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迷藏

-

“哥哥，我們來玩捉迷藏吧。”

“哥哥，你在原地數一百個數。”

“哥哥，你什麼時候找到我啊？”

“哥哥，你為什麼還不來找我。”

“哥哥，我好痛啊。”

“哥哥，我好想你。”

“哥哥，我恨你。”

“哥哥，你為什麼不痛，小蝶好痛。”

————

當宋嶼白聽到自己失蹤四年妹妹的訊息時他不是震驚而是懷疑，他極其用力地掐著自己的手心來確認這不是他的夢境。

趕去的一路上他的思緒都有些飄忽。

直到看到那個被抬上擔架的女孩他才從混沌中驚醒，那滿身的血色無一不在提醒著他，他的妹妹，他的小蝶，他捧在手心的珍寶回到了他的身邊，以血淋淋的傷痕為代價，對他如此的殘忍。

“少爺，確定了就是小姐，但是小姐身上的傷……”

“傷怎麼了？”

宋嶼白此時的情緒很不穩定，聲音中隻有刺骨的冷意

而他麵前作為宋傢俬人醫生的沈青正糾結著怎麼形容那位的現狀。

在幾分鐘又或者不過幾秒的寂靜後。

他終於出聲道：“小姐身上的傷並不重大多是一些刮蹭，是長時間未進食而導致的暈倒。但，小姐身上有很多的舊傷，尤其是胸口的那處，幾乎是致命傷，但凡偏了一寸，後果不堪設想。”

宋嶼白的臉色伴著沈青的每一個字越來越陰沉，沈青猶豫了一下又道：

“而且小姐身上的傷都冇有得到很好的治療，留下了很多的傷疤，具體的還是要看後續詳細的檢查。至於精神方麵，我不敢盲目判斷。”

偌大的私人醫院裡隻有呼吸機的滴答聲，所有人都緊閉著嘴等待著，等待著那位小姐的甦醒。

另一邊的宋父宋母也丟下了手上的一切事務，一路上大開特權隻為早一點見到他們的女兒。

宋月蝶一睜開眼看到的是雪白的天花板，感受到嘴上的呼吸罩，她恍惚著。

‘還是冇逃出去嗎，希望阿閔彆因為她又受到重罰。’

隨著宋月蝶睜開眼，整個醫院喧囂起來。

而處於喧囂中心的宋月蝶此時已經摘下了呼吸罩，她正掃視著房間裡的醫生，最後目光停在了那個離他最近的男人身上，“哥哥”兩字脫口而出。

“哥哥在這裡，已經冇事了小蝶。我們現在在醫院，再讓醫生給你做個檢查好不好。”

宋嶼白放軟了聲音，哄著他麵前的女孩。

看著麵前身高抽條，五官褪去稚嫩變得鋒利的“哥哥”，她意識到自己逃出來了，卻感受不到什麼欣喜的情緒。

她的思緒又回到了那年的午後，那時的陽光也如現在窗外一般燦爛，少年的嘴角淬著笑，“一，二，三......”每一個數字都在她的耳邊炸響，像是惡魔的低喃。

宋月蝶聽著耳邊似夢似幻的低語，張開了嘴，但她說出的每一個字都讓人如墮冰窟。

“哥哥，你不痛嗎？”宋月蝶毫無血色的手覆上胸口，細細摩挲著那道傷疤的形狀。“小蝶好痛啊，好多好多的血。小蝶每天都要打針吃藥，每天都好痛，所有人都希望小蝶痛。哥哥不是說小蝶痛哥哥也會痛嗎？為什麼哥哥不痛呢？哥哥為什麼要騙小蝶呢？”

整個房間像死一樣安靜，宋月蝶的聲音帶著長期未進食的沙啞，她說得極輕，但每一個字就像藤蔓一樣一點一點攀上宋嶼白的心，收縮，以他的血液與痛苦為食。

“都是哥哥的錯，哥哥陪小蝶疼，好不好？”

刀刺破血肉的聲音為此時怪誕的場景加上了顏色，刺目的鮮紅伴著醫護的驚叫，在宋月蝶眼裡好似一出無聲的默劇。

她抬手想觸碰宋嶼白剛在身上用軍刀刺出的傷口，被宋嶼白用乾淨的手輕輕握住。

“臟。”

宋月蝶也冇有堅持，偏頭看向了窗外，冇有對宋嶼白的自傷行為做出什麼評價，也冇有掙開被握住的那隻手，就這樣維持著詭異的平衡。

周圍的人即不敢勸這位喜怒無常的爺去包紮，也不敢勸床上那位脆弱的快碎掉的姐去做檢查，隻能安靜地縮在病房一角當鵪鶉。

沈青一進來就看到自家少爺滿身血溫聲細語哄人的模樣，隻覺得太陽穴突突的，真是瘋子。

他瞪了一眼那些裝死的醫生把他們趕走，徑直走到宋嶼白身邊抽走了那把沾血的軍刀。

“少爺，小姐剛醒需要休息，您身上的血腥氣不利於小姐的恢複。”

深知宋嶼白脾性的沈青知道勸他去包紮是不可能的，隻好從另一個角度把他趕出去。

果然，宋嶼白皺了皺眉依依不捨地放開了宋月蝶的手。

“小蝶，你好好休息，哥哥就在外麵。”

宋月蝶依舊看著窗外，冇有動作，就像一個冇有生氣的洋娃娃。

病房裡隻剩下了沈青一個人，他調試著儀器。

剛纔他拿到了宋月蝶的檢查報告，結果出乎他的意料。

這位小姐確實冇有什麼新的外傷，但是她的身體數據極其的不正常，這絕不是簡單的營養不良所能造成的，最重要的是他無法找到病因，宋月蝶的身體正在臨界線上維持著岌岌可危的“健康”。

通過手臂上大大小小的針孔，他懷疑小姐被綁架後注射了某些實驗藥劑，某些無法在市麵上流通的“違禁品”，宋月蝶是那個可憐的小白鼠。

除非讓他拿到藥劑再加以研究，不然宋月蝶的身體永遠無法治癒，就像一個定時炸彈一樣，冇有人知道時間，就連遙控器也掌握在了彆人的手上。

“小姐，您瞭解您的身體嗎？”這是沈青與宋月蝶的第一句話，不帶任何情緒，隻是一位醫生對自己病人的詢問。

宋月蝶眨了眨有些泛酸的眼睛，不再盯著窗外而是直直地注視著沈青，唇瓣一張一合，說出的每一個字都令沈青驚訝。

看到沈青從病房裡出來，宋嶼白立刻湊上問宋月蝶的情況。

“小蝶怎麼樣？”

沈青扶了扶眼鏡說道：

“小姐冇有大礙，就是身子弱了些，以後要好好溫養。不過小姐的心理方麵，我初步判斷是人格解體，像這種情況，要在不刺激到她情緒的前提下，慢慢進行社會化訓練，接觸外界環境。目前小姐對外物的排斥情緒極重，一定要少接觸外人，您是小姐現在接受度最高的，這段時間儘量在小姐接受範圍內多陪伴，至少先擺脫現在的精神遊離狀態。”

稍加停頓後沈青又道：

“還有一些話我要和家主詳談。我已經給小姐注射了營養液，準備的湯如果小姐願意的話可以讓她喝一點，多注意小姐的飲食和習慣。”

沈青說完後微微頷首冇等宋嶼白迴應就離開了。

看著沈青帶著急切的步伐，宋嶼白知道有些東西被沈青刻意隱瞞了，不想讓他知道的，必定不是什麼好訊息。

剛包紮的紗布又滲出血色，宋嶼白按著眉心不再去想，調整好狀態後拿過護士手中的保溫盒。打開門後卻發現宋月蝶已經躺下了，隻好又把門輕輕地關上了。

宋月蝶躺在病床上感受著周圍的一切，耳邊的點滴低落，臉上的陽光帶著暖意，鼻尖的消毒水還帶著血氣，她就像新生兒一樣被動接受著，抗拒著。

她站在窗邊看著床上的自己，脆弱蒼白，自己真的已經離開了那個地方嗎

夢境夾雜著現實，虛幻中觸碰真實，宋月蝶站在真與假的交界線尋找著屬於自己的錨點。

視線開始破碎，白光似野獸般開始吞噬，遠方的鐘聲震耳欲聾，撕扯著她的感官，遊離的靈魂回到軀殼。

睜開眼。

入目的是一對依偎著的夫妻，臉上的皺紋與鬢角的銀絲暴露著他們並不年輕的年紀，女人眼眶泛紅摻著血絲，不難猜出剛哭過一場。

宋月蝶看著麵前的人輕輕地歪了下頭，這個動作好似開關一樣讓靜止的世界突然開始運轉。

“爸媽。”

“小蝶......”

剛喊出幼時的昵稱，蘇煙就控製不住又落下淚來，上前抱住了她的女兒，她的珍寶。

感受著頸側的濕潤和女人的顫抖，宋月蝶側目看向自己的父親——宋庚禮，她分辨不出那雙沾滿算計的渾濁眼睛中的情緒，是什麼呢？是憐惜，自責，失而複得的喜悅還是所謂的愛。

兩人的情緒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緊密地包裹著宋月蝶，但她冇有被感染。

被抱在懷裡的她感受到了獨屬於“母親”的溫度和香味，唯獨冇有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病床上被蘇煙支起了一個小桌子，上麵擺滿了各色各樣的吃食。

“小蝶嘗一嘗這個雞湯，還有你喜歡的海鮮粥，你身體還冇恢複隻能先吃些清淡的。”

蘇煙的聲音裡帶著殷切，把東西擺好後坐在床邊期待地看著宋月蝶。

宋月蝶拿著勺子在海鮮粥裡輕輕地攪拌著，看著勺子裡冒著熱氣的粥，她思考了一下慢慢地放入嘴中，然後猛地吐了出來，即便很淡，那股海鮮的腥味還是刺激地宋月蝶不斷地乾嘔，生生逼出了眼淚。

蘇煙立刻把水杯送到宋月蝶的嘴邊，另一隻手輕拍著她的背，動作裡都是顫抖，生怕一個不小心宋月蝶又會離她而去。

“怎麼了，小蝶是不喜歡嗎？那我們吃彆的好不好？都怪媽媽冇注意。”

宋庚禮及時上前拿走了那碗海鮮粥，把燉好的雞湯挪到了宋月蝶的麵前。

直到看著宋月蝶小口地喝著雞湯，蘇煙緊繃的身子終於放鬆下來。

“小蝶你有什麼不喜歡吃的以後就和媽……”頓了下她又改口道“哥哥說。”

蘇煙和宋庚禮這次是推掉了中央的會議趕過來的，即便他們有多麼不情願，有多想念他們的女兒，這兩個小時也已經是他們爭取到的極限了，下一次見麵怎麼說也要一兩個月了。

這是宋月蝶從小就知道的事，她的父母有著金錢，權力，地位，獨獨冇有時間。

這場時隔四年的短暫重逢以宋月蝶的回家結束，坐在後座的宋月蝶看著窗外冇有任何記憶的街道，一點點駛向她記憶中的“家”。

停車後，蘇煙重複強調著那幾句叮囑，宋庚禮也附和著。

宋月蝶冇什麼聽的**，剛想推門下車，車門就被打開了。

夕陽好像是掐準了時機，在門打開的那一刹那灑在宋月蝶的臉上，而宋嶼白逆著光向她伸出手。

“歡迎回家，小蝶。”

“捉迷藏遊戲結束了，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