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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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斜明最近過得很不好。這一切的源頭是相戀三年的女友突然向他提起分手。

一切本來都很順利，但一個月前，她突然消失不見。本以為她是回了家，但林斜明怎麼也聯絡不上她，擔心她出了事，還到警察局報了案。直到朋友麵帶尷尬地提醒他多半是被甩了。林斜明才意識到，原來是被分手了。

總而言之，一場突如其來的分手，讓他不得不停下了工作的腳步，在朋友的幫助下，他向公司請了很長的假，再報了行程接連不斷的旅行社行程。

如果被宋雲生得知他的假期安排，一定會嘲笑他連休假都像加班一樣連軸轉。

林斜明看著公司外快要落下去的夕陽，揉了揉自己發酸的眼睛。他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他還是總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想起宋雲生。

落日將雲層的底端染得發橙，像一杯裝在透明杯子裡的橙汁奶茶。從林斜明的角度望過去，湖水彷彿一麵鏡子，倒映著天色，風一吹，湖中景彷彿被戳破的泡沫般，碎裂成閃光的碎片。

回家的一路上有許多小販推著車叫賣。公司靠近城市中心的湖心花園，除了散步的行人，還有許多遊客帶著相機來到這裡和湖中雕像合影留念。

林斜明站在石橋上，在人聲鼎沸的景點裡，一個人眺望著遠方。

林斜明提了一杯奶茶回家，是奶茶店裡最便宜的那種。他並不喝奶茶，買下奶茶的原因，隻是他不知道為什麼就進了店，站在前台發了三分鐘的呆，回過神來看著微笑的服務員，實在是開不了口說不買，但自己從來不愛喝甜的飲品，隻好在價目表的最下麵選了一杯。

遭受重大打擊的人往往會做出一些自我意識以外的事，他是這樣對自己解釋的。

天已經黑了。夏夜燥熱，今年自入夏來，就冇有下過雨。

林斜明住的地方是老城區，這裡堆積著許多老小區，道路狹長而蜿蜒，路燈之間離得很遠，燈光微弱，道路常常黑一截亮一截。這半個月來，林斜明麵對著熟悉的街道，竟然覺得很陌生。一個人步行在這條街時，居然會像忽然踩空落入現實一樣，覺得以往浪漫電影背景般的畫麵有些可怖。

以往和宋雲生走在這條路上，牽起手的時候，錯落的光影彷彿故事章節之間的銜接，兩個人隻要看到對方，就會覺得這是童話故事的開頭。

城市像睡著了一樣，道路安靜，隻有便利店還在亮著燈，連車輛也很少經過。

小區門口是熟悉的景色，一麵掉了許多瓷磚的老牆，旁邊是一盞亮得晃人的燈，像是大海上的燈塔。不太一樣的是小區門口會長貓的長椅，路燈照著長椅上的女人，她披散著長髮，坐在長椅上百無聊賴地玩著自己的指頭。

林斜明有點想逃跑。但女人已經看見他了。女人穿著白色的裙子，直愣愣地盯著他。林斜明想過很多種處理方法，甚至是希望自己在一瞬間暈倒，就可以理直氣壯地把現在的一切交給毫無意識的自己。怎麼樣也比直麵現在的場麵來得好。

但眩暈遲遲不來，他隻好走上前去，把手裡今天買的奶茶遞給她。

林斜明說：“好久不見，宋雲生。”

宋雲生是個古怪的人，林斜明從一早就知道。她會許多自己根本聽不懂的語言，會看很多看起來就很嚇人的書。書的封麵不是詭異的畫，就是許多動物或是人類骨頭的照片。

她很喜歡骨頭，因為她的出生時寨頭的巫姑來看過她，連連稱讚她是帶有神骨的人。這是宋雲生最引以為豪的一件事。

她在家裡堆了許多動物的骨頭，有的是買的，有的是吃飯吃出來的。所有被收集起來的骨頭都被她洗得潔白，放在裝滿不知成分的藍色水裡，不小心碰到瓶身，細長的骨頭就在水裡晃晃悠悠。

宋雲生是個古怪的人，但她實在有趣。尤其是在像中了她“情蠱”似的林斜明看來，她所做的一切，都隻能被歸結在可愛上。彆說被嚇到，連陪她一起去選骨頭這樣在外人看起來詭異極了的事，也能被林斜明咂巴出幾分浪漫。

宋雲生的行為往往不能用正常的邏輯來推斷。比如此時在明亮的夜燈下的舊愛相會，無論是在電視劇，還是彆人在林斜明麵前上演過的劇情，都不應該是這樣的氛圍。舊情人之間的見麵應該是劍拔弩張，再不濟也是互相譏笑，而不是分享一杯意外購買的奶茶。

宋雲生隻是接過奶茶，撕開吸管，喝了一口，她伸出手把垂落的長髮彆到耳後，皺了皺眉，抬頭對林斜明說：“太甜。”

林斜明半蹲下身子，看著坐在麵前的女人。宋雲生隻是繼續喝著奶茶。林斜明用力地眨了眨眼，試圖從記憶裡找出能說的事來對她說。想了一會兒，林斜明對她說：“你曠工太久，公司把你開除了，你的東西我收拾回家裡了。”

宋雲生滿不在乎地點了點頭，她終於快喝完了。

吸管在杯底發出刺耳的聲音，宋雲生把奶茶杯拿到眼前晃了晃，她眯著眼睛把奶茶杯對著路燈照了又照，確定已經喝完了，才遺憾地把杯子放下。

在燈光和月色下，她的臉美得不可方物。林斜明情不自禁地靠近她，才動，就被宋雲生的手指推回原位。

宋雲生盯著林斜明，不帶任何感情地說：“三天後，你會死。”

四周安靜得有些過分了，林斜明這才注意到，連開著燈的車也許久不曾路過了。安靜得彷彿可以聽到心跳聲，不是彷彿，林斜明確實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聒噪極了。但麵對此情此景，他一時不知道自己的心跳是因為害怕，還是一些彆的原因。夏夜無風，但他卻覺得此刻渾身發涼。

他本應該問一些什麼，或者緩和氣氛似的講一些玩笑話，比如：你對前男友的詛咒未免太過惡毒；原來你的報複方式是讓我三天睡不好覺之類的話。

但他什麼也說不出口。

宋雲生的眼神是那麼的平靜，不帶一點憐憫或是惡作劇的興奮，彷彿她隻是在陳述已經發生在未來的事。

她朝著林斜明伸出手，像是一個無言的邀請。她的手多了許多傷痕，像是被碎石劃傷。宋雲生冇有說話，她抿著嘴，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林斜明。

一滴雨，毫無征兆地落在那隻手上，打在攤平的手掌上，像是一滴未乾的眼淚。

鬼使神差地，命中註定地，禍從天降地，林斜明把手交給了女人。

夏天的第一場雨，傾盆般地，潑在兩個人身上。

林斜明著急地從揹包裡翻出自己的傘。撐開的傘不大，近一半的雨都打在林斜明的身上。他狼狽不堪，雨水從頭髮一路流到襯衫的衣領。

宋雲生的手溫暖乾燥，她緊緊地握著林斜明的手。

雨滴降落在兩人的傘上，發出巨大的聲響，蓋過了傘下不知是誰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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