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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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紛飛的時節，溫陸梨隨眾使臣到了方國。

溫陸梨踩在碎玉般的雪地，掠過皇城兩旁的短牆，宮道兩側有婢子捧著冬日新開的紅梅往宮殿走。她看著地麵上白茫茫一片，突兀地感覺到一股莫名的沉悶窒息感，教她不由得凝神屏息。

皇宮的一切在溫陸梨心中，皆比外麵更加陰沉，便連灰濛濛的天空也像是壓在皇城上的一層布，擠壓著周遭的每一寸空氣。待到了地方，她才稍有鬆懈，去扶車輦中的公主。

公主手心出了汗，攥緊了溫陸梨的手，不用溫陸梨去摘她的帷帽，溫陸梨也知道她現今定是緊蹙雙眉、嘴唇泛白。這是公主心緒不寧的表現，溫陸梨雖與她相處不多，但這些時日下來，已將她這類特性摸得一清二楚。

“殿下，無礙的。”溫陸梨象征性握了握公主的手，安慰她不必擔憂什麼。

溫陸梨如此說，但她自己心底的擔憂不比旁人少。

此次出行，看似和親，實則是一場利益交換而已——由容國交出公主和親，以換屈居方國的皇子歸國。但說是屈居，其實那皇子就是質子的身份。

溫陸梨因近年才躋身使臣之列，故而並不知曉兩國先前秘辛的具體來龍去脈，隻是通過藏書閣翻閱瞭解那皇子的資訊：據史書言，其素日性子良善，且時常因古文內容向先生虛心求教，行事亦冇有不端之舉，不知什麼緣由竟一朝淪為質子，成為容國皇帝日日避諱的話題。

她扶公主拜見方國君主之際，陰沉的天空終於釋放出點點細雪飄灑在他們頭頂，幾滴銀白便就此掩藏於烏黑青絲中。方國君主立於宮簷下看著溫陸梨一行人，直至簷角風鈴響動了三下後，才示意身側的宦官給公主撐傘送到宮中住所，迎使臣入殿。

溫陸梨跟在正使後麵入殿落座，默記他們談話的內容。她暗暗比對公主嫁妝、兩國文書，均未尋到差錯，便在方國君主要請那質子落座以表明誠意時，她纔敢鬆口氣拿桌案上的茶杯。她的嘴唇早已乾燥十分，但也依著方國的禮儀，小口地慢飲。

但隻飲了一口，外頭便有婢子闖入大殿，顫顫巍巍地跪在冰涼地麵上，連頭都不敢抬，聲音發抖：“陛下，容國公主她……她……”

溫陸梨的心不意外地提到了嗓子眼，和親之事是她上任以來遇到的第一件大事，她期望全須全尾地力做到完美，為此她一路上冇少安撫公主。

而婢子像是適才反應過來，皇帝身前的宦官湊近跟前，那婢子嘴唇蒼白地小聲接著道：

“她自裁了！”

溫陸梨看見宦官臉色大變，急急匆匆稟告了皇帝。還未想是什麼事情，皇帝便將他麵前的茶盞狠狠墜在地上，有少許碎片濺落在溫陸梨身旁，她瞬間如臨大敵。

“方纔貴國的公主，不知是否因朕有所怠慢心中受了屈辱，竟肆意拿了一尺白綾。而儘朕倒想問問，這便是你們容國的態度？！”

怎麼會？

手中的茶杯幾欲滑落，她努力維持纔不讓它碎於身前，即便將它安好放到桌案上，但因雙手顫抖，依舊發出了清楚萬分的碰撞聲音。她咽咽口水，和正使的目光相撞，分明看清了正使眼裡的震驚與悲慼。

溫陸梨跪伏在大殿上：“茲事體大，望陛下息怒。臣煩請陛下請仵作細查，事關兩國情誼，公主她必不會拿此作兒戲。”

他們是來交換質子的，而公主尚未出嫁便在閨中自裁，除非他們都想丟掉小命纔是有意而為。方國君主雖也知曉這其中道理，但難耐憤懣情緒，若非訊息流通不便，今日的屈辱便都一併算在他的頭上，豈不消磨了他作為皇帝的尊嚴？

溫陸梨暗中掐了自己幾下，努力讓自己神情保持鎮靜。

她和正使隨宦官抵達公主所住宮殿時，天上的雪比先前更大了些，紛紛揚揚的，遮住了她看清前路的雙眼，隻見得前麵打頭人影影綽綽的身影和遺留的腳印。

溫陸梨許久冇有見過如此大的雪，唯有少時到訪方國時見過。彼時她去見阿耶的最後一眼，大雪覆上阿耶的眉目，如同天地是予亡人的一次盛大的葬禮。

雪愈下愈大，她的期望便自然而然地破滅了。

殿上的時候，她尚且抱有一絲希望，期望公主自裁隻是有心人杜撰的莫須有案件，但是待風雪覆上她的眉目後，她突然有種預感——

公主死了，且死得淒涼。

公主的屍身被人取下平放在地麵上，房裡的火盆依舊燒著炭火，溫陸梨也拿著手爐取暖，但看著其屍身，無端地感受到了揮散不去的冷意。皇帝背手站在她身側，靜默不語，她卻希望他倒是能說說幾句話。

宦官傲慢地拿過桌上的信，交給正使，正使卻轉交給她，讓她看看。

她知道正使要說什麼，一如她推薦公主成為和親人選一樣：“溫陸梨，瞧瞧你做的好事！”

她瞧了一遍，便睜大了雙眼——這是公主的先令。

她又從頭到尾看了幾遍，確認是公主的口吻和字跡，闔上雙眼。

公主是怪自己推薦她為和親人選麼？便這麼置眾人於死地，可她分明是主動予自己說想和親的。

溫陸梨略略定了定神，當務之急是維護住兩國關係，最壞後果便是戰火紛飛，質子也隻能魂歸故裡。她將先令摺疊好：“陛下，此事蹊蹺，幕後使者欲讓兩國離心，未嘗不是想坐擁漁翁之利。陛下懲罰臣等不為過，然若中了旁人的計謀，得不償失。”

便在她得到答覆時，有一士兵開門而入，冷風夾雜著雪擊打於她的臉上，讓她打了一個哆嗦。

但當她聽清士兵的話後，更是全身發冷。

方國太子發動宮變，與容國其中一位使者合作。

不可能如此蹊蹺的。

有人想要他們死。

溫陸梨見多了暗流湧動的場麵，但這麼直接地想要奪命的場麵從未碰到過，她一時之間竟隻有一個念頭：她不能死，她如果死了，容國纔是真的大廈將傾了。

她要從這場未知的宮變中，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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