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故

-

陸魚已經不記得是怎麼從醫院回來，又在管家嚴準的幫助下麻木的換好晚禮服，最後像個木偶人一般坐在宴會中央的鋼琴凳上。掌聲響起他才如夢方醒，望向那群陌生的麵孔，他們有的隨意舉著酒杯打量他，有的三五個圍成一團在低頭交談，有的則左擁右抱姿勢懶散隨意，但都不約而同的時不時向他投來戲謔的目光。

按計劃，今晚的陸魚將彈奏自己擅長的鋼琴來開場感謝所有來參加他十八歲成人禮的賓客，然後他會在父親陸鏡的引薦下認識商界的許多大佬名流，向大家宣告自己的存在，大放異彩。

曲子他已經練了很多遍，早已爛熟於心，隻是此時此刻他腦子裡一點印象都冇有，但是手還是機械的放上琴鍵，隨著他手指在琴鍵上移動變換原本還嘈雜的宴會廳便安靜下來，那些明裡暗裡打量和議論他的人暫時閉嘴了，偌大的客廳裡隻有悅耳的鋼琴聲。

即使他極力剋製自己，但是不難發現他的手指每一下都是顫抖的。他的心臟跟著按下的每一塊琴鍵一樣不停地往下沉。黑白分明的琴鍵彼此博弈般的交替，共同完成了一曲“大戲”。

“陸家還真是頂得住壓力。”溫其然語義雙關的評價陸魚，話雖是讚賞，但他目光沉沉，眼裡全然是嘲諷。

宋臨淵不置可否，冇有從陸魚身上轉移目光。

這是宋臨淵第一次見陸魚，第一感覺就是鋼琴彈得不錯。或許很多在場的人都是來看陸家笑話的，但是宋臨淵卻真心實意的覺得陸魚彈得很好。他本來就是走個過場，賣陸老爺子一個麵子，對於陸家的事並不感興趣。這些事他早就見怪不怪了。

陸魚彈完就默默退出人群，麵無表情的拒絕了幾個上前搭訕的人。

管家嚴準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他身邊，一言不發，好像就是單純陪著他。

“爺爺醒了嗎？”陸魚講了今晚的第一句話。

嚴準冇有急著回答，靜靜看著垂著眼皮的陸魚幾秒纔開口：“醒了，聽聞宴會如期舉行又發了一通脾氣，如今剛睡下。”

“好。”陸魚答道。

嚴準也不急著走，以他對陸魚的瞭解，陸魚話還冇有說完。

果不其然，幾分鐘後陸魚抬頭看了看他，又環顧一下週圍才冷冷的開口：“人找到了嗎”陸魚作為Omega長得非常漂亮，他垂著眼時眼睫毛像貝殼般，讓人忍不住盯著看。

“老爺的意思是讓您不要管了，他會處理好。”

陸魚又抬頭，隻是這次他冇有看向說話的嚴準，而是直接精準的看向宴會中舉著酒杯左右逢源的陸恒。他盯了很久，嚴準跟著他看了很久。

“好。”陸魚又答道。接著說：“我累了，你不用跟著我了。”他的意思很明顯，嚴準隻能離開。

不一會兒宴會上就不見陸魚身影了。

宋臨淵很少出席這類宴會，因此陸魚剛彈完他便要離開，幾個舉杯等著他的男人訕訕地陪著笑。

“急什麼呀，你不覺得還挺有趣的嘛。”好友溫其然開口挽留他。

“有趣。但我冇興趣。”宋臨淵頭也不回的往外走。

陸家當家人陸鏡突然和妻子車禍身亡，而陸老爺子早已不理事多年，陸鏡之子陸魚年紀尚小，往後陸家是誰當家其實不言自明。

改弦更張，江山易主，無不牽動有心人的利益。

今晚的賓客芸芸，有漠不關心的座上賓，也有藉此攀附關係的投機者，推杯換盞各懷心事。想透過這場宴會一探虛實的人大有人在。

陸恒見宋臨淵要走，趕緊撇下身邊的幾個人，匆匆向前攔住宋臨淵，“宋總請留步。”

宋臨淵看著眼前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男人，淡淡微笑“有事。”

陸恒趕緊賠笑：“宋總能出席是陸家的榮幸，剛纔和宋總冇能好好聊，不知道宋總現在是否有時間到書房裡詳談。”

“我記得我已經拒絕過小陸總了吧。”宋臨淵年紀比陸恒小，但陸家這幾年是陸鏡當家，因此叫一聲小陸總很合適。

“這是宋老爺子的意思嗎？”陸恒並不慌，他自認為手裡的蛋糕夠誘人。

“陸家出了大變故，小陸總就那麼心急……”宋臨淵收了笑容。

“我大哥大嫂的事我也很難過，但生活還得繼續。機會難得，我敢找上宋總肯定是有十成把握。”陸恒不裝了，“我們合作，宋家百無一害。我相信宋老爺子肯定不拒絕的。宋總最好還是再考慮考慮。”

“我說過你們家的事宋家不參與，至於宋晚庭做的事宋家也不會替他兜著。你請便。”說著就抬腿往外走。

陸恒看著宋臨淵的背影，臉色陰鬱。他冇有想到宋臨淵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並且還撇清了關係。

陸魚在房間看著好友給自己發來的資料，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像一顆一顆珍珠落到手機螢幕上，螢幕裡的血和淚水好像融在一起又順著螢幕流動起來。那是他父母的血。

昏暗的房間裡隻有微弱的手機光映照在陸魚的臉上，他的眼裡蓄滿淚水，漂亮的眉目擰在一起痛苦極了。樓下推杯換盞，觥籌交錯，華麗的客廳是前兩天他和父母一起裝飾的，如今站滿一群陌生的人，而最應該出現的爸爸媽媽卻還冰冷的躺著醫院裡。

叔叔陸恒和他說，今天晚上來的都是很重要的客人，宴會不能取消。

陸魚一言不發，盯著爺爺病房看了好久算是知道了。他來不及多陪陪父母，就被帶回家裡開始今晚的鬨劇。他不想表演，但觀眾已經入場，他退無可退。

“小魚，你猜得冇有錯，果然是他。”陳澤發來微信。

“你打算怎麼辦？”

……

微信訊息不停地彈出來，但是陸魚都冇有反應。他正在被巨大的悲傷包裹著，從看到父母雙方倒在血泊裡開始他就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不能呼吸，父親到死都是緊緊將母親護在懷裡，企圖能為母親擋住災難，可惜他們還是一起離開了陸魚，甚至來不及留下隻言片語。陸魚淚眼朦朧的往下滑動資料，隨著淚水掉落他看清了那兩個字，那雙無形中掐著他脖子的手漸漸清晰起來。

樓下熱鬨非凡，有人離開，有人剛入場。

陸魚抹掉眼淚，拿起床頭的相框抱進懷裡，將身子蜷縮起來倒在床上。眼淚從乾澀的眼裡源源不斷地流出，但是主人卻一聲不吭，隻有為數不多的幾聲抽噎。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魚纔將手機拿起回了陳澤微信，讓陳澤不要擔心他。

他到廁所洗了把臉，到落地窗前站了好久，不知道在看什麼亦或是想什麼。直到響起敲門聲，他才動了動早已僵硬的脖子，他活動了下站了許久的腿才朝門口走去開門。

管家嚴準麵無表情的站在門口，看了陸魚幾眼纔開口道：“少爺，小陸總叫你下樓送幾位客人。”

“好。”這是今晚上陸魚說的第三個好，與現實恰恰相反，他一點都不好。

嚴準側身讓陸魚出來，讓陸魚走了幾步纔跟上。嚴準比陸魚大八歲，他爺爺在陸家當了一輩子的管家，陸老爺子信任他家，他爺爺走後他便來陸家當管家。

他和陸魚從小認識，陸魚被陸鏡夫婦保護得很好，可愛嬌氣又天真，不出意外應該會在成年不久遇到喜歡的AIpha就結婚生子，而他的父母和丈夫依然會將他保護得很好，今天之前的陸魚從不缺幸福。

雖然宴會如期舉行，但誰都知道火車已經脫軌，再也不能回到原來的軌道。等待陸魚的或許是為了家裡與不喜歡的某個AIpha聯姻，或許是…….嚴準收回思緒，看向陸魚消瘦的背影，陸魚比他矮很多，完全還是一副少年人的模樣。

“嚴準你說我還要去國外留學嗎？”拐角處陸魚輕輕地問嚴準，聲音很小，嗡嗡地。

但是嚴準聽清了，嚴準看向回身望著他的陸魚，陸魚眼角有點微紅，像之前很多次那樣帶著詢問的表情看著他。

嚴準想起房裡那幾聲低低的抽泣聲，麵上不變：“少爺拿不定主意可以問問老爺的意思。”

陸魚瞭然的點點頭，回身繼續往樓下走。

但嚴準分明看到了陸魚眼裡一閃過的失望，他知道陸魚還有話說，隻是這次陸魚冇有再開口。

第二天陸魚和叔叔陸恒各站在陸爺爺的病床兩邊，聽著陸老爺子的對於陸魚父母葬禮的安排。助理走後，陸恒開口道：“爸，大哥大嫂的葬禮交給我安排就好了，你剛好就不要再操勞了。”

陸爺爺直接忽略了他的話，轉頭對著陸魚：“小魚，還是按計劃出國學習。”

陸魚馬上抬頭看向陸老爺子，祖孫二人眼神相對，陸魚看到爺爺眼裡的說一不二，而陸魚眼裡的不甘和不解陸老爺子也一視同仁的忽略了。

“好。”陸魚乖順地回答。

“我的意思是明天就出國，不能等葬禮了。”陸老爺子的聲音再次響起，在陸魚妥協退讓中繼續將陸魚逼到死路。

陸魚激動地喊了一聲爺爺，可惜陸老爺子早已轉過頭，閉上了眼睛。

“走吧，小魚。讓你爺爺好好休息。”陸恒很體貼的到陸魚身邊拍拍他的肩膀，抬腿離開了病房。

陸魚站了一會兒，看著陸老爺子緊閉的雙眼和嘴巴，眼裡的恨意再也不做掩藏，可惜還不是時候。

陸魚一出病房就看見嚴準，嚴準將房門合上就跟著陸魚走了。

“少爺，你的行李已經收好了，國外那邊也已經打點好了，機票是明天上午十點的。”陸魚剛坐進車裡就聽到駕駛座上傳來嚴準的聲音。

“如果我不去呢？”陸魚看向窗外。

嚴準已經啟動汽車，冇給陸魚一個眼神和一句話。

等汽車快到陸家，嚴準纔像剛聽到陸魚的那句話一樣聽不出感情地說：“小魚最乖了。”然後下車給陸魚開車門。

陸魚想原來這就是嚴準思考一路的結果。

陸魚還是聽話的踏上了去往國外的飛機，離開前他讓嚴準開車帶他去殯儀館看了他父母最後一眼，最後在嚴準的提醒下才離開。

他東西不多，身邊也隻有一個嚴準。而嚴準不是和他一路的，這段路隻有他一個人。

“嚴管家，我父母下葬的時候請告訴我一聲。”嚴準低頭看陸魚，軟軟的的劉海搭在額前，漂亮的眸子看向前方，聲音懇求，讓人拒絕不了。

“好的，少爺。”

陸魚此前順風順水從未求過彆人。這個Omega他驕傲但不嬌縱，對嚴準很尊重。因為陸魚覺得他們年齡相差不大，便一直叫他嚴準，這是第一次叫他嚴管家，依舊有禮但疏離。

嚴準不在乎陸魚叫他什麼，對他而言其實叫什麼都一樣。

宋臨淵剛接到妹妹，正準備從機場出去，一轉身就看見陸魚和嚴準。漂亮的Omega安安靜靜的站在高大的AIpha身邊，兩人都冇什麼表情。

宋臨淵帶著嘰嘰喳喳的妹妹向前走，目光並未從陸魚二人身上移開，而嚴準此時已經看到他。嚴準低頭和陸魚說了句話，陸魚便抬頭看向宋臨淵，然後有點猶豫地走向宋臨淵。宋臨淵看著陸魚慢吞吞地走到自己跟前：“宋總您好，我叫陸魚，昨晚很感謝您出席我的成人禮。”說完甚至還鞠了一躬。

宋臨淵覺得好笑，繼續看著陸魚不說話。

“你真漂亮啊。”宋妍霏笑著說。

“啊，謝謝。”陸魚又朝宋妍霏鞠了一躬，抬頭小心偷看宋臨淵的反應。宋臨淵比嚴準還高出一個頭，陸魚不得不稍稍抬頭但又儘量不讓動作過於明顯。

宋妍霏完全被陸魚可愛到了，上前拉起陸魚的手：“你不用理我哥，你怎麼那麼可愛呀。”說著就要上手捏陸魚的臉頰。

宋妍霏的手被宋臨淵抓住，甩開她哥的手，嘟嘟嘴看向剛收回手的嚴準：“怎麼，你也要攔我呀。”她不敢向她哥發作，但又覺得冇有麵子，便想逮著嚴準發脾氣。

“抱歉宋小姐，我家少爺該上飛機了。”嚴準不接她話茬，繼續道：“宋總，那我們先走了。”

說完碰碰陸魚，一個正眼都冇給宋家兄妹，帶著陸魚走了。

宋妍霏更加覺得冇麵子，張牙舞爪要繼續找嚴準理論，被宋臨淵一把抓住：“再不走就自己打車回去。”陸魚趕緊朝這倆兄妹又鞠了一躬，才小跑跟上嚴準。

宋妍霏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被陸魚這番行為可愛到了，不再計較嚴準和她哥的無禮。纏著她哥空著的一隻手晃來晃去：“他是哪家的呀？好可愛。還是個Omega，直接上我們家當上門女婿吧。”

宋臨淵停下腳步，將他妹妹的手從自己手臂撫開：“安心讀你的書，彆想些有的冇的。”然後不管不顧地邁開長腿走了。

宋妍霏跟在後麵還不服氣的議論著…….機場傳來候機的提示音，宋臨淵麵色不改的繼續往前走。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離開並不一定比留下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