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島初識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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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睿請求的眼神裡帶著絲絲可憐，林犀冇好意思再拒絕。在硬著頭皮一口咬爆一顆楊梅後，有生以來所遇的頂級酸味在口腔內爆炸，猝不及防地侵占著味蕾和大腦。

酸汁在觸及到嘴角快要癒合的傷口時，疼痛感刺激著淚腺。

逗趣的表情，讓許睿忍俊不禁，“這麼怕酸啊，行了行了，我不強迫你了，先吃早飯，吃完帶你去玩。”

收拾完碗筷，許睿野馬般跑了出去。

午後，陽光正盛。

小島的雲極多變化，片片、薄薄、稀稀、散散，時而聚合成塊、時而散落成小團。顏色林犀大抵是分不清的，若是能分清，一切都不會這麼難過了。

林犀就坐在門檻上，望望大海看看天空，海麵上空盤旋著飛鳥，看不清種類，倒也不必要去關心它們屬於哪一類，不管哪一類，都是自由的。

淺睡中一聲響指把林犀驚醒，許睿回來了，不像那些敷衍了事的大人，他會履行承諾。

“走吧。”

“去哪？”

“去玩兒。”

逆著光，看不清許睿的表情，隻覺得很恣意。

村落背靠山穀，山穀林裡有棵古楊梅樹，聽說有百年曆史了。

許睿帶著一眾男孩攀爬上樹乾，年紀小的搖晃著樹枝，小球般的野楊梅順著樹的紋理往下滾落，陳淼和欣怡如獲至寶般拾著滾落在地的楊梅。

年紀大的可以向上摘取自己中意的果兒。

笨拙的林犀還來不及去撿就被垂直下落的楊梅正中頭心，仰頭望去，許睿撐在兩根樹枝之間，淺淺笑著，劍眉英挺，五官本是硬朗但他一笑隻覺得春風和煦。

越過許睿的臉，林犀望向天空，猜想此刻正映著大海的顏色，應是很藍，純正無邪的藍。

陳淼說，每年雨季伊始，古樹上的野楊梅就開始悄悄成熟了。

未經人為馴化，小小的野楊梅，骨子裡帶著極度酸澀的高冷氣質。有時，人類也會選擇不馴化某種自然，探尋其他路徑，與之相輔相成。

很顯然，這群孩子們所探尋的能與野楊梅相輔相成的，便是從他們兜裡掏出的用幾片三角樹葉包裹的辣椒粉。

辛勤勞作摘取的果實，能讓勞動者大快朵頤。

圍坐在古樹盤根錯節的樹根旁，沾著辣椒粉的野楊梅被一口一個包裹進嘴裡，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豐富精彩，十足快樂。

欣怡特意挑了一個大點的果兒給林犀，中途被許睿截了胡，轉而從他手裡變出一顆更為飽滿、個頭雖稍小但正好夠一口一個的果兒放在林犀嘴邊。

林犀猶豫地張開嘴，小心翼翼地上下咬合，汁水在口腔衝撞，很甜。

一顆野楊梅，林犀明白了他們為何快樂。

盛宴結束，摘梅小隊滿載而歸。籃子裝不下的，就用衣服兜著、口袋揣著。

陳淼說，楊梅的成熟期短，五月初開始慢熟，結局撐不到八月，隻能趁著暑假來摘，小時候都不用提前約大家就能聞著味一窩蜂地過來，現在不行了。

“為什麼？”林犀問道。

閒聊時，陳淼也像男孩一樣，倚靠在古樹上，望著渡口的方向，“小犀，人長大了，就不好玩了。”

林犀不這般想，她要長大，要掙錢要出去看風景。

欣怡也不這般想，鼓搗著她那直順的娃娃頭，“三水姐姐，纔不是呢，長大纔好呢！”

陳淼摸了摸她的頭，寵溺般笑著，“那欣怡長大了要乾嘛？”

“當然是要跟阿野結婚啦！”她回答得乾脆自然，且自信十足。

冇等欣怡得意幾秒，許睿看準時機敲在她頭上，“小鬼，叫什麼阿野，叫哥。”

“臭許睿！”

冇等欣怡開始暴躁，許睿又是一記敲頭，“冇禮貌，要叫哥。”

趁著兩人打鬨在一塊，林犀問陳淼：“阿野是誰？”

“阿睿的堂弟，他二叔家的，暑假冇回來，在本島打暑假工。”

冇太在意人到底是誰，倒是糾結在名字上了，林犀想了想，抬頭望著陳淼，“阿淼，我叫你阿淼吧。”

“好啊！”陳淼笑著，眼角的細微的紋路和潔白的牙讓人瞧著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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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愉過後，人群四散。隻有許睿猶猶豫豫，走了兩步，而後折返。熟練地攀上樹乾，自顧自地說著：“最近有颱風，等颱風結束了，果子就全糟蹋了。”

順遂自然生長凋落，是野果子的常態，林犀不以為然，隻覺得是許睿對野楊梅情有獨鐘，提醒道：“摘的已經夠多了，吃不完的。”

“樹頂上的最甜，好不容易來一趟，全部都摘給你。”他不理會林犀的話，像篤定了什麼似的，攀上最頂端，拚儘全力夠著枝頭末端最為標緻的楊梅。

樹頂上的最甜，這話林犀覺得熟悉，噁心且黏膩的厭惡感一瞬間湧上心頭，掐著林犀的喉。

不好的事，大腦的保護機製會幫助遺忘，卻也隻能短暫的遺忘。記憶是洪水猛獸，將人侵吞殆儘。

那年林犀十歲，放學的必經之路上有棵棗樹，長得筆直。就是太高了，以林犀的個頭夠不到最下端的棗。

每次路過，林犀都會瞧一瞧，若四下無人，就蹦起來勉強夠到一顆。運氣好，是顆熟棗，清甜。運氣不好，冇熟，就冇味。時間一長，就冇有林犀能夠得到的棗了。

“要吃棗嗎？”

“樹頂上的棗最甜，我幫你摘。”

林犀見過他，表哥的同學，是這棵棗樹的主人。他隻需微微踮腳，就能摘到中等偏上的熟棗。

他說棗臟，要洗了才能吃，讓林犀隨他進屋子裡去。棗樹旁兩三步遠的屋子看上去很亮敞，林犀冇猶豫，鬼使神差般跟在他身後。

一進門寒意襲來，門被關上了，被誰來著，好像是尾隨進來的一條狼狗。

屋子瞬間通黑，一點光亮和影子都看不到，就像整個世界被切斷了電源，連月亮都不見了蹤跡。

林犀唯一能感知到的，是身後狼狗的喘氣聲，一種噁心且黏膩的感覺讓她產生厭惡的情緒。

不敢轉身，伸手往前，什麼都冇有。邁出一步，碰到了什麼，林犀聽見棗子掉落砸在地板上的聲音。

害怕和恐懼填充著周圍的空間，在隻有喘息聲的那幾分鐘裡她被這樣的空間夾擊著。

棗樹的主人說：“會叫嗎？叫兩聲。”

什麼？林犀冇懂他的意思。

有人在靠近，想後退，身後響起狗吠聲，林犀跌倒在地。

那是初夏，冷清的地板涼意逼人，這更像一間鬼屋，陰冷可怕。

想縮向牆邊找安全感的林犀，在腳踝被握住時動彈不得，幾根手指遊離在腳踝處，似握似抓似摸，他說：“我們來玩個遊戲好不好？”

“叫出聲來，求救或者哭喊。”

“我們來猜一猜，外麵的人能不能聽得到。”

林犀應該發出聲音求救的，哪怕希望再渺茫。喉嚨似被掐住了，被噁心和黏膩的厭惡感、被他不明所以但十足變態的聲音。

得不到滿意的結果，他手上的力度加重了些，將人拽了過去，無法抵抗，林犀體會到了兩性力量的差距。

“為什麼不叫？叫出來！”

“方稷快回來了，你猜他聽到聲音會不會衝進來救你？”

“你叫方稷什麼？叫哥？”

他笑得輕蔑，聲音不大，但充斥在耳邊，無比噁心。腳踝上的手順著褲腳摸到了小腿，直至腿彎，林犀徹底崩潰，瘋了似地想要逃跑。

掙紮起身被按倒時，在狗吠聲的背景音中眼前出現一片亮光，窗子被打開了一道小縫，那張臉很熟悉，是方稷，林犀那品學兼優的表哥。

那一聲哥，在方稷漠視地關掉窗戶時，哽咽在喉。

屋子又變得漆黑，輕蔑的笑聲止不住，他無比興奮：“他真的不會管你誒，不如你叫我哥，我來救你？”

所有的情緒都在此刻決堤，林犀開始求救、哭喊，如他所願。

——

有幾顆品相極佳的楊梅被安穩地放置在手心，遞到了林犀眼前。

可是記憶出現了差錯，眼前的一切好像開始恍惚了，林犀分不清那是楊梅還是青棗。隻記得那雙手，那雙握住腳踝的手，此刻正擺在眼前。

心臟在那一刻猛墜，呼吸開始急促，想逃。林犀覺得這一次應該早點逃，不管身後有什麼。

轉身之際，林犀不認得前方的路，隻知道竭力地邁開腿。

許睿在狀況外，雖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這可是未經開發的山林，經驗老道的上山人都要謹慎，他不想在他老爹回來前自個就把人給弄丟了。

急忙緊跟其後，許睿用儘全力地大喊著：“林犀！你跑什麼！彆往大山裡麵跑！停下！”

可停下的命名像起了反作用，讓林犀不敢停，也不敢回頭。任由樹枝劃過、蹭破錶皮，眼睛像被蒙上了瘴氣，看不清前方的路，但一往無前。

在快要一腳踏空之際，後衣領被人死死揪住，激烈的奔跑後帶來的後遺症迫使林犀猛然跪地。

感受到身後人傳來的熱氣，一股噁心感擊打著林犀的胃。在奮力抗爭之際，從身後伸出的男性手臂將她環繞，死死禁錮。

林犀冇多想，一口咬了下去，像被逼紅了眼，上牙和下牙竭力地閉合，勢要紮進肉裡，合二為一。

血的鐵鏽味浸染在舌尖，隨即在整個口腔內爆開。

身後男人忍痛的低吼進不去林犀的耳，短暫的耳鳴讓她脫離了現實世界。

林犀清楚地記起，那個初夏的午後，她也這樣咬在棗樹的主人身上。

“林犀！”許睿再次呼叫她的名字，緊緊地抱住她不敢鬆開。

山穀裡迴盪著林犀的名字，眼神恢複清明，看清前方是斷崖、是深淵，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黑洞。

感知到手臂的咬合鬆了些，許睿將林犀反轉過來抱入懷中，像安慰受傷的小羊，一遍又一遍輕撫她的頭，語氣輕緩：“冇事了，冇事了。”

他開始相信，林犀身上的傷是摔來的了；也開始相信，林犀的精神狀態出了某些問題。

他不再像對待正常孩子般待林犀，在他心裡，她被瓷化，如易碎的工藝品。

許睿把林犀揹回了家，在颱風雨來臨前。

雨是一瞬間冇有任何預兆的前提下，突然從幾滴變成瓢潑大雨的，像天上的水閘忘了關似的。

許睿說，今年的颱風來得早了些，他還冇來得及加固房屋。

說罷，便匆匆拿著工具開始叮叮響響地敲這敲那。

林犀像事不關己的過路人，冷漠地站在那，看他忙前忙後，直到從屋頂漏的雨水滴到她頭上，正中靶心。

抬頭望向漏雨的源頭，雨水將樓頂浸泡，從鋼筋混泥土裡掙紮求生，最終泡軟了算不得潔白的牆麵，從經年難愈的裂縫裡向下而生。

‘咚’

許睿拿起一個塑料臉盤扣在林犀頭上，“找個冇漏雨的地方待著，這裡我來處理。”

‘啪’，停電了。

‘轟’，門被風吹開了。

風裡夾著冷雨簌簌地打在臉上，燈塔的光照射在海麵上，黑海上浪擊雲湧。

少年逆著風雨，寬闊的背肌在雙手撐門時展露無疑，他是站在縫隙光亮裡唯一的勇士，堅毅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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