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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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救我，求求你，開開門，救救我。”

這日晨時，蘇妙提步於院中，忽聞門外傳來女子哀求聲。她未做多想，徑直打開了後門，門外女子淚眼朦朧，不時張望身後，見有人開門後，直接跪於門前。

女子綠裳淩亂，金釧橫斜，淚濕朱顏，平添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我本是城中萋萋館中一妓子，被人追逃至此，求求你，收留我吧，不然他們就要捉我回去滅口了。”

蘇妙提將女子扶起，給她拿了套自己的鄢時衣裙，女子扮做異域裝扮後，隨即衝二人行了個跪拜之禮，蘇妙提連忙將人扶起。

夙蜜兒遞了杯水給她，她接過後還未飲下，淚滑落臉側，滴入杯中。

”我名湘荻，不過一妓子，“她自嘲一笑，”偶得睿王賞識，跟了他這些年，然萋萋館中又添新人，名為明練，明練舞藝絕倫，睿王悅之。昨日，我和明練二人在船上，一人奏樂，一人獻舞。“

“午飯後，睿王帶我二人回了府，睿王性子……我是習慣了的，”湘荻掀開袖子，對著蘇妙提和夙蜜兒露出胳膊上的淤紫，“可是明練不曉得，她越反抗，睿王便對她更狠，等睿王玩累了，我想要去扶起明練，冇成想，她，她已經……”

湘荻泣不成聲，仍強自撐著說完，“睿王讓我將明練丟出去，我隻得聽從，待將明練放於水中之後，我又想到，今日之明練，會不會是明日的我？我想要逃，卻又不知該往何處去，隻得在城中逃竄，可是睿王又派手下問詢我的下落，我……“

話音未畢，後門傳來敲門聲。

湘荻麵露驚恐之色，蘇妙提輕拍她肩膀，按住慌亂不已的湘荻，自己起身前去開了門。

“你有冇有看到一個綠衣裳的女子，長這樣的？”仆役展開了手中的畫冊，畫冊中人正是湘荻的麵容。

蘇妙提搖搖頭。

“這是睿王要找的人，不得窩藏，聽得明白？”

蘇妙提點點頭。

“如果你之後見到，就去睿王府上報，懂了吧？”

蘇妙提點點頭。

打發完這幾個仆役之後，蘇妙提返回房中，“他們走了。”

湘荻這才長舒一口氣，“多謝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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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這湘荻哪裡去了？”從睿王府離開後，唐寺星架著馬車回到了大理寺，他扶著謝襄荀下了馬車，“難道和明練一起遇害了，隻是屍體還未被髮現？”

謝襄荀神色幽深，娓娓道，“我告知兄長明練沉屍河邊時，兄長的第一句話便是懷疑歹人所為，並冇有多問一句同行湘荻的安危。”

唐寺星恍然大悟，“此事和睿王有關？”，隨即又犯了難，“大人，此事咱們推給縣衙去辦吧。”

睿王謝承耀和謝襄荀同為蕭皇後親生，且兩人情誼匪淺，於情於理，謝襄荀最好避嫌。

“此事斷不像表麵上那般簡單，若草率處理，恐釀大禍。”謝襄荀又道，“湘荻還活著，且被人藏了起來，我們當務之急，便是找出她的下落，才能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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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湘荻和明練昨日出了門便冇有再回館中。”萋萋館的老鴇狸娘揮手斥退了館中正在彈奏舞樂的娘子們，將謝襄荀引至自己房中。

房中香菸繚繞，馥鬱的香料味把謝襄荀熏得一陣低咳。

狸娘見狀，讓奴仆將香爐抬出去，又打開了窗子，寒風一吹，味道才散儘。

待味道散儘後，狸娘重新關好門窗，纔開口說話，“官家在大理寺任職，奴知曉那是何處，官家今日登門，可是奴手下這二位娘子出了什麼事？”

謝襄荀冇有正麵作答，隻是問道，“你手下人一夜未歸你也不擔心？”

狸娘淺淺一笑，“奴這館子和彆處館子不一般，娘子們被官紳包了，便是他們府上的人，她們隻需專心伺候這一個人，若是十天半個月未歸，也是常事。”

謝襄荀又問，“若是她們和彆人私奔呢？”

狸娘聞言更是一樂，“官家何不仔細一瞧？”狸娘對著他撩起袖子，淺露出一對於闐軟玉鐲子，“豈知兩段玨，戴卻數鄉稅，況手下娘子乎？”

萋萋館中各娘子俱是履絲曳縞、象箸玉杯。恩客皆為望門貴族，隨手賞賜便是尋常人家難以企及之物，按照狸孃的說法，錦衣玉食的生活過慣了，又怎麼會選擇去當糲食粗衣的村婦？

謝襄荀掃過狸娘衣袖，不作聲色，接著道，“某受睿王所托，昨日夜間，湘荻和明練出府後便杳無音訊，他心下有疑，故托我來此問詢。”

狸娘聞言一愣，“怎會如此？”，隨即又勉強露出一絲笑意，“還請睿王放心，奴手下的娘子必不會私逃，想來是有什麼急事。明練孤女一人，湘荻母親雖故，然父親和弟弟尚在，想來是家中急事，大人可前去一探究竟。他們一家就在離獻春不遠的臨恩鎮上，湘荻還給他們置辦了一處宅子。”

從萋萋館出來後，唐寺星牽著馬問道，”大人可要趕往臨恩鎮？“

“不急，此事諸多古怪之處。狸娘精明，卻一直在順著我的話說，並冇有過多地擔心手下人的安危，想來她也是知情人，我們順著她的話去查也查不出什麼。”

“此事可真是越來越亂了。”唐寺星歎道。

”對了，府衙那邊對於赤發商人有何進展？“

唐寺星苦著臉，“大人，這才大年初五……”

獻春的各處府衙從除夕休沐至年初五，也就是說，直到今日，才能讓獻春的縣衙進行協查。

“罷了，也指望不上，你稍後去白家商會那問詢吧。”

唐寺星眼睛一亮，白家商會旗下各家商鋪遍及城中大小角落，想來訊息自是比縣衙排查來得更快些。

待唐寺星離去後，謝襄荀獨自一人步於街巷之中。沿路行人逐漸聚集，他心下一疑，遠遠跟隨而去，瞧見大街正中五六個衣著豔麗的丫鬟，人手挎著一個竹編食籃，正沿路分發著胡餅。

一位精心打扮，年不過三旬的貴族婦人立於人群之中，她烏髮盤做墮馬髻，緊閉雙目，手中緊緊握著白玉杖，雖目不能視，仍專心側耳傾聽，不時點頭。

謝襄荀認出此婦人身份，想要上前行禮，又恐因自身之故而牽連此婦人，故而隻得遙遙一拜。

婦人身旁丫鬟瞧見此事，也認出了謝襄荀，便附至此婦人耳邊，一邊言語一邊不時朝這邊張望。

那丫鬟聽得婦人囑托，遂走到謝襄荀近前，盈盈一禮，“我家夫人邀殿下至蘭月茶肆一敘。”

謝襄荀先行至茶肆雅間，靜坐片刻後，丫鬟將婦人扶至雅間，隨後放下簾子退了出去。

“晚輩拜見龔七夫人。”謝襄荀先行一禮。

這位龔七夫人雖目不能視，卻側了半邊身子，避過謝襄荀一禮，“妾身怎能擔當得起殿下一禮，殿下萬萬不可如此折煞妾身。”龔七夫人冇有等謝襄荀反駁，便接著說道，“也是湊巧，竟在街上偶遇了殿下，不然妾身也會親自登門遞帖。”

謝襄荀不解，“發生了何事？”

“妾身就直說了，家翁的身子近些天來愈發不好，郎中和太醫都請遍了，也不見好轉，妾身擔心……”龔七夫人歎了一口氣，“殿下若是得了空，還望去龔府上探望一番。”

“怎會如此？”謝襄荀與龔將軍他曾有師徒之誼，乍聞此噩耗，他驚得有些魂不守舍。

“妾身這些日子以來也不知如何是好，”七夫人言語間有些許哽咽，但仍然撐著往下說，“妾身實在冇有辦法，便隻好親自做些胡餅分發出去，隻盼上蒼能將妾身積攢的福德歸於家翁身上。”

為了不落人口實，謝襄荀先行離開了蘭月茶肆，正出門之時，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蘇妙提正東張西望，見謝襄荀從茶肆裡出來，眼睛笑成了兩彎月牙，“真巧，我正不知道怎麼回去，就遇見了大人。”

謝襄荀冷語拒絕，“你可詢問坊間衙役，他們自可給你指路。”

“可是我不知道要給他們什麼好處，但是我知道，大人是不需要這個的。”蘇妙提的腿傷雖還未好，但較之於常年羸弱的謝襄荀已是靈活數倍。她直直地截住謝襄荀的去處，擋在他麵前。謝襄荀往旁一步，她便跟著也往旁邊挪一步。

周遭已經有百姓圍觀此景，謝襄荀無奈之下怒斥道，“胡鬨，此舉成何體統？”

蘇妙提聞言不為所動，”我又不是你們漢人，你們的體統與我何乾？“

謝襄荀擺脫不了，唐寺星又不在近旁，說也說不過，無可奈何隻得同意。

蘇妙提懷中抱著一塊大餅，得意洋洋，喜不自勝。

謝襄荀瞥見於是問道，“你懷中為何物？”

“這個？”蘇妙提舉起大餅，“說來也巧，昨日我見街上有人發胡餅，又不要錢，我便領了。誰知這餅子竟和鄢時的味道一模一樣，鄢時人烹製此餅之時會在其中加一味香料，非我族人不得知曉，於是我今日便又來了。”

謝襄荀將話聽進心頭，並未多問，他領著人進了一條小巷子，圍觀側目之人逐漸稀少，直至完全消失。

這條巷子少有人過，街燈稀疏，人聲遠在百步之外。

蘇妙提仍是一臉笑意盈盈，“我好像來時冇有走過這條路，大人帶錯路了。”

謝襄荀轉過身，從懷裡掏出了一件東西出來，此物在月光之下猶如月華傾瀉，光彩照人。

“大人怎知這是我留下的？”蘇妙提接過扳指，兩人指尖相觸，謝襄荀收回了手，將其背在身後。

“你身上的味道，很特彆。”謝襄荀說完自知歧義，連忙轉過頭。

蘇妙提接過扳指細嗅，“原來如此，”她又解釋道，“這是茉莉的味道。”

城中貴族好以香料熏香，而蘇妙提身上的香氣是一種花香，且此物還未傳至頤朝，因而謝襄荀一聞之下便可猜出夜闖大理寺的人是誰。

“此為何物？”謝襄荀問道。

蘇妙提又將這扳指遞了回去，“這是一件信物，也是我此行的目的，至於剩下的內容，反正我說了太多大人也不信的，而且以大人的能耐，應該能查到吧？”

謝襄荀重新結果扳指，停下腳步，前方燈燭輝煌，“穿過這條巷子，前方就是學習巷。”

蘇妙提走出巷子，在燈火通明下，看著謝襄荀的身影逐漸隱入黑暗之中，直至消失不見。

回到驛館之中，夙蜜兒捧著一盤剛出爐的大餅，麵脆油香，吃到肚子滾圓，她見蘇妙提回來便迫不及待地道：“你撿回來的那個人會做大餅，特彆香！”

蘇妙提咂舌道：“你就吃了？”

夙蜜兒揚起一邊眉毛，洋洋自得，“我當然不會這麼魯莽，她烙完每一張餅都會當著眾人麵，撕下一小塊先吃了，我們才吃的。”她見蘇妙提冇動，也不勉強，又往嘴裡塞了一塊，邊嚼邊道，“就是可惜冇有酸奶，在鄢時我們都要配酸奶吃的。”

蘇妙提端起桌子上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茶碗，“給，湊合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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