京都就不能稱為京都,換言之,有八橋纔有京都。

跟京都甜點八橋相比,清水寺、五山送火、三大祭典根本不值一曬。

神社佛寺根本冇什幺了不起。在京都不吃八橋,等於冇見過京都的八成。

「好。」

如此這般,智惠的生日禮物就決定送OTABE。

要是選擇會殘留形體的禮物,萬一造成對方的困擾也不好,OTABE還可以當成下酒小菜。啊,不,甜食不能當下酒小菜嗎我不喝酒也不知道,不過,哎,倒也不是不能下嚥吧——

忽然

就在此時。

我的背後,

驀然感到,

一陣戰栗。

液體氮灌進脊髓的感覺。

全身降至絕對零度,身體彷若即將被體外的熱氣灼傷。

隻有腦髓感覺依然正常。就快被冷熱兩極的壓力礦碎的感覺。

假使冇有保持正常意識,大概刹那間就被壓壞了。

「」

可是我並未回頭。

隻是儘量佯裝鎮定,將八橋禮盒遞給店員。

染金髮、穿耳環、紮馬尾的店員露出完全不像營業用的真摯笑容。

「謝謝您!」

我接過包好的八橋禮盒,將算得剛剛好的金額交給對方。店員用力哈腰,朗聲說道:「謝謝光臨!」

那種活力十足的待客方式,正是擄獲觀光客心靈的關鍵吧,我一邊胡思亂想,同時離開店門口,朝四條通的方向前進。

這時,我有所感應。

一旦察覺就再也無法漠視,甚而無須意識的強烈視線。

不,稱之為視線或許並不恰當。

這是——殺意。

完全冇有參雜惡意、敵意或害意等的多餘雜質,純度百分百,猶如即將熊熊燃燒的絕對殺意。

密黏著般纏繞全身的討厭氣息。已然不是不舒服或不愉快的那種程度。

向前走。

氣息亦緊跟而至。

向前走。

氣息仍緊跟而至。

「總之,就是被盯上了嗎」

究竟是從何時何處

一頭霧水。

露骨到甚至無須回頭。

露骨到甚至無須感覺。

換言之,對方亦察覺出我已經發現;

然而,仍舊不停止尾隨,因此才稱為露骨。

「傷腦筋哪。」

我一麵流暢地穿越人潮,一麵歎息。

莫名其妙。

麻煩事明明全部留在海洋對岸了。

在這個國家,而且是這個都市,冇有理由被任何人尾隨,更何況是被謀殺。這件事早就請玖渚確認過了。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就是隨機嗎

腦海掠過包包裡的雜誌封麵特集。

攔路殺人鬼。

「不可能吧,喂」

我究竟是造了什幺孽

如果以巫女子風格舉例,這時應該說「就好象組成小貓俱樂部二軍,但所有成員都是伴舞」嗎不,不知所雲。

不熟悉的事情果然不該輕易嘗試,我顯然已經陷入混亂。

可是

不管在我後方兩百公尺的那傢夥就是近來鬨得沸沸揚揚的攔路殺人鬼,或者隻是隨處可見的殺人狂,又或者隻是基於私人恩怨狙擊我。

總覺得不太自然。

總覺得不太合理。

毫無邏輯地不可思議。

感覺極不安穩。

對,這種感覺就像發現自己被鏡中的自己「注視」時,那種絕對錯誤的標準答案。理當位於前方的那條紅線,如今卻發現它在後方。

「戲言嗎」

這當然是錯覺。

而今重要的是,我被人尾隨了。

這是無庸置疑。

還有我將會被對方殺害。

這亦是不容懷疑。

此刻集合了兩項幾近絕對的事實,冇有餘力去考慮其它感覺。從結果來看,隻有兩條路可走

要給予還是掠奪

「接下來事情開始無聊了」

穿過新京極通,來到四條通。

出租車車陣後方是大排長龍的汽車。這個時間的四條通非常擁擠,走路甚至比坐車還快。

隨處可見十字路口的京都,紅綠燈比想象中更多,最有效率的交通手段肯定是腳踏車。順道一提,第二名是徒步。第三名大概是滑板車吧。

我是坐巴士從大學到這裡,因此現在隻能使用第二種手段。一時不知該走哪個方向,最後決定向東走。

在十字路口等了一會兒紅綠燈,穿越河原町通。

繼續向東走的話,就可以抵達八阪神社。從那裡往南走,就是清水寺。

這是京都佛寺觀光之旅的標準路徑。可是我並非觀光客,並不打算走到八阪神社。

異常嚴厲。極端猛烈。

不斷迫近的視線壓力。事及至此,就等於是單純的暴力了。

「啊真難受」

儘管已是五月,卻像即將冒冷汗。我多久冇感受過緊張這種情緒記憶必須回溯到那座古怪的小島。不過,我同時亦感到跟那時截然不同的情緒。

雖然緊張,卻也感到放心。

體悟到此刻緊張的自己,絕對不可能發生失敗。

「呸」

接著,抵達鴨川。

我冇有從上方的四條大橋渡河,走下橋旁的樓梯,來到鴨川沿岸。

太陽尚未西落之前,鴨川沿岸是年輕情侶的天下。雙雙對對的男女們隔著相等問距在河岸並排的那番景緻,我個人認為堪稱京都三景之一。

到了月亮高掛之時,河岸則變為醉鬼們酒宴後的休息站。在木屋町通通宵暢飲的人們,就在這裡吹風醒酒。

這個時段的年齡層從大學生到上班族都有。

情侶也好,醉鬼也罷,兩者都是向他人散佈自我幸福的麻煩製造者,但我現在也冇有對此發表哲學觀點的打算。

不論情侶是何物,醉鬼又如何,總之在兩者空檔的這個時段,鴨川河岸完全杳無人煙。情侶們既已歸去,醉鬼們此刻正在充電。

換句話說

這裡是絕佳地點。

而且還是橋下,豈不是雪上加霜

我一抵達沿岸,立刻鑽入橋的影子裡。頭頂傳來車輛呼嘯而過的聲音,渡橋行人的喧囂。非常吵雜、刺耳、喧鬨。

然而,那種程度的聲音,無法抹消那個尾隨者的腳步聲。

窸窸窣窣。

磨擦砂石的聲音。

我喃喃低語後,回頭一看。

那傢夥斷言似的說完,與我對峙。

「——!」

那個感情,大概隻是單純的迷惑。

平凡,隻是那種程度的迷惑。

那裡有一麵鏡子。

我當時是這幺想的。

身高不到一百五,身材纖細,手長腳長的小個子。

老虎斑紋的七分褲,粗曠的馬靴一看就知道是安全鞋。上半身穿著紅色長袖連帽夾克,外麵罩著一件黑色軍用背心。雙手戴著手套。並非擔心指紋那種娘娘腔的理由,而是半指手套。

隻讓人感受到「為了防止刀子因汗水鬆脫」這種原始而且明確地目的。

那傢夥就像舞者,將兩側剃高的長髮綁向後腦勺。

右耳穿了三個耳洞,左耳戴了兩個類似耳機吊飾的東西。因為戴著時髦的太陽眼鏡,無法解讀臉上表情,不過右臉頰上肯定不是彩繪的不祥刺青,更加突顯他的異樣。

全身上下跟我大相徑庭。

若要說有什幺相同點,大概也隻有年齡和性彆。

話雖如此,卻有一種攬鏡自照的錯覺。

正因為如此,我感到迷惑。

對方也感到迷惑。

先出手的是對方。

右手纔剛伸進背心口袋,下一瞬間就已揮下一把刀刃長五公分左右的小刀。動作全無滯礙,堪稱是人類生物的極限。

聲音歪斜,光線扭曲。

臻於完美的殺人舉動。若以第三者的角度觀看眼前情況,儘管理解這是殺人,我仍會將之評為藝術。

完全冇有躲避的方法。

絕對冇有擋駕的手段。

然而,我的上半身向後一翻,閃過了那一刀。

那原是不可能之事。我的運動神經縱然不是平均水準之下,卻也冇有足以看穿人類臂力極速躍動時的動態視力與肌力。

可是

例如時速兩百公裡的卡車迎麵開來,若能在五公裡以前察覺,任何人皆能輕易避開。

對方的這個斬擊,對我而言就像在五年前事先預知般地瞭若指掌。

我猛力抓住自己的包包,利用離心力用向對方的臉孔。那傢夥彷佛十年前就已得知我的行動,頸部一扭輕鬆避開。由於躲避對方攻擊時後仰過猛,我整個人向後頹倒。

話雖如此,我也不會笨到采取守勢。倘若因此浪費一隻手臂,對方的刀子鐵定會立刻襲來。

不出所料,對方抽回一擊揮空的刀子,反手揮向我的頸動脈。大勢不妙。現在這個姿勢無法閃避。不,拚命滾動身體的話,大概可以閃避「這一擊」。

然而下一招、或者下下一招的瞬間,不管再如何掙紮,第三招的那一瞬間,刀子必然深深戳入脊髓中心。我彷佛可以預知那個觸目驚心的未來,清楚捕捉到那個影像。

若然,閃避與否都毫無意義。既然如此,不如坦然承受。我抬起右肘,迎向刀刃。

就在此時。

對方一轉手腕,刀子偏離原先的軌道。我的手肘當然揮空。結果,冇錯正麵身體完全敞開,包括心臟與肺臟,所有內臟都暴露在對方的攻擊範圍內。

太陽眼鏡後方的瞳孔輕笑。

手腕再度翻轉,刀刃垂直地劃向我的心臟。

隻有停止一瞬間。

接著戰術刀(tacticalknife)以雙倍速揮下。眼睛亦無法捕捉,遠遠超越人類感覺器官極限的殺人意誌。

甚至冇有時間吸氣。對,照理說應該冇有吸氣的時間。

然而就連這個狀況,我也在出生前就知道了

「!」「!」

刀刃刺穿一層衣服後驟然停止。而我的左手食指與中指,也在撥開太陽眼鏡的那一刻停頓。

膠著狀態。

對方瞄準心臟,我瞄準雙眼。

假使擺在天秤上比較,孰輕孰重顯而易見,可是這並非能夠以天秤權衡得失的問題。

刺肉穿骨、粉碎心臟這些,對那傢夥來說甚而比捏碎幼兒小手簡單,然而,儘管其間空檔極其短暫,卻已足以容我破壞那雙眼眸。

反之亦然。

我可以犧牲心臟,瞬間破壞眼球,

他可以捨棄眼球,刹那毀滅心臟。

正因如此,才稱為膠著狀態。

雙方維持這個姿勢五小時,或者五刹那左右後。

「真是傑作啊。」

對方扔下刀子。

「是戲言吧」

我縮回手指。

對方從我上方退開。我抬起上半身站起。揮去身上的灰塵,接著緩緩伸展背脊。

這根本就是一場預定和諧的鬨劇。早知是這樣的結果,因此我的身體被趕完暑假作業時的那種無力感支配。

「我叫零崎。」重新扶正歪掉的太陽眼鏡,對方——零崎說道:

「零崎人識。你又是誰酷似我的先生。」

那是。

宛如

向他人確認自己的名字般,

令人感到錯愕的質詢。

這是。

這正是旁觀者與殺人鬼的第一次接觸。

而這天竟是十三號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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