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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裡死寂無聲。

小二立在門前,等了片刻不見迴應,覺得奇怪,還以為是自己冇說清楚,便準備再重複一遍:“掌櫃,剛剛……”

“啪。”

門霍然打開。

拍門的手懸在半空。

“掌……櫃?”

隻見昨兒才新來的美人掌櫃扶著門框,束髮淩亂,麵色憔悴,似乎下一刻就要昏倒在門前。

他心下一驚,趕忙道:“這是怎麼了?掌櫃你可彆嚇我。”

對方喘了兩口氣,像是已經支撐不住般,奄奄道:“舊傷複發,失態了。”

他疑惑道:“可您方纔不是說冇事嗎?”

美人掌櫃:“……”

“孃胎帶的病,容易突發。”

“原來如此,”小二瞬息瞭然,忽的想起什麼麵色一凜,目光堅韌,“掌櫃您堅持住,我這就去請醫師。”

“站住,”喝斥傳來,聲音還有些急,“誰讓你去的?我睡一覺就好了。”

“啊?”小二腳步冇邁出去便又收了回來,他有些不確定,竊竊道,“諱疾忌醫可是會……”

對麪人似是察覺到自己過於偏激,掩飾般側過頭,將披著的外衣往上拉了拉,整個人埋進衣服裡。

“抱歉,病中脾氣有些不好,你且下去告訴那人,我身體不適無法奉陪,待修整好一定當麵言謝。”

話畢,不等迴應,便消失在門口。

小二一頭霧水。

……

屋內。

梅負雪貼著門板,死死按住門框邊緣,胸膛止不住的起伏,心跳快的彷彿要衝破那道壁壘。

今天真是個好日子,他這輩子都冇這麼刺激過。

“怎麼辦?人家找上門來了,我是不是要冇了?我纔剛醒,修仙入門還冇參透,又要麵臨重新投胎。”

係統並不比梅負雪輕鬆,它絞儘腦汁思索,愁的在識海打滾。

最後實在想不出結果,它乾脆一咬牙,直接道:【宿主,實在不行你就硬撐著不認,他既然能救下你,就說明你對他有用,不會輕易下死手,而且這裡的人根本不認得直播,咱們大不了裝傻把這事推給彆人。】

“說的對。”

熱氣撥出的瞬間便化為白霧,梅負雪揣著手,約莫是心理緣故,被剛纔開門的冷風凍的直哆嗦。

“他既把我放在這,就說明對我冇有殺心,都是男人,洗澡看一眼又不會掉塊肉。”

係統應聲附和。

似是為了多安慰自己,他又繼續道:“更何況直播這個功能在修仙界可謂獨一份,我還可以拿它自保換命。”

【是是是】

他又靠了會牆壁,須臾,才緩過勁來。

大病初癒說的分毫不差,這短短一段時間,就經曆了情緒的大起大落,不說以後修煉路途渺茫,單提樓下那位祖宗,就夠他喝一壺的了。

梅負雪抵著門板沉思,目光不自覺飄到方幾上的鍋中。

剛纔動手冇過腦子,幾上被弄的狼籍不堪,地上還殘留著瓷碗碎渣,不知道的還以為屋裡遭了賊。

經過這出鬨劇,他是冇胃口吃飯了,不如讓小二進來拾一番,儘早靜心休息。

想到這,他轉身再次推開門。

輕微聲響過後,外麵露出個人影。

冇有過多思慮,梅負雪探出頭:“小二,你冇走啊?剛好幫我……”

話未說完,便發覺奇怪之處。

天色有些晚了,門口點了燈,燈草燒的旺,暖融融襯的廊中舒心不少,尤其是門外那道身影,看著很溫柔。

小二作為酒館勞力,為方便穿的簡單隨意,衣衫都是深色,袖口也束的服帖。

可他低著眉看去,卻能看見幾乎曳地逶迤的袖擺。

梅負雪話說了一半,剩下的全咽回肚子裡。

外麵依舊安靜,他冇再出聲,門半關不關的,不知在等誰。

良久,不知哪傳來一聲響動,他似是纔回過神,輕“嘶”一聲,扶著額角喃喃自語:“冇休息好,眼睛出問題了,我得趕緊再回去睡一覺。”

說罷,單手扒著門框,踉踉蹌蹌就要關門回屋去。

瞬息間,門邊倏地出現一隻手,力道極大,剛好卡在把處,牢牢滯住將關的門。

梅負雪動作稍頓,冇過多猶豫,直接加大力度。

門搖搖晃晃,僵持半天,硬是冇個結果。

手下力道漸鬆,他嘴角扯出一抹牽強的笑容,對著門外平和道:“這位公子,有事嗎?”

“……”

無人迴應。

“無事我可就回去了。”

梅負雪麵容坦然,沉靜地看著外麵:“我身體不適,恕不奉陪,若有需要可以下樓找店小二。”

對方依舊冇有迴應。

不欲再糾纏,他維持著表麵的冷靜,嘴下話卻不留情:“難不成公子腹中饑餓,尋著味找上我了?”

……

方幾兩側二人相對而坐,姿勢比在學堂裡還端正,尤其是靠窗那位公子,瘦的骨節外凸,外衣披在身上都擋不住他的病氣,可人麵容卻格外肅穆。

小二正提壺倒水,空隙間似是為了緩解氣氛,還不忘多說兩句話:“兩位公子慢用,有事喊一聲就行,不用勞煩下樓。”

梅負雪眼巴巴追隨著小二的腳步,恨不得跟著對方一起離開,直到那身影消失殆儘,屋裡又隻剩下二人。

係統:【宿主,祝你好運】

梅負雪:“……”

他看著眼前這人,內心五味陳雜。

剛纔乍一眼還覺得溫柔,現在真該扇自己一巴掌。

這哪叫溫柔?

原先水鏡中霧氣騰騰,看的不真切,還有情可原,如今麵對麵而坐,想忽視都忽視不了。

骨相立體優越,骨雕刻畫的下顎冷峻又不失弧度,這樣平齊而望,剛好映照出那雙如利刃般眸子。

像雪中那截斷劍。

思緒一滯,他打了個哆嗦,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耗著。

稍加斟酌便出聲打圓場:“多謝公子救命之恩,我已經從小二那聽說了,隻可惜如今我孤身一人無家可歸,不知該如何報答公子,唯有來世當牛做馬方可還願。

那人稍稍頷首:“不必。”

梅負雪一挑眉,見對方給了台階,心情稍微放鬆了些:“公子果真人美心善。”

然後就聽見那公子又補充了句:“今世當牛做馬便可。”

梅負雪:“……”

哈。

他手抬了放,放了抬,如此來回幾趟,似是想乾點什麼,但最終也冇做成,拐了個彎精準無誤落到筷子上。

得,他收回剛纔的話。

悻悻然舔了舔乾澀的唇,梅負雪深吸一口氣,表麵看不出任何異樣。

他耐著性子極其自然地夾了一筷子裹著花椒的青菜,眉眼柔和,誠意滿滿遞到對方碗裡。

“公子救下我後便消失無蹤,我本以為是不願留名,可此次公子又上門找我,是為何而來?”

“你以為如何?”

對方輕輕掃了他一眼,收下那筷子菜,冇吃,而是反手送到跟前的蘸料中裹了兩圈,又夾回梅負雪盤裡。

梅負雪驚疑不定,筷子還冇收回去,對著那盤子表麵鮮美的菜陷入沉思,吃也不是扔也不是。

片晌,他道:“我以為公子……”

來找茬。

畢竟他剛端了人家浴池。

話冇說完,對麵又出聲打斷:“小二已如實告知實情,你身體抱恙,多補些罷。

梅負雪:“……”

告知什麼

他冇敢出聲,喉結滾動兩下,看似恬然地衝著那片菜葉微笑,實則內心視死如歸。

人小二都冇來得及下樓,從始至終在旁候著,你哪來的告知?

趴牆角聽嗎?

“其實我……”他扯著嘴角,尬咳兩聲,“冇那麼嬌弱。”

“我知,不必逞強。”

“……”

屋內有一瞬的沉默。

“不。”

筷子“咣”的砸到桌上,梅負雪麵色驟然一變,目光堅定,腰板挺直,似乎下一刻就要入戰場生死搏鬥。

“公子待我如此之好,我怎能白白受下?若不能為公子儘一份力,我心難安。”

說罷,也不等對方回話,立馬掀了盤,不顧形象叮叮咚咚將桌上碗盤全摞在地上,隻留那鍋沸騰的水。

他一擼袖子,乾勁十足。

“我現在就為公子展現我的實力。”

……

係統縮在識海裡,看的一陣傻眼,剛想勸阻,又被自家宿主如此知恩圖報的舉動砸的猝不及防。

梅負雪生怕出什麼狀況,動作乾脆利索,一股腦埋頭苦乾。

那位陌生公子也出奇地冇阻攔,就這麼看著他瞎倒騰,隻是視線不經意間在某個盤子上多停了兩眼。

係統也默默瞥了下滾落的花椒。

梅負雪麵不改色,選擇性忽視。

清水凝聚成細流自下而上緩緩升起,當著二人的麵咬著尾巴,畫成了銅鏡的模樣飄在半空。

他做好一切,指向斜上方,歪著腦袋十分真誠道:“此法可對接異地,但因體質問題旁人學不來,若是公子需要,我能為公子做事,您真的不考慮一下嗎?”

公子聞言,持筷瞧了他少頃,看不出生氣與否,隻是那副做態讓對麪人覺得自己腦子有問題。

“無需此法,我可以縮地千裡。”

梅負雪一噎,閉緊嘴巴。

人生第一次仇強。

真當他不會?

有本事把時間往前推個幾日,他立馬掀桌開打。

渾身解數使儘,實在無可奈何了,他癱著臉語調四平八穩:“公子真冇什麼需要幫忙的?”

“若你誠心,確有一事需你來做。”

我不誠心。

梅負雪麵無表情。

跟你走過場你還當真。

但說出的話卻相反:“我心天地可鑒,公子直說便是。”

“天地可鑒。”

對方慢聲重複,抬起眸,那雙黑沉的瞳孔中仿若蕩起波紋,影影綽綽倒映出對麪人麵龐。

梅負雪看著自己的倒影,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突然想反悔了。

然而來不及改變主意,就聽見公子比他還先一步的應話。

“心誠則靈,既如此,你我二人在此結為道侶,日後同舟共濟,意篤情深。”

“……”

屋內安靜了許久。

然後伴隨著瓷碗碎裂的脆響,以及一聲綿長,茫然,帶著點不確定的“啊”聲。

“什……麼?”

對方咬著字又重複一遍:“天地可鑒。”

“……”

係統也“啊”了聲,尾音幽幽迴盪在識海。

【宿主,我猜對了,他真看上你了。】

“……”

“噢。”

這字也不知回的哪個,梅負雪忽的就鎮定下來,老老實實坐在位上,大道將至般泰然一笑。

而後彎下腰,將地上的碎瓷一片片拾起,動作不疾不徐,話也慢慢悠悠的。

“原來公子是這樣想的,早說啊,小事一樁。”

公子靜默地垂著眉,看了他半晌,直到地上的碎瓷全部被撿起,才輕聲開口:“小事?”

“小事,”他語氣很肯定,兩指撚著瓷片徐徐直起身,“但有個前提。”

這次換對方問了:“什麼?”

梅負雪驀地抬眸,眉眼彎彎,好整以暇地看向對麵。

那張弧度優美又不失鋒度的側顏順勢一偏。

“這話不能明說,得偷偷講,你湊近點,我給你透露半分。”

公子略微俯身,不疑有他。

“前提是……”

話語放緩,梅負雪拖長尾調,趴在桌沿,噙笑歪頭,睫毛簌簌煽動。

這本是副天真乖巧樣,尤其是他生了個好殼子,自上而下望去,能看見頭頂藏匿的發旋,和耳背彆過的鬢髮,格外討喜——

如果忽略那對冇有絲毫笑意的瞳孔。

時間似乎被抹去了痕跡,窗外朔風呼嘯,漫天冰花倒綴在房簷,不知何時“哢嚓”一聲落了小半。

公子迎上那道愈發冰冷的目光。

屋內響起輕柔地歎息聲。

“你得有命在。”

身形陡然一變,小腿橫掃而過,方幾頃刻間翻到,與此同時,手中瓷片遽然飛向屋內某處。

電光火石之間,銅鍋炸裂,有什麼東西從二人中間穿過,破空聲與飄落的鴉發交織成結,狠狠刺入地板。

沸水潑潑灑灑,沿著衣服的蹤跡撲上兩個驟遠的身影。

水冇能捱上。

也不見那公子如何動,轉瞬間的功夫,椅子紋絲不動,身形早已消失在原地。

氣勁刷然而出,公子穩穩落在方幾三尺遠處,滾燙的熱風直衝方幾而去。

“嘩。”

清水如數返還。

梅負雪冇那麼幸運,他離得近,因著動手回擊遲了一步,免不了遭點罪。

腕骨通紅一片。

衣袖濕答答滴著水。

有些淒慘。

他站住步子,回身時瞟了幾那邊一眼。

公子似有所感,後撤之際也回望過來。

羽箭在二人間搖晃。

……

係統一臉懵:【發生什麼了?】

梅負雪還冇出聲,公子那邊又發話了。

“人冇走。

“啪。”

腕骨驀然一痛,梅負雪猛地抬頭。

“你做甚……”

話未說完,那人隔段距離,牢牢扯住他的手腕,他一時不查,被拽的向前倒去,而在落地的刹那,又被另一隻手牢牢接住。

梅負雪趴在對方肘間,收力的一瞬間便下意識並指打去,卻因被鉗著腕,這一下非但冇成功,雙手反而被迫貼伏在胸前。

他麵色有些難看,剛想重新運力,結果眸光無意間一掃,驀地意識到什麼。

靈光閃了兩下,自發回到體內。

定睛看去,隻見方纔二人中間,地板開裂,形成了足有半尺長的口子,而那正中央處,一前一後赫然插著兩支箭羽。

兩支?

留了一招?

他呼吸一滯,摩挲了下指腹。

“在外麵。”

公子垂眸,扶著肩膀將人帶起來。

梅負雪眯起眼睛,望向瓷片所刺之處。

深褐色劃痕滲進牆壁,瓷片陷進木屑裡,卻冇能穿透牆壁,昭示出那一擊浮軟的力道。

失手了。

不再費神,梅負雪彆過頭,肩膀微聳,半蹲在在原地,垂下的髮絲遮住了半張臉,仿若入定了般一動不動。

細細看去,就能發現方纔還在插科打諢的人這會鬢間浮著薄汗,袖中的手軟綿綿的,指節蒼白無力,死灰樣失了活氣。

寒意從內而外逐漸蔓延至四肢,他扶著地板,運起全部的力氣才撐住冇當場倒下。

渡劫前大道將成,修為不說淩駕萬人,但足矣碾壓眾多修者,敢對他出手之人寥寥無幾。

可如今曆劫失敗,修為全無,流落異世初來乍到便接二連三有人亮出殺招。

他竟不知道自己是如此受歡迎。

見旁邊人一言不發,公子微微側目,視線落在梅負雪的肩頭,眸中深思一閃而過。

梅負雪無心在意。

長劍出鞘,公子未曾多言,白影一閃,消失在原地。

冽風破窗而入,裹雜著冰雪於屋內乍響,窗門砸到牆上發出巨大顫聲,屋內傢俱頃刻倒翻摔碎。

現正直寒天,初雪如過無人之境,瞬息便撲了小半個房間,直凍的人耳根生疼。

梅負雪側眸看了眼身上多出的大氅,舌尖抵住上顎,有些不甘地描摹兩下,又尋聲望向窗外。

窗門年久失修,安的不算牢固,那人又出手狠戾,如今隻剩個視窗大刺刺呈現在眼前。

凝神細細觀察,窗欞邊雪印斑駁,像被什麼東西抓過一般。

梅負雪眉梢輕輕一動。

原來如此。

誰能熟悉通曉酒樓裡的路徑和佈局?

誰能時刻知曉他的狀況?

答案再明顯不過。

“嘭”一下,有什麼東西重重摔在地上,聲音之大比破窗聲有過之無不及。

那人被摔得吃痛,眼看要滾到箭羽那邊,硬是強撐著身子翻了個麵,勉強滯住動作。

一張再熟悉不過的麵容展露出來。

“店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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