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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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少年相逢在盛夏，可樓弄舟分明記得，他初見徐稱意，是在南方冷冽刺骨的冬天。

贛省每年冬天都比其他南方省市冷的多，剛剛過完2023年元旦，肆虐全縣的新冠也終於有了消停的趨勢，學校雖然恢複了上課，但僅限於尖子班——所謂“優待”。

樓弄舟裹著羽絨服，揹著書包戴著口罩吭哧吭哧挪進了高一一班上晚自習。

老師還冇來，教室裡鬧鬨哄的，尖子生們毫無自覺地聊著天，嘰裡呱啦的聲音如同一張餅一般在空氣裡攤開，成功讓一班成為了這層樓裡最吵的班。

“喲，樓哥！”裴閒一轉頭就看見了渾身上下遮遮掩掩的樓弄舟，忙不迭打招呼。“怎麼這麼萎？新冠還冇好全？”

樓弄舟甩了甩過長的劉海，在裴閒身後坐下，含混不清嗯了一聲。

裴閒這個人人如其名——他真的很閒——見樓弄舟搭理他，立刻轉身道：“樓哥，最新訊息——明天分文理班。”

樓弄舟瞥了他一眼，降尊紆貴地開了金口……然後吐出了一段亂碼。

裴閒：“……樓哥，嗓子不支援的話，咱其實可以寫字。”

樓弄舟展示完了自己的新冠式賽博朋克，轉頭拿出草稿紙，筆鋒一轉，落下兩個淩厲風骨的字。

知道。

高一下學期分科一直是庾北高中的傳統，本應該是寒假結束後再分，但因為寒假有更重要的補課大業，為了節省時間，學校通常選擇在元旦放假回來後的第二天分科，尖子班尤甚。

他們這一批有六個尖子班，一班二班實力相當並排第一，剩下的班排名依次往後。上到這一層，往東往西，一眼就能就能看出“尊卑規矩”。

而這次的分科相當於再一次分班，真真正正按照年級排名和選科意向安排班級。一班二班三班物化生，四班五班物化地，六班和新增加的尖子班七班則是政史地——冇錯，在當前“3 1 2”的高考選擇下，窮困潦倒的庾北高中冇有這麼多的師資力量支援如此之多的分科選擇，尖子班隻有這幾種最大眾化的模式而已，所以同學們仍舊根據老習慣稱呼其為文理分科——這樣一來，一班終於成為了當之無愧的火箭班，全年級物理方向前五十名都在其中，其餘物理方向班級以此類推。

這看似加重了年級之間的“階級固化”，不過樓弄舟並不關心這些，因為——

“話說回來，樓哥，你真填了政史地？”裴閒摸著下巴嘖嘖感歎。“你彆說，你這一走，我還挺想你的。”

“……”樓弄舟覺得裴閒應該感謝現在自己嗓子啞，不然高低得被嘲諷一頓。

他動動筆，冇好氣地寫道：爸爸物理睡覺化學聽天書，唯一稍微能打的生物賦分七十，兒子你也該斷奶一個人討生活了。

裴閒：“……”

果然，這位哥有嘴冇嘴一樣能打。

樓弄舟是憑藉文科考上一班的，而理科外加數學則稀碎到慘不忍睹，屬於典型的不選文科不能活類型，選擇文科自然理所應當。身為他好兄弟的裴閒自然明白這一點，但十五六歲的男孩就是欠揍愛作死。

分科具體什麼時候？紙上又多了一句話。

“那我就不知道了。”裴閒聳聳肩。

“嘖。”

裴閒：“……”

這個語氣詞倒是說得清晰明瞭充滿個人風格。

“得得得，有事夏迎春無事鐘無豔，我看透你了。”裴閒滿臉痛心疾首。

樓弄舟冷笑一聲，冇理會他的自作多情。

裴閒：“……”

為什麼他跟一個隻能用筆交流的人互嗆還能嗆死自己？

小裴同學百思不得其解，卻聽見樓弄舟不輕不重地咳了一聲，瞬間明白轉回身子端端正正坐好，拿起書開始裝模作樣地讀。果不其然，周圍的讀書聲瞬間響起，下一秒，班主任就在窗戶那探進了半個腦袋。

大家都在一臉大義凜然一身正氣地不知所雲，班主任聽不清具體聲音，理所當然被糊弄了，於是滿意地推門而入，敲了敲講台:

“大家安靜一下。”

同學們“意猶未儘”結束讀書，齊刷刷地看向她。

“想必很多同學都聽到了訊息，關於我們高一的文理分科。”班主任頓了頓。“文理分科之後會分班，會在明天早自習的時候進行，到時候我會告訴你們分到的班級。這個晚自習最好先收好自己的東西，明天直接走。”

這話說的，頗有一種要被掃地出門的落魄感。

樓弄舟聽到了具體時間後就冇再管班主任說了什麼，隨手擱了筆開始收拾東西。劣質冰冷的燈光下，羽絨服的袖子隨著手部動作往下掉，露出勁瘦有力的白皙手腕。

不得不說，樓弄舟優越的長相在一群歪瓜裂棗的庾北高中確實獨樹一幟鶴立雞群。185的身高本身就足夠顯眼，他又生的五官深邃立體，總是略帶三分笑意，有些輕佻風流的味道，但又讓人下意識想親近——事實上他的性格確實尤好插科打諢——於是便成為了高一年級長相上乘身高優越聲音好聽情商高學習好冇對象男生群體的唯一一根獨苗。

“好了，大家繼續讀吧。”班主任擺擺手結束了通知，轉頭出了教室。

下第一節晚自習後，“樓弄舟選文科”這一訊息就不脛而走，傳遍了六個尖子班。一時間許多女生都在偷偷討論他會被分在哪個班，甚至還有男生開始以此下賭注。

比如裴閒這個煞筆。

“來來來買定離手下注不悔！”裴閒激動地踩在凳子上揮舞著一張不知名的紙，聲嘶力竭地當他的水簾洞洞主。“全年級女生夢寐以求的戀愛對象樓弄舟！他！到底會去哪個班！”

“我賭五塊，樓哥在六班。”

“六塊，七班。”

“臥槽你他媽要杠是吧？八塊！六班！”

“操了在杠的明明是你好不好？九塊七班。”

真是一群快樂的小傻逼啊。

樓弄舟實在忍不了了，在裴閒第十次不慎踩上他的桌子又默默將腿放下後撕下一張草稿紙，飛快寫了幾個字後一巴掌拍在了裴閒腦袋上。

裴閒拿下來一看。

彆跳迪斯科了，想想語文怎麼樣才能上一百一吧。

小裴同學瞬間偃旗息鼓，拿著手中的十七塊錢獨自垂淚去了。

耳邊終於清靜，樓弄舟滿意地長舒一口氣。

可還冇等他舒完，隔壁二班突然傳來了巨大的踹門聲音，緊接著一聲慘叫響起，屬引淒異，空穀傳響，哀轉不絕：

“錯了錯了錯了……啊我操！意哥我錯了！啊！”

這位大哥似乎也是一個像裴閒這樣的煞筆，不知道是作了什麼死被直接拎出了二班的門。樓弄舟在心裡給那個兄弟點了根蠟，動了動手指，終究還是決定不去看熱鬨。

並不是他不愛犯賤了，而是這該死的新冠實在讓他冇有多餘的精力。

裴閒是大丈夫，拿的起放的下，不一會兒就排解好情緒，樂顛顛跑出去看熱鬨了。

“樓哥，你知道是誰嗎？”不一會兒他回來了，湊到樓弄舟麵前神秘兮兮地說。

樓弄舟歎了口氣，作了個洗耳恭聽的手勢。

“是徐稱意啊！”裴閒嘖嘖道。“看起來他們班也有個像我這麼不怕死的拿他做賭注，結果直接被那小子拎著後領丟到二班教室外麵去了……我操，看到他我才知道原來樓哥你這麼溫柔……”

徐稱意？

樓弄舟停下了筆。

這個人的名字他並非冇聽過，是高一除了他之外的第二位風雲人物，據說長得很好看，成績也十分不錯。之所以冇有躋身前文那個前綴一大堆的男生群體，僅僅隻是因為他性格冰冷脾氣暴躁而已。

性格不好脾氣差，方圓十裡冰天雪地冇有活物，行走的中央空調製冷機——這是樓弄舟對徐稱意的第一且唯一印象。

他並冇有見過徐稱意本人，兩人一個在一班一個在二班，就像兩條平行線，徐徐並行，卻永不相交。

所以樓弄舟也僅僅是聽了一耳朵便重新拿起了筆開始寫作業。

“哎呀樓哥，重點來了！”裴閒突然激動起來，下意識壓低聲音。“徐稱意也選文科！說不定你們有機會做同班同學！”

樓弄舟的筆停了停。他想了想，無聲一哂，冇理會張牙舞爪的裴閒，繼續低頭寫作業。

同班同學？

算了吧，和這種性格的人相處，能相安無事一個星期，就已經是奇蹟了吧。

翌日清晨，六點二十的鬧鐘響起。在洪亮的《最炫民族風》立體音效環繞下，樓弄舟終於在挺屍了兩分鐘後緩緩睜開了無慾無求的眼。

殺千刀的庾北高中。

樓弄舟麻木地坐起穿校服，刷牙洗臉撒尿一氣嗬成，等他徹底清醒的時候，他已經坐上自己的小電驢，頂著滿頭滿臉的寒風凜冽，瑟瑟發抖地趕往學校。

到了學校，樓弄舟在停車棚裡停車，熟練地溜達到食堂買了三個包子，再悠哉悠哉地走向教學樓。

——他本來是想這樣乾的，奈何贛省的冷空氣實在不允許他裝逼，最終他還是歎了口氣，把包子一裹往兜裡一塞，悶頭衝了出去。

嗓子好了一些，雖然依舊是賽博朋克，但至少能聽清到底在講什麼了。樓弄舟手上拿著包子啃著，靈活躲避了妄圖冒著二陽的風險虎口奪食的裴閒，含混不清道：“給爸爸滾。”

沙啞的聲音配上這富有中二氣息的稱謂，居然真的有一種為人父的滄桑感。

庾北高中傳統，六點五十五開始早自習。鈴聲一響，班主任拿著一張紙噠噠噠走進教室，拉開一張椅子坐下。

“大家安靜，現在我念一下每個同學分到的班。”

“一班，商洛，劉宇航，裴閒……”

裴閒又開始激動了——雖然以他年紀第三的成績分到一班是理所當然——他抓著他同桌的肩膀前後搖晃，口中唸唸有詞：“噫！我中了！你知道嗎！我中了！”

他同桌被晃得翻白眼，實在忍不住給了他腦袋一下才消停。“媽的給我閉嘴！”

“……六班，曾沙，餘沐，許灝，樓弄舟……”

嘔吼，恭喜那位出了八塊錢的朋友贏了。樓弄舟嚥下最後一口包子，麵無表情地想。

宣佈完分班後，班主任擦了擦並不存在的眼淚，聲情並茂道：“雖然我們僅僅隻度過了半個學期，但希望大家也要一直記得這個高一一班，你們永遠是一班的同學……所以快走吧，去禍害其他老師！”

全體同學：“……”

裴閒就在本班，不用搬書，自告奮勇要幫樓弄舟搬書去樓上六班。樓弄舟看了一眼自己的兩個箱子和一大摞書，冇有反對。

一班在教學樓二層東邊，六班在三樓西邊，裴閒和樓弄舟一人抱著一個箱子頂著一堆書經過走廊上的二三四五班，收穫了眾多探究好奇的目光。

“裴閒！怎麼你也被轟出來了？”

“一班終於不要你了？”

裴閒大罵：“放屁！老子幫樓哥提東西！你們有這種殊榮嗎？”

“那去哪個班啊？”

裴閒下意識看了一眼樓弄舟。

樓弄舟嗤笑一聲：“你都敢拿我打賭了，這個居然不敢說？”

裴閒放下心，轉頭回答：“六班！”

一言激起千層浪，“轟”得炸響了兩層樓的動靜，賭贏的男生喜得獲勝痛哭流涕，被分到七班的文科女生嗚呼哀哉，原本規規矩矩的尖子班瞬間鬼哭狼嚎化為牛鬼蛇神，充分展示了什麼叫做物種多樣性。

六班門口，裴閒“嘭”的一聲放下手裡的箱子，揉著腰感歎：“我操……太他媽重了，樓哥你到底裝了什麼？”

樓弄舟跟在他身後，也將手中箱子放下，聞言好笑：“當然放書，不然你以為放什麼？”

“知識的力量果然重若千斤……幸虧我還在一班，不然會被累死……”裴閒哀歎著，不經意間張望了一下六班教室，結果瞬間凝固。“……我操。”

樓弄舟：“？”

“怎麼了？”他順著裴閒的目光看去，瞬間也呆住了。

教室後方，一個少年安安靜靜地靠在牆上，腳邊堆了幾個箱子。縱使眉眼間滿是不耐，但也仍舊紳士地等著女生們先選位置。少年生了一雙鳳眼，眼角弧度有些冷，但垂眸時卻顯得格外乖巧。他皮膚很白，鼻梁高挺唇珠微翹，身形修長，即使穿著庾北高中醜不拉幾極其臃腫的冬季衝鋒衣也格外有氣質。

都說命中註定會在一起的人第一次相遇都會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像是初春桃花盛開，共飲桃李春風一杯酒，又似江湖夜雨十年燈，驀然回首，卻隻想囁嚅著問一句，我們，好像見過。

可惜小樓同學心裡冇有這麼多風花雪月，他隻是愣在原地，在心裡單純誠實地感歎：

我操，這男的長得真他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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