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驚雪

-

在這個世界上，並不是誰都有資格談甜甜的戀愛，對於有些人來說，有情人終成眷屬，簡直是天方夜譚。

比如溫歲寒。

“舅舅，媽媽怎麼樣了？”

……

“好，辛苦了，生活費你不用擔心。”

京大的林蔭道上，溫歲寒左手提著一袋饅頭，右手抱著一摞書，剛從圖書館回來，掛斷電話，她鬆了口氣。

溫晴最近的病情還算穩定，隻是時常還會回到新婚那時候，對著空氣喊著李道的名字，臉上是幾乎要溢位來的幸福。

隻要媽媽開心，就算她一直活在夢裡，自己也會支撐起她的夢——溫歲寒隻是這樣跟溫衡囑咐。

微博的超話，微信的學校公眾號，又開始沸騰了，裡麵充斥著溫歲寒跟陳煙軍訓合唱的照片和視頻，羨慕聲一片。

可隻有溫歲寒自己知道，生活從未給過她青春。

那些兒女情長，暗戀的心酸，曖昧的博弈，對她來說都是最奢侈的煩惱。

她數學很好，是因為她從初中開始，要學會盤算著柴米油鹽的一分一角。

她喜歡吃酸的、重口的，是以前家裡窮得隻剩調料，拌粥吃至少嘴裡冇那麼寡淡。

而現在，她也從冇有伸手向溫衡要過一次生活費，就算溫衡生著氣要讓她收下，溫歲寒也隻是默默存起來，隻為了還錢，為了讓媽媽吃飽穿暖。

所以對於陳煙，她也早已夢醒了，那不是她能耽誤得起的人。

軍訓結束，溫歲寒正數著開零食鋪子得來的錢，突然有一道身影攔在了自己麵前。

李梨束著高馬尾，一身運動裝，身材高大，一副不好惹的樣子。

“溫歲寒，你這種插足彆人感情的綠茶，我見多了！”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無聊詆譭，溫歲寒早已聽膩了，正打算無視著走過，卻又被李梨一把扯住了手腕，零錢頓時散落一地，有幾個硬幣還掉到了地縫裡。

溫歲寒頓時臉色陰沉，眼神淩冽得像刀子，李梨卻冇注意到，接著自顧自地說起來。

“像你這種人，無非就是貪會長的錢……”

“自你強行融入他們的圈子後，就把蘇師姐和學長拆散！會長還為你跟家裡搞僵了！你有良心嗎？”

“家裡？”溫歲寒頓了頓，腳步朝李梨逼近了幾寸。

“對……對呀！不然會長怎麼最近幾乎連吃飯的錢都冇有？還得向陸師姐借……”

“彆以為耍點手段，唱首歌會長就喜歡你了，他對大家都很友好……”

溫歲寒麵如止水，更湊近了李梨，漠然道:“我逼他的？”

“……”

“說了這麼多，有證據嗎？”

李梨啞言，她冇想到，一副受氣包模樣的溫歲寒，竟有如此口舌和威壓。

“可你的詆譭，我卻有證據。”

溫歲寒晃了晃隨身攜帶的錄音筆，衝李梨眨了下眼。

“犯法的哦。”

李梨眼神閃躲，調整了下自己的氣勢，像要仗著自己高大的體型嚇退溫歲寒:“反……反正，你要是再搞小動作，我讓你再學校待不下去！”

溫歲寒抓住了她指向自己的食指，語氣平淡卻透著陰戾:“殺/人我也見過，你要怎麼治我？”

李梨的眼瞳驚恐地擴大了一倍，這荒謬的話語，從溫歲寒嘴裡說出來，竟不像撒謊。

她正想抽出手，卻萬萬冇想到，溫歲寒的力氣大得超出想象。

“想走？也得賠了錢吧。”溫歲寒歪頭示意地上掉的錢。

李梨慌亂地撿起地上的錢，又微信掃給溫歲寒弄掉的五塊錢，才帶著不甘走了。

溫歲寒看著李梨遠去的身影，整理好了零錢，冇走出幾步，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終於學會反擊了？”

那陣擾人心絃的梔子花香，加上磁沉的嗓音，溫歲寒不用看也知道是陳煙。

“不是你教的嗎？”

溫歲寒淺笑著轉頭，陳煙靠著樹，有些怔住。

聽到這靈魂似的拷問，溫歲寒反思後，其實也有點驚愕。

她麻木的心，好像正慢慢學會跳動。

而後，她又悶悶地垂下了眼眸，有些心虛地說:“學長，你能不能……彆靠我太近，流言太多了……”

午後的風拂過樹葉，簌簌地響著，彌補了這沉默的幾秒。

陳煙靜靜看著溫歲寒，打心底不信她會在意這些，有些孩子氣地笑了笑。

“不行。”

*

溫歲寒剛快邁進宿舍時，就聽到蘇芷笑弄的聲音。

“溫歲寒？你急什麼，阿煙不喜歡那種小白花類型……”

“以前在高中，清純的女生那麼多，跟他表白的，他冇一個心動過……”

“我？他最近對我還挺好的……可能是還冇忘掉吧。”

儘管心裡有些不是滋味，溫歲寒還是裝作冇事一樣走了進去。

“掛了啊。”

見溫歲寒進來，蘇芷悠悠地掛了電話，轉過身撐在椅背上，意味深長地說道:“對不起啊歲歲，我用了你的洗麵奶。”

說完便遞給溫歲寒一個幾乎用癟了的洗麵奶。

溫歲寒接過一看，頓時氣上心頭:“我剛買冇多久，你問過我了嗎？”

蘇芷眉眼一彎，不緊不慢地坐起身，似笑非笑地說:“是啊，你也知道不能亂拿彆人的東西。”

溫歲寒表情一僵，瞬時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喜歡阿煙嗎？”蘇芷斂起了笑，單刀直入地問了起來。

這一問過於猝不及防，讓溫歲寒的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許久，她才避開蘇芷的眼神，低著頭回答道:“怎麼可能。”

“那就好！”蘇芷又恢複了往日和善的樣子，熱切地挽起了溫歲寒的手臂。

“那你幫幫師姐吧，我很冇安全感……”

“阿煙他不喜歡綠茶，你就裝裝樣子吧，好不好？我真怕他會對你有意思……”

溫歲寒輕推開蘇芷的手，轉過身繼續收拾著自己的東西，略帶失落地說:“這更不可能，放心吧。”

蘇芷好像早已想到的樣子，拍了拍手，在宿舍踱了幾步後，又窩在溫歲寒耳邊道:“最近舍管差得比較嚴，你的零食鋪……我可幫你看得緊緊的哦。”

溫歲寒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歎了一口氣:“我幫你……”

“就知道你最好了！”

蘇芷眨巴著大眼睛，笑意盈盈，但溫歲寒從來不知道她的笑帶著幾分真切。

想來也正好，反正溫歲寒也想要和陳煙拉開距離。

早知道冇緣分，如果再繼續拉扯下去，對所有人都是一種更深的傷害。

但真正下決定的時候，溫歲寒的心，還是像被狠狠撕扯下一大塊似的，又疼，又空落落的。

為了研究所謂的“綠茶”行為，溫歲寒還熬夜上網分析了起來，整夜下來，眉頭就冇舒展開過，胳膊泛起了幾輪雞皮疙瘩。

“這麼黏糊糊的行為，真是難為我了。”

*

京大最近有一則大新聞，傳聞中那個德高望重、受千萬人敬仰的“瘋子教授”徐為意，決定來他們大學任教。

徐教授是南國殿堂級的國學大師，編寫了二十多年的高校曆史教材，翻譯了無數的國學和曆史典籍，名揚中外。

而如今年過六旬的老教授，不過是要找一批傳承人。

不好的是，徐教授是邊藏人，帶有濃重的口音，而且授課晦澀難懂，極其嚴格，還隻開設了一門課——《世界史通論》，所以不少學生也隻是望而卻步。

但難得可以不分年級、專業去聽課，可以認識如此博學的國學教授，溫歲寒當然冇有放過這個機會。

徐教授正式授課那天，穿著一身整潔的中山裝，頭髮花白，戴著一個磨損嚴重的老花鏡，一臉的正氣凜然。

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長了一副國泰民安臉。

而教室裡也是座無虛席。

溫歲寒端坐在位置上，看著徐教授，滿臉的敬仰。

陸海燈挨著溫歲寒坐下，還順腳踢了一下前排打瞌睡的溫隨行。

“你還有冇有半點尊重老師了？”

“哎喲……真不知你拉我這個計算機係的來上課乾嘛……”

溫隨行摸了摸震得生疼的屁股，卻又被陸海燈狠狠拍了一下腦袋。

“你爸跟你姑媽都是曆史老師！丟不丟人？”

“我爸都不管我，你還管我……”

兩人小聲地吵鬨間，轉眼就看見陳煙走進教室，跟徐教授笑著寒暄幾句後，便朝這邊走來，他的後麵，還跟著蘇芷。

“阿煙跟這怪老頭認識？”溫隨行趴在桌上，用筆戳了戳陸海燈。

“冇禮貌！阿煙高一時，不是能上京大的少年班嗎？後來不知為什麼，冇去成。”

“那可是全國唯一一個文科的少年班！就是徐教授辦的。”

陸海燈在溫隨行耳邊私語，卻悉數到了溫歲寒的耳裡。

少年班……

她記得舅舅也曾跟她提過，那在榆園中學隻有寶貴的一個名額，符合條件的隻有她和陳煙。

可後來發生的一連串糟心的事，讓她根本無暇顧及學習。

“重點不是這個！”

“你看蘇芷怎麼又跟阿煙混在一起了？”

陸海燈拿起一杯冰美式，彷彿要把吸管都咬爛，正不滿地看著跟在陳煙背後獻殷勤的蘇芷。

“阿煙跟家裡鬨掰，好像是她去和解的，說寧願當朋友。”

“不懂你們女生，前幾周還要死要活的……”

溫隨行邊說邊漫不經心地對著鏡子整理髮型，便又睡下了。

溫歲寒附近還有幾個位置是空的，陳煙跟蘇芷走到她跟前便停下了。

正要假裝冇看見，低頭翻書時，溫歲寒卻感應到了蘇芷暗示的目光。

她這纔想起自己的任務——裝綠茶！

“阿煙，我特地趕早買的豆漿，你胃不好，要喝點暖的。”

溫歲寒左右掃了一眼兩人，迅速回憶起昨晚查到的，所有關於綠茶的話術。

她突然計從心來，立刻起身用手肘碰掉了蘇芷剛遞出的那杯豆漿。

“哎……哎呀！人家……人家好笨哦！”

“姐姐，你……你該不會生氣吧？”

溫歲寒說完，周圍忽然一片寂靜，連溫隨行都從臂彎裡轉過臉，驚訝得以為自己還在夢裡。

溫歲寒的臉瞬時紅到了耳根。

原本低頭看手機的陳煙，也有些愕然地抬起眼，眉頭往下壓了壓，而後收起手機，單手撐在溫歲寒的桌邊，微眯著眼盯著她。

蘇芷小心地拾起豆漿，語氣溫柔地說道:“冇事，我再買就是了，歲歲她不是故意的。”

溫歲寒嚥了咽口水，把自己放在抽屜裡的白饅頭拿出，轉身遞給陳煙，硬著頭髮說:“那，哥……哥哥，你吃我的吧？”

“哥哥不介意吧？我不像姐姐那麼有錢……”

溫歲寒癟了癟嘴，努力地朝陳煙眨了眨眼。

陸海燈的嘴張成了“O”型，像被點了穴一般靜止，發愣地看著溫歲寒，連手裡串起的丸子也掉到了地上。許久才帶著笑腔說:“不是，溫歲寒，你冇事吧？要不要吃點溜溜梅？”

溫歲寒見陳煙冇回答，尷尬得收起了饅頭。

可一抬頭，便看見陳煙雙手撐著桌麵，緩緩地低下頭，玩味似的湊近了她，似要把溫歲寒包圍住。

溫歲寒的身體緊張得像是僵直住了，眼睛直直地鎖定在陳煙身上。

半晌，陳菸嘴角輕輕勾起一抹笑，歪著頭，帶著邪氣。雕刻般的下頜角下，喉結微微顫動，發出沉重的悶笑。

“哥哥不吃。”聲線低沉而帶有磁性。

溫歲寒感覺自己被蠱惑了，但心卻死死地沉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