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門提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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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氣氛正焦灼著，忽地平地一聲驚雷響起，“九門提督老爺到———”

這九門提督便是安國的駐京步軍統領，負責九座城門內外的守衛和城內治安。

黃逸兒久聞這位九門提督許霽川大名卻從未見過其本人，據傳他是皇帝姐姐堯月公主的侄子，深受皇帝信任，為人冷酷無情，腹黑沉穩，手段狠厲，且平日不近女色。

兩個穿著藍色官服的衙役敲鑼吆喝著，轉眼功夫，一陣“噠噠噠”疾馳的馬蹄聲響起，人群自動讓出一條路。

迎麵是一個騎著棗紅色駿馬的年輕男人，他個頭高大身姿挺拔，身著一件月白底靛青蟒紋刺繡窄袖圓領袍,腰間束一條淡青長穗絛,佩一枚血紅雙魚玉佩，腳下登著一雙青緞褐底朝靴。頭髮色如潑墨，紮成馬尾高高束在腦後，額前微卷的碎髮自然向兩邊分開。正午明亮的陽光照在他戴著的半張黑底紅紋鎏金麵具上，顯得有幾分詭異。僅從露出的下半張臉看，唇線流暢，下頜輪廓分明，大抵是位豐神俊朗的人物。

他坐在高高的馬上，微微頷首，垂著眼瞼，居高臨下地問道，“何人鬨事？”

黃逸兒看不清他的眼神，見這架勢心中莫名有些懼意，莞爾想起是自己報的官，重又找回了底氣。這事本就是茶販坐地起價，欺負婦孺，不講誠信，既然提督來了不妨讓他評評理。

許霽川方纔正在街上視察巡邏，聽到西市鬨事便趕來維護秩序，遠遠看到幾個五大三粗的販夫圍著兩個坐在地上的柔弱女子，販夫正大聲說到：“這丫頭片子喝了茶拿了貨卻不給錢，我讓兄弟們幫我評理，反被這丫頭倒打一耙說我當街打人。”其中一個女子氣得從地上爬起來，指著男人鼻子罵道：“眾人麵前你也敢顛倒黑白。”另一個女子見著官府來人，也起身，對著馬上人作揖，緩緩說：“既然提督來了，不妨就讓他評理吧。”

看清了人群中央的人後他挑了挑眉。那茶販皆是普通的成年男子，兩位女子似是哪家的小姐和侍女。侍女相貌平平，小姐卻非常貌美。許霽川不由得多看了兩眼，那女子年紀尚輕，身量苗條，皮膚粉白似雪，一張小臉麵若桃花，兩條黛眉狀如新月，圓圓的杏仁眼黑白分明。許霽川無端就想起自己家八哥那對機靈的綠豆眼。他心生詫異，自己現在怎麼看到美人都會想起鳥。

他喊手下衙役把販夫拉開，招那年輕女子問話：“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來說。”

黃逸兒道：“小女子是繡球河畔茶館主人黃氏，來西市進貨茶葉。前些日子和這茶販訂好了上等茶葉紅楓湖五斤，一斤一兩白銀。今日交貨卻發現茶販竟拿紅曲茶摻在紅楓湖中以次從好，我不願付錢，茶販便將我扣下。”說完把字據呈上去。

許霽川看了字據，又派人取來裝茶的匣子，用手一拈，果真是兩種茶葉混在一塊兒。

他轉頭質問茶販：“既然你與黃姑娘並無前嫌舊怨，你為何賣她假貨？她與你原就定好交易，你若不滿約定早該提出，何必狗尾續貂，魚目混珠。你為商多年，難道’誠實守信‘這四個字也冇聽說過？安國法律規定用器不中度，不粥於市，奸色亂正色，不粥於市。違者杖九十，再犯者，徒一年。你說我如何處置你？”

那茶販原是見黃逸兒一介弱女子，仗著人多打算強買強賣，看提督過來便失了大半氣焰，隻能強說其詞，此時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許霽光知他作賊心虛，讓茶販還了人家姑娘銀子，又喊手下把他們押送衙門處理。

待人群散去後，阿翠望著提督騎馬遠去的背影，挽著小姐的手喃喃說：“今日見了提督倒是和傳聞中不符。”桂花感激他幫小姐解圍，也真心實意地誇讚道，“提督大人公正無私，從容果斷，乃真君子也。”黃逸兒聽到這話，笑笑不語。

此後一連忙活了好幾日，幾人才終於確定好開店用茶。黃逸兒精心挑選了八種不同口感不同價位的茶葉，配上四種不同的茶具，以求滿足不同身份客人的需求。

一是晉陽猴魁，二是紅楓湖，這兩種茶味道好但價格高，達官貴人最為喜愛；三是駿眉羞，四是普洱黑茶，五是六安瓜片，六是龍井綠茶，這四種茶質量好價格實惠，乃是文人墨客最愛，平民百姓也喝得起。

七是菊花枸杞茶，八是大麥茶，最後這兩種倒不算茶葉，隻是解渴開胃。銀壺拿來煮黑茶，紫砂壺來泡紅茶烏龍茶，菊花茶綠茶用白瓷蓋碗，大麥茶用木碗。同時再提供一些茶點和小吃，例如瓜子花生糕點，供客人品茶時享用。

開業一天，生意普通，三三兩兩有客人來喝茶聊天。黃逸兒倒也不發愁，做生意是長久事，一朝一夕看不出什麼。她甩手交給牛二和周叔看店，自己則帶著阿翠去街上逛逛。

路過安晴橋的時候，她忽地聽到一個尖尖細細的嗓音叫道：“救命啊！殺人啦！殺人啦！”黃逸兒心下一凜然，光天化日，乾坤朗朗，怎會有人當街行凶，她當即環顧四周，卻隻見橋下川流不息，攤販攬客叫賣，行人匆匆路過，一派祥和景象。再仔細聽，發現聲音竟然是街邊鹵肉鋪旁一個籠子裡發出的。

黃逸兒走近肉鋪旁的籠子，隻見一隻通體漆黑的黃嘴八哥，翅膀一邊被折斷了，縮在籠中慘兮兮的。八哥能言人語，剛剛的求救聲便是他發出的。隻不過他詞藻有限，喊完救命就是一通嘰嘰喳喳的鳥語。

旁人聽不懂，黃逸兒自幼能辨認鳥語，腦門抽得一跳一跳，這八哥滿口跑馬車，嚷嚷的正是：“小人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三歲小兒，殺了我老母無人贍養，小兒無人哺育，希望大人高抬貴手，饒我一條狗命，我絕對不敢再來偷肉吃了。”接著話鋒一轉，八哥又歎息道：“吾乃南崗山大王許八公，今朝敗在你這小小屠夫手裡，所誌未從，奈何而死乎！”

黃逸兒聽聞覺得好笑，八哥在她遇見的鳥兒中算極為聰明的，死在這裡也可惜。她心道，茶館剛開業，不妨救下八哥放生，也算行善積德。便對著八哥說，“彆嚷嚷啦，小心嚇到路人。你今兒運氣好遇上我了，我放你一條生路。”

八哥高興地撲棱著一邊完好的翅膀，呀呀直叫。黃逸兒轉身問屠夫能不能把八哥賣給她，屠夫擦擦汗告訴她八哥經常來鋪上偷肉吃，今日被他抓住打斷了一邊翅膀。最終黃逸兒花五十文買下了八哥，屠夫把八哥提溜起來用麻袋一套，遞給她。

黃逸兒接過袋子，走出去百米，對著八哥說：“我可以治好你的翅膀之後放了你，但是你要幫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後，我給你家八十歲老母和兩歲小兒多少肉多少大米豆腐都可以。”那八哥停止了在袋子裡撲騰掙紮，叫道“黃毛丫頭，你能聽懂本大王說話？”黃逸兒說：“自然，我也知道你能聽懂我說話。況且我並非想要害你而是有求於你。”

說罷，鬆手把八哥放了出來，那八哥斷了翅膀飛不起來，隻得用爪子抓住黃逸兒的胳膊穩住身體，自我介紹道：“吾乃南崗山大王許八公，祖輩昔年曾隨安國開國皇帝征戰四方，打下江山。封侯加爵的時候老皇帝竟忘了我祖輩，我祖輩搬去南崗山稱王，後世代居住於此。隻要本大王一聲令下，九州之地，四海之荒，莫有鳥不聽從者。”

接著又問她：“小丫頭求本大王何事？”

黃逸兒知曉他在吹牛，也不戳穿：“家父前陣子病逝，麻雀五十六告訴我他看見家父與一官人當街爭吵後一同上車離去，當時正好有隻八哥在車頂棲息。你傷好之後幫我找到他，問清我父親他們爭吵所為何事。”

許八公說：“你所問之事發生在何年何月何時？令父又是何許人也？”

黃逸兒回道：“安寧十六年，九月初二，莫約是下午。家父是當朝前任尚書郎黃梓卿。”

不料那許八公聽後開口問道：“你父親是不是穿著硃紅色官服，額上有道十字疤，眼睛細細長長，上邊留著八字鬍，下巴留著很長的山羊鬍？”

黃逸兒大吃一驚，忙問他：“你見過我父親？”

八哥挺起胸脯，抖抖羽毛，“算你運氣好，本大王就是當時車頂那隻八哥。”

黃逸兒再想追問，許八公卻說他現在又渴又餓，翅膀還疼，腦子裡就記不起事。黃逸兒隻得先把這油嘴滑舌的八哥帶回家，準備了大米，豆腐和肉糜，又又命人去請獸醫替他包紮傷口。

一頓好吃好喝招待後，黃逸兒將許八公放到八仙桌前，和顏悅色地問：“你既然吃飽了，就先告訴我，我父親是與何人發生爭執？”

許八公吞完了盤子上最後一塊豆腐渣，語出驚人：“我的主人，提督九門步軍巡捕五營統領許霽川。”

“……”黃逸兒表麵波瀾不驚，內心卻是翻江倒海。資訊量太大，她要緩緩。

許八公冇給她思考時間，接著說：“不過你彆誤會，如果老許真的要殺你爹根本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和他爭吵，還讓他上馬車。那天是皇帝傳你爹覲見，老許也要去皇宮，順路帶他一程。”

“那他們在爭吵什麼？”“不知道啊，大概是談宮中之事吧，老許不讓我聽。我當時盯著槐樹上的布穀鳥看，他偷偷在畫眉窩裡下蛋，還把人家的蛋擠掉，真無恥啊！”說到這裡許八公激動起來，傷翅碰到了茶壺，疼得呀呀亂叫，“你爹突然發火，然後老許說了幾句話他又消氣了，再後來他就去見皇帝了。”

黃逸兒沉思片刻，朝堂之事，凡夫女子不容置喙，想要從這方麵下手恐怕困難重重。

良久，她蹦出了一句，“你還有主人啊？”

八哥小眼珠子翻了翻，冇說話。

它冇有眼白，看起來像眼睛有點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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