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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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已近。

府中鼓樂之聲更盛，鞭炮齊鳴，門口紅豔豔一片接親的隊伍。

晏和在閣樓上朝門口望去。皇子娶妻，丞相嫁女，稱得上的王公貴戚、文武百官，無不前來敬賀。如潮賓客，在這樣的樂景下，竟也分出了一副涇渭分明的情形。晏和雖在閣樓上看不清內堂情景，從默契分開的左右人流亦能看出堂中排布。進門後自右而入的，多是籍貫北邊的各姓宗親舊將；進門後自左而入的，多是南朝高門的眾弟子門客。

晏和餘光看見一角玄衣袖口，是皇叔祁質高來到她身邊，也看著魚貫而入的人群。

祁質高道：“太師到了。”晏和撐著窗沿，隻能看見遠遠一尊寶藍大轎的轎頂傾了下來，一會兒從門外簇擁著走進來一群人，為首的是一位五十許的紫袍客，正自踱步進院，一路迴應著來自四方的問安見禮。正是太子妃蕭英的父親，當朝太師蕭雲幡。

蕭氏與慕容是世代姻親，親厚不必多說，蕭雲幡一路望西，應接不暇。忽然，他快步幾步，跨過院中。原來，是原本端坐高堂的新婦父親，王左丞親自來迎了。這兩人雖分屬南北，各自的掌上明珠分彆嫁給了兩位皇子，也是一段緣分，此時互相當是有不少話可講的。兩人談笑一番，攜手走進堂中。

晏和看見蕭雲幡，前世的如煙往事忽上心頭。

前世她在幼時被蕭子陽所救，念念不忘，等到年紀漸長，漸成苦戀。

父親原是不許的，卻在後麵鬆了口，甚至下旨令蕭子陽與原配和離，以適公主。現在想來，父親鬆口，便是在太子大哥死去之後。

等到蕭子陽身死，她的第二段婚姻是由母親親自挑選。母親與父親不愧是一對心心相印的夫妻，父親下旨令選定的駙馬停妻再娶，母親直接令選好的駙馬殺妻以配主。

世人說她驕縱不假，但她也何嘗不是始終在父皇和母皇的股掌之中。

如此情勢下，她的婚姻能有多少兩心歡喜，濃情蜜意。後來，也許母親是為了補償，為她修築“鶴館”，以蓄養俊男麵首。然床笫之歡雖為樂，久了繁了也隻覺不過如此。

一陣嗩呐銅鈸的聲響砸下來，晏和猛地回過神來，遠遠看見大門口新娘已過了門檻，忙拉了拉祁質高的袖子道：“皇叔，我們下去觀禮！”祁質高摸了摸她的頭髮，道：“你自去吧，小心些台階。”晏和應了，匆匆下樓。

眾人見公主，忙退後將她讓去前麵。晏和看著珠簾搖曳下王瑤枝隱約的姣好麵容，心下感歎，如此美麗的人兒，卻是祁之寒命裡的殺星。

他現在，不知藏在冷宮哪個角落，她也未曾尋得……即使尋得了，他現在不過一介幼兒，難道她能下得了手去……難道她下不了手去？晏和心內搖擺，忖度現今當務之急，還是要解救大哥的性命。若大哥不死，她必死保大哥太子之位，這樣一來，後麵的所有事都不會發生。而她那便宜侄兒的性命，便由他自生自滅罷。

隨著高高的一聲“送入洞房”，新郎新娘相攜進入後宅，而各賓客也自落座，等著主人再出來飲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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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城下了三日的雨。

這天放晴，晏和本去東宮找大哥玩，卻被稟告言太子公務繁忙，無暇玩樂。

晏和聞之無語。本想回去，卻在路過綾綺殿時腳步一轉，決意去探一探太子妃蕭英。

蕭英喜靜，綾綺殿宮人也不多。一路行來碰見小貓兩三隻，還多是自己兒時住在母親殿中的舊相識。晏和比出食指令眾小宮女們噤聲，自己悄悄走去門口，向內一看。

蕭英挽著螺髻，淡施粉黛，月白裙外罩著一件雪羽翠衫，正立於案邊揮毫題寫。

這場景落在晏和眼中，令她一時呆了。“青漪……”

蕭英抬頭看見晏和，訝道：“晏和公主？”她走過來，牽她進屋，一邊對宮女斥道：“怎麼公主來了也不通報一聲。”宮女捂嘴笑道：“公主不讓呢。”

蕭英看她呆呆的，伸手在晏和眼前揮了揮，“怎麼了？”

晏和回神，“冇什麼，蕭姐姐方纔……很像我一位故人。”

蕭英失笑：“你纔多大點年紀呢，故人！”

晏和改口：“是，是我一個朋友。”

“蕭姐姐是在寫詩？”晏和問。蕭英看著桌上，黯然道：“消遣罷了。”

晏和低頭道：“我的那位朋友，詩文也是很好的。”

蕭英聽了兩眼一亮，被激起興趣，立馬道：“是嗎？快寫些來給我看看。”

晏和看她平時裡很是清冷淡然的一個人，講起自己喜愛之事就像個孩子一般，不覺好笑。張青漪的筆墨她從來熟記於心，現下便走到桌邊，四五首詩作落筆一蹴而就。

蕭英在她旁邊看著，越看越驚，一幅字晏和剛寫完，她便接過來唸誦，又迫不及待接過下一幅來。晏和寫完後，看見她的字放在蕭英的字旁邊，兩相比較，自歎不如，慚愧道：“字醜，姐姐見笑了。”蕭英笑道：“哪裡，妹妹筆鋒老道，你這個年紀的孩子大多腕力不足，摹都摹不出這樣的鐵畫銀鉤呢！”

蕭英咀嚼詞句，隻覺滿口生香，靜思其意，彷彿道出自己胸懷，頓生知己之感。蕭英問晏和：“妹妹那位朋友不知是哪家小姐，若得閒，可否方便引見？”

晏和怔然片刻，才道：“她……她已不在了。”

蕭英聽了乍然一驚，轉頭歎道：“可惜。竟也是‘虛負淩雲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

晏和知蕭英舊事。想蕭英當年待字閨中之時，也是才名冠世，自設下文鬥選婿之屏障，敗退天下男兒，何等的傲氣卓然。晏和想到青漪年輕時也常與她念，“自恨羅衣掩詩句，舉頭空羨榜中名。”不禁惻然。

他們當年佩服青漪才華，給她冠“巾幗宰相”之名。在晏和看來，青漪論才學，論理政，何輸男兒。不必稱之以巾幗，她便是宰相！

兩人聊到夕陽落下，晏和想到今天已應了要與父皇母後一起用晚膳，所幸兩殿離得不遠，這才依依不捨走了，約好下次見麵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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