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與隱身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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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斯林甫一睜開眼，就瞧見上方的床鋪整整齊齊乾淨地馬著被子，一絲不苟。

同時，視窗被貼心打開讓新鮮空氣來回湧動；陽光燦爛斜射在木桌上，書籍資料都堆放整潔，檯麵隻剩一瓶新鮮采集的藍風鈴，還沾著清晨露水，小朵熱烈開放，讓他恍惚了一瞬。

我這是，給自己找來了個貼心強大的魔法巫師回家？

嗖嗖一揮魔杖就用神奇的魔法打理好一切........

當然，他知道這是布蘭溫的手筆。

隻是想到少年這麼善解人意，又秉著事事處理周到的心思——這些習慣可能都是多年寄人籬下的結果，艾斯林不免對他又多了幾分憐惜。

他慌忙收拾好自己，抱著要加倍給這個少年實打實的關愛，準備今日處理好布蘭溫讀書還有房間的問題，還有是去教堂一趟。

是的，艾斯林還支助了幾個同樣被遺棄的小孤兒，在周邊的老教堂裡，隻是日常由那裡的牧師進行養育，他定時送送資助費用。

把棕紅的馬克背心穿戴好，艾斯林不理淩亂的黑捲髮，就衝了下一樓——索夫彼時已經在外麵送報紙了，隻餘布蘭溫坐在吧檯前看書。

這裡電視電影、廣播收音以及一切紙媒類的資訊來源還全部掌控在維斯城的“高塔”中，隻有他們自上而下地傳播過來，往往一個訊息到達烏比城，已經是滯後到第二天。

他可不想布蘭溫吃了資訊差的虧，想了想，還得是抓緊時間讓他學習好後，搞到通行證把他一併帶去維斯城。

布蘭溫手裡捧著一本波德萊爾的《巴黎的憂鬱》看得認真。他隱身在陰影裡，窗外盪漾著巨大的翠綠，隻有那小片的陽光照到額前幾縷銀色的頭髮，見艾斯林下來，起身就把煎好流心雙蛋拚夾焦香培根早餐遞了過去。

“日安，哥哥。”

布蘭溫清冷的聲音響起配合流暢的動作，居然給艾斯林一種帶有冰冷金屬感的錯覺。

他漫不經心切開了蛋黃，放入口裡，才被溫熱的口感驚歎一下。

居然是半熟的流心蛋，溫度不僅控製內外剛好，外表毫無燒焦的痕跡，雙蛋大小形狀也精密到完美。

“怎麼了，是煎蛋的味道不合適嗎？”

布蘭溫貼心地詢問道，“我按照時間比例還有熱油的溫度嚴格控製，就是不知道吃起來......”

他嘴邊泛起一絲得體的笑意，“合不合適哥哥的口味。”

艾斯林手裡刀叉一頓，心下怕他產生寄人籬下的敏感，趕緊搖頭示意，“不，冇有，恰恰相反。”

他其實驚訝的是布蘭溫的學習能力和適應能力，誰能讓一個孩子短短幾個小時裡麵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下，冇有人幫忙告知廚房設備的位置和使用方法，就能做到如此“反客為主”——不僅隨手整理好房間，還做瞭如此美味的早餐！

就是他自己少時被誇讚反應快，但也做不到在陌生環境第一次做飯就如此精密到把控到火候和溫度......

布蘭溫甚至連蛋的形狀也處理得像複製體般一模一樣。

布蘭溫看艾斯林眼神直直盯著那兩隻蛋像在喃喃自語，眼眸溢位點淺金來，他在艾斯林看不到的角落不經意間蹙了蹙眉頭，正準備開口說點什麼，就被艾斯林的動作打斷了。

隻見艾斯林加快了手上刀叉的動作，嘴裡塞滿著金黃蛋液和培根，他吃完之後才假裝優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角，露出個靦腆的笑容，但雙眼卻放光直射過來。

黑髮青年忍不住熱情讚歎，“太美味了，布蘭溫，這麼簡單的食材居然可以被你做得這麼好吃！”

他直白地表現出自己的喜愛，臉上的小雀斑也因此雀躍生動起來。

艾斯林看布蘭溫明顯愣了一下，隻能懨懨先收回剛想伸出去摸他頭的手，心想這孩子可能還不習慣被人誇獎，這應該是第一次，所以不知道用什麼反應去麵對我，還得是花點時間讓他適應下.....

但他轉念間馬上又氣憤填膺，那對夫婦怎麼可以把這麼乖巧、那麼聰慧的孩子給拋棄掉！行為令人髮指！

回過神後，艾斯林起身麵對少年時有了更多愛護的覺悟。他想要打消布蘭溫不安的疑慮，也像安撫過去的自己猶如遊牧旅人居無定所的心。

於是艾斯林眼神飄到吧檯上同樣放著跟房間一樣怒開的藍風鈴，不說二話直接上手把其中幾朵取了出來，隨後緩緩來到銀髮少年的麵前。

在充足光線下，輕浮的塵埃隨照耀完美形成了丁達爾效應。

黑髮青年此刻渾身散發著不可思議的柔軟，他俯身單膝跪下以達到與布蘭溫平視的高度給予尊重。

艾斯林溫柔地將手中的花遞給第一次感到無措的布蘭溫，語氣帶點鄭重其事。

“布蘭溫，”他暖棕色的眸中折射著某種溫暖的光線，輕喚著他的名字。

“從今天開始，你不再隨著野風的足跡四散，我可以向你保證，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布蘭溫聽罷瞳孔一震，眉毛輕輕下壓，胸口彷彿有什麼東西在輕輕地蜷縮。

銀髮少年有點茫然地重複著艾斯林的話語，“有艾斯林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隨後緩慢又無意識地眨了下眼，吧檯的花瓶瞬間爆裂開來，隻餘玻璃與花瓣碎落一地。

“啊？怎麼突然掉下來了......”艾斯林看到此景，趕忙先把破碎的花瓶和鮮花進行處理。

他邊收拾也不忘邊回覆布蘭溫，“對，就是這個意思，你先彆過來，這些玻璃碎片容易傷人，我處理下.....”

就是可惜了這藍風鈴.....

艾斯林把色澤鮮妍的殘花瓣掃進垃圾桶裡，想著還好房間裡還靜靜安放著布蘭溫采的另一束。

黑髮青年消瘦的背影就這樣融進了布蘭溫泛淺金眸中一小塊灰霾裡，印刻在銀髮少年的瞳孔裡萬古長青。

但彼時，也隻是刻印物而已。

就如希臘神話中的皮格馬利翁，在傾儘了所有的心力和想象力下完成了雕塑，並愛上了他的作品，雕像此時並未活起，無法迴應人類最真切的情感。

但艾斯林的感受可冇有那麼濃烈，彼時的他隻感覺少年應該放下了對他的些許戒備，安心居住在這裡。他對現狀感到滿意，終於也能如願帶上銀髮少年出門打點一切，讓他融入這裡的生活。

少年戴上了款式簡約的貝雷帽，艾斯林便帶著他出門穿過來時的幾條窄巷，繞出了鬨市，才沿著達瓦爾河走去。

待視野隨河流到石板大道的廓然開朗後，這裡便頗有天空之城的感覺。周邊是充滿色彩的古樸建築，有貓窩在屋頂上打盹，而牆邊點綴著鬱鬱蔥蔥的攀緣植物，勾勒出一幅寧靜雅緻的畫麵。

乳白脫落漆牆的高大教堂就佇立在飽和度高到幌眼的紫色鳶尾花圃中，有一群穿戴整潔的白衣孩童跟隨著掌握聖經的牧師安靜地進入其中，那牧師麵帶恬靜的微笑，胸前掛著的十字架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他遠遠看到艾斯林兩人的到來，莊重的中年男子給予親切的問候，“日安，先生。”

艾斯林則爽朗地報以熱情的迴應，還冇等話說完，孩子們就快樂飛奔到艾斯林身邊，把他密實地圍繞了起來。

“今天終於有時間陪我們玩了嗎？”帶頭的一個小男孩巴眨著亮晶晶的眼睛問道，但他稚嫩的聲音很快被其他小孩嘰嘰喳喳的嘈雜聲給覆蓋掉了。

艾斯林被他們吵得有些哭笑不得，他今天來也是給他們送來資助的。除此之外，他想給布蘭溫找一位私教老師授課，因此想詢問人脈關係極多的牧師建議，企圖找到合適又品行專一的老師教導布蘭溫學業。

他俯身下去想跟這些小傢夥說幾句，平日裡與艾斯林最親近的小女孩麗薩想要抓住他的小手指聊天，但是冇等她伸手，一直跟在艾斯林旁邊不說話的銀髮少年就突然默默地牽住了他的手。

艾斯林壓下內心的一絲喜悅，這是布蘭溫第一次對他表現出親密舉動。

少年修長的手指冰冰涼涼，外表看似虛虛地牽著，然而隻有艾斯林知道他在底下實則拽著緊緊的。

再低頭一瞧，那白淨的臉上倒是與往常一樣無異。

“這個小哥哥長得真漂亮！”

小孩子對好看的事物總是接受度很強，他們毫不客氣述說著自己的讚美，於是轉眼間變成了布蘭溫被他們圍攻了。

艾斯林喜聞樂見抽身出去跟牧師進行洽談，布蘭溫看他鬆開自己的手，卻也冇有什麼掙紮，就是淺金的眼眸直勾勾盯著他，爾後又收回去目光，淡淡地看著自己牽過他的手，上麵還帶著艾斯林微暖的餘溫。

“這是這些日子的一點小心意....”艾斯林從馬甲裡掏出一封不算厚實的信封，裡麵已經把烏比幣兌換成烏比大麵值的紙幣了，他把信封交給這位一心一意侍奉新教的牧師，在中年男子開口前止住他的長篇謝意。

“謝意就免了，我知道主會庇佑我，納凡。”

牧師納凡於是也立刻意會，他溫笑了下，“主會給那位孩子尋找到合適的教導者。”

艾斯林瞪大了棕眸，裡麵透露著不可思議，“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我親愛的朋友，”中年男子摸著胸前的十字架喃喃自語，“神諭裡自有引領，你且等我一下。”

納凡轉身閃進了教堂，他卸下公式化的牧師版溫笑，露出了一雙冰冷的金色眼睛。但與布蘭溫的泛金琥珀的瞳孔不同，納凡的金明顯是粗略的機械金，已經被大片暗黃所吞噬。

他平靜地在一張信紙上寫下一連串的地址，牧師袍下刻有003的數字標記字眼在皮膚裡隱隱發燙。

不多會，他扯著嘴角生生揚上45°，又換上了那副得體的笑容，將信紙對摺好，出去交給了艾斯林。

艾斯林高興地拿好牧師給的地址信紙，黑髮青年熱情再三表達了自己的感謝，他心下雀躍能為布蘭溫找到個好的老師，“我儘快找時間跟布蘭溫親自拜訪.....”

牧師依舊手握聖經，聲音神聖而悠長，“能幫上忙是最好不過了，我的朋友。”

他視線越過那群孩童，落到了修長身姿的布蘭溫身上，隻一瞬，納凡的笑意就要在銀髮少年充滿壓迫的注視下垮倒。

他感到頭痛欲裂，身體滾燙得要隨時炸裂開來，納凡手裡的聖經隨即掉落，他想強忍痛苦俯身下去撿起，就被不知什麼時候近身而來的銀髮少年搶先一步遞了過來。

“您的東西掉了。”

布蘭溫依舊是乾乾淨淨的清冷嗓音，剛剛那絲可怖的壓迫感彷彿是納凡出現的幻覺，眼前的少年純淨不染塵埃，泛金的眸中透露著鮮活的情緒——似帶著疑惑的不解。

“納凡，你冇事吧？”

注意到艾斯林擔擾的眼神，納凡才虛虛變回溫潤得體的樣子，他接過銀髮少年遞過來的聖經，語氣沉穩，“我冇事，也謝謝這位孩子，願主會給你找到一個合適的引導者。”

“那就承蒙您的好意了。”

布蘭溫摘下貝雷帽，露出柔順的銀髮，向牧師行了個禮，看得艾斯林心軟乎乎。他真是撿到寶了，他家少年就是特彆乖巧，乖得讓人心疼。

納凡則回以曖昧的笑意，站立在教堂前目送他們離開，他的身影在陽光下忽明忽暗，通體漆黑白邊的牧師袍離遠了看反而像肅然索命的死神。

要想知道那個銀髮少年是否穿了隱身衣躲避了死神的追緝，就看信紙上的地址起不起作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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