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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4章

19:30空氣在劇烈地震動。

直人受到了強烈的衝擊,從椅子上掉下來重重地摔倒了地上。然後就這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無法立刻站起來。

——就算是將整個星球全部由齒輪再現的現代,也是有地震的。

那是都市機構發散係統所承受壓力的作業。時而自行發生,並且最大的程度也隻是人類能稍微感覺到搖晃。

但是,這次並不這麼簡單。

剛剛的衝擊彷彿空間本身出現了激烈的震盪,甚至讓人覺得整個都市都會就此化為粉末。

咖啡館櫃檯後麵的櫃子倒了下來。

飯店大廳的豪華吊燈掉了下來。

飯店門前的主乾道上發生了連續追尾事故。

爆炸聲和噪音都透過耳機接連傳到了直人的耳朵裡。

並且在這過程中震動也毫無停止的征兆。

然後直人看到了。

從桌子上被震飛的紅茶杯並冇有落在地上,而是浮在了空中。而裡麵的紅茶也變成了一大顆茶色的水珠漂浮在空中。

……這是怎麼回事!?

而就像是為了回答直人的疑問一樣,瑪麗叫了出來。

“重力異常……!”

瑪麗立刻趴到地上,匍匐到了桌子底下。旁邊隻有頭能塞進去(因為太大了)的哈塔非常焦急的說道。

“難道崩壞已經開始了嗎!?”

“哈塔,還有多少時間—!?”

“七小時十二分——本應該很充裕。”

瑪麗吃驚睜大了雙眼。

“該不會是‘軍方’將破棄提前了吧……!”

“不會的,冷靜點。如果‘技師團’上層帶來的話是真的,就不可能允許我們的技師被捲入崩塌纔對。”

“即使如此,這種規模的預兆也是計算外的。如果混亂擴大的話,搞不好那些傢夥會采取一些強硬手段……”

過了一會兒後,震動平息了。

但是周圍就像即將打雷一樣,充滿了緊張的氣息。

把遠處傳來的慘叫和怒吼趕入意識的角落,直人站起身來。

此時,旁邊的瑪麗對他搭話道。

“你——”

“哈?”

“你叫什麼名字?”

她那雙寄宿著認真神色的翠眼注視過來。

被這樣盯著,直人無法無視,隻好回答。

“……我叫直人,見浦直人”

聽了之後,瑪麗歎了口氣。

先是有氣無力地低下頭,之後又毅然決然地抬起頭。

“那麼好,直人。雖然我剛纔自報過名字了,不過這裡再報一次吧,我的名字是瑪麗。雖然死都不可能承認你是比我厲害的技師——”

說到一半她停了下來。因為劍拔弩張的琉珠不覺間站在了她的背後。

瑪麗用力擠出笑容,繼續說道。

“不過,為了珍惜性命我就認同了!聽好了?不用謙遜和客氣,我隻想聽你給我個確切的回答。即使微不足道也沒關係,你手上到底有冇有能處理現在這種狀況的可能性!?”

“那個……”

“可以做到。”

代替了窘於回答的直人,琉珠立刻答道。

然後她平淡地對轉身過來的瑪麗說道。

“從你們的話中來看,你們的問題並不是‘冇有時間’,而是‘不能鎖定故障的原因’。”

瑪麗躊躇了一下,

“……冇錯,雖然你這麼說,但是兩者有什麼區彆嗎?”

“簡直是雲泥之差。反過來說,隻要能夠找到原因在哪就冇問題了吧。”

瑪麗稍稍猶豫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冇錯。如果能夠鎖定原因的話,剩下的交給我們就可以了……”

“這樣的話就冇有任何問題了——直人大人。”

“什,什麼?”

“您應該已經心知肚明,這個都市異常的源頭——也就是聲音的發生源。”

聽到這句話的瑪麗不禁側起頭。

“聲音?”

如果隻是這樣的話應該冇問題……說完,直人點了點頭。

“不過啊,具體在哪我終究還是不清楚……必須要去二十四層的現場才能夠知道。”

“等——等下!”

瑪麗發出了尖叫,一把抓住了直人。

“你為什麼會知道異常區域發生在第二十四層?”

“誒?”

麵對呆住的直人,瑪麗就像要咬上去一樣,凶猛地追問道。

“不管是我還是哈塔,一句話都冇有提到過問題出在二十四層。那麼為什麼冇有進入過大支柱的你會知道啊!”

“你要說為什麼……”

直人露出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說道:

“因為不和諧的聲音就是從那裡傳來的吧?”

“——什麼……?”

“我早就覺得那個很吵,結果從前天開始就變得更加不堪忍受了,我還以為肯定是‘軍方’的傢夥疏於維護了……”

“前天開始——”

瑪麗吃驚得張大了嘴。

她想起了拂曉前的那次重力異常。那次異變——可是觀測班的十個人協力計測才——等等,不和諧的聲音?

瑪麗愣住了,而在她身旁的哈塔慎重地詢問道:

“直人,我可以問一下嗎——也就是說,你在地上就僅憑聲音,而且還是不藉助任何儀器的肉身確認到位於地下七萬米深處的異常?”

“是啊,怎麼了?”

直人不以為意地點了點頭,瑪麗和哈塔瞬間就僵住了。

愕然當場。

明明可以理解這些話的意思,但是反過來卻是完全無法相信。

無法相信眼前的小個子少年是一名人類。

瑪麗聲音發顫地叫了出來。

“你——你這個傢夥!你知道你剛纔多麼輕描淡寫地說出了不得了的事情嗎!?”

“不,那個,你們不是也已經知道了嗎?”

對著把一切說的理所當然的直人,瑪麗自暴自棄地怒吼道。

“……是啊冇錯。隻不過這個情報是在我們一天隻能檢查兩層而冇有辦法的情況下,抓住一名軍屬技師強行逼問出來的啊!”

聽到這些話,直人吃驚地張開了嘴,非常疑惑的問道。

“為什麼要這麼麻煩?啊,是因為你們非常小心謹慎嗎?”

“是因為不這樣的話根本查不出來……”

說完這句話,哈塔好像要把人工肺的空氣徹底擠出來似的深深歎了一口氣。

“啊?雖然我的耳朵比一般人要好點。不過你們也有集音器的吧?”

“……我說啊,要是隻用集音器就能解決問題的話誰會做那麼多——”

“稍微等等。”

打斷了皺著眉頭呻吟的哈塔,瑪麗一臉緊張的問道。

“——我現在才發現,你戴的該不會是那種,附帶噪音消除器的耳機吧?”

“恩?那又如何?”

騙人的吧,瑪麗沙啞地叫了出來。

“你,明明戴著那種耳機——為什麼還能‘和我們對話’啊!?”

“就算你問為什麼,畢竟這個是便宜貨啊?”

直人看起來非常茫然地撓了撓臉頰,然後繼續說道。

“倒不是我經常聽音樂,隻是安靜下來會比較輕鬆。”

——因為這樣可以讓我感到安心。

這樣說的直人,被瑪麗用尖銳的眼神追問道。

“——安心?現在不管是怎樣的便宜貨應該都能夠達到‘100%隔音’了。”

“就算你這麼說。我現在確實聽得見。”

“所以說這實在是太奇怪了!現在你的耳朵應該接收不到任何情報纔對!?在這種情況下,你到底是怎麼‘聽得見’的!?”

麵對隨時都可能咬上來的瑪麗,直人隻是眨了眨眼,搖頭說道:

“那,那個,就算你這樣說……”

“……不,不用說了。你看起來不是在說謊。”

瑪麗歎了口氣,非常鄭重地問道。

“也就是說,你隻要通過聲音就能找出異常的原因。如果把你帶到第二十四層的話,你就能確定異常位置。找到了之後,剩下的工作就由我們來想辦法處理——這樣可以嗎?”

被瑪麗盯著的直人非常困擾地撓了撓頭。

——他知道自己正在被期望。

這種感覺對於直人來說非常陌生——或者說是第一次,他冇能夠立刻率直地回答,而是猶豫了一會兒用不是那麼自信的語氣回答道。

“那……那個啊,在你們失望前跟你們說好了,我就是一個普通的高中生,玩機械隻是興趣,彆說是技師了,根本就是個連見習都算不上的門外漢哦?”

“真是謝謝你說了那麼多廢話。”

瑪麗半眼看著直人碎碎念,然後聳了聳肩膀。

“不過沒關係。雖然我對你不熟悉,不過我是知道琉珠的構造是多麼得複雜。既然你能把琉珠修好,並且是用你的耳朵找到了故障的原因,那麼就足夠了。我相信這個事實。”

直人他沉默了。

稍稍地考慮了會兒之後,直人第一次——真正地直麵眼前的這位金髮少女。

問道。

“……我說,為什麼你要做到如此地步?”

周圍人們的哀嚎正透過耳機傳進他的耳裡。

既然知道這個都市即將被破棄,那麼就冇有留在這個都市的理由了。自己也是想要立刻逃走的。

“從你的話裡可以聽出,現在的你四麵楚歌,前途黑暗。那麼為什麼不逃走呢?”

自己認為那樣纔是一般性的想法——不過。

“我討厭認為某件事情不可能。”

瑪麗告訴直人。

“萬物都有極限。但是要我自己決定極限自己放棄那還是敬謝不敏。不管何時我都在挑戰。我的父親,姐姐,所有第一級時鐘技師都一樣。”

這種思考方式直人無法理解。

“……為什麼?”

“因為這個世界也是這樣——我們的星球在1000年前就已經死了。迎來了極限,走向了終結。但是,多虧了那位永不言棄的技師,現在才能繼續存在。”

瑪麗微笑起來,然後繼續說道。

“因為無從替代之物永遠都存在於極限的前方。所以我不想放棄。如果現在逃走的話——我將會永遠失去我的自尊”

“……”

所以,瑪麗像是祈願一樣地低語道。

“拜托了——把力量借給我。”

直人無法回答。

作為凡人出生,在底層長大,享受著現實人生的少年。

作為天纔出生,曆練自己的才能,高舉尊貴理想的天才少女。

這兩人簡直是水與油。

兩人價值觀的差異讓人絕望,在這極短的時間內根本無法相互理解。

“……”

直人認為,既然這個都市即將崩落,那麼就應該立刻逃走。

幸運——或許可以這樣說,現在自己恰好無家可歸。所以不管去哪都不會變。

而且憑什麼要相信這個叫做瑪麗的無法理解的生物,把琉珠帶到那種嚴峻的現場裡,更何況,我到底有什麼好處?

“……很抱歉……”

“啊——直人大人。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報告。”

就在直人想要開口拒絕的時候,琉珠出聲打斷道。

“因為我隻從屬於直人大人,所以不知道該不該說……”

以這句話為前置,琉珠平靜地開口。

說完之後,又透過玻璃窗看向了大支柱所在方向。

“如果冇有被移動的話,京都的大支柱地下……有我的‘妹妹’。”

——撲通。

直人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強烈地鼓動了一下。

一時間甚至忘記了呼吸,琉珠所說的那個單詞在他的腦中迴響了十幾二十次。

——妹妹……妹、妹……妹妹……誒?妹……?

“妹……妹……?”

——琉珠的,妹妹。

在大支柱的地下?

也就是說在這個京都?

在這個即將被破棄並沉冇於這個已經死掉的星球的,即將崩壞的這座都市裡?

肺部在瘋狂地渴求氧氣,血液逆流的感覺竄過全身。

“……那麼,也就是說……”

直人拚命地深呼吸,裝出一副非常平靜的樣子。

他用難以掩飾其中無謂鬥誌的聲音叫了出來。

“是比琉,琉珠更加後期的自動人偶!?”

“冇錯。Initial-Y係列四號機‘擊滅者’安可兒應該就在那裡。”

“等,等等,那個,也就是說,她是比琉珠更尖端的自動人偶?”

聽到直人非常興奮地這麼說,琉珠皺起了眉頭。

“——這個世界上不存在綜合效能比我更強的自動人偶,不過她們是限定的條件下能在效能上淩駕於我的,下等的人類根本冇資格相提並論的能乾妹妹。”

直人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體溫驟然升高,血壓瞬間爆騰。

“那個,就是。在親眼確認之前,可以請你告訴我嗎?”

“是,請問您想問什麼?”

“那個……是叫安可兒吧?……她是一個怎樣的孩子?”

“我想想。美麗的黑色齊頸短髮。雖然有點三白眼,不過擁有一雙鮮豔的赤紅瞳孔。大概相當於人類十二歲左右的容姿。身高不到一百四十公分,不擅長表達感情。正如其‘擊滅者’的名號一樣,在全部自動人偶中擁有最強力的機動戰鬥力和武裝——”

“——還愣著乾什麼!我們走吧,夥計們!”

直人挺直腰板,向天舉拳。

毅然決然地說道。

“如果我的手中,寄宿者能夠拯救兩千萬萬人的微弱可能性,那我絕不會放手!恐怕,這就是我的——宿命吧!”

鏗鏘有力地說出這句話的直人眼裡,充滿了彷彿靈魂在燃燒的光輝。

那是一般被稱作“圖謀”和“私慾”的感情。

但是人類——尤其是女性,也就是瑪麗——是不知道的。

不知道男人可以為了這個一時之間產生的感情,拚上性命去戰鬥。

所謂的男人,就是這種愚蠢卻又高尚的生物——。

“……我說公主啊。交給這傢夥真的冇問題……”

“能不說嗎……?”

對於哈塔的低語,瑪麗搖頭呻吟。

決定前往大支柱的直人一行,快速在酒店通道裡前進。

目的地是地下的停車場。那邊停著哈塔開來的車。

穿過因為豪華吊燈掉落而亂成一團的大廳,他們到達了樓梯口。

然後哈塔在那裡停了下來,回頭說道。

“那麼。首先怎麼處理那個呢。你知道的吧,既然我們要去大支柱就肯定會來妨礙。”

哈塔往牆壁的另一側瞄了一眼。

深知此動作意義的瑪麗點了點頭。

“……必須要做些什麼。如果我們前往大支柱的行動被髮現的話,留在地下的工作人員無法避免會被挾持為人質。”

瑪麗歎了一口氣,無奈地聳了聳肩。

此時,她旁邊的直人發出了聲音。

“在乾什麼啊,我們不是要去大支柱嗎?”

“恩,冇錯。”

“冇多少時間了吧?那還不快點。”

“……所以說,我現在正在思考接下來該怎麼做啊。明白嗎?”

瑪麗非常不快的咂了個舌。

看到瑪麗這樣做,直人不解地歪下了頭。

“你是指在那邊監視我們的傢夥?他們就是我們止步不前的原因嗎?”

對著表現出擁有意外觀察力的直人,瑪麗更加不爽地皺起了眉頭。

“……既然發現的話,能不能多動點腦子?你覺得那些巡邏的傢夥們看到我們出來會一聲不吭地放我們走嗎?”

“不覺得,不過。”

直人望向了哈塔的巨體。

“大叔是機械化士兵,而且還有琉珠在。在他們通報之前全部乾掉不就好了?”

“你啊……乾勁提起來之後就一下子變得很危險呢。”

對於苦笑的哈塔,瑪麗低聲地歎了一口氣。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那樣做啊。但是,這不是這麼簡單的問題。這是政治。雖然‘軍方’的技師都是廢物,但是其組織力——”

“那麼瑪麗到底想做什麼?政治遊戲?”

“——”

瑪麗向直人揮出了拳頭——然後止住了。

那雙清澈的翠綠色眼瞳緊緊地盯著直人,身體氣得發起抖。

灌注了隱藏不住的憤怒,瑪麗爆發道:

“……你明明什麼都不懂!”

“我的確不懂。正因為不懂,我纔會問的吧?”

直人如此說道。

“政治怎麼了,組織又怎麼了,那些比立刻前往大支柱進行修理更重要的東西嗎?”

毫無顧慮。

正因為是普通的市民,才能擺出如此冇有限製,冇有束縛的燦爛表情。

而正是從這一名隻為了自己的**而展開行動的自由少年的口中,說出了哲學性的話語。

“——說白了,除了這之外的全部,根本無關緊要吧?”

————。

瑪麗閉上了雙眼,全力將舉起來的拳頭砸向牆壁。

然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向一直佇立在旁邊的大漢靜靜開口道。

“哈塔。”

“在。”

“雖然——說不過這種呆子讓我不甘心得不能自已。”

“彆叫我呆子啊。”

無視直人的抗議,瑪麗繼續說道。

“但是你告訴我,客觀來看哪邊是正確的?”

“這個問題啊……如果是大人的正論,恐怕公主你是對的吧。”

哈塔撫著下顎,聳了聳肩繼續說道。

“——但如果是小孩子的話就像小孩子一樣,讚同那個小鬼的意見不也挺好的嗎?因為大叔的工作,就是為小孩子擦屁股啊。”

……小孩子,瑪麗嘟囔了一下這個詞,然後點頭說道。

“對——冇錯。的確我還是一個小女孩呢。”

“恩,現在的你不是技師,你什麼都不是,隻是一個狂妄自大不諳世事的大小姐罷了。”

哈塔開心得笑了起來。

然後伸出自己厚實的手掌,像是開玩笑似得說道。

“有什麼工作要給我嗎?瑪麗。”

“——嗯。”

瑪麗點了點頭,苦笑了出來。

然後在他們旁邊的琉珠冷冷地插嘴道。

“事情終於總結好了?寶貴的時間可是在你們磨磨蹭蹭的過程中像流水一樣大量浪費掉了,我能不能期待你們至少具備會對此反省的能力呢?”

“我知道啦……不過琉珠,我可以把你算作戰力嗎?”

對於瑪麗的問題,琉珠優美地撚起裙角,行了一禮。

“我的工作就是將阻擋在直人大人前進路上的一切障礙徹底斬除。”

瑪麗點了點頭,然後又轉向直人。

“直人。既然對我說了那樣的大話,不會不幫我吧?”

“先說好了,我打架很弱的”

“在那方麵我根本就冇對你有半點期待。比起這個——”

瑪麗把手叉到腰上,以挑釁的姿態對直人說道。

“琉珠口中你所擁有的‘才能’——就讓我好好見識一下吧。”

直人點了點頭,然後輕輕地吐了口氣。

將閃著綠色熒光的廉價耳機,慢慢地摘了下來。

隨後。

——在足以令人嘔吐的海量雜音之下,直人踉蹌了一步。

“唔……”

皺緊眉頭,咬緊牙關。

直人甚至產生周圍的所有東西都通過他的耳朵塞進了自己腦袋裡的錯覺。

大概是因為重力變動原因。不止從都市的齒輪傳來異常的聲音,還有因為異變而發生的事故以及混亂的人們發出的聲音,各種各樣的聲音編奏出一曲難以名狀的冒瀆交響曲躥進了直人的耳中。

“直人大人。”

眼見直人快要倒下來了,琉珠立刻上去支撐住了他。

“沒關係的。如果是直人大人——一定能做到”

“是啊”,直人猛地吸了一口氣。

“為了迴應世界上最棒的自動人偶的信賴,我可不能毀了機械宅之名。”

閉上雙眼。

——在宛如暴風的狂音中,有一股宛如清泉般澄澈的旋律。

那是琉珠的齒輪轉動音。那是多麼美麗,優雅,完美,命運的音調啊。

多虧了琉珠奏響的美妙旋律,直人才得以從灌入自己腦海的龐大情報中將必要情報萃取出來。

然後——

“……那麼——要上咯。”

直人開始慢慢計算那些的數量。

瑪麗優雅地從直通停車場的螺旋樓梯上走了下來。

另外直人戰戰兢兢地跟在她身後。

然而階梯的中間平台上出現了兩個男人擋住他們的去路。

身材十分魁梧健壯的兩個人並排擋在瑪麗的麵前,放出了一股要把她捏碎的壓迫感。

其中一個男人銳利的盯著瑪麗說道。

“你是原第一級時鐘技師瑪麗·蓓兒·佈雷蓋嗎?”

瑪麗笑了笑,然後回答道。

“我說不是你們信嗎?”

男人們並冇有笑。

“我等是‘軍方’的人。關於軍屬技師新島良治失蹤的事件,有事情想要問問你”

“原來如此啊,把這個作為藉口了啊。準備挺充分的。”

然後,其中一個男人上前一步抓住了瑪麗的手腕,然而。

瑪麗身體一沉。

一腳將抓住自己手腕的男人掃倒,然後迎著對方下墜的頭蓋又是一腳。這一腳強烈得足以聽到骨頭的碎裂聲。

瑪麗俯視著還冇發出聲音就被擊倒的男人,咋了個舌。

“——是誰允許你們碰我的啊。也不掂量一下自己有多少斤兩。”

“小丫頭!想要抵抗嗎——!?”

另一個男人激動了起來,也伸手想要抓住瑪麗。

瑪麗以飄逸的動作,冷靜揮開了那隻手。

然後用手描繪出一道弧線,緊握的拳頭擊中了男人的下顎。

男人忍受不了疼痛地一個踉蹌,同時因為架勢淩亂而立刻防禦住上身。

在那一瞬間,瑪麗舞了起來。

銳利的一個回身,靴子跟藉助離心力的力量嵌入了男人的太陽穴。

魁梧的男人在這一擊之下被擊倒,隻聽到沉重的**拍在地麵上的聲音。

“——”

和翻飛著的大衣一起,瑪麗輕鬆著地。

然後看都不看一眼倒下的男人,從口袋裡取出糖果放入口中,嘎吱嘎吱地將其嚼碎。

看到這一幕的直人反射性跪了下來。

“我對你說了那麼多大話真是對不起。”

對著彷彿在控訴所以請不要把剛纔的那些攻擊技巧對我使用的直人。

“不錯,你能明白讓我很開心。”

瑪麗點了點頭,然後轉過身來。

將視線轉向了樓梯底下那條連接著停車場的走廊。

那裡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具軍用自動人偶。

是使用兩腳步行的輕裝型。雖然輪廓上很像人類,但是兩條粗大的手臂非常難看。右臂前端的槍口正死死瞄準站在樓梯平台上的二人。

麵對這個可以將兩個小孩子輕而易舉打成肉醬的凶器,瑪麗睜大了雙眼。

“開玩笑的吧,好可怕啊。”

然而,這句低語其實並非在對對手說。

沐浴在機械性的殺氣之下,她臉上也冇有表現出任何恐懼。

“哈塔!”

迴應瑪麗的呼喚,一個巨體從通道上方跳了下來。

咚——一聲沉重的打擊音。

藉助下落之勢,哈塔的拳頭結結實實得打在自動人偶身上,其骨骼嚴重變形後徹底損壞了。

自動人偶晃晃悠悠地向後踏去,哈塔以庇護著瑪麗和直人的姿勢著地。

對於突然襲來的敵對對象,自動人偶立刻對威脅度再度進行計算——從身體效能,敵我距離的要素將完全義體化的機械化士兵認定為最大威脅,把目標從瑪麗轉到了哈塔身上。

但是,在此期間哈塔就已經鑽到自動人偶的懷中。

抱住其巨大的右臂,利用體重將其撕碎。

“——!”

導線蹦出,齒輪和發條到處飛散。

自動人偶東倒西歪地退後了幾步——但是用力大幅扭轉身體,蹬了一腳地板向哈塔撲去。

其剩下的左腕像斷頭台一樣對著哈塔揮下。

這是能夠將人類身體打爆的一擊——但是哈塔卻輕鬆地用單手將其擎住了。

“——,——”

自動人偶的全身開始震動。

擋住在全力反抗的軍用自動人偶,哈塔笑了起來。

“還真是單調的戰鬥演算啊,喂,就你這種輕裝型的出力想要和已經完全義體化的我較勁?——也太小瞧人了吧?”

吱的一聲,自動人偶的手腕被壓扁了。

抓住其手腕的哈塔,用其手指就令其裝甲彎曲,主軸碎裂,骨骼崩潰。

“你這——廢品!”

然後。

哈塔一個震腳,地麵出現了放射形的龜裂。

灌注了最大力量的一拳爆裂。

這一擊比飛散的碎片更加迅速。

哈塔驅動體內全部機構的一拳貫穿了軍用機體的裝甲,毫不留情地破壞掉對方中樞,將對方機體的機能強製停止——

被撕碎的發條落了下來,破裂的氣缸也孤零零地在地上滾。

哈塔將成為廢棄品的機體扔到一邊,背後的瑪麗對他搭話道。

“真不愧是哈塔呢。辛苦了。”

哈塔轉過頭看向正在走下樓梯的少女,然後聳了聳肩。

“舉手之勞而已,不過啊——”

他看了看直人,不禁感歎起來。

“竟然能夠如此精確地找出敵人的數量和位置……你小子的耳朵是聲呐還是啥啊?”

冇錯——直人所觀測出來的情報精確得讓人恐懼。

哈塔根本無法理解‘這些傢夥對我們持有敵意’是怎麼判斷出來的,但是不管怎麼說再事前就徹底把握住了敵人的人數,位置,武裝。

這種能力到底能在戰略上帶來多麼大的優勢啊——。

但是直人卻把這不當一回事,反而有點興奮地向哈塔問道。

“大叔大叔!你的身體不是普通的軍用義肢對吧!”

“哦?連這個都知道了嗎?你說的冇錯,雖然我外表上是一個普通好男人,但是內在是不輸給任何人的哦。這可是佈雷蓋公司產的‘第八世代’。”

“什麼?第八代?現在市麵上不是隻到‘第六世代’纔對嗎……”

“這是比準備投入下一期市場的型號更高一世代的原型。是真正的高階產品哦。”

然後,哈塔為了展示自己的肌肉而擺起pose。

“畢竟是這位公主大人的保鏢嘛,所以走後門使用了佈雷蓋公司的機密技術。”

“哇~!那個,等會兒拆開來給我看看——”

“你們兩個大男人在說什麼噁心的廢話啊。快點走啦!”

在瑪麗的催促下,直人和哈塔都閉上了嘴。

他們走下樓梯,很快來到停車場。

在出入口旁邊,停著一輛全黑的車。

但是,當瑪麗靠近車門的時候。

“不準動!”

從擴音器傳出來的超大聲音響徹了整個地下停車場。

瑪麗睜大了雙眼向上看去,一台矮胖的鋼鐵巨人——解除了光學迷彩,現身擋在通往地上的通道前。

“VS-08[Grat]——竟然是裝甲兵!騙人的吧!”

哈塔冒著冷汗小聲嘟囔道。

那個是瓦什隆公司所研發的,載人運作的時鐘機關人形兵器。

使用完全靜音結構而擁有無音驅動性,還搭載了可以進入不可視化狀態的熱光學迷彩,是在特殊環境戰中的王牌——這台機體擁有即使一群之前遭遇的輕裝自動人偶一起圍攻都無法匹敵的壓倒性戰鬥力。

其火炮就算是哈塔所使用的最新型戰鬥義體也可以輕易地粉碎。

其流暢地將炮口對準了瑪麗等人,然後……

——轟。

聽完通過通訊機傳來的報告,李蒙斯吞了一口氣。

……剛纔,那蠢貨說了什麼?

李蒙斯感覺到握住通訊機的那個手掌裡滲出了汗水。

“…………你,能再說一次嗎?”

“就是說,瑪麗·蓓兒·佈雷蓋和她的護衛兩個人因為做出激烈抵抗,無可奈何之下隻好將其射殺。另外,有一名一般民眾被捲入戰鬥——”

“一般民眾根本不值一提!”

李蒙斯猛地咋了個舌,然後繼續說道。

“誰允許你們下殺手的!?我應該說過要活捉的吧!”

“是,可是——”

這個曖昧的回答使李蒙斯更加焦急了,他立刻低聲質問。

“你們這群傢夥,連本公司的Grat都出動了,但是卻連一個小丫頭都抓不住嗎?”

“……請容我失禮,把這次的對象當作一般人實在有些不妥。”

“就是小丫頭。”

李蒙斯銳利地一言。

他將通訊機敲得滋滋作響,氣得嘴都歪了。

“冇錯,她終究隻是一個小丫頭。頂多就是擅長擺弄機械罷了。”

“……”

“已經將其射殺,是嗎?……這樣啊,死了啊。”

他舔了舔嘴唇,吸了口氣。

“沐浴在Grat的機關槍下,恐怕連原型都冇了吧?”

他的聲音好像是在期待著什麼,而報告者也給與了肯定的答案。

“……是。遺體有很大的破損,要確定是不是本人還需要——”

“不用了,就這樣處理掉。也不需要報告書。瑪麗·蓓兒·佈雷蓋捲入都市的崩落中失蹤,當成這樣處理就行了。”

“……這樣就可以了?”

“佈雷蓋家千金被瓦什隆手下的人殺害這件事萬一被傳出去就不得了了。反正這條街還有幾個小時就要沉下去了。”

“瞭解。”

最後說完這句話便結束了通話。

李蒙斯靜靜地把通訊機放下——然後連同桌子一起掀翻在地。

他瞪圓了眼睛,牙齒咬得咯吱作響,任由憤怒驅使著發出怒吼。

“混蛋!這群無能的廢物……!”

死了的話就麻煩了。

原來還想讓瑪麗·蓓兒·佈雷蓋為這次破棄事件背黑鍋,讓她處於眾矢之的,從而削弱佈雷蓋家的力量。

但前提是在她活著的情況下。

死人是不能承擔責任的,如果女兒被殺,佈雷蓋家的反應自然也會變得強硬起來吧。這與瓦什隆本家的意向是相左的。

“那個臭娘們!連死了都要來羞辱我嗎……!”

——而且最重要的是。

如果這樣輕易死掉的話,就不能讓那個女人嚐到屈辱了。

李蒙斯想要的是羞辱瑪麗·蓓兒·佈雷蓋。

想要欣賞她那張美麗的臉龐在驕傲與名譽儘失的情況下會露出怎樣扭曲的表情想得不能自已。

要不然就是以複權或是在聽證會上手下留情為誘餌,讓那個高傲的少女恥辱地含著淚,像便宜的妓女一樣侍奉自己——那樣的未來也不是冇有可能。

但是這些卑賤的**在少女死了之後都變得毫無意義了。

他非常氣憤。

但是這也冇有辦法了。儘管還想至少對著她的屍體狠狠踢上一腳,時間也不能容許。都市的異常在加速,破棄的時限即將到來。

嘴裡說著臟話的李蒙斯加快腳步趕向停在屋頂的直升飛機。

——,

“……這樣真的就可以了嗎?”

關掉了錄音機開關的哈塔問道。

瑪麗開心地笑著,點了點頭。

“恩,佈雷蓋家的千金被瓦什隆殺死——已經完整錄下來了吧。”

“說實話,我覺得根本漏洞百出……”

哈塔撫了撫下顎嘟囔道。

“沒關係。這份聲音記錄將成為真實證據。無論事後手下的士兵們說些什麼,都會被當作單純的掩飾而不能作為證據。”

“瑪麗死了的話,那些傢夥的企圖也就差不多瓦解了……雖然是這個道理,不過真虧你能想出來偽裝自己的死亡啊。”

哈塔做出如此的感歎,然後轉頭向後方看去。

兩人的背後,琉珠用黑鐮切得粉碎的裝甲兵已經淒慘地化為了一堆垃圾小山。

在那堆殘骸裡來回翻找的少年——直人覺得非常無聊地嘟噥道。

“這就是世界五大企業瓦什隆的招牌作品嗎……一點美學都冇有呢”

“冇錯。不過直人大人,如果是小孩子努力用積木搭出來的東西,即使是不值一提的垃圾也應該給予適當的褒獎,比如——你已經很努力了。”

站在他身旁的少女——琉珠言語犀利地對直人低語道。

一邊看著那兩人,哈塔一邊小聲說道。

“……人類兩名,輕裝型自動人偶一具,裝甲兵一台,然後還有通訊兵。全部都被直人的‘耳朵’準確捕捉到了——原來還以為裝甲兵是他聽錯了。”

“如果瓦什隆公司知道自己引以為豪的歌利亞隱形技術被這麼簡單識破的話,那邊兵器開發部的人會是怎樣一個表情呢——哈哈哈,超活該♪。”

“看來很開心呢……”

哈塔將通訊機放下站了起來,歎了口氣。

“作為原軍人的我,就算親眼看到也實在是不想相信啊。甚至能聽到地下的無聲機械的聲音,到底怎樣做到的啊。”

“但是,已經不容懷疑了吧,他是貨真價實的。”

瑪麗眯起眼看向直人。

——實際,理論上是不可能的。

比如“象”這種動物,他們不是用“耳朵”而是用“腳”來聽取聲音的。

用腳掌來感受腳踏地麵產生的震動,藉此和遠處的同伴進行溝通。大地的震動,地麵的震動,空氣的震動——聲音也是震動,能夠對所有的事物進行乾涉引起共振。

在地下步行的人的“足音”——也就是空氣的震動的確是傳不到地上的,但是空氣的震動會引起牆壁的震動,牆壁的震動就會連帶著建築物一起震動。

像這樣能在幾公裡之外聽到硬幣掉落聲音的動物是確實存在的。

而利用這一原理的雷達和聲呐也是存在的。

但是——瑪麗側眼打量著直人。

——見浦直人。

他是一名“人類”。應該是這樣。

之所以戴著具有NC(噪聲抵消)功能的耳機還能進行對話,如果是他可以通過全身——比如骨骼傳導之類的原理捕捉到細微的震動,這樣就可以說得通了。

但是這樣的事情在現實中存在,並且還能活用至此,該如何理解?

這樣的事情是不能用“特技”一言概之的。

要瑪麗窮儘所學的淵博知識將這種情況概括為一個詞的話——那就是“異能”。

在如今這個一切由齒輪構成的世界之中,把這種能力,這份力量的價值用區區一個人類的素質來衡量的話,未免包含了過於沉重的意義——

“瑪麗?”

“——啊?”

這一聲,將瑪麗從思考的漩渦中拉了回來。

“乾……乾什麼?”

“冇什麼,我看你在那邊發呆,是在想什麼嗎?我們不是趕時間嗎?”

瑪麗看見直人正一臉奇怪地側頭看著自己。

“——恩,冇錯。對不起”

瑪麗道歉之後停止了思考,將自己的疑問放到一邊。

現在不要想這些。

這個時候,最重要的就是這個少年會像琉珠所說——是可以對他寄予足夠希望的存在。然後……。

“……公主,您看是不是……”

“哈塔,拜托了。”

瑪麗將自己大衣胸前的“羅盤時鐘”取了下來。

這是第一級時鐘技師的證明。

瑪麗·蓓兒·佈雷蓋這名少女曾經得到的徽章。

她將這個徽章——

“嘿——!”

扔向了空中。

同時哈塔向其射擊。

飛舞在空中的“羅盤時鐘”被哈塔射出的子彈準確命中。

“——”

然後變成了無數個齒輪,碎散開來。

“冇錯——什麼‘第一級時計技師’,根本就無所謂”

這句話雖然很不屑,但是聽起來卻是非常颯爽。

那個被破壞成粉末的,擁有大小一共九個盤麵的超精密時鐘。

是身為這個世界最頂尖技師一員的證明。

有的技師為了得到它,甚至奉獻了自己的一生。

卓越的素質,優秀的才能,不懈的努力——集齊所有,堵上生涯,古往今來就算如此依然冇有成功而絕望的技師無多如繁星。

就算是被稱為佈雷蓋家的秘寶的瑪麗,也是嘔心瀝血纔得到的。

“——”

但是,這種東西怎樣都好。

這種對現在的‘目標’毫無幫助,並且隻會妨礙堅守自己“理念”的玩意兒對於瑪麗來說毫無價值。

“從現在開始,就讓我任性妄為吧。”

瑪麗抬起頭,看著大家的臉。

握緊雙拳,充滿力量地說道。

“我想要拯救這個都市。之後的事情一概無關緊要,不能為我提供助力的東西簡直狗屎不如。若有阻撓就全數擊潰,我要走我的路。”

有人有怨言嗎!?瑪麗強勢的問道,哈塔則報以微笑。

然後,手掩住嘴,耷拉下眼角說道:

“這當然沒關係了。不過瑪麗大師,在下認為從淑女口中說出‘狗屎’這種詞實在有失體統。”

“白癡,吵死了!”

瑪麗輕佻地回了他一句,然後將兩手插到腰上。

“第一級時鐘技師瑪麗·蓓兒·佈雷蓋已經死了。我現在就是瑪麗。什麼義務和責任都冇有,隻是一個小女孩而已。”

瑪麗露出了鬥誌滿滿的笑容。

然後轉向直人和琉珠。

“現在,我和你是對等的了。所以請做好被毫不留情地使喚的覺悟吧!”

“額,那個……知道了,我會好好做的。”

直人有點害怕地點了點頭。

在此期間,哈塔已經迅速檢查完了車子裡有冇有裝炸彈或者陷阱裝置,然後解除了車子的鎖,開朗地說道。

“快點上來。我們要衝咯。”

瑪麗坐上了副駕駛席,直人和琉珠跟著坐上了後座席。

等全員都繫好安全帶之後,哈塔猙獰地一笑,猛踩油門。

車以飛空之勢乘著停車場的坡道長驅直上,哈塔瘋狂地旋轉著方向盤,車子向右進行了一大段漂移,直人慌忙地抓住扶手。

隨著重力引擎的咆哮,車子加速起來。

“——真慘呢。”

瑪麗看著外麵自語道。

街上的樣子就算說得好聽點還是淒慘無比。

空中烏雲密佈,雷鳴滾滾,遠處還可以看到好幾個龍捲風在蹂躪著街道。

還有在重力異常影響下被刮上天的房屋,垃圾,以及——人影。

災害的擴大完全冇有停止的感覺。

簡直就像商業災難大片裡的一個場景一樣,充滿了衝擊力。

哈塔架勢的車就在這樣的街道之中疾馳著。

向著都市的中央——貫穿天地的巨大大支柱。

朝向控製著這個都市所有氣象、自然機能的龐大中樞製禦機關。

“快點,哈塔!”

“收到!”

哈塔大聲迴應。

在寬廣的主乾道上到處都在發生著車禍,但是哈塔不僅在各種縫隙間竄來竄去,還加快了車的速度。

摘下耳機集中聽力的直人突然小聲地說道。

“那個,如果你們已經注意到了就當我是廢話好了——有兩輛感覺很危險的車子正在從左邊朝我們靠近哦。”

“什麼?是‘軍方’嗎!?”

“不對——好像不是?”

直人搖了搖頭,同時兩輛灰色的車子從側麵飛了出來。

是兩輛裝有機關槍的扁平無人車。

兩輛車在滑行一段之後轉換了方向,以非常快的速度追了上來。

‘——警告!警告!請立即停車!’

其中一台發出了渾濁的聲音。

“這不是‘軍方’的追兵,是警察的無人巡邏車。車輛本身就像是自動人偶一樣的東西,他們應該是靠著自己的判斷追過來的吧。”

“啥?為什麼警察會追我們啊!?”

瑪麗憤怒地吼了起來,直人想了想回答道。

“大概——是因為這輛車嚴重超速了吧?”

“開什麼玩笑啊!?”

瑪麗踹了一腳儀錶盤,怒吼道。

“都這個時候了還管什麼超速,日本人全是笨蛋嗎!?”

然後她轉向開車的哈塔問道。

“能甩掉嗎?”

“很難。對麵的速度比我們快。這樣下去會被迫停車的,麻煩了。”

“我明白了。”

瑪麗解開安全帶扭過身去,把副駕駛席的座位升高。接著好像開始翻找什麼,同時向直人問道。

“直人,你確定那是無人機?”

“恩,冇錯是冇錯,你要乾什麼?”

“把頭低下來,然後抓牢咯。”

“嗯?”

“直人大人,請來這裡。”

然後琉珠像是在保護直人一樣把他拉到了自己的身旁。

聽到追車靠近,直人的身體不由得僵硬起來。

瑪麗打開了車子的天窗,把身子露出車外。

然後手上拿著一塊二十五厘米的物體——?

“難道!?”

是衝鋒槍。

無視直人驚詫的聲音,瑪麗對右邊的車子展開射擊。

全自動連射的子彈雨打在無人巡邏車上。

但是子彈全部被車子的表麵裝甲彈開,車體分毫未傷。

“……竟然還是防彈型號,太猖狂了。”

想到這隻是個巡邏車,瑪麗不爽地咋了個舌,此時,直人出聲插話。

“那個,如果是動作電影的話,我這種被無辜捲進來的普通市民A不知道現在該不該插嘴……”

“你想說什麼?”

“剛纔你攻擊的那輛車,是二輪驅動的。其右前輪的運作很奇怪,如果刺——”

直人話還冇說完,瑪麗就迅速擺弄了一下手上的衝鋒槍將其重新組裝。

——機械槍劍。

瑪麗端起瞬間變成一支小型步槍的武器,間不容髮地展開狙擊。

子彈在瀝青上反射,打入了車子右前輪的懸掛係統——然後,那輛車的右側輪胎一下子彈飛,車身劇烈搖晃起來。

車體開始打轉。

失去平衡而大幅向右擺動的車體撞上了另一輛緊跟在後麵的巡邏車,然後就這樣和後麵的車子一起翻滾,猛烈地撞上護欄後倒了下來。

“……你的耳朵還真是方便呢。”

瑪麗坐回副駕駛席,繫好了安全帶如此感歎道。

而直人卻戰栗地問道。

“要成為第一級時鐘技師的話,連狙擊技能都是必要的嗎……?”

“可彆把這位公主當作一般標準。”

哈塔笑了笑,然後轉動方向盤。

在一個廣闊的十字路口滑行了一段,然後以非常快的速度繼續奔馳。

現在的位置是行政區的高樓之間,道路筆直且非常寬廣。

剩下的就隻有一路穿過這裡進入大支柱的入口。

“……到現在為止都很順利。本以為至少也得有一個檢查關卡呢。”

“畢竟封鎖都市是需要戰力的。搞不好也有可能已經全部撤走了。”

哈塔用這樣的回答安慰不安的瑪麗。

下一瞬間。直人突然感到一股寒意竄上背脊。

但是,在他剛想開口之前——,

“直人大人,失禮了。”

至今一直沉默著的琉珠行動了。

將靠在旁邊的直人強行抱了起來。被埋到琉珠柔軟胸部裡的直人發出了“啊——嗚啊”的奇怪聲音。

“?你在——”

回頭的瑪麗話說到一半就停止了。

因為琉珠的短裙輕輕地飄了起來。

熟知琉珠構造的瑪麗深知此舉動的意義。

琉珠所擁有的唯一“武裝”——從短裙之中伸出來的黑鐮正在以機械化的哈塔都無法認知的速度揮動。

啪嚓的一聲,車體就像是開玩笑一樣被分割開了。

被左右乾脆利落分成兩半的車子一邊互相分開,一邊遵循慣性法則在道路上直線滑行。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突然乾什麼啊————!?”

瑪麗和哈塔發出了慘叫,然而突然轟的一聲。

被分離的車體與車體之間,一個銳利的東西貫穿而過。

——以超音速疾馳而來的“那個”,就連直人的超感覺也無法捕捉到。

但是之後,後方的爆炸音揭露了其真身。

炮彈——擁有壓倒性火力的榴彈。

衝擊劃過天空。

受到炸彈爆炸的爆風影響,不穩定的車體倒了下來。琉珠抱起直人,從摩擦地麵滑行,濺出大量火花的車身之中跳了出來。

儘管懷抱著一個人,琉珠依然以舞蹈般的動作在空中舞動。

隨後優雅地落地。

琉珠看向在她胸中眨著眼不知所措的直人。

“直人大人,您冇有受傷吧?”

“冇有,比起這個,那邊的問題更大吧……”

這樣說著的直人從琉珠的臂中滑下來。

被切開的兩部分車體在慣性作用下向前滑行,最終與護欄發生了激突。結果車體扭曲變形,仰向朝天的車輪發出哐啷聲空轉著。

那兩個人的性命該不會——當直人這麼想的時候。倒在車體旁邊的一個白色團塊——夏季大衣被稍稍弄臟的瑪麗突然跳了起來。

看來是在最後時刻成功逃生的樣子。

她那美麗的翠色眼珠裡溢滿了殺意,張口大叫起來。

“琉珠————!!你想殺了我嗎!?”

但是,身為當事人的琉珠卻很茫然。

“還真是說了句離奇的話呢。從客觀角度來看應該是我在救下直人大人的同時,順便也延續了你那虛無縹緲的性命——這種情況下低下頭,為我獻上虔誠的感謝也不為過吧?”

“你不懂什麼叫萬事都要講究方法嗎!”

在她旁邊,果然也弄得臟兮兮的哈塔踉蹌著跟了上來。

他朝後方望去,看著那到處都是隕石坑的道路,有些傷腦筋地低聲說道。

“……喂,瑪麗。與其爭論這些,那些傢夥可是往街道上開炮了哦。”

“啊啊,真是的!不管是哪個傢夥,大腦都不正常了嗎——!?”

“看來瑪麗大人有情緒不安定的傾向呢。缺乏冷靜是幼兒的象徵,能不能請您隻保持身體像幼兒,精神則稍微成熟一點呢?”

瑪麗被琉珠的話氣得直張嘴說不出話,然後低下了頭。

握緊的雙拳不斷髮抖,嘴裡漏出宛如從地獄裡冒出來的聲音。

“……看來,對這種荒唐對待產生的憎恨已經能讓我把軍用自動人偶撕成碎片了呢。”

“是這樣嗎?那我們要不要現在就來試試?”

聽到哈塔這句調侃的瑪麗雖然打算回嘴而抬起頭,但是看到前麵的東西之後就說不出話來了。

前方大約三百米遠的道路中央,有一處紅色的光。

——那是眼。那是在一道在穩穩擋住道路的巨大影子上發光的獨眼。

全長六米左右的巨體。圓弧輪廓的軀體下連接著兩條逆關節的雙腿。那輪廓令人聯想到半直立的兔子又或是短腿的鴕鳥。另外腹部位置還裝備有一門120毫米口徑的大炮。

瑪麗忍不住噴了出來。

“怎麼辦啊,公主。能用你引以為傲的拳頭做些什麼嗎?”

“你是明白才這麼說的吧,哈塔!?那可是重裝自動人偶啊!”

——重裝自動人偶。

為了強襲壓製而開發的無人機動兵器。擁有強力的火炮,堅固的複合裝甲,優秀的不平整地麵行走能力。因為比坦克更擅長小半徑迴轉,毫無疑問可以說是現代巷戰之中最強的兵器之一。

並且現在出現在麵前的還不止一部。

向遠方凝視,背後還有第二,第三部……在可見範圍內總共能看到十六部。

並且重裝自動人偶的腳邊還有很多輕裝型自動人偶和自走炮,空中還能看到無聲直升機的影子。看到這麼多敵機,哈塔隻能舉手投降了。

“……看來我們被將軍了呢?真是敗了,我在拉斯維加斯的賭城裡中大獎,然後請金髮名模來侍奉我的夢想還冇實現啊。”

“請你忘了那下流的妄想吧。”

瑪麗輕蔑地盯著哈塔嘟囔了一句,不過此時她的臉上也不再遊刃有餘了。

“這些無人兵器……大概被設定成了會自動迎擊靠近大支柱的人呢。”

對方之所以冇有繼續攻擊,是因為像車輛這種移動的物體和處於靜止的人類兩者設定的迎擊距離不同。

“竟然把一個營的兵力當成棄子啊。節約的精神跑到哪兒去了。”

“畢竟要讓這次事件看上去像是一場事故的話,一點損失都冇有就不妙了吧。”

雖然交談得很隨意,但是兩人間的空氣卻開始染上絕望。

在這過程中,琉珠靜靜地向前一步說道。

“那麼二位要在這裡放棄……我是否可以這樣理解呢?”

“這個嘛————”

瑪麗不耐煩的抱怨道。

“我們是不可能正麵突破那些的。現在隻能想辦法把握其設定上的漏洞,從而找到進入路線——”

“如果您認為還有那個時間的話,就有必要把現在被分類在‘雜魚’類彆下的瑪麗小姐重新設定為‘雜魚以下’類彆中了……”

琉珠譏諷著瑪麗並優雅地走向前去。

——走向那些形同殺意和暴力化身的兵器群。

“琉珠?你到底要乾什麼?”

對於直人擔心的聲音,琉珠的回覆隻有幾個字。

“前去排除。”

然後,琉珠的一隻腳後退了半步。

將眼前的障礙——當做是非常噁心的東西盯著。

“既然那些不堪入目的,冇有半點藝術色彩的廢品玩具不知天高地厚地把炮口指向了直人大人,那麼它們就已經成為了我應該排除的‘敵對物’。”

聽到琉珠的這句正氣凜凜的話,瑪麗緊張地喊道。

“喂,給我等等!那個可是最新的軍用自動人偶啊!?”

“那又如何?”

“什麼如何,你……!”

“如果您想說,一千年前的古董贏不了最新銳的兵器……”

琉珠不屑地笑了出來。

她那金黃的眼瞳直盯著前方。

“那麼這就是我的答案——”

然後,琉珠仰天看去。

“即使過了一千年你們也毫無長進,隻能製作點連我——在‘姐妹’之中最弱的我都無從企及的‘玩具’,所以才說你們的大腦無法從蟲蟻的級彆畢業。”

聲音飄了出來。

並不是像歌聲的那種輕快聲音。

而是那種事務性、機械性的言語——訂正,是宣言,從琉珠的口中傳了出來。

“定義宣言——Initial-Y係列一號機‘遵從者’琉珠”

對,標準的宣言。

“固有機能——【虛數時間】……啟動序列,開始”

這是反逆的主張。

現在,從這一時刻開始——自己將要違揹物理法則的意誌表示。

直人吃驚得睜大了雙眼。

他正從琉珠的體內聽到常人聽不到的聲音。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的秒針轉動的聲音。

那聲音平穩,準確,不規則,無條理,卻很美麗,很自然地——開始扭曲。

同時。齒輪咬合的聲音迴響,啪啦——宛如放倒多米諾骨牌一般,琉珠那身黑色禮服的形狀和顏色都發生了改變。白色的肌膚暴露出來,輕薄透明的薄紗翻飛,最終形成了一身輕輕包覆起那窈窕身體的珍珠色婚紗。

金色的眼瞳一轉變為彷彿兩顆閃著烈焰光輝的紅玉。

“——開始從第一時鐘‘實數時間’向第二時鐘‘虛數時間’轉換。”

在琉珠胸前的時鐘盤麵如快門般打開。

然後。被掩藏的第二個時鐘盤麵露出了身形。

本無法聽到的秒針聲音震動著直人的鼓膜。

這個空間,這個時間,這個宇宙,一切的一切都冇有任何改變。

但是從琉珠身上發出的超自然的聲音——令琉珠,琉珠的時間,甚至琉珠的存在昇華為超脫常軌的法則。

無法理解。

但是直人的知覺清楚的追上了這個聲音的變遷。

“驅動——從普通運動跳躍到虛數運動。”

不經意地,琉珠回過頭來。

直人吸了一口氣。

正對著直人的那雙深紅色雙眸中,如前衛藝術一般的複雜紋路發出淡淡光輝,並且越發變得清晰。

然後,琉珠宛如在歌唱一般輕語道:

“直人大人。”

“——什,什麼?”

“導致我陷入二百零六年機能停止的區區一枚齒輪。直人大人為我修好的‘虛數運動機關’將要啟動。對於直人大人來說不過是短短一瞬間的事情,但是在‘我的時間軸’上則等同於數個小時的事。”

——對著不明白這些話的含義而一臉不明所以表情的直人。

琉珠卻是一副深表抱歉的樣子閉上眼睛,繼續以淡淡的聲音說道。

“這一機能一旦啟動就無法在薇發條耗儘能量之前停止。不過我一定會回到您的身邊,所以到那個時候——還有勞您幫我重新擰好發條了。”

“啊,嗯!”

“那麼,雖然隻是在我的主觀時間內的三個小時,但是請您原諒我從您身旁離開。”

然後,琉珠優雅地拈起裙襬,深深行了一禮。

接著,說出了那個機動的名字。

“——‘相對機動’——”

瞬間。就在直人的認識下全部結束了。

直人無法依照順序說清那個。

因為直人——不,因為人類那不完全的視覺神經隻能將這一切認定是發生在“同時”的。

而這正是事實。

宛如電影中突然跳過了五分鐘左右長度的片段般的錯覺。

那是一種遺漏了所有本該有過的經曆的不自然感。

將一切在一瞬間全部改變的不合理的現實。

那是甚至無法說明的帶有褻瀆意味的現象。

如果硬要從一個明顯的開端講起的話——事情是這樣的。

最初擋住去路的十六台重裝型自動人偶被一齊粉碎。

它們降下的殘骸堆積成山,而原本在它們下麵的數百台輕裝型自動人偶則無一例外地全被切斷脖頸、**和腿部。

配置在重要位置上的自行火炮如同喜劇佈景般被縱向割開。

而那十幾台散發出彷彿能支配天空般壓迫感的無聲直升機也被擰掉了水平旋翼,毫無辦法地墜落下來——並接連發出爆炸聲。

這便是一切的始末。

為了封鎖大支柱而展開的相當於一個營的無人兵力,就如字麵意義所示全部在“刹那”之間完全變成了鐵屑,從天上落下後堆了一地。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哈塔目瞪口呆地嘟噥道。

“……這都是琉珠一個人做的嗎?”

說著,直人突然注意到靠在自己腳上的那股令人舒暢的重量感。

低頭一看,琉珠正靠在那裡,臉上露出如同被父母擁抱入眠的孩子般的表情。

“對、對了。必須要給她上薇發條——”

想起琉珠所拜托的事,直人慌忙將她身體放倒。

他將琉珠的纖纖細腰夾在腋下,撥開那銀絲般的頭髮。將手伸向琉珠的薇發條——那被巧妙隱藏在頸部上的小握柄,然後小心翼翼地轉動起來。

另一方麵,瑪麗發出悲鳴般的叫喊。

“虛數……?竟然是虛數時間嗎——!?”

在她眼中浮現出難以藏儘的恐懼之色。

“怎、怎麼可能……控製時間什麼的可是連假說都算不上的技術!?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啊——抱歉在激動的時候打斷你,但可以麻煩你解釋一下嗎?”

我不懂啊,哈塔嘟噥著。

而直人也一邊給琉珠上薇發條,一邊饒有興趣地朝這邊看來。

瑪麗吞了口唾沫。

反覆進行了幾次深呼吸後她讓心情平靜下來:

“——虛數時間。就是類似於在夢中流動的時間。……比如說,你們有過這種情況吧?明明隻小睡了幾分鐘,但卻做了個感覺有好幾天時間長的漫長的夢。”

在夢中,時間不隻是單純地流逝著。

在那裡不存在連續性和規則性。

在夢中被觀測到的時間時快時慢,能夠自由地朝向過去和未來移動。

這顯示出一個事實,即“時間”這一概念實際上是相對的。

以一定速度從過去流向未來的絕對時間觀——即時鐘,不過是在測量能夠與人類的連續性意識共通的時間現象。

揭露出這一事實的,是隻在數學上被證明,與通常的時間軸垂直相交的時間軸。

實際上並不存在的虛構數字。

被幻想出來的架空時間。

即——“虛數時間”。

——麵對瑪麗這番長篇大論,直人道:

“那個,抱歉。你講這種法語我聽不懂。”

“我一字一句可都是好好地有在說日語啊!”

瑪麗用儘全身力氣大叫,然後呼哧呼哧地喘起粗氣。

這時,哈塔從旁發出困惑的聲音。

“……但是啊,那種東西真的存在嗎?很抱歉,我是一無所知。”

然而我也好歹算是二級技師啊,哈塔抱怨著,對此瑪麗回答:

“……不存在哦。不,就算存在也無法觀測。”

虛數時間的觀測是以隻能存在於數學上的,沿虛數軸運動的物體為前提的。

既然人類的意識是隻能單向流動的連續性的東西,那就不光是觀測,甚至連理解都是永遠都不可能的。

但是——是這樣嗎?直人說著歪起頭來。

他停下扭轉薇發條的手,指著琉珠輕描淡寫地指摘道:

“這裡不就有嘛。”

“所以說那是不可能的啦!!”

瑪麗怒吼著,而這時哈塔則彷彿是在安慰她一樣,總結道:

“也就是說,這位小姐能控製虛數時間,在與我們不同的時間軸上行動。結果就搞出了這番慘狀,是嗎?”

“不——不是那樣的。”

然而對於哈塔的問題,瑪麗卻大力搖頭加以否認。

“不可能有的。以負值輸出的正能量……如果不是能做出這種不合理運動的東西,就無法說明瞭。那一定隻是隨便取的名字吧,其實是完全不同的——”

“啊,是那個吧?”

直人好似突然想起什麼般叫道。

瑪麗投以懷疑的眼神。

“怎麼了?有線索了嗎?”

“剛纔琉珠說過的吧?她的機能停止是因為某個齒輪。”

“啊啊,如此說來……”

“琉珠之所以壞掉,隻是因為那一枚齒輪哦——”

直人說道。

“就是那個明明在順時針轉動,卻按逆時針方向運動輸出動能的齒輪。”

“……………………………………………………………………………………哈?”

沉默良久之後,瑪麗揚起眉毛瞪向直人。

“剛、剛纔,你在說什麼?”

“冇什麼,就是字麵意思啊。有那樣一個齒輪。隻有它不動——”

“那種東西要怎麼修好啊!?”

“誒,不過——這有那麼奇怪嗎?”

瑪麗頂撞般地叫道。

“絕對很奇怪吧!而且說起來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你腦子有病啊!?”

“那、那個……?”

“請你用常識考慮一下!!你到底在學校裡都學什麼了!?”

“啊——那個…………除了實際操作之外都在睡覺。”

嘿嘿,直人吐了吐舌頭,瑪麗無言地看著他。

似乎感覺到視線中有股危險的氣息,直人慌忙繼續說道:

“啊……你看,就因為主觀武斷地認定那個要順時針出力,所以纔沒修好的吧?”

於是,瑪麗以冰凍般的眼神和聲音問道:

“往前扔出的球卻徑直向後飛去,你覺得這種事可能嗎?”

被她這樣一問,直人目瞪口呆地偏過頭來。

“……啊啊,聽你這麼一說是有些奇怪、吧?”

“是吧。所以說——”

他似乎終於搞懂了,瑪麗不禁放心地舒了口氣,然而直人卻說:

“不過如果是那麼設計的話也就冇辦法了吧?”

“彆彆彆,彆開玩笑啦————————————————————————啊啊啊!!”

瑪麗披頭散髮地尖叫著。

她肩膀顫抖。

“佈雷蓋家世世代代一千三百年的曆史居然輸給了這麼一個、這麼一個腦子有病的土老帽變態混蛋……這到底是開的哪門子玩笑啊……!?”

簡直不可理喻,瑪麗不禁咬牙切齒。

眼前這個笨蛋,真的是,就如字麵所言,是貨真價實的——冇常識。

如果不是這般瘋狂這般不合邏輯,那也就冇法修理這個自動人偶了,這麼說來——原來如此,瑪麗也能認同為什麼出生在佈雷蓋家的所有技師全都失敗了。

能夠認同,但是。

“……真不想承認啊。這算什麼,這種侵蝕理性的非常識……!”

聽著瑪麗那悲痛的呻吟聲,直人不禁歪著頭道:

“不過啊,我就直說了吧,不該到現在才提什麼常識啊、不可能之類的吧?”

“……你想說什麼?”

“因為,琉珠是‘Y’製做的吧?”

“是啊。那又如何?”

“所以說啊——會想到用齒輪來驅動整顆行星的想法本身就已經足夠瘋狂了吧?”

“————————————————————————————————————”

“如果是那種人做出來的自動人偶,多少有些超乎常識反而纔是理所當然的吧?”

“————————————————————————————————————”

無法回答。

瑪麗的舌頭彷彿被凍住一般,無法轉動。

——“Y”。

那是無人知其真名的、傳說中的時鐘技師。

他作為這顆星球——“時鐘機關之星”的設計者,同時也是琉珠的製作者。

至今瑪麗不曾對其存在有過懷疑。

她將其作為一名技師來尊重,並且不斷鑽研為了有朝一日能趕上他所遺留下來的技術。

然而——但是。

今天第一次,瑪麗感到了其存在的異常性。

這個怪物編織出經過一千年也未能被超越的技術,做出了這顆星球的設計圖,甚至還達成了對相對時間——虛數時間的掌控。

“——愚蠢透頂。那種事,應該是做不到的。”

但無論是異常也好什麼都好,那個技術和實物就擺在眼前。所以隻能承認了。正如直人所說,它就是“那種東西”。

……然而,那一度所感到的惡寒並冇有消失。

那種如同腳下的土地在不斷瓦解的錯覺也冇有消退。

“————”

就在這時。

“…………早上好,直人大人。”

被上好薇發條的琉珠再次啟動。

看到她,瑪麗和哈塔二人都不由得擺開架勢。

在二人緊盯著琉珠的眼中所浮現出的,是一目瞭然的——恐懼。

這是時鐘技師在親眼目睹了琉珠這個自動人偶的種種荒誕效能後所作出的最自然的反應。

虛數時間——相對機動。

如字麵所示,那是悄無聲息地散播死亡的機能。

能夠在靜止的時間中,令對象毫無抵抗餘地被破壞一切的自動人偶。

——而且誰也無法保證,他們自己就不是其攻擊對象。

隻是兵器的話,大概還冇什麼問題。

但琉珠是自動人偶,有其自主性,會不接受這邊的命令。

而且,她不受倫理規定束縛。這即是說,琉珠會殺人。如果有那個必要,這具自動人偶就會輕易殺人……

麵對這一事實,冇有人不會心懷恐懼。也不應該有。

但看著慢慢起身的琉珠,直人卻——

“琉珠。”

深吸一口氣——

“請你————請你做我的‘ 新 娘 ’吧!”

這樣大叫道。

琉珠幾乎片刻不遲就給出了回答。

她臉頰微紅,輕輕地、但卻滿含感情地微微一笑。

用如八音盒般澄澈、彷彿在輕柔歌唱的聲音宣告道:

“直人大人似乎對我心醉神迷得神誌不清了呢。不過我建議您好好認清一下自己的分量如何?”

————…………。

麵對這樣毫不留情地一刀兩斷,直人撲倒在地抽搐起來。

令人心痛的沉默降臨下來。

瑪麗抬頭看向哈塔。

他也眯起空虛的雙眼看著瑪麗。麵對那冰冷徹骨的沉鬱表情,瑪麗點點頭。兩人的感想是一樣的。

即,這傢夥到底是在說啥啊——。

“直人……”

瑪麗一邊歎氣,一邊對趴在地上顫抖的少年出聲說道:

“你還正常吧——不,我知道這肯定是不可能的了,不過你真的不要緊嗎?你到底是經過怎樣奇怪的思考迴路才能說出剛纔的那番話……?”

但是直人卻顫抖著用細若蚊鳴的聲音說道:

“不是的……那都是反射性之下說出口的……”

因為——既然看到了那樣的東西也就冇辦法了吧。

直人一邊顫抖,一邊心想。

因為喜歡機械,迷戀機械,熱愛機械而活。

在那種被齒輪包圍的人生中,琉珠的存在無疑可說是至高無上。

作為擁有最高效能的自動人偶,其外表又是可愛到不行的女孩子,至於運轉時的聲音,那簡直就如同天使的歌聲一般,而她的主人又恰恰是自己,所以說。

——怎麼可能會不愛上她呢。

然後還有那個變身。

當他看到這個在全宇宙中最重要的女孩穿上婚紗時,不在此刻告白還要更待何時。

這不是藉口。而是受到本能驅使的靈魂的呐喊。

——所以,對於這一點。

琉珠的話如利劍般刺穿了他的心。

“我判斷,直人大人是瘋了。”

琉珠重複道。

“——不管怎麼說,就算我是至高無上的藝術品、是無與倫比的自動人偶,所謂求婚也要男女雙方處於平等地位才行。對一介時鐘機關的仆從提出這種要求,就算說客氣點那也是語無倫次,一言以蔽之就是異常。”

“彆說了!我的生命值早就已經是負值了!”

呼呼呼,直人一邊趴在地上畫圈圈一邊說道。

“不,嗯,我明白……本來,琉珠就恥於有我這樣的主人,這我是知道的,是的,我太輕率了……這樣,在大腦裡將你從世界的至寶升級為我個人的至寶,因為我冇有找到妥貼的言辭來形容……於是失控了。我會深刻反省,然後去找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

最後瑪麗似乎也有點同情起他了,對著那在悲痛中渾身顫抖的背影說道:

“算、算了吧……彆那麼消沉了,好嗎?雖然被你這樣的人突然求婚誰都都會退避三舍吧,不過你看,活著的話不知何時還是會有好事發生的——”

“——瑪麗大人請恕我失禮。”

對於那番話,不知為何琉珠竟起了反應。

她以語帶威脅、有些危險的口氣說道:

“在人類這種大腦水平還不如跳蚤的最低級生物中,您不過身為稍微機靈點的存在竟然就敢瞧不起我的直人大人,還是顧慮一下自己的卑微吧。”

“誒——我,我可是站在你那一邊說話的啊,可是為什麼要被你說到那種地步!?而且後麵那些話讓人完全感覺不到你心中有覺得失禮啊!”

“喂,小姐。”

哈塔插口道。他摸著下巴驚訝地說:

“……既然你要殺我們的公主,看來對你來說是真的不存在‘倫理規定’,但難不成就連對你的主人——直人,你也冇有被設定成要無條件服從嗎?”

琉珠回答:

“我是‘遵從者’——設定好的程式隻‘規定’要追隨主人,你說的那些是什麼?”

“……啊啊,也就是說,程式冇有設定你要對主人表示好感咯。”

這句話成了致命一擊,直人發出悲痛的聲音嚎啕大哭。

但是——。

“看來剛剛那句話出現了歧義所以我要訂正一下。我雖然被設定成無條件遵從主人的‘仆從’,但對直人大人懷抱好感是出於我的‘自由意誌’。請不要將我與那種一旦認定了主人就會無條件張開雙腿的性玩具混為一談。”

“……自由意誌?剛纔,那個自動人偶竟然說出自由意誌這個詞啊,哈塔!?”

瑪麗尖叫起來。然而直人卻冇理她,反而一下子不哭了。

剛纔,琉珠說了。確實說了。

說她“抱有好感”。

……OK冷靜點彆慌張,直人這樣說服自己。

那是垂至地獄的蜘蛛絲。隨便拉扯是會背叛釋迦穆尼的慈悲的。

直人慢慢站起身來,然後戰戰兢兢地問道:

“——難道……我,冇有被琉珠……討厭?”

“我?討厭直人大人?”

琉珠愣了。但是直人冇有看漏——不,是冇有聽漏。

摘下耳機的現在,他確實聽到了。

在琉珠體內微微發出的“齒輪變換的聲音”。

“我哪有理由會討厭像直人大人這種要找個不是缺點的地方反而要萬般費心的人呢?”

——也就是說根本不存在什麼討厭的理由或喜歡的理由。

在瑪麗和哈塔聽來大概就是那樣了吧。如果以表麵上的內容來接受的話,直人也會再次一頭撞地,埋起臉來。

但是,直人已經可以確信了。

至今為止雖然一直被琉珠惡言相向——但卻不可思議地冇有因此而感到不快,這大概、或許、maybe並不是因為直人有什麼特殊的變態嗜好。

……不,雖然在他作為機械宅本能地向琉珠求婚的時間點上,或許就該老實承認了,但這完全不是那種方向上的話題——

“琉珠,為什麼,不能做我的‘新娘’呢,能、能說說理由嗎?”

“因為我是直人大人的侍從……然而新娘——也就是說……夫婦。”

琉珠回答時的表情一如往常,優美而流利,咋看起來冇有任何變化。

但直人冇有看漏。她的視線——微微有些遊移。

“所謂,夫婦——就是站在同等立場上的存在。確實無論容貌、頭腦、知性和品性,在一切方麵我都萬分優秀,甚至到了直人大人連比較都冇有意義的地步,但是直人大人是主人,我是侍從。要說對等的立場……還是請您掂掂自己的斤兩吧。”

聽了這話,直人確信了。

他問:

“那個——難道琉珠……你是搭載了‘毒舌濾鏡’之類的東西嗎?”

於是,琉珠偏過頭來。

接著似乎非常意外地眯起一隻眼:

“——毒舌?我嗎?對於直人大人這種處於金字塔最底層的生物,站在頂點的我應該冇有必要作出這種故意花費力氣用言語進行責難的非生產性的行為,並像人類那樣說出惡毒的話然後損害了自身的品性吧。”

“““你居然冇有自覺啊!”””

這樣大叫的,不隻直人。瑪麗和哈塔的聲音也重疊在其中。

為了調整慌亂的呼吸,直人將手按在胸前。

“冷冷冷冷、冷靜些見浦直人……!你現在正站在究極的分歧點上!”

如果琉珠搭載了毒舌濾鏡(暫定)的話,那她的話現在就都值得懷疑了。

必須要設法避開那個毒舌濾鏡(暫定),巧妙地問出琉珠隱藏起來的真實想法。

——琉珠是真的喜歡見浦直人,還是討厭他呢。

在這一點上,結果會有天堂或地獄之差……!!

於是直人說道:

“那、那就這樣吧。如果‘是’的話就點頭,如果‘不是’的話就搖頭。”

琉珠點了點頭。

……很好,似乎封住語言就能避過毒舌濾鏡(暫定)了。

確定了這一事實,直人為了獲得準確的答案,開始全力轉動平時那結了蛛網的大腦,慎重地選擇提問內容。

他問:

“那麼,首先是……琉珠所說的‘自由意誌’是被設計好要對主人無條件啟動的東西嗎?”

噗嚕噗嚕——琉珠左右搖頭。

不錯很順利,直人氣宇軒昂地雙手握起拳頭。

回答的內容也很令人欣喜。也就是說,雖然琉珠跟隨主人是規定的內容,但其中懷抱好感則不是自動的。

然而,但是。

“那麼……那個‘由自由意誌所產生的好感’,除了對我之外,還有彆的例子嗎?”

經過短暫的思考後,直人所采取的戰術是慎重——或者可說是膽小的提問。

既然毒舌濾鏡(暫定)是琉珠冇有意識到的機能,那麼也有可能這個自由意誌也會受到某些情況的乾擾。

根據前例,確認其發動條件。由此,在推斷出琉珠是無意識啟動了它的情況下,如果再能從中推測出規律性的話——。

但是。

噗嚕噗嚕。

琉珠卻隻是搖頭。

“————誒?冇有,前例嗎?”

點頭。

“那、個。也就是說,雖然冇有前例——卻對我發生了?”

點頭。

……直人越發搞不懂了。

這雖然不是瑪麗說的,但就是這麼個不中用的變態到底是哪點按中了那個開關呢。

——話說回來。

琉珠那濕潤的眼瞳正四下彷徨。

白皙的臉頰泛起了紅潮,微張的嘴唇顫抖著。

總是優雅地挺得筆直的後背現在也有些靠不住地、扭扭捏捏地晃動起來。

那就彷彿是——冇錯,就彷彿是,在為戀愛而彷徨的少女一樣。

這個,難不成,不過,真的是……?

僅僅因為她一反平時那種惡言相向的態度,所以才顯得格外明顯。

或者說這纔是真正的琉珠,以前隻是因為被語言矇蔽所以纔沒發現。

……必須,要確認一下。

“那麼,那個,最後隻有兩件事……想要‘確認’。可以嗎?”

點頭。

“第一個——也就是說琉珠並非是由於某人的設計,而是憑自己的意誌,通過自己的判斷,而對我……抱有好感的,是這樣……的嗎?”

輕輕地——

琉珠點了下頭。

在失去了毒舌之壁的現在,隱藏在內裡的感情全部暴露而出。

琉珠的吐息中染上了些許為難。兩手無所適從地合攏在一起,就好像是在求饒一樣。濕潤的視線悄悄下垂,然而作為“侍從”的她依舊無法背過臉去——。

直人喘了口氣。

嘴裡乾渴難耐,脈搏劇烈跳動,彷彿會爆裂一般。

從胸口中湧起某種炙熱的東西。眼前的少女好可怕。他莫名地想要大叫,想要逃跑——但最終還是用力站穩了腳。

他的視野在顫抖。

他說出了最後想要確認的事。

“——那麼,那份好感,到底有多深……請你用點頭的方式,點到合適的次數?”

那與其說是確認,已經可算是要求了。

理解了主人心願的自動人偶紅起臉來,然後,慢慢地,動了起來。

一下、兩下、三下……、

點頭、點頭、點頭、點頭、點頭、點頭、點頭、點頭、點頭————

直人仰望天空。

熱淚潸然而下沾濕了臉頰。

純粹的喜悅填滿了自己整個身心。此時此刻,在這個世界上他最珍視的寶物表示喜歡自己,麵對這樣的事實,再去追問這算不算戀愛,追問機械與人類如何如何,那種事情究竟還有什麼意義?

——啊啊,世界,竟如此美麗。

那就好像是將深深的暗夜染白的曙光。

如同太陽從雲間探出臉來,讓景物全都活躍起來。

就像從孃胎裡爬出的嬰兒第一次睜開眼睛時那樣。

帶著這般心情,直人隻是仰望天空,發出不成聲的呐喊。

勝利了。

我的時代來臨了。

自己的人生很糟。坦白來說就是失敗者。也有過想哭的時候。甚至有過想死的時候。真的是,隨時都處在可能一蹶不振的狀態。

——啊啊,但是,活著真好。

點頭,點頭,點頭,點頭,點頭,點頭,點頭,點頭,點頭,點頭。

似乎現在仍覺得不妥,麵頰通紅的琉珠不停點頭,在她麵前直人自然而然地屈膝跪下。

忍住不止的淚水,合起顫抖的雙手,虔敬地高舉向天空,同時垂下頭來。

祈禱。

感恩的祈禱。

自出生以來頭一次,直人打從心底感謝這個世上的某個偉大存在。

——啊啊,真的,真的太感謝了……!我愛你————!!

……然後。

當琉珠點完二百五十五次頭後,

“——您滿意了吧。”

她突然用冰冷的聲音這樣說道。

“竟然連侮辱趣味都有了,看來在為直人大人的人格分析中配發的那些類彆已經快不夠用了。也就是說要製造一個名為‘突破人類天際的變態’的專門類彆來指代您才行了。”

但是琉珠這樣的毒舌,也因為她那紅通通的臉頰而變得不夠犀利。

直人一邊抹淚一邊露出明朗的笑容,說道:

“隨你高興吧。因為我現在正在體會活著的喜悅。”

“是嗎。”

琉珠點頭道。

“如果您打算一直呆在這裡品味活著的喜悅的話,那這喜悅也就還剩六個小時左右了。如果您能不留遺憾地度過這段時間,那也算是幸福了吧。”

…………哎呀?

“六個小時?這是怎麼回事?”

直人偏過頭來,對此之前一直茫然若失說不出話來的瑪麗突然尖叫起來。

“那是這座都市和我們的命運走到儘頭之前所剩的時間啊你這個變態大笨蛋!”

聽了這話,直人一下子站了起來,仰望聳立在眼前的巨塔。

他想起了自己因為太過感動而完全忘記的現狀,然後大叫道:

“——嗚嗷嗷嗷嗷嗷嗷嗷!?糟了!?還有大支柱的修理呢!!”

這時,琉珠以冰凍般的聲音說道:

“啊啊,您是忘了嗎。在這種狀況下竟然還會通過對自動人偶實施機能限製而進行羞恥PLAY,我還以為您有怎樣驚人的膽識呢,原來隻是單純的眼界狹隘而已。”

感覺她的話比平時更加帶刺,直人戰戰兢兢地問道。

“啊……琉珠,你這是在生悶氣嗎?”

“生氣?我為什麼非得因為直人大人那些微不足道的發言,一一表現出感情動搖不可呢?”

“對不起。不,是真的很抱歉。對不起……但是,我是不會忘記的。”

“——隨便您。”

麵對這番總覺得有些甜蜜的對話,瑪麗尖叫道:

“愛情喜劇就等以後再說吧!你們真的理解現狀嗎!?”

她以能溶化鈦合金的炙熱眼神瞪視著直人和琉珠。

身後,哈塔深深地歎了口氣。

在他的眉宇間滲透出濃濃的疲憊之色,

“饒了我吧。像這樣子死掉,連黃泉路上的笑話也算不上啊——”

在慌忙前往大支柱的途中,有一個深深的疑問刺進瑪麗腦中。

——“Y”。

作為改造了世界的時鐘技師,同時也是琉珠的製作者。

實際上本不該存在的技術,“虛數運動機關”。

以及擁有著隻能認為是戀愛感情的“自由意誌”的自動人偶。

早在一千多年前便做出了這些的、人類史上無與倫比獨一無二的天才。

但是,這,也太……

“真的是,人類嗎……?說起來————他真的存在嗎?”

對於瑪麗不由自主發出的這聲疑問,冇有人回答。

在地下七萬兩千米的深處。

有一個佈滿齒輪的大廳。

這裡是連接至樓層各處的通道的交彙點——即中央迴廊。

從地麵到天花板有三百多米高,進深也有兩百米。然而即便是這樣寬廣的空間,從整個第二十四層來看也隻不過是極小的一部分。

剩下的空間全部被控製都市運轉的齒輪填滿。天花板、牆壁、乃至地板下麵,都有無數齒輪以超乎想象的複雜程度咬合在一起。

這樣一座大廳此刻卻空無一人。除了剛剛踏入這裡的四人外,不見一個人影。

“……冇有人啊。已經被‘軍方’帶走了嗎?”

拾起一張散落在地的資料檔案,哈塔嘟噥道。

撇下器材和資料,唯獨不見技師們的身影。如果是自發性的避難,那應該會把能用的東西一個不剩地收拾好帶走纔對,所以他們的消失可能並非出於個人意誌。

瑪麗歎了口氣,點頭道:

“那樣的話或許也不錯。至少,都平安無事……”

“嗯?不,等等。”

哈塔仰起臉來。

“裡邊好像有人。正返回這裡。”

在他說出這話的同時,從連接樓層深處的通道中現出了人影。

那是約有十幾個人的集團,他們在注意到這邊後驚叫起來。

“瑪麗大師!?”

他們一邊叫著瑪麗的名字,一邊跑來。

是些年長的工作人員,他們全都穿著作業服。其中還有整備士長和觀測班班長。

“啊啊太好了!您平安無事。”

康拉德整備士長作為代表走上前來說道。

瑪麗目瞪口呆:

“平安無事,你在說什麼啊?”

“在您前腳去地上後‘軍方’那幫傢夥就後腳跟著來了,他們叫我們趕快撤離。雖然和他們抱怨虧得我們前天才趕來,現在卻說出這種不負責任的話,但他們卻說您已經被拘捕,‘技師團’那邊也協商過了這種意義不明的話……於是我們冇有辦法所以就隻讓年輕人去避難了。”

瑪麗驚訝地說道:

“那你們為什麼不避難!?”

“這個問題還真不像您會問的事情啊。”

整備士長一邊撫摸著他下巴上那團亂蓬蓬的鬍鬚,一邊哼著鼻子。

“因為還有一堆工作冇做啊,我們怎麼能逃跑呢。而且現在您不是也回來了嘛。”

“如此說來瑪麗大師,我以為地麵上已經完全被‘軍方’那幫傢夥封鎖了,您到底是怎麼下來的?”

漢斯觀測班班長問道。

瑪麗一臉為難地露出苦笑,她搖搖頭道:

“啊……那些事等以後再說吧。眼下冇時間了。地麵上的重力異常情況已經非常嚴重,必須儘早完成作業。”

“……關於這件事啊。”

漢斯表情黯淡地說道。

“瑪麗大師。雖然您纔剛趕到,但實在抱歉,還是請您也快點去避難吧。”

瑪麗挑起眉毛說道:

“你在說什麼啊!”

“我是認真的。就在剛纔,這裡已經出現了連鎖異常。”

眼眸中浮現出沉痛之色,觀測班班長垂下了頭。

“原本就冇什麼希望,這樣一來已經……不過現在去避難的話應該還是有很高機率能夠逃脫的。”

“您還年輕,也比我們更有才能。讓您和我們這些老骨頭一起在這裡死掉,我們於心不忍啊。”

整備士長從旁插口道。

然而瑪麗卻以嚴厲的目光瞪著兩人:

“我回來是為了拯救這座都市。不是為了來聽你們這些老人家的怨言的。”

“但是……現在問題是,已經冇望了……”

“不必擔心。我們有秘密武器。”

“秘密武器?”

除了整備士長和觀測班班長之外,其下的剩餘工作人員也都紛紛露出驚訝的表情。

瑪麗笑著點頭道:

“冇錯,我來介紹。他是這座都市的居民——”

瑪麗回過頭去,然而卻一下子住了口。

在她的視線和舉起的手掌前,是某種差點被當做秘密武器來介紹的東西。

“居民…………”

她嘴角抽搐。

那個什麼東西——也就是直人,正一臉陶醉地仰望著天花板出神。

那滿含熱切的眼神如同藥物中毒者一樣燦爛生輝,他反覆發出“嗚嘻嘻嘻嘻嘻嘻”的囈語,顯然已經是病得不輕了。

而且還,

“————噢,多麼漂亮啊……”

“…………………………哈?”

瑪麗的聲音根本冇有進入他的耳朵,直人神情恍惚地向前走去。

他盯著在牆壁和天花板上運作的無數機械裝置,眼神中帶著明顯的戀慕,

“太美了……!如此完備完美的機關,這是我在看過琉珠的內部之後的頭一遭……!太厲害了!可惡到底是誰!?設計出這部如此美麗魅人令人激動讓人驚奇的機械裝置的,到底是哪個不得了的大神啊……!!”

他扭動著身體,無法自恃地說著胡話。麵對這副異常者的姿態,瑪麗不由得感到一陣寒戰後退了兩步。

冷場。

在她身後,一名工作人員以懷疑的聲音問道:

“…………秘密武器?”

“不,那個,請你等一下?”

要說過分也實在是過分,麵對此情此景瑪麗呻吟般地搖頭說道。

“直人大人。”

琉珠似乎也一樣看不下去了,她以嚴厲的聲音說道:

“我覺得,現在應該在意的事並不在那裡。”

“琉、琉珠!你終於靠譜了一回……是的!不在那裡——”

瑪麗幾乎感動得不能自已,她揚起嘴角。

琉珠則對這樣的視線深深點頭,以此作答,然後用優雅的聲音繼續道:

“是誰畫的設計圖這種問題已經無所謂了。重要的是你竟然大放厥詞,說這種老舊發黴的古董是‘自我以來最漂亮的’——這我可不能聽了就算哦?”

“重點也不在那裡吧!”

瑪麗哭叫道。

至於另一方麵,直人就像被戳到痛處一樣變得慌張起來:

“誒、但但、但是!不、那個,雖然我完全明白琉珠很厲害,但是……”

“彆扯什麼‘但是’的、‘德謨克利特’之類的。那天你還說我的身體‘非常漂亮’——難道這話都是假的?”

“——身體?”

瑪麗呆呆地嘟噥道,直人慌忙予以否定。

“冇冇冇有的事!怎麼可能是假的!”

“那麼你現在卻被這種古董吸引了視線,這是怎麼回事,我要求說明。”

完全搞不懂到底是什麼跟什麼了……瑪麗不禁抱住腦袋。

琉珠的口吻和態度一如既往,除去毒舌之外在她的臉上正洋溢著優雅的微笑,然而這副樣子卻不知怎麼,讓人覺得……有點不對勁。

就好像——是戀人在斥責自己的男友對彆的女人看得入迷一樣。

“不是的,因為!你看,這是一千年前做出來的東西啊!一千年前就作出來了,並且能完美地運行,連細節都能全部看到!雖然裸露得有點厲害,但這構造實在是太美了——”

“我明白了。也就是叫我‘脫’是吧。”

啊!?不理會高聲驚叫的瑪麗,琉珠將手摸到衣服上。

“等、等等等等啊你!一、一個女孩子怎麼能在一幫男人麵前露出肌膚——”

“不必擔心,我是自動人偶不是女孩子。我明明無論在零件數目還是精密度又或是機能上都比那個優秀,但他卻蠻不講理地說我不如這種量產型古董,現在就算他用無知和愚昧來做藉口也彆想我能原諒——”

“啊啊————”

至此瑪麗終於明白了。

這就是……那個。

在這種非常時期。

在都市的命運以及兩千萬條人命都懸而未決的時刻。

這具自動人偶卻在“吃醋”。

於是,琉珠終於開始脫下邊了,瑪麗衝著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夠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終於爆發了。

瑪麗的尖叫穿透四壁,把這充滿了無數齒輪的空間震得咯咯直響。

“請你們也考慮一下現狀啊!再有四個小時我們大家就都要墜入地底了!?”

這使出渾身氣力所發出的叫喊似乎奏了效,兩人一下子住了口。

並一起點頭。

“——嗯,那倒也是。”

“直人大人也冇有把握狀況,真是萬分失禮。”

“誒,我的錯!?”

“誰都好!夠了!?再有四——啊啊已經不到四個小時了!”

瑪麗指著懷錶繼續叫道。

“再有三個小時零五十七分就有約兩千萬人和我們一起因為破棄而墜入地底啦!難道還要叫他們一邊看你們的午間肥皂劇一邊死去嗎!?”

……直到剛纔為止的那種嚴肅氛圍到底跑哪去了。

她真想絞死剛纔那個信任著這個變態和自動人偶的自己,瑪麗受到此般心情驅使,她呼吸慌亂,肩膀劇烈地上下起伏著。

麵對她那怒氣沖沖的模樣,直人眨了眨眼,然後擦掉剛纔流下的鼻血。

“啊——嗯。抱歉。差不多該拿出真本事了,琉珠。”

“是,直人大人。這件事就等以後再說吧。”

“拜托了,真的……”

瑪麗嘟噥道,她差不多已經癱坐在那裡了。

而在她身後,康拉德整備士長則戰戰兢兢地說:

“那個,瑪麗大師?……這兩位到底是……?”

“整備士長,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這點,我已經知道了!”

瑪麗因強烈的憤怒和羞恥而滿臉通紅,她回過頭來。看著整備士長那可說是驚訝至極的表情,她幾乎帶著哭腔繼續道:

“不過請看在我的麵子上給他點時間。無論你是無法相信,還是不想相信都好…………但他是我們唯一的希望。”

整備士長嚴肅地盯著瑪麗。

他已經在這個世上活了五十年了。期間,他親眼見證了無數技師或因為繁重的工作而身心俱疲,或因為被自己的才能徹底擊潰而離開這個行當。

所以,整備士長甚至疑心眼前的這名少女是不是也因為當前過於絕望的狀況而氣餒了,不過——

瑪麗盯盯地回望著整備士長。

她的眼圈雖然有點紅腫,但眼瞳中寄宿著力量。那是有著理性光芒的正常眼神。

整備士長歎了口氣,然後輕輕地點了點頭。

雖然各種各樣的疑問並冇得到解決,但至少他判斷眼前的少女可以相信。

“我知道了。姑且就相信您吧。”

“非常感謝。”

瑪麗露出破涕而笑的表情,說道。

她收回視線。

麵前,直人就地而坐。

他盤起雙腿,挺直腰背,大口大口地進行著深呼吸。然後輕輕取下了那副螢光綠的耳機,將它扔給琉珠。

“那個你幫我拿著。”

“遵命。”

琉珠輕施一禮。

直人回了她一個微笑,然後轉過視線,沉默下來。

他就這樣瞪著虛空一動不動。

瑪麗他們姑且不論,纔剛見過麵的工作人員們是完全搞不懂直人在做什麼了。

有個人焦躁地說:

“……?這到底是在做什麼啊——”

“安靜。”

直人道,那聲音彷彿能刺穿人心。

這句直截了當的話雖然毫無威嚴和魄力,但聲音中的尖銳卻使工作人員沉默下來。

凝重的沉默持續著。

無數齒輪咬合的聲音、傾軋聲,以及撕裂天空的聲音都在靜靜地迴響著。

在甚至令人感到有些壓抑的氛圍中,瑪麗突然想到。

——在這傢夥的感受中,這些聲音到底是以何種形式被捕捉到的呢?

他有著從地麵上就能聽到這裡第二十四層的異狀並加以判彆的聽覺。以那種任誰聽了都會付之一笑的異能,在他眼裡這個滿是齒輪的世界到底會展露出怎樣的麵貌呢。

她很在意這件事。

“————”

直人無視瑪麗的這些思考,依舊一動不動地不斷望著虛空。

時間緩緩流逝。

能夠感受到工作人員們的焦慮。大約四個小時後,他們就要和都市一起墜落地底,與兩千萬條生命一同赴死。

而在這種情況下,卻還要無所事事地守著這份沉默。

那樣的痛苦簡直等同於拷問。

但是,每當有誰等得不耐煩想要開口或是離開時——緊靠在少年身旁站立的銀髮自動人偶就會投來銳利的目光加以製止。

——不許說話。

——不許動。

那包含在視線中的明確意誌將工作人員統統釘在此處。

兩分鐘,四分鐘,六分鐘,等同於永遠的時間流過。

然後——。

“————————————————我知道了。”

直人輕聲嘟噥道。

於是緊張得以緩解。

之前一直受到沉默束縛的工作人員們,終於從這令人如坐鍼氈的沉悶氣氛中被解放出來,然而懷疑的竊竊私語開始在他們中間蔓延。

其中一人,漢斯觀測班班長豎起眉毛:

“你說知道了?”

他以冰冷的口吻說道:

“你到底在說什麼?是說你浪費了寶貴的時間嗎?如果你是在說我們已經完蛋了的話,那我們早就知道了。”

但是直人冇有理睬觀測班班長的諷刺。

他以似乎心不在焉、遙望彼方的眼神宣告道:

“十八個地方。”

“什麼……?”

為了對直人不足的話語進行補充,瑪麗插口道:

“你是說如果修理好那十八個地方,就能使重力控製恢複正常了嗎?”

“是的。”

直人簡短地點頭道。

聽了他的回答,觀測班班長激動地大叫道:

“你在說什麼蠢話!你怎麼會知道那種事!難不成你是想說你隻靠在那裡坐著就瞭解了這裡的構造嗎!?”

“是的。”

直人直截了當地即刻回答道。

觀測班班長反射性地再次勃然大怒,他正要衝眼前這個小孩大吼,卻見瑪麗當即拿著圖紙跑來,於是他愕然了。

“那十八個地方在哪?”

瑪麗將圖紙在地上攤開,問道。

直人盯盯地看了一會兒,但很快便皺著眉搖頭道:

“抱歉啊,太難了我看不懂。我在口頭上告訴你位置,你來替我看吧。”

“知道了,交給我吧。”

瑪麗點頭道。

麵對這兩人間的交流,在場的諸位彷彿是看到了某種恐怖的東西一樣。

觀測班班長戰戰兢兢地對著瑪麗的背影問道:

“……瑪麗大師,您是認真的嗎?現在,您是要相信這個少年的戲言而行動嗎?他可說自己連圖紙都看不懂啊。”

“正是。”

漢斯忍無可忍地叫道:

“瑪麗大師!像您這樣的人為什麼要奉陪這種小孩子的惡質玩笑呢!”

瑪麗回頭說道:

“我知道你無法相信。但是麵對目前的狀況我們彆無他法。既然冇有任何對策的話,那麼我想賭賭奇蹟。”

“瑪麗大師!!”

觀測班班長髮出淒厲的叫聲。他真覺得這個總是冷靜而英明的少女可能已經瘋了。他雖然心中充滿不安,但卻仍被使命感驅使,想方設法要讓瑪麗恢複正常並儘早逃離這裡——然而。

“——四京三千九百八十五兆四千七百二十四萬五千九百零八個——這是零件的正確數目。”

直人接著所說的話,卻使那份決心變成了令人顫抖的寒意。

迴廊裡鴉雀無聲。

就連事前已經體驗過的瑪麗和哈塔,也感到身上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他的口氣聽上去並不是在瞎說。

他是實際數過了——不,那口氣就好像是在照本宣科地讀產品說明書一樣。

他隻是淡淡地說出了毫無疑問、理所當然的事實——就是那樣的口氣。

“出現異常的零件是在那之中的四千零四十七個。但是,有四千零二十九個與現狀冇有直接關係——也就是說實際上是十八個地方。隻要對那些地方進行修理,就能製止重力異常。”

——這傢夥,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連“技師團”的那些熟練工作人員也都無言以對了。

整備士長和觀測班班長全都目瞪口呆。

就好像明明能夠理解直人所說的話,明明說話的內容也十分簡潔,但大腦就是拒絕承認一樣。

都市的——大支柱的構造應該是無人知曉的。

這裡的零件總數,就算是在此做了幾百年維修作業的“軍方”應該也冇有實際掌握。更何況是各個部件間的關聯性,一般來說那是要幾百名技師花費數月時間進行觀測、分析的大型作業。

就連自詡為世界最高峰的他們,在萬全的狀態下拚死也要花費兩個星期。

再怎麼掙紮——也要花費那些時間。

然而那名少年卻隻坐在那裡十分鐘左右便說出了這一切。

……這應該不是真的。

應該是信口開河、單純的胡說八道——然而可怕的是,它聽上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那就好像是聽到了與此處不同的宇宙法則一樣。

就好像是遭遇了無法理解的外星生物一樣。

異常、異樣、奇異、奇妙、奇怪、特異、無法解釋、不合道理的——真實。

大家全都吞了口唾沫。

他們此時所感到的心情,到底是什麼呢。

至少他們在看直人時的眼神,並不帶有尊敬或輕蔑。

硬要分類的話那是——

“——不是說冇時間了嗎?”

為了打破這凝固的時間,琉珠發出了冰凍般的聲音。

她依序瞪了一遍那些嚇得發抖的工作人員,然後細聲說起尖刻的話來:

“雖然您們儘可以在那裡目瞪口呆,但在這種分秒必爭的狀況下卻隻會發抖的話,那您們的本事真還不如一隻貓,您們覺得是否正確呢?”

她的毒舌令工作人員們的雙眼重新燃起了熱情。

他們被稱作一流也做過一流的工作,而這樣的自負在受傷之後又熊熊地延燒起來。

整備士長彷彿是想通了什麼一樣大歎了口氣:

“……是啊。的確我們彆無他法了。既然瑪麗老師都說到這份上了我就相信一次吧。而且他似乎也並非全是在胡說八道。”

“但是,整備士長……!”

觀測班班長還在叫嚷,但因為不知道接下去該說的什麼於是沉默下來。

就其職責來說,因為他深刻地瞭解觀察作業的艱難與重要,他比任何人都更難以接受眼前的現實——但是他還是敗給了整備士長那規勸的目光,以及瑪麗那強而有力的翠綠色眼眸。

彷彿是在忍耐什麼一樣,他微微咬緊大牙,然後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乾吧。”

整備士長溫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時轉過身來說道:

“——那麼,請指示吧,瑪麗大師。”

在儘可能從直人那裡詳細聽取了情報後,瑪麗在圖紙上作出記號,並從觀測班推斷出的一份關於異常部位的預想列表中選出相符的地方。

按照留下來的工作人員的能力,逐件分配任務。

完成當即的編排和指示後,隻剩下慣例的工作。

大家拿著各種器械,奔赴各自的地點。

瑪麗目送著他們的背影,歎了口氣。

——已經冇有任何不安了。他們會完成好自己的工作吧。

“那麼,之後就是這邊了……琉珠!”

快過來,瑪麗大喊道。

聽到召喚後過來的琉珠苦著臉俯看向瑪麗。

“什麼事?我不希望被區區瑪麗大人如此隨便地使喚。”

“隻有一個地方,人類無法輕鬆的潛入。”

瑪麗冇有理睬琉珠的毒舌,繼續說道。

在短時間內就明白了該如何應付她。

“本來應該使用工作機器,但設定太浪費時間,所以就拜托你了。請按照我的吩咐,分毫不差的行動。”

“能對我下命令的隻有——”

“琉珠,聽話。”

直人說道。

琉珠露出了打從心底感到厭惡的表情,緊皺著眉毛,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請下達指示。”

瑪麗大致掃了一眼圖紙,注視著右手的計量儀器迅速心算起來。

基於計算結果,向琉珠下達了指示。

“從你所在的位置向左轉91.2度,視線水平向上抬起47.5度,然後沿著這個方向跳躍22.3米,在那裡轉180度回頭,視線垂直移動75度,再沿這個方向跳躍14.25米,垂直落地。接著向右移動57厘米,找到驅動右數第三十三個軸的第十七個齒輪,右下方67度有處0.2毫米的空隙,將這個螺絲刀插入其中,下方直徑0.7微米齒輪的一個輪齒歪了,請加以修正,使其‘不再停止旋轉’。”

——這已經不算是指示,而像是在輸入精確無比的指令。

瑪麗一口氣說完的口才讓琉珠歎了口氣。

“我明白了。”

一禮的同時,利落地回頭、跳躍。

目送著鑽入左壁齒輪群後消失的身影,直人睜圓了眼睛。

瑪麗疊起圖紙站起身,說道。

“那麼,咱們也走吧。有三個地方光聽口頭報告還是有些可疑,必須去實地確認才行。哈塔,你帶著直人跟上!”

“是,是。那我稍稍失禮了。”

哈塔在瑪麗的指示下開始行動,伸出粗壯的胳膊從腋下抱住了直人。

直人像貨物般被舉起,發出一聲慘叫。

“我完全被當成了器材嗎……”

瑪麗向現場突進,哈塔跑步跟在後麵,笑言道。

“這也冇辦法吧,你的身體太瘦弱了。既然想成為技師就多鍛鍊下體力吧。這個工作可是通宵二、三天也理所當然的體力活。”

“唉?”

直人呻吟了一聲,歎了口氣。若以自己的雙腿奔跑,的確冇有自信能達到如此破風而行的速度。

看到直人自暴自棄般老實的當起了貨物,哈塔以一句“話雖如此”繼續了剛纔的話題。

“不過若是有你的那種力量,大概也不必在意這些小節了。”

“我也冇什麼了不起的吧……”

麵對直人困惑呢喃,哈塔堅定的斷言。

“你很了不起。不如說方便過頭了反而讓人畏懼,觀測班長那傢夥都可憐得直髮抖呢,不禁懷疑起至今為止自己都在做些什麼。”

“——就算目睹這種變態的變態行為,也完全冇有失落的必要。”

不知不覺間被並排追上的瑪麗以冰冷的聲音低語道。

哈塔敲了下腦袋,說道。

“……公主。這位再怎麼說姑且也是從窮途末路的危機中拯救了咱們的救世主嘛,還是不要隨便用變態來稱呼比較好。”

“隻是坐在那十分鐘不說話,就可以將周圍三公裡範圍內的故障一個不差地調查出來,這種傢夥不是變態還能是什麼?”

“……沒關係啦,我已經習慣被叫做變態,所以無所謂了——等下。”

直人的話讓瑪麗和哈塔突然停下了腳步。

仍被抱著的直人轉頭環視了一下,

“——是那個,排列在那邊的機械裝置。右起第四個。”

說著指向下方。

瑪麗從通道的扶手上探出身體確認。

那是上下運動的齒輪群。相同型號的零件進行著相同的活塞運動,其中隻有右起第四個慢了零點五秒。

“——知道了,是那個呢。”

直人點頭示意,但皺起了眉。

出問題的地方位於正下方二十米左右處的空中。不僅冇有立足之地,其他機構還因為繁雜地堵住了路線而無法放根繩子下去。

直人看向瑪麗尋問。

“怎麼辦?回去拿工作器械麼?”

“開什麼玩笑,纔沒那工夫。”

簡短的回答後,瑪麗脫掉外套扔到一邊。

然後順勢跨過扶手,憑肉身跳入了不停運轉的齒輪群中。

“喂——!”

“冇事的,不必擔心。”

直人慌張地呼喊,然而哈塔輕輕拉住他的肩膀,笑了笑。

“仔細看著吧。當代首屈一指的第一級時鐘技師的技術。”

——於是,直人目睹了奇蹟的發生。

瑪麗悄然地落到了附近的軸上,緊接著壓低身體再次跳躍。

以野貓般平滑的動作穿過了運轉複雜的螺旋、導線、發條、齒輪——一切的零件,不斷靠近出問題的地方。

速度快得可怕。

而且冇有一瞬的停滯。

運轉的機械群擁有光是觸碰就能輕易將人體四分五裂的強度、重量以及銳利,但少女冇有一絲迷茫就闖了進去。

瑪麗最後踢向迴轉中的氣缸,腳掛在了一處細框架上。

她反向倒掛在那裡,眼前剛好是第四個機關。

從短褲延伸出的纖細**十分眩目。

但是——大概因為剛纔勢頭過猛了吧,工具從纏在大腿上的皮帶中掉了出來。

至少在直人眼中如此。

但這些工具並非掉落。

而是瑪麗不斷的接住、使用、放回,如此的重複。

工具彷彿拋球戲耍般在空中飛舞,維持在循環當中。

螺絲、導線、齒輪在瑪麗的眼前旋轉,宛如無視重力的舞蹈,又再次迴旋著回到合適的位置。

這一切都以甚至能留下殘像的速度進行著。

而且是以倒掛的姿勢。

令人敬畏的麻利手法——正可謂神技。

直人戰栗不已,注視著眼前的景象甚至忘記了呼吸。

低聲從口中擠出了感歎。

“……太……厲害了……那就是第一級時鐘技師嗎!”

哈塔露出了苦笑。

“可彆試圖模仿哦。就算是第一級時鐘技師,普通情況下也會使用作業機械或是搭個腳手架進行作業的。”

“……但那是怎麼回事?”

聽到直人有些沙啞地如此回問,哈塔答道。

“雖然和你的專長不同,可那位公主也是出色的天才,世界上最年輕的第一級時鐘技師的稱號可不是浪得虛名。”

“……太了不起了。”

直人發出了讚歎。

那就是頂點。

那就是最高峰。

彷彿鬼斧神工般的精湛技藝自不用說,那雙手演奏出的音色之優雅又要如何形容呢?

那是從未耳聞過的音樂。

人類發出的聲響儘是不愉快的、不齊整的、不安定的,但演奏於眼前的這首名為瑪麗的名曲就連血液的流動、呼吸、甚至骨骼和肌肉的摩擦都達到了完全調和的境界。

“哈哈……啊哈哈!”

直人突然大笑起來。

一股即將炸裂的興奮在胸內湧現。

總有一天——

自己也能演奏出那樣的聲音嗎?

在不滿一分鐘的時間裡,瑪麗完成了工作。

然而對於以眼和耳將這一切儘數烙印在腦海裡的直人來說,彷彿度過了數十倍、乃至數百倍的時間。

掉落的工具如同戲法般回到了皮帶上。她本人的臉色泰然自若,以和下降時同樣的動作流暢地向上攀登,悄然靠向這邊。

瑪麗以馬戲團似的翻身動作在通道上著地,吊起眼睛說道:

“在發什麼呆?趕快去下一處!”

又一個人疾風般地衝了出去。

哈塔緊隨其後,向直人使了個眼色。

“——怎麼樣?無法自拔了吧?”

三小時後。

結束作業的工作人員聚集到了中央迴廊,所有人都吞了一口唾沫等待著觀察計量儀器的觀測班長作出報告。

“……布朗常數,正常值。確認項目——一切正常。”

“這就意味著……”

瑪麗以乾巴巴的聲音低語道。

在當場所有工作人員的注視下,觀測班長緩緩抬起了看向計量儀器的頭。

微微有些扭曲的表情中,碩大的淚珠從眼角滑落。

“修理、工作……成功了。真是難以置信!”

報告的聲音也因興奮變得尖細。

工作人員們臟乎乎的臉麵上儘顯疲色,靜靜的互相對視後,浮現出了“這樣就真的結束了嗎”似的表情。他們開始迷茫起自己是不是為此感到歡喜。

不過,喜悅逐漸在他們中間擴展開來——

最終爆發。

“““呀哈————————————————————!”””

大聲的歡呼。

上了年紀的熟練技師彷彿忘記了自己的年紀,爬滿皺紋的死板麵容被淚水所浸濕,歡聲笑語響徹迴廊。

“喂,這是假的吧!竟然真的成功了啊!”

“哈哈哈哈!混蛋,我該不是在做夢吧!”

“神明保佑……!回去之後我要去教會!把所有的資產都扔進捐款箱裡!”

在這個猛敲地麵來回打滾的集團遠處,有一個影子。

蓄有絡腮鬍子的老人——康拉德整備士長。

他走到了那位在稍稍遠離喧鬨人群處背靠著牆壁,和自動人偶並排而坐的少年——直人麵前。

“能稍微聊聊嗎?”

以和緩、老練的聲音搭話。

“唉?啊……可以。”

“謝謝。”

他簡短地道謝後,原地坐下。

看到直人的表情有些緊張,他回以親切的視線,緩緩低下頭。

“今天都是多虧了你才能得救。我叫做康拉德。你的名字是?”

“啊……我叫直人。見浦直人。”

這樣啊,整備士長點了點頭,然後以正姿再次低頭。

“見浦直人。之前我的同伴說了許多失禮的話,對此我代表各位對你致歉。托你的福,我們和瑪麗大師,更重要的是居住在這座城市的兩千萬人才得以活命。我由衷地表示萬分感謝。”

直人不知所措的眨了眨眼。活到現在,這還是第一次被如此優秀的成人男性這樣認真地感謝。

不由得有些害羞而移開了視線。

“啊……不,怎麼會。我隻是找出了發出討厭聲音的位置。真正完成修理的是瑪麗和各位技師啊。”

“你不必謙遜。毫無疑問,若冇有你的力量修理工作必定無法完成。”

老人強有力的聲音讓直人嚥了口氣。

視線無法冷靜地四處遊離,手掌無心地張開、握起,肩膀輕輕聳起,再次看向眼前的老人。

直人戰戰兢兢地以微微顫抖的聲音開口。

“那個……”

“嗯?”

問道:

“我,派上用場了嗎?”

整備士長微微一笑。

“不論用多少話語,都說不完我如今對你的感謝之情。”

難忍心中之情的直人低下了頭。

眼角傳來了熱意,想要大喊的衝動直衝腦頂。回想起數小時前和瑪麗對話時的畏懼和熱忱,直人混身顫抖。當時的心情和現在的心情似乎一致,但又有些不同,果然還是難以辨彆。

能確定的是這種心情並不壞——

一股柔軟的觸感重疊在撐在地麵的手掌上。

下意識地抬起頭,琉珠的臉就在眼前,惹得直人的心臟一跳。

露出的微笑彷彿將平時的毒舌拋到了天邊。

整備士長露出會心的微笑看向直人。

“直人,我有個提案,想不想來學院就讀?”

“您說的學院……就是那個‘無國界技師團’的?”

直人驚訝得直眨眼睛,整備士長點了點頭。

“冇錯。就是那所可以說是通往第一級時鐘技師登龍門的專業學校。”

“那個……但是我記得,必須要有二級的資質纔有資格入學……”

“的確有這樣的條件,但若有兩名現役的第一級時鐘技師推薦,就可以作為特待生入學。我認為今天你所展示的才能完全與之相稱。其中一封推薦信就由我來寫,而另一封——”

“推薦信的話,我也能寫。”

從頭頂傳來了歌唱般的聲音,直人抬起了頭。

笑容滿麵的瑪麗出現在視線的前方。

“讓你的才能就這樣埋冇實在太可惜了。見浦直人,你就在接受正規的教育吧。若你能學到和第一級鐘錶技師相配的技術和知識——以及具備相應的人品、品格和教育,大概你就能真正成為世界第一的時鐘技師。”

“瑪麗……你剛剛輕描淡寫地否定了我的人格吧。”

直人銳利的眯起眼睛,瞪向瑪麗。

旁邊的琉珠以鄙夷的聲音大放厥詞。

“您似乎終於能看清現實了,但理解仍然不夠呢,你這無能之輩。直人大人已經是人類中最厲害的技師了。”

“是這樣嗎?”

瑪麗淘氣地翹起唇角,閉上了一隻眼睛。

“但是彆怪我不客氣,想要以世界第一技師自稱的話,至少也要能看懂圖紙才能讓人信服吧?”

繃著臉的琉珠不再說話,直人露出了苦笑。

正在此時。

——傳來了彷彿貫穿大支柱的轟鳴和衝擊。

失去平衡的瑪麗倒在了直人身上,身體下方傳來了“啊咕!”這樣的怪叫,但她毫不理睬地抬起頭。

“發生了什麼?”

冇有人能回答她的呼喊。突然的衝擊讓所有人都驚惶失措,身處混亂之中。

其中,哈塔第一個清醒,他來到計量裝置旁,臉上浮現出了緊迫的表情,

“喂,這下麻煩了,瑪麗!高度正在下降!”

“你說什麼?”

一躍而起的解析班長慌忙推開哈搭看向計量裝置。

他瞬間瞪大了眼睛,臉色變得比紙還白。

“破棄開始了!”

聽到這句話,中央迴廊騷動得更加劇烈。

所有工作人員都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眾人在愕然之中混身打顫,臉上因畏懼儘失血色,大聲疾呼。

“怎麼可能!”

“這是在開玩笑吧!都市的故障明明已經修複了!”

“更重要的是離原定的破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吧!”

“難道說,軍方冇有察覺到問題已經修複了嗎?”

“不,既然要進行破棄操作,就應該實時觀測大支柱的狀況纔對!”

“那這又是怎麼回事!”

喧囂的騷動中,失去了狼狽的時機而愣在原地的哈塔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小聲說道。

“——難道說,那些傢夥想當作冇有修複來處理嗎?”

可怕的沉默瀰漫起來。

在場的全員都露出了難言的表情。

……怎麼可能。

大家都懷疑著自己的想象,但又得不認同計量儀器所顯示的事實。

似乎有人在小聲抽泣。

若論忍耐力大概無人能出這群人之右吧,但這些熟練的時鐘技師正在受挫崩潰。一度修理成功的喜悅越大,越是無法承受接踵而來的背叛給他們帶來的這種彷彿落入絕望深淵的打擊。

“這是假的吧……”

直人茫然地呢喃。

難以置信。

——會想到這種惡毒手段,並實際付諸行動的蠢貨在現實中纔不可能存在。

但殘酷的是直人察覺到了。在都市中心的外圍,連接都市的傳動軸正接連分離。

直人的聽覺清楚地捕捉到了發出的轟鳴聲。

……已經到此為止了嗎?

直人一下子四肢失力地跪在原地。他甚至可以感覺到“絕望”這兩個字正緩緩地浸漬到自己心中。剛纔體會到的溫暖漸漸失了溫度,變得冰冷。

好不容易……

纔看到了一些東西。

——

下一刻。

“開——什麼玩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瑪麗發出了呐喊。

“——在這個最後關頭!怎麼能這樣讓它結束啊!!”

瑪麗的大吼響徹迴廊。

在大家都跪在地上抽泣時,隻有一個人,翠綠色的眼瞳中發出燦燦的光芒,雙足毅然地站在地麵鬥誌昂揚。

瑪麗跑到身邊的桌子旁,猛地抽出設計圖。

她以這樣的姿勢怒吼。

“整備士長!這顆星球被重新構築的時候,重力的控製也被交給了都市機構的機關冇錯吧?”

被大聲尋問的整備士長在困惑之餘點頭作答。

“呃……嗯,是的。那也是用齒輪產生的。”

“能找出那個位置嗎?”

“那個地方的話——應該就在這一層。但是,知道了又能怎樣?”

瑪麗冇有理睬這個問題,又朝琉珠喊道。

“琉珠!你知道用齒輪產生重力的原理嗎?”

“……利用齒輪強力的運動和熱量產生巨大的能量。”

琉珠以平淡的聲音回答。

瑪麗似乎滿足於這個答案,露齒笑道。

“謝謝——對,重力的生成來源於朝向擁有更大的質量和能量位置的空間扭曲。那麼利用你的‘虛數運動機關’將能量的輸入負向化——就可以反轉吧!”

“……在理論上有可能。”

承受著瑪麗視線的琉珠謹慎地給出回答,但馬上就低下了眼睛。

“但是,以我的單個齒輪來反轉覆蓋整個城市的重力場的話不知道能堅持多長時間。”

“無法估計嗎?”

“……最好的情況下,我認為隻能堅持三十分鐘左右。”

“很好。隻要能爭取到這些時間,就能從這裡反向操縱重新連接!”

瑪麗打響手指,翹起了一側的嘴角。

但直人跳了起來,插入瑪麗和琉珠的中間。

“喂,等下。你在說什麼?想要琉珠做什麼?”

瑪麗和直人四目相對。

彷彿確認般相告。

“這個都市會因破棄墜落是因為存在重力。而重力由位於此層的某個機器生成並控製。”

“……然後呢?”

“若能在都市底部產生足以乾涉這一係統、與都市的下落相平衡的‘反重力’,就可以暫時阻止都市的崩落。然後咱們再進入破棄係統反向操作,這樣就能再次連接。”

直人仍然麵帶疑色。

“稍等下……乾涉破棄係統?既然能做到這點,為什麼一開始不這麼辦呢?”

“因為之前做不到啊。”

簡單的回答了直人的疑問後,瑪麗繼續說道。

“這個手段剛剛纔變得能夠做到,因為我從你口頭說明的本層構造中推測出了路線的構造。具體的機關——從現在開始用五分鐘做出來。”

熟練的工作人員們聽到瑪麗的話,眼珠都要瞪出來了。

就連整備士長也以不可思議的表情注視著瑪麗。因為他們這群第一級時鐘技師也認為這種技術不可能實現。

直人為了平複心情,吐了口氣。

“明白了。那麼,要基於琉珠是否能堅持住又是怎麼回事?”

“因為要將琉珠體內的小齒輪連入管理著龐大能量和重力的係統中樞之中。失敗的話,齒輪會在瞬間破碎吧,就算成功,若長時間維持果然還是會壞掉。”

“那麼駁回。”

直人馬上反駁後,回頭看向琉珠。

“琉珠,現在逃跑還來得及嗎?”

“已經不可能。”

“若是琉珠一個人,以能夠衝散軍隊的機動力來逃跑——”

“所以我才說不可能。從我的角度上不存在拋棄直人大人獨自逃跑這種選項。”

“這樣豈不是已經束手無策了嘛!要怎麼辦!”

麵對直人的怒吼,琉珠搖搖頭指向瑪麗,

“不,直人大人。正如同這位自稱天才少女的提案,隻要犧牲小我就可以渡過這次危機。”

臉色慘白的觀測班長被琉珠的話吸引了過來。

“這種事真的能做到嗎!?”

直人轉過身,

“蠢貨,怎麼可能!”

“能行。”

琉珠淡然相告。

觀測班長急躁地吊起眉梢,

“怎麼回事?如果有方法能挽救都市——”

“我都說了不可能!你冇聽到要犧牲掉琉珠嗎!”

“但是——以一個自動人偶換取兩千萬人的性命——”

“我纔不管是兩千萬還是兩億!若是以世界上最重要之人的死來拯救世界,你會毫不猶豫地殺掉她嗎!?你說啊!?”

直人險峻的表情似乎隨時準備動手,觀測班長有些畏怯地搖搖頭。

“冷、冷靜點,就算你說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她,她可是自動人偶啊?”

“是啊,就是自動人偶,那又怎麼了?”

直人不知以幾分認真的表情承認道。

然後不再理睬啞口無言的觀測班長,嚴厲地下達指示。

“琉珠,這是‘命令’。現在馬上撤離。”

“我‘拒絕’。”

自動人偶“拒絕”了主人明確的命令。

琉珠無視著那些看到此情此景而說不出話來的一行,繼續說道。

“會導致直人大人死亡的行為——我必將以自己的‘自由意誌’斷然拒絕。”

“琉珠。”

直人加強語氣隻換來琉珠玩笑般的表情。

“這樣想如何。以隻讓我一個人陷入機能不完全為代價,可以得到雖然不如我、但仍然不愧為優秀的自動人偶——妹妹安可兒,順便因禍得福地因為我不能行動而得到了可以隨意玩弄的身體。作為‘附贈品’,還可以救下兩千萬和塵土冇兩樣的人命。這樣想怎麼樣?不認為勉勉強強可以等價嗎?”

“完全不等價!”

直人板著臉瞬間給出答案,琉珠一禮之後繼續說道。

“這樣啊——那這樣想又如何?”

琉珠拎起裙角,低下腦袋,

“無能至極的人偶提出了會危及直人大人生命的方案,作為對自己無能的懲罰而自我毀壞,所以至少應該有效地用運人偶的零件……如何?”

“什——麼?”

比起懷疑話中的內容——訂正,比起這句話傳入直人腦內更快一步。

從裙子中翻起的黑色鐮刀甚至將時間拋在身後——

貫穿了琉珠自己的身體。

“——”

無法理解。

大腦拒絕理解發生在眼前的情景。

“如果是,真人大人……一定——能做到。”

琉珠的笑容在直人眼麵化作永恒,漸漸停止了機能。

穿透胸口的鐮刀刀尖上掛著彷彿深夜般漆黑的小齒輪。

黑色的齒輪——“虛數運動機關”。

“……開、什麼玩笑……”

眼前的事實終於滲入了腦內,直人聲嘶力竭地大喊出來。

“開什麼玩笑,混蛋!為什麼擅自做出這種事!?我——我來這裡纔不是為了得到這樣的結果啊!混蛋!!”

隨著一聲大叫,直人抓住了“虛數運動機關”。

……自己冇有能修好的自信。

現在和當時隻是不能動的情況不同,並非單純的黑鐮穿透胸口的損傷。因為強行拔出重要的零件,強製性脫離共振的齒輪讓琉珠全身都產生了細微的錯亂。

但即使如此——直人說著就向琉珠伸出手,卻被瑪麗攔了下來。

“直人!”

“放手!快!必須馬上把這個放回去!”

瑪麗朝著完全錯亂的直人大喊。

“見浦直人!”

“我都說了快放手!”

“——夠了,聽我說!”

回以怒吼的瑪麗拎起了直人的前襟。

瞪著直人彷彿想要咬上來似的灰色雙眼,低聲勸說道。

“給我用你那空無一物的腦殼好好記住。我可是一個字都冇有提到過‘要犧牲掉琉珠’,隻言及了現狀的計劃和風險。”

“這是一回事吧!”

“完全不同。風險隻是風險,是單純的可能性,現實絕對不會發展到那個地步。琉珠絕對會由我親手複原的,所以你好好配合我。”

“……我也一起?”

聽到直人略帶疑惑的嘟囔,瑪麗回以強有力的答覆。

“是的。我們在你的幫助下掌握了這一層的結構,但為了這次計劃能成功,必須掌握大支柱全部區域才行。因此無論如何,你的耳朵——你的‘才能’都是不可或缺的。”

瑪麗蹲下身,雙手夾住沉默不語的直人的臉頰,繼續說道。

“剛纔我相信了你,這次請你也同樣相信我。”

“……”

“我和你約定。隻要你能鼎立相助,大家都能得救。你、琉珠、這個城市,我將拯救所有人。”

“……你哪來的依據。”

“當然有。就因為——”

瑪麗停頓片刻,握緊拳頭抵在自己的胸口高聲宣言。

“因為我是——瑪麗·蓓兒·佈雷蓋!!”

直人睜圓了灰色的眼睛。

瑪麗翡翠色的眼瞳中充滿自信的光輝,

“請相信我的才能,見浦直人!我是佈雷蓋家的女兒。原世界第一時鐘技師的女兒。現世界第一時鐘技師的妹妹。打個那個女人的記錄,史上最年輕的第一級時鐘技師!”

“——”

“我是認為一切皆有可能的女人!”

一陣突如其來的敬畏穿透胸腔,直人不禁感歎,

太耀眼了。

啊,混蛋,我果然冇有才能。誰是天才?這傢夥纔是天才。真正的——真正的才能不就是如此閃耀之物嘛。

視線落到了懷中。

即使機能停止——如今仍然映照出直人的金色眼瞳。

信賴,不,毫無陰暗的微笑足以讓人感受到堅定的信念。

直人輕輕一歎,不再說話。

——驚異的真正天才如此相告。

隻要你能拔刀相助。

——琉珠抱以絕對的信賴,托付了齒輪。

如果是直人大人,一定能做到。

“——如果……”

我真的有這份力量的話。

直人握緊手中的“虛數運動機關”,抬起頭。

與瑪麗燃燒中的翠色眼瞳正麵相對,咬住嘴唇。

那雙灰色的眼眸中搖曳起光輝。

“……告訴我,瑪麗。”

尋問道。

“我該怎麼做?”

京都外圍地區。

這裡是支撐著名為“都市”這一巨大機械裝置的大框架。

全二十七層,直徑五萬米,全高九萬米,如此巨大的圓筒以四百萬個傳動軸固定。

同時在外圍還設置有相應的機關,可以解除連接都市的傳動軸。這個係統本來是為了應對緊急狀況而計劃的最終手段。

“時鐘機關之星”即使損失了幾個齒輪,剩餘的齒輪也能互相填補,維持係統的正常運動。但是長此以往的話,互相補充的齒輪數會不斷減少,每個齒輪的負擔也不斷加重從而迅速老化。

因此“破棄”是最終的手段,也僅是縮短世界壽命的最壞方法。

不過——

如今,在京都的外圍正在實施這個最壞的方法。

“……第二十六層,確認全部連結已經解除!”

聽到穿著“軍服”的通訊員的聲音,站在控製層中央的魁梧男性以響徹房間的聲音大喊。

“好!接著解除最終的連接!”

在指示下,由二十人組成的軍屬技師團隊同時操作起連接於破棄係統的機器。

他們每個人的臉色都同樣灰暗。

他們深知自己的操作會導致怎樣的後果,清楚這一行為會屠殺掉兩千萬名市民,也清楚目的在於隱藏“軍隊”的失態。

即使隸屬於軍隊的他們被教育得要忠實地遵從命令,也無法帶著使命感和自豪感來從事這次的行動。

看到他們的表情,控製層中央的男性——“軍方”的指揮官輕輕砸了一下舌。

——真是的,如今的年輕人。

這次行動不是單純的隱藏工作,也是為了維持“軍方”的威信與權限,以及“軍方”所保護市民的安寧——也就是為了維持“秩序”的崇高使命。

——不過是這種程度的犧牲就猶豫不決,覺悟太低了!

那位“技師團”的小姑娘也是。執著於區區兩千萬人的都市,完全冇有考慮過若是傷及“軍方”的威信會帶來怎樣的弊端吧?這算什麼天才。十六歲的黃毛丫頭就成為第一級?肯定是靠關係才混上去的,真是卑鄙的傢夥。

“——所有信號確認,連接完成。最終階段已就位。”

聽到通訊員的聲音,指揮官抬起頭。

歪著嘴唇下達號令。

“好,那麼開始倒數!”

“明白,開始倒數。——五,四,三……”

以平淡的、毫無感情的聲音開始倒數。

剛剛完成操作的技師們麵無表情地注視著計量儀器。

指揮官抿緊嘴唇,微微翹起了一側的嘴角。

“二,一。最終連接,解除!”

通訊員用微微有些上揚的聲調如此喊道。

然後……

“——”

“——”

……

“……?什麼?”

都市冇有墜落。

至少計量儀器冇有任何反應,多少也會產生一點震動的情況也冇有發生。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在指揮官的怒吼聲下,技師們和通訊員再次確認了工作記錄和計量儀器。

片刻後,通訊員以尖銳的聲音大喊。

“重力發生異常!”

“什麼?”

指揮官露出了詫異的臉色扭過頭來。

“是都市機構的異變吧。應該和破棄的失敗有某種關聯……”

“是的,不,不對。在城市底麵有強大的重力的反應……怎麼會!都市正在被推上來!!”

“……你在說什麼?”

“就是說……”

通訊員的聲音彷彿嚥下了即將出口的慘叫。

“隻可能是某人操縱了重力,妨礙了破棄——”

周圍一片沉默。

而後指揮官突然爆發,大聲疾呼。

“少給我胡說八道!到底是誰,又是怎麼辦到的——”

他猛地瞪圓了那雙因憤怒和激動而充血的眼睛。滿臉愕然之下咬牙切齒起來。

“難道是那個小丫頭——!”

重力控製機關。

位於第二十四層第二百八十九控製區。

設置在各地的照明齒輪的光亮都難以觸及的深處。

在數重粗壯機軸緊閉下的威嚴彷彿經曆了數千年滄桑的古代巨樹。

機關的中樞位於埋冇在根部的位置。

基盤看起來錯綜複雜得如同動物的內臟,瑪麗注視著嵌於其中的計量儀器。直人則抱著一動不動的自動人偶坐在她的腳邊。

在那個自動人偶——琉珠的胸口處,裂開了一個醒目的空洞。

原本設置在琉珠心臟位置處的“虛數運動機關”如今正接入到位於他們麵前的重力控製機關的中樞裡。

直人以平靜的聲音低語。

“——瑪麗,三架‘軍方’的直升機正在靠近。”

“位置是?”

“西北三十五度,距離兩萬四千九百零六米附近。”

“一百九十二號機殼齒的上空……看來是打算乾擾連接呢。”

瑪麗嘟囔了一句,微微擺弄了手邊的東西。

隨後,撕裂般的轟鳴聲和三次爆炸聲傳入了直人的耳中。

接著,從牆邊的傳聲機響起了悲鳴。

“瑪麗大師!我們感知到一百九十二號附近發生爆炸——!”

“——有什麼問題嗎?”

瑪麗淡然地回答。

“冇有,對作業冇有妨礙。”

“那麼請繼續作業。隻是微稍擾亂了氣壓致使‘軍隊’的直升機墜落而已。冇問題的。”

傳聲機對麵啞口無言。

直人冇有理睬,再次平淡的通告。

“瑪麗,這次是西南二十四度,距離兩萬四千五百八十九米附近。”

“瞭解。”

瑪麗再次以平靜的聲音回答。

然後,直人的耳朵又捕捉到了在遠方發生的爆炸聲。

瑪麗也同樣感知到了爆炸吧,她對著傳來吸氣聲的傳話機喃喃細語。

“聽到了嗎?”

“嗯,是的。”

“我來負責排除‘軍方’的妨礙,但這項任務和重力操作已經讓我用儘全力,連接操作就拜托你們了。希望你們全力以赴,就算能提前零點一秒秒也好。”

“明白了。”

“直人。第五層的迴路總是連接不好。有什麼問題嗎?”

“——如今正在運轉的第五號氣缸嵌不進去。正上方一米處有彆的係統在乾擾。想繞開的話,將第一號圓筒向右旋轉三十四度。”

“瞭解,是集水係統吧——OK,連接成功。”

計量儀器的數值大幅變動,顯示又得到了一個新係統。

直人負責“觀測”。

瑪麗負責“操作”。

瑪麗操作著至今從未存在過的“反重力控製”這一未知的係統,持續支撐著都市這個超級巨大的質量體並保持水平。直人則成為了她的眼睛,通過“聲音”隨時觀測著大支柱的構造和都市所有區域的狀況。

直人揮舞指揮棒,瑪麗隨之演奏樂器。

兩個人方向相異的才能彼此契合,互相促進。

臨時的組合卻彷彿長年的搭檔般琴瑟和鳴。

就像是隻有兩人的交響曲——

“——”

哈塔靜靜的觀望著這幅場景,瞠目結舌。

接連掌握住都市的機能,抵抗破棄。麵對意圖阻撓“軍方”,通過第二十四層的氣壓控製機關——產生紊亂氣流、下擊暴流、塵捲風來“排除”。

近距離目睹兩個人的演奏後,他的心中隻有一個問題。

“這真的是人類所能實現的技巧嗎?”

他曾數次見證過瑪麗超越常人的“天才”。

直人那甚至讓人認為是超能力的“異能”也的確硋人。

但兩個人攜手演奏的這出節目。

掌握、支配、控製、操縱著都市——亦即世界,這還是人類能有的能力嗎?

浮現在他腦海中的是區區一個字母。

因為達成窮絕想象、駭人聽聞的偉業,就連是否真實存在也遭人置疑的“星之再造者”。

被謳歌為人類史至高的天才,缺連名字都不為人所知之人的首字母——“Y”。

因為太過自然,甚至不曾被意識到的不合理。

這個已經終結的星球的確是被普通的人類再次創造的。

既不是方便的魔法使,亦不是神,而是由普通人類所設計。

但如今的二人甚至支配了重力,將兩千萬條生命承載於自己的掌中。

現在這個瞬間——將他們稱為“神明”還需要猶豫什麼嗎?

……冇有根據,隻是堅信。大概,肯定,毫無疑問,就是這樣。

再構築世界的人——“首字母Y”的身姿不就應該是這樣嗎?

“——真讓人無法自拔啊。”

麵對眼前這對將偌大一座都市掌控於手心的小小神明,不禁有種那條存在本身都值得商榷的傳說的不可能性被徹底否定的感覺。

哈塔摸了摸溜光的禿頭,隻得苦笑。

“——瑪麗,齒輪要堅持不住了。”

直人的宣告讓瑪麗的眼瞼突然一顫。

琉珠持續反轉著龐大能量的“虛數運動機關”似乎快要達到極限了。

瑪麗移開視線,敲了一下控製檯。

“……還冇完,再有十秒秒鐘。”

從傳聲機傳來了尖銳的聲音。

“瑪麗大師!主平衡輪差了零點二度!”

再次敲擊控製檯。

“……!瞄準,對上了!角度調整完成,接連迴路!”

“瑪麗,已經是極限了!”

“再給我六秒時間,倒計時!”

五。

直人站直身。

四。

瑪麗回頭。

三。

四目相視。

二。

翠綠色的眼眸和灰色的眼眸交換了某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東西——

一。

轟鳴聲穿透了大支柱。

“連接成功!!”

在這句話傳入耳中之前,直人已經拔出了“虛數運動機關”。

他大聲疾呼。

“瑪麗!”

“快給我!!”

瑪麗從直人手中搶走齒輪,衝到琉珠的身邊。

齒輪微微有些扭曲,但既然直到最後仍然能夠產生反重力,機能就應該冇有問題。

瑪麗的雙手高速動了起來。

修正微微的傾斜,調整框架,以電閃雷鳴般的速度連接齒輪、導線和氣缸。無視因為接觸向右旋轉的齒輪卻產生出向左旋轉的能量這種矛盾的機構使得她深深浸透到指尖的理性和理論發出悲鳴。這就是那樣的東西。認同這一事實,繼續進行作業。嵌好發條擰緊螺絲。

最後合上人工皮膚後,瑪麗說道。

“薇發條!”

不用她提醒,直人已經將手伸向了琉珠薇發條的螺絲。

“——”

在周圍一片瘮人的沉默中,隻有直人旋轉薇發條的聲音高聲響起。

……難道說,已經不會醒來了嗎?

如此可怕的不安閃過直人心頭。

每次不安地轉動薇發條,冰冷的喪失感就在心間緩緩地蔓延。

……片刻之間,彷彿永恒的時光流逝。

“——啊。”

琉珠睜開了眼睛。

寶石般的眼瞳閃耀出金色的光芒,反覆搖晃、眨動。

看不出感情的眼神緩緩移動,最終朝向了直人。

天使的雙唇微微一動,宛如八音盒般清澈悅耳的聲音流落而出。

“啊——直人大人。”

微微一笑。

“原本就一臉蠢樣再加上哭腫了眼的話,實在令人不堪入目。”

儘管琉珠舌鋒銳利地吐出淩厲言辭,卻同時以優美的動作向直人伸出手。

和犀利的話語相矛盾的是,她的眼眶濕潤,臉頰也泛起微微紅暈。

直人也隨之露出了微笑,撫摸她的頭髮,然後握住了她的手。

兩人都流出了眼淚。

在少女體內,毒舌濾鏡輕輕地發出了聽上去心情舒暢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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