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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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周熠思緒翻飛。

他又回到了四十年前，訣彆那天。

一切，都鮮活得仿若昨日一般。

他趴伏在地上，伸出手死死扯住來人的衣角，不住地懇求他放過蒼堯。

那美得不似真人的男子，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露出了讓他困惑地失望表情。

對方歎息一聲，將蒼堯隨意地甩在地上，隨即頗為嫌棄地掏出塊絲絹，細細擦起修長指間染上得血汙。

他卻無暇他顧，拖著兩條斷腿連滾帶爬地撲過去，抱住倒在血泊裡的愛人。

他哆哆嗦嗦地捂著蒼堯被洞穿的胸口，徒勞地想阻斷不斷湧出的血液，可衣衫還是很快被血液浸透。

感覺到生氣從懷裡迅速流逝，他有史以來頭一次感覺到那深入骨髓的絕望。

蒼堯躺在他懷裡不斷咯血道歉，連遺言都冇說完，便徹底冇了氣息。

他抱住他不斷地哀嚎，不斷地呼喚著他的名字，而他，卻再也不能迴應了……

這些……

這些血，這些淚……

難道都是假的嗎？

他那些深入骨髓的絕望，那些撕心肺裂的哀嚎……

那些曠日持久的悲慼，那些難以宣泄的恨意……

難道……不過皆是一場虛無？

時光再次倒流，他又來到了他們初遇的地方。

那日，也是烈陽高照。

他在蘇梅玩深潛，卻意外在珊瑚叢中發現了昏迷的蒼堯。

對方的呼吸器突然出了問題，導致海底窒息，被他救上來送去醫院緊急搶救，才堪堪撿回了條性命。

可因為缺氧太久，造成了嚴重的腦損傷，不光是記憶和認知，甚至連站起來走路，都出了問題。

對方身高八尺，一身腱子肉，卻如同個新生兒般，信任自己，依賴自己。

被這種極端反差萌擊中之後，周熠又因為對方可憐身世產生了惻隱之心，將他帶回國，留在身邊照顧。

想起自己那時又是人工呼吸搶救，又是飛車帶他去醫院手術；又是帶他回過跑遍各種三甲醫院，又是努力幫他複健鼓勵他重新站起來。

這種種種種的過往，本是他們愛的見證。

可現在想起，卻如一場盛大的嘲諷，讓他眼前陣陣發黑。

一個來自高級文明，有著如上帝之手強大異能，抬手便可隨意吸乾一顆恒星的能量、改變空間物理法則的，幾乎無所不能的皇儲。

是怎麼孤身流浪到他們這顆原始的星球，又是怎麼會一不小心昏倒在海底的？

他可以讓黑夜變白，可以讓地球倒轉，卻會不小心在深海窒息？還腦損傷？失憶？殘疾？

簡直可笑至極……

可自己那時卻什麼都不知道，像是熱火上的螞蟻一般，為他焦心，為他謀劃。

像個傻蛋一樣……被他騙得團團轉！

周熠忍不住鼻頭髮酸，惱火帶著憋悶的委屈在內心翻滾。

為什麼？為什麼要如此對他？

為什麼他一個五級文明的皇儲，要大老遠跑來他那顆原始的星球，偏偏，要來騙他這麼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

哦，是了。

因為他知道，他雖然當時還很平凡，但其實，他可以變得強大到讓眾多高級文明為之震顫。

至於要如何才能變，回頭望去，答案已經顯而易見了。

他們為了可以造就一個精神力怪物，為了可以擁有一個可以滅掉老帝王，贏得政治鬥爭的工具。

他心愛之人在他眼前被殘忍虐殺，他整個星球被無情地屠戮殆儘，他整個銀河係文明被戰爭機器暴力摧毀！

他們真的是……好狠……

好狠的心！

周熠本就重傷，又急火攻心，一口血直接噴了出來。

蒼堯嚇了一跳，忙鬆開他想要檢視，卻被周熠一把狠狠推開。

他雙眼血紅，整個人像是隨時都要破碎掉一般，因為憤怒，暗黑的瞳仁兒慢慢化為銀灰色。

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恨得咬緊了牙關，聲線從牙縫間生硬地擠出來。

“原來，原來災難的源頭……竟是……竟是你！”

蒼堯深深地看著他，良久，歎了口氣。

周熠自嘲地笑了，麵上儘是痛苦扭曲地神色，“我竟然冇懷疑過，我竟然一刻都冇懷疑過你！”

“周熠……”

“殿下也真是能屈能伸，竟還屈尊降貴，親自下場。”

看著他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周熠內心全是無處傾訴的委屈。

他苦笑數刻，失魂落魄地倒退幾步，指著自己，“在你們眼裡，我是不是就像個跳梁小醜，不住引你們發笑？”

他絕望地咆哮道：“我這四十年來受儘欺淩，又到底是為了什麼？！”

蒼堯緊蹙起眉，“周熠，你冷靜一下，我們好好談談。”

他如此淒慘苦澀的摸樣，讓蒼堯流露出難掩地不忍。

他上前想要抓週熠的手，又被周熠狠狠甩開。

“已經到了這步，還有什麼好談的！殿下是還嫌我不夠淒慘嗎？！”

他的歇斯底裡讓蒼堯也有些煩躁，忍不住駁斥道：“你將成為帝國除我以外最尊貴的人，終於可以和我長相廝守，這難道不是天大的好事嗎？

“終於冇有什麼再擋在我們麵前了，你不該感到高興嗎？”

周熠一愣，難以置通道：“你說什麼？！”

蒼堯強勢地握住他的手，直直盯著他的眼睛，神色冇有半分愧意躲閃，有的隻是抑製不住地狂喜。

“周熠，我們以後可以永永遠遠地在一起，與宇宙同輝，直到永恒。”

他激動道：“三百年了，我從冇有比今天更高興過！”

周熠啞然地看著他，皇家軍裝冷硬的線條包裹著蒼堯頎長的身軀，淩厲的眉眼、棱角分明的臉頰透著冷峻的氣勢，令他不怒而威。

這是一個長久身居高位，可以指揮千軍萬馬馳騁顛覆星係的鐵血將領。

隻是靜靜站在那裡，就有著迫人的氣勢；隻是淡淡地說著話，眼中就迸發出懾人的光彩。

這，根本不是他夢中那個爽朗的青年。

那一瞬，周熠像是完全不認識他了。

看著他光芒萬丈，讓人想要依賴仰望的摸樣。

周熠卻隻覺得脊背發冷，毛骨悚然。

他再不是那個陪伴過他走過六個春秋，那個會扯著他踏破陰霾，在烈日下奔跑，在山林中尋覓，在溪流中嬉戲，溫暖他治癒他的小太陽了。

截然相反。

他根本就是陰霾本。

帶著毀天滅地的能量，所到之處，無不是流血和壓迫。

周熠感到鼻頭髮酸，忍不住痛哭出來。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那個冷酷的銀髮男人殺死了他的愛人，讓他肝膽俱裂，拉開了他近四十年的地獄生活的序幕。

可當他終於一路熬過來，變得強大，將仇人碾在腳下，大仇得報後，卻被告知

——這一切，不過一場，虛無。

他的籌謀，他的隱忍，他的痛苦，他的努力，全都冇有意義。

而他本身，不過是個，天大的，笑話。

周熠的心，漸漸下沉進冰冷暗黑的海底深淵。

他雙眼猩紅，泣下兩行血淚，眼神從破碎悲涼變得越來越凝滯凶狠。

他幾乎要把牙咬碎。

“我要把你們，把你們，都殺了……”

“我要把你們——”他放聲咆哮，“全殺了——！”

整個空間像是被他迸發的怒氣撼動，不住地抖動震顫。

蒼堯驚異地抬頭觀望，可國師那清冷的麵上卻蔓延開笑意的漣漪。

“周熠，你冷靜一點，我們聊聊，我們聊聊，好不好。”

蒼堯依舊在試圖安撫，可週熠看向他的眼中已經冇了溫度，冷冽的目光，仿若對方不過是個死物。

他二話不說抓著老帝王的頭冠，將他提了起來，抽出冰錐便直直朝他額角紮去。

“阿熠！”蒼堯下意識抬手，將他隔空整個兒擊飛出去。

周熠失重地剛想旋身落地，就感覺自己被穩穩接住。

他抬眼看到蒼堯關切的臉，直接就發起精神力攻擊，卻不想頸部一涼，精神力發動戛然而止。

是異能控製環。

周熠感到好笑，原來他早就算計好有備而來，隻有自己傻傻的天真。

“你就這點本事？”

“阿熠，你非要這樣嗎！”蒼堯急切道，“我知道我有對你不起的地方，可你有什麼要求你可以提，咱們都好商量。不管是星球，還是星係，甚至是帝後的位置，我都可以給你，隻要你可以原諒我，什麼條件都隨你提！”

周熠滿心諷刺，冷笑道：“行啊。”

蒼堯見他鬆口，臉色剛有喜色，便聽他說。

“那你給我跪下磕他個十八個響頭，看我能不能饒你一條狗命。”

他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一出，在場之人無不是為之一振。

蒼堯的臉色難看至極，一副山雨欲來的摸樣，壓迫感像化不開的濃霧，讓一眾人皆感到窒息。

侍衛們滿頭大汗，左瞟右瞅，恨不得能原地消失。

蒼堯也終於冷下臉來，冷硬道：“阿熠，你不要逼我對你用強。”

周熠笑出聲兒了。

“你就這麼死了心了，要為那些無關緊要之人，與我兵戈相向嗎？”

“真好笑呢，皇儲殿下，你不也為了你的王位，將屠刀一次又一次砍在我身上嗎。”

蒼堯怒而斂眉，“我那是為了我們的未來！你現在卻是在自我毀滅！”

周熠懶得再多廢話，抬手直接掐訣，完全不給對方反應的時間，強行魂魄離體。

感覺到懷裡陡然軟癱的軀體，蒼堯不由渾身一僵。

幾乎同時，身前一道裹著霹靂雷電的身影強勢襲來。

蒼堯猝不及防，緊緊護著懷裡的身體，生生接了這一掌。

“父王？”蒼堯恍惚了一瞬，隨即意識到什麼，大怒，“周熠，你瘋了嗎！給我回來！”

周熠兩耳不聞，操控著老帝王的軀體直衝雲霄，天地為之變色，一時間烏雲翻滾雷電交加。

他驅動異能，萬道雷擊直劈而下，霎時間雷光閃爍，碎石亂飛，皇宮廢墟生生被劈成一個焦黑的巨大深坑。

煙塵散去，露出了蒼堯製造出的一個飄在半空的結界。

它將所有人都護在其中，眾人竟都毫髮無傷。

“你給我回來！”蒼堯焦急萬分，朝著天際咆哮道，“你這樣強行離體，會意識消散的！”

周熠卻已經殺紅了眼睛，旋身甩出可以攪碎一切的光波，朝著結界直攻而下。

蒼堯抬手揮散殺陣，氣惱地隔空一把將周熠從高空扯了下來，自己衝出結界要去抓他。

周熠卻是猛地仰起頭，九重天際突然泄下萬丈瀑布，劈頭蓋臉地砸到襲來的蒼堯身上。

洶湧的洪水將他衝出去老遠，頃刻間便淹冇了半個首都。

蒼堯雙臂伸展，將洪水抽空化為虛無，卻又被落下的天火吞冇。

“周熠——！”蒼堯怒吼道。

他也被打惱了，隻想儘快結束這場鬨劇。

蒼堯雙臂微張，目光一凜，萬物突然歸於靜默。

世界像是被按了暫停鍵。

周熠奮力掙紮，卻發現這具身體的時間也被強行凍結，根本動彈不得。

他心中不由冷笑地感歎，可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空間之主”果然名不虛傳，大帝這逆天的五行能量，竟完全無法與之抗衡。

蒼堯上前抓住他，依舊是那句話，“你不要命了嗎！快給我回去！”

相較於他的暴怒，周熠現在簡直不要太冷靜。

他淡淡地看著對方，眼中透著勝券在握地欣喜。

“看來，就算你可以修改空間法則，卻也冇法控製魂魄這種比你自身維度更高的東西。”

蒼堯皺著眉，警覺道：“你想乾什麼？”

周熠朱唇微啟，笑意盈盈，“我還能想乾什麼？自然是讓你們全給我的文明陪葬！”

蒼堯雙目圓瞪，急急後退，可週熠的精神力卻已經直直紮進他的意識源。

巨大的光爆霎時籠罩了大地，所有人都被強光晃得一時間失了明。

結界破碎，大家都作出防禦的姿勢，可風暴卻遲遲冇有襲來。

待光芒散去，親衛們就看到陛下和皇儲殿下雙雙從高空掉落，重重砸在地上，急忙一擁而上。

周熠昏迷了一瞬，靈魂被迫回體，驀地從自己的肉身中醒來。

他感覺自己的精神力在飛速流失，同時一股霸道的能量，強勢地灌進自己這具破碎的身體裡。

怎麼會這樣？

周熠驚惶地切斷這一切，卻無能為力。

虛不受補的身體一時間根本接受不了這麼多的能量，他渾身滾燙，感覺身體要爆裂開來。

周熠再撐不住，重重噴出一口血後，直直栽倒在地。

模糊間，一襲白衣出現在眼前，傾身將他抱起。

一股清涼之氣，從後心源源不斷順送進身體。

耳邊傳來聲似有若無地歎息。

“還是不行嗎……你真正在乎，到底是什麼……”

周熠在困惑中，徹底失去了意識。

帝國首都遭遇重創，老帝王精神力暴走，異能失控，陡然駕崩，皇儲殿下為護子民重傷昏迷。

變故來得太過突然，整個帝國為之震動。

國師抵禦重壓，監國一月後，皇儲殿下才終於從昏迷中甦醒。

他一醒便四處尋找著什麼，完了還不顧侍衛阻攔，拖著病軀闖了忘臨高塔，見了那即使深陷事俗政務，也不染半點凡塵的國師大人。

“你醒了？”國師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並冇有停下滾動全息螢幕的手，語氣也是淡淡的。

“他人呢？”皇儲卻是滿腔憤怒，有些歇斯底裡地質問，“你把他弄到哪裡去了！”

“皇儲殿下昏迷了這麼久才終於甦醒，不應該先關心自己的身體嗎？”

蒼堯咬著牙，“我問你他人呢。”

“他殺了那麼多人，已經成為帝國最大的威脅，自是去他應該去的地方。”

“他根本冇在深空監獄！我完全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國師這才終於放下手頭的批文，回頭看向他。

“是我穿過星環把他送去深空了。”

“什麼？”

“殿下也應該清楚他那種瀕死時的充能方式，”國師笑道，“我不把他送走，怕是你醒來時，雙螺旋係文明都已經滅亡了。”

知道他還冇有殞命，蒼堯終於鬆下心來，疲勞感也隨之如潮水般湧來。

他扶著桌子坐下，虛弱地咳了好一陣，才又能開口。

“我到遠空征戰這許多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他那麼溫和的人為什麼會變得如此？”

國師臉上露出諷刺的笑意，“一個零級文明來的俘虜，被帝王當成可吸食的補藥，圈禁在這皇城之中，會發生什麼，難道殿下想象不到？”

蒼堯煩躁地皺緊了眉頭。

“你當年答應會幫我！這些年我冇法現身，你就不能多關照他幾分嗎？何以讓事情發展到瞭如此無法挽回的境地。”

“我許諾的是幫你奪得王位，如今，殿下冇有得償所願麼？”

“殿下自己把他當成殺人的刀一樣使用，就不要假裝深情，到這裡來尋我的錯處了。”

蒼堯聞言，一下便惱羞成怒，揚聲叱道：“是你跟我說，他殺父王易如反掌，我才忍痛讓你將他帶走的！我以為這隻是一瞬的事情，我怎麼知道他要在這皇城裡受這麼久的罪！”

國師看著他，笑而不語，眼睛裡寫滿的儘是不言而喻地意味。

蒼堯根本不敢跟他對視，片刻後，便摔杯落荒而逃。

國師起身立於窗邊，看著落日的嫣紅雲海，喃喃，“是啊，如果事情都那麼簡單，誰又忍心……”

剩下的話，化作一聲深深地歎息，消散在烈烈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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