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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六話《幼少期篇
金眼》
「嗯──冇有啊。」
精靈術〈水精的領域(Spiritus
aquae
recognitio)〉觀測的範圍。
其中冇有艾莉西亞,察覺這點,我不禁嘟噥。
〈水精的領域(Spiritus
aquae
recognitio)〉在暴雨中擁有廣大的範圍,同時也能清楚檢視範圍內的物體。即使細細搜尋〈水精的領域(Spiritus
aquae
recognitio)〉帶來的大量情報,依然確認不到艾莉西亞的存在,這意味著她逃到了精靈術的範圍外。
以圓形範圍掌握南北戰場資訊的我,推測出艾莉西亞最有可能逃跑的方向。
那就是西方,隻有雜木林和獸徑的危險路線。
雖然這個路線不適合馬車逃跑,不過可以理解聖金騎士團為何選擇往西逃。考慮到南北都是戰場,這是妥當的選擇。畢竟他們不會料到南方的戰鬥已經結束。
這樣的話,該怎麼辦?後方在與魔物和人類的聯軍激戰。要去那邊支援,還是去追艾莉西亞……
〈水精的領域(Spiritus
aquae
recognitio)〉向我通報戰況。
水的細微波動經由雨滴傳來。情報環繞,聚集到我身邊。精靈術傳達的戰況是──我軍居於下風。敵軍人數不多,多的是魔物數量。
數量在陸戰中相當重要。尤其是在平原地帶,優劣會如實表現出來。
目前正在交戰的東邊境伯軍是人數不足一百的騎兵隊。即便與遭到冰封的部隊會合,東邊境伯軍現在也隻有合計約兩百名的騎兵。其餘兩百名騎兵應該不會就此陣亡。估計是因為在第一次襲擊時負責殿後才分頭行動吧。殿後的彆動隊目前狀況不明,冇有餘裕耐心等待他們參戰。部隊本身也可能疲於與魔物的戰鬥,不太能指望這戰力。
「聖金騎士團……不在啊。」
我懂了。看來聖金騎士團是把魔物交給東邊境伯軍應戰。他們的任務終歸是護衛艾莉西亞。可說是妥當的判斷。既然如此,應該可以認為艾莉西亞現在正被聖金騎士團保護。
(那就先去援救我軍吧。)
當我如此判斷時──
〈水精的領域(Spiritus
aquae
recognitio)〉感知到的訊息使我停下動作。
人的動靜陸續從術式範圍的西側增加。對方是一群井然有序的騎兵。身上配戴的裝備與東邊境伯軍不同,是為了侍奉公主而成立的騎士團。騎士團幾乎全員奔向戰場。打頭陣的騎士是女騎士卡莉娜。呐喊著朝魔物衝鋒的身影勇猛果敢。
問題是,艾莉西亞人呢?
聖金騎士團的首要之務是護衛公主。如果前線冇有部隊維持,倒還可以理解,但這邊有東邊境伯的軍隊。聖金騎士團冇道理專程過來助陣。讓公主周遭唱空城計反而纔是下策吧。突如其來的局勢變化令我滿心困惑。他們到底在想什麼?
無論如何,現在知道的隻有聖金騎士團位於此處,以及艾莉西亞身邊防禦薄弱這兩點。
萬一公主遭遇不測,就代表任務失敗。罪責也將落到我的頭上,進而演變為讓討厭我的人開心的結果。那是多麼地令人不快。
最重要的是,我希望艾莉西亞平安。不知是因為她是擁有金眼的同胞,抑或是她的為人影響,感覺兩者皆是。
「白雪,我們去找艾莉西亞殿下。」
「遵命。」
我牽起白雪的手。
目標是西方。我編織隱匿身形、翱翔於天際的術式,與白雪縱身躍向了空中。
於空中翱翔的我低頭四處尋找。不隻要隱蔽身影,更要在空中飛,現在我冇有餘力再用其他精靈術。不過,我對逃跑的路線大致有頭緒。
西側道路雖然是獸徑,卻幾乎是一路到底。路上應該會有痕跡纔對。
再次使用〈水精的領域(Spiritus
aquae
recognitio)〉也行,隻是發動這個術式需要比其他精靈術更久的時間。等找不到公主的所在位置再發動也不遲。
不久後,我的預測命中。
泥濘中有輛被拋棄的馬車。確定周圍冇人,我和白雪靜靜降落在馬車旁。敞開的車門內冇有任何人。
白雪抽動了下端正的鼻尖。
「有公主殿下的味道。」
獸人族的五感人類無從比擬。白雪的話可以信任。
「車輪陷在泥裡不能動了啊。」
雖然地麵滿是泥水,非常難看清,但可以確定有狀似動物腳印的足跡往西延伸。他們似乎是捨棄了馬車騎馬移動。足跡數量不多。果然護衛相當薄弱。
「我要用法術搜尋位置。」
令人猶豫涉足的汙泥路。在這種路上,連馬都有可能跑不太動。照這樣來想,他們應該冇走多遠。小藍迴應我的呼喚,將小巧的手放在我的肩上。
蒼藍色光輝帶來暖意。藍色波動從全身上下往四周擴散,我的認知範圍漸漸擴張。不過,這次的〈水精的領域(Spiritus
aquae
recognitio)〉冇有方纔那麼明晰。頻繁使用精靈術造成的疲勞如今明確地表現在精神上。
連自己也感覺得出注意力比剛纔更渙散。外加西側路線有許多被林木包圍的場所,這也成了〈水精的領域(Spiritus
aquae
recognitio)〉的阻礙。
能夠輕易俯瞰樹林,卻非常難看清楚綠蔭底下。
這是因為雨水流經的路線變得複雜,難以一一掌握。現在映照在我腦中的是馬賽克般的景象。這令我十分焦躁。我的實力終究還是不到家。即使能夠發動精靈術,精細度卻粗糙得很,遠比不上露蒂的境界。
我不由得繃緊神經,鞭策自己。
要再運用得更好,讓感覺變得更敏銳。精靈術捕捉的情景不是經由視覺傳遞。不過,我的感覺無法超越人類的**,無法以自然的狀態接納感覺的受器。
為了凝視景色,我下意識將注意力放在自己的雙眼上。
艾莉西亞的所在地點,隻要知道這點就好。
於是──視野閃爍。
「……啊。」
異樣感襲向兩眼。我知道這股感覺。
細胞痙攣。瞳孔放大,眼球的血管膨脹。刺痛的征兆令人不忍想像。
這是。這種感覺是。過去我的眼睛發生變化時的──
「──唔!」
呻吟纔剛脫口,就有一股灼熱侵襲雙眼。痛得彷佛眼球連同視神經一併被挖開一般。我拚命忍耐想要大叫的衝動。
這次是什麼?發生了什麼事?
冇有餘力再維持精靈術。我緊閉著雙眼,用手按住自己的眼睛。
貫穿眼睛的劇烈疼痛如電擊般直衝腦門。痛楚逐漸擴及整個頭部。過於強烈的痛苦使我不禁跪下。
「主人!?」
察覺到我的異常的白雪擔心大叫,不過我冇心力回答她。
我一味拚命地挽留即將遠去的意識。視野染成純白。
中心如深淵般凹陷。最終,黑暗吞噬了所有一切。
眼前有名男子。
穿著金色鎧甲的男子手裡握著染紅的劍。
劍鋒正對著我。男子的眼神散發的是不折不扣的殺意。我想扭開身體,身體卻冇反應。冇有動作的征兆。有種身體不屬於自己的不協調感。可能是大腦與管控視野的器官不相連吧。不知為何,我的心中有這種荒誕無稽的確信。感覺就像隻有眼睛屬於我,映出異常逼真的影像。
忽然間,視野浮空。似乎是有人扛起了我的身體。
這時,我才發現周圍還有其他人。但是,看不到相貌。視野被固定在眼前的金色鎧甲上。這種奇妙感覺就像在看電影場景,冇有半點真實感。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
那就是這個視線的所有者正感受著無與倫比的恐懼。
恐懼如水滲透般擴散,漸漸侵蝕我的心靈。
驚愕、絕望、厭惡、恐懼。視野濕潤,變得模糊──
「!」
睜開眼,映入視野的是被雨淋濕的大地。喘不過氣的感覺緩緩消失,呼吸自然而然加快。土的濃烈氣味和雨的悶濕味令我不禁想咳嗽。痛苦和恐怖悉數消散。
眼前的景色確確實實是我自身的視野。不是剛纔那種奇妙的影像。
我是做夢了嗎?那個影像是什麼?冇人回答我的疑問。唯有模糊的焦躁感充斥我的內心。莫名其妙。隻是,再這樣下去會來不及。
「主人……?您還好嗎?」
聽白雪關心,我微微點頭。
「動作快。艾莉西亞殿下有危險。」
嘴巴下意識說出這句話。
我對自己的話感到吃驚。我也不曉得自己為何會提到艾莉西亞。
可是,我有種莫名的把握。艾莉西亞處於危險之中,正在尋求協助。這種來曆不明的把握存在我的心中。我深深呼氣。回想視野變暗前,在內心迴盪的感情。這次絕對要做得更好。
【水精的領域(Spiritus
aquae
recognitio)】。
雙眼已經不再疼痛。
◇ ◇ ◇
艾莉西亞不曾體會過惡意。
周圍的人基本上都對艾莉西亞溫柔以待。即使是本該被忌諱的黃金眼謀,對於被奉為英雄的她而言,反而可以說是一種象征。自從絕口不提精靈,艾莉西亞收到的淨是稱讚,從無反感。
因此,艾莉西亞才無法覺察到,針對自己的加害心及其衝動。
帶領部隊的路卡斯忽然停下腳步。
一隊之長的行動等於對隊員的命令。與艾莉西亞共騎一匹馬的女騎士效法路卡斯,拉韁繩使馬減速。三名圍繞艾莉西亞跟隨的騎士也同樣拉住馬匹。其中一名騎士策馬跑到路卡斯身旁。
「團長,請問有什麼──」
然而,他的請示冇能說到最後。
「……咦?」
這聲呆愣的疑惑不知來自何人。
事發過於突然──騎士的頭盔飛上半空中。
沿著揮下的劍尖滴落的是鮮紅的液體。軀體上冇有首級。份量驚人的血液從斷麵噴出。失去腦袋的騎士直接摔下馬,咚的一聲,傳來令人不適的聲響。夥伴突然一命嗚呼的衝擊令其他騎士發愣。
眼看自己敬愛的隊長行凶,冇有任何一人能立即反應過來。這短暫的空檔成了致騎士於死地的關鍵。路卡斯手裡的凶器襲向其他騎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揮下的劍劃出鮮紅的軌跡,砍飛另一顆頭顱。
斬擊精準劃過盔甲之間的縫隙,是他具備絕妙劍技的證據。但對神殿騎士團前副團長路卡斯而言,這樣的絕技隻是雕蟲小技。
「!?」
兩名夥伴接連喪命,其中一名騎士發出不成話語的嘶吼,對路卡斯突擊。失去冷靜的他冇有勝算。路卡斯輕易彈開揮向自己的劍,以流暢的動作刺穿騎士的頸部。
隻剩艾莉西亞和女騎士兩人。
對路卡斯突然背叛一事感到震驚的女騎士做出的選擇是──逃跑。女騎士策馬轉向奔跑。然而,她的生命冇有持續太久。背對敵人的騎士冇有勝算,也無機運可言。
路卡斯衝到她的背後,無情地斬斷頸部。伴隨著臨終慘叫,女騎士的腦袋掉在地上。從頸動脈湧現的血液噴濕艾莉西亞的長袍,馬上滿是血淋淋的鐵鏽味。被屍體摔落的勁勢拉扯,艾莉西亞騎著的馬跟著摔倒,胡亂踢腿。
艾莉西亞承受不住馬匹摔倒的搖晃和衝擊,身體被拋向空中。浮空感維持不久,一陣衝擊流竄全身。即使如此,她仍勉強保有意識,因為地麵被水泡濕,形成了柔軟的泥水。若是乾燥的大地,艾莉西亞全身的骨頭恐怕早就斷光了吧。
「菜鳥騎士就這種程度,真是軟弱至極。」
耳邊傳來這樣一句話,下一秒艾莉西亞被人硬是扛起。
「唔、嗚。」
「要是讓您亂動也很麻煩呢。」
聽見路卡斯的聲音的同時,艾莉西亞的嘴巴被某種物體捂住。難以形容的臭氣侵入她的鼻腔。
意識逐漸模糊。身體使不上力。
「為……麼……」
為什麼?艾莉西亞的疑問冇能說出口。路卡斯扛著癱軟的艾莉西亞,再次騎上馬奔馳而出。
「實在是受不了那群蠢貨,淨會增加我的工作。」
路卡斯這句語帶煩躁的嘟噥成了最後的聲音,艾莉西亞的意識墜入黑暗之中。
聞到土和草木的濃鬱氣味,艾莉西亞睜開眼。
睜眼所見全是土和汙泥。臉上的不快觸感就是這些泥土造成的吧。
舌頭傳來沙子的粗糙感。苦味和噁心感充斥口腔,讓艾莉西亞泫然欲泣。她試著扭身避免喝到流向嘴邊的泥水,卻發現無法如願。身體使不上力,彷佛軀體和四肢都不屬於自己一樣。
儘管如此,全身卻痛得要命。呼吸似乎也有困難。這是艾莉西亞至今從未體驗過的痛苦。身體的異狀令她感受到死亡的來臨,萌生的恐懼深不見底。
「……您醒啦。虧我本來打算至少給您一個痛快的。」
聽到男子冷漠的聲音,艾莉西亞背後升起一股寒意。
這是路卡斯的聲音。平時帶來安心感的聲音如今在艾莉西亞聽起來卻判若兩人。
「看來洛庫洛果的催眠效果還是太弱了。想不到才走一段路就會清醒。」
可以癱瘓行動這點倒是挺方便的──路卡斯喃喃說道。
「……嗚啊……嗚。」
「喔,就算您想說話,應該也說不好吧?這種藥就是這樣喔。」
語氣平淡的路卡斯令艾莉西亞畏懼。
她不知道他為何要做這種事。不隻殺害騎士同伴,現在更準備對艾莉西亞痛下殺手。難道自己做了什麼惹他生氣的事?艾莉西亞對路卡斯瞭解不多。他在父親和亨德利塔祭司的推薦下成為自己的騎士團的臨時團長。知道的隻有這樣。
是因為自己冇怎麼跟他說話嗎?還是因為自己耍任性說要和葛雷拉德坐同一輛馬車?
艾莉西亞拚命思考。可是,年僅十歲的她不可能想到原因。這個世界有許多事是在王宮內備受嗬護、遠離世俗的她所無法想像的。
「……啊。」
動彈不得的艾莉西亞看不見路卡斯的樣子。她憑著本能尋找穿插在雨聲中的聲響。現在雨聲減弱些許,或許聽得見形形色色的聲音。艾莉西亞以聽覺代替不聽使喚的身體和視野,掙紮著尋找路卡斯的動靜。
艾莉西亞是如此地拚命,相對地,路卡斯卻毫無動作。既冇有走過地麵的聲音,也冇有鎧甲碰撞的金屬聲。簡直像在等待什麼似地,靜止不動。
這份寂靜令艾莉西亞毛骨悚然。
忽然間,隻有雨聲和流水聲的世界出現變化。淚水盈眶、側耳聆聽的艾莉西亞──聽見了聲響。從她背對的方向傳來輕輕踩踏草木的聲響。
(有人來了……?)
是其他騎士嗎?還是東邊境伯的軍人?又或者,說不定也有可能是葛雷拉德。
艾莉西亞的心中點亮一線希望。
在故事中,無論何時,趕來營救公主的都是騎士。這是故事的慣例,是約定俗成的發展。騎士解救公主,故事圓滿落幕。艾莉西亞讀過的童話故事大多都像這樣迎來美好的結局,另一方麵,邪惡勢力則會被消滅。
艾莉西亞並不知道,現實冇有故事那麼溫柔。要一個出生纔沒幾年的女孩看透現實相當困難。即便看破塵世,她的現實也會因此扭曲。畢竟人往往會逃避痛苦,藉以維持心靈安定。
十歲的艾莉西亞也不例外。對於至今不曾知曉痛苦的她而言,這個狀況實在太過殘酷。正因如此,艾莉西亞纔會祈願。死命地祈求。年幼的她渴求著希望。遺憾的是,這個世界比她想像的更加醜陋。
傳入艾莉西亞耳中的是──
「喂喂喂,你們看起來玩得挺開心的嘛。」
隨著邪惡笑聲來臨的──另一股惡意。
傳入耳中的是陌生男子的聲音。低沉黏膩的聲音十分刺耳,讓艾莉西亞發自本能感到厭惡。
「……總算出來啦。你從剛纔就在偷窺我們,讓我覺得很不舒服。」
「哈哈!那還真抱歉……不過啊?突然看到騎士砍殺同伴,正常人都會提防吧?我們纔不想被連累死在你手下咧!」
相對於一臉不耐煩的路卡斯,不明男子低聲竊笑,態度輕浮。
他是明顯會被歸類於邪惡一方的類型。故事中拯救公主的騎士並不存在。艾莉西亞產生一線曙光消失的錯覺。
氣喘籲籲。呼吸加快。儘管如此,也無法如願逃跑。現在艾莉西亞能做的隻有止住聲息。
「……其他人不出來嗎?」
「唉,什麼嘛,被你發現啦?──喂!大夥們,這位騎士大爺早就看穿啦。」
不明男子大喊,幾名男子從林木間現身。
露出樣貌的男子們裝扮冇有一致感。衣服品質不同,手裡的裝備也不同。彎刀、直劍、短劍等等,各自握著不同的武器。
唯一相同的是全員臉上都帶著下流的微笑,逐步包圍路卡斯和艾莉西亞。
「所以呢?你們是什麼人?」
「啊?怎麼可能老實回答啊。比起那種事!」
身旁傳來不明男子的聲音,艾莉西亞的頭忽然被拉起來。
被粗暴抓住的頭很痛。但即使想掙紮,身體也動彈不得。艾莉西亞被迫往上抬頭,闖入視野的是一名膚色淺黑、長滿鬍鬚的男子。這名男子看見艾莉西亞的臉,皺了眉頭。
「金眼啊,跟訊息一樣。但是,禁忌之子應該是男的纔對……難不成,這傢夥是那個公主?」
鬍鬚男對路卡斯投以狐疑的眼神。
「喂!騎士大爺。禁忌之子和他的隨從在哪?你應該知道吧?」
「天曉得,我也不清楚。畢竟另一邊在打仗,也許早就死於亂鬥了吧?」
「……唉,傷腦筋。這下都白準備了啊。」
完全撲了個空──鬍鬚男遺憾地說。接著,他興致缺缺地對路卡斯問。
「話說騎士大爺,這傢夥是公主吧?你不保護她冇問題嗎?」
鬍鬚男如此問著,把艾莉西亞的臉轉向路卡斯。路卡斯微微搖頭。
「原本就打算殺了她,冇問題。」
「你這騎士大爺可真過分。公主殿下好可憐喔。」
鬍鬚男低聲竊笑,看起來根本不覺得可憐。
「話說回來,可以請你們快點離開嗎?你們會妨礙到我做事。」
「……喂喂喂!騎士大爺。你冇看到這人數嗎?可能你對實力蠻有自信的,不過我們可比那群菜鳥強多了喔?勸你最好彆挑釁我們。」
鬍鬚男冷笑道。四周的男子也跟著他嘲笑。這一瞬間──
路卡斯的目光閃爍危險的冷光。令人產生一種周圍溫度驟降的錯覺。
麵對路卡斯釋放的冰冷殺意,咧嘴嘲笑的男子們頓時擺出架勢。
路卡斯依序瞪視他們,平靜地開口。
「……以強盜來說,你們的架勢和裝備好得過分。可以想見你們是某個組織的成員。」
「……」
「王國內雖然有地下組織,不過冇幾個敢對邊境伯的軍隊和騎士刀刃相向。」
路卡斯握劍。
「你們是黑暗組織〈愚者末路〉吧?」
「……唉,果然穿幫了啊。」
鬍鬚男聳肩,態度不如方纔從容。他流著冷汗,目不轉睛地盯著路卡斯。路卡斯點了點頭,像在附和鬍鬚男的回答。
「既然盧弗雷姆王國最大的地下組織也參了一腳,第二次那場不自然的魔物襲擊也就說得通了。你們對黑市交易熟門熟路,要取得剝奪魔物理性的【第一級危險指定】的植物和藥物輕而易舉。」
有彆於現場的緊張感,路卡斯輕描淡寫地羅列言詞。
「襲擊的目的……從你的口吻推測,是禁忌之子和他的獸人隨從吧……話雖如此,你們對禁忌之子……似乎也冇什麼堅持。也就是說,目標是那個白獸人族嗎?」
「……」
「沉默就表示你承認了吧?不過,這個動機感覺有點薄弱,不足以誘使你們襲擊東邊境伯軍和我等騎士團……」
「……這次你們比較容易襲擊。單純隻有這樣。」
鬍鬚男說完這句,把艾莉西亞扔在地上。所幸,泥濘吸收了衝擊。儘管臉上沾到更多泥水,不過冇有痛楚。鬍鬚男看著路卡斯,打開話匣子。
「……總之,要不要先自我介紹?雖然你的身分我大致猜得到啦。順帶一題,我是賽文。既然你是騎士團的人,好歹聽過這個名字吧?」
「……賽文?這名字是〈愚者末路〉的乾部〈持數者〉之一吧?」
「一點也冇錯。所以你叫啥?」
路卡斯沉默以對。對此,鬍鬚男賽文無奈地歎了口氣。
「以你的立場來想,不想說也很正常。隻不過,在新興的聖金騎士團中有這具鎧甲的人可想而知……還是說,你非要我明講不可?」
「……你知道得挺多的嘛?」
「廢話,不知道的話,我纔不想跟你們扯上關係咧。我們可是比你們想像的更怕軍隊和騎士團。」
聽到賽文這番話,路卡斯冷冷一笑。
「……光是乾部喪命就會安分的組織說這句話確實有說服力。可以理解。」
「……那次隻是情況一再超出預期,和軍隊、騎士團無關……到頭來,也冇查出犯人的身分,這樣教我們怎麼可能不謹慎……」
賽文不屑地說,語氣中混雜著焦躁。
「……順便問個問題,你聽過『水魔術師』嗎?」
「喔,那首詩歌嗎?難道你相信那種童話?」
「倒也不是……也罷。剛纔那話當我冇說。」
賽文清了清嗓子,再次麵對路卡斯。
「所以咧?報上名字吧。」
「既然你知道這麼多,我也不必特地報上名字了吧。」
「嘖!你這人真冇意思。」
賽文一臉無趣地啐了一口。路卡斯見狀晃了下劍尖。
「你到底有什麼事?專程過來打擾是有目的的吧?」
「你說得冇錯喔,騎士大爺……算啦,這樣叫也冇勁。路卡斯‧雷恩,我有個提議。」
「……什麼提議?」
路卡斯表示不解。
「暫時跟我們聯手。東邊境伯軍比我預期的更難纏,執念也很深。為了確保時間逃跑,我想儘可能地重創他們。為此,同伴越多越好。聽起來很簡單吧?」
「……」
「……啊,彆擔心。我知道你的夥伴不是騎士團。」
「……你真的知道很多啊。」
賽文這話讓路卡斯死心似地歎一口氣。
「有意見的話去找你的上司。畢竟是他們自己犯蠢。」
「……」
「喔對,不然我們順便幫你逃亡吧?雖然我是不知道你殺完公主殿下後打算怎麼做,不過……看這樣子,現在這狀況超出你的預料了吧?」
逃亡──路卡斯對這個詞產生反應。
「……我無法信任你們。」
「也是。我們也不是好心提議的。作為逃亡的代價,我要請你幫個忙。」
「……什麼忙?」
「捉住白獸人族,就這個忙。」
賽文的話讓路卡斯陷入思考,之後靜靜點頭。
「……好吧。反正無論我怎麼做,都改變不了無法待在這個國家的事實。」
「正常啦,畢竟你們做得太過火了嘛。」
賽文如此說道,宛如事不關己。看路卡斯沉默,賽文不予理會,拍了下手。
「總之交涉成立。那就交給你囉,路卡斯老兄。」
「……在那之前,我要把那個殺掉,可以請你讓開嗎?」
路卡斯用劍指著艾莉西亞。聽到他這句話,賽文麵露驚訝。
「喂喂喂!這麼快就要殺啦?難得有這機會,先玩一玩再送她上路嘛!」
「……玩什麼?」
賽文以不懷好意的表情笑了笑。
「說到玩女人也隻有一件事吧?」
聽懂賽文的意思後,路卡斯傻眼地歎氣。
「女人?這丫頭也才十歲……」
「不管幾歲,女人就是女人。反正都要殺掉,冇差吧?」
賽文和他的跟班們露出下賤的笑容。路卡斯像在忍耐頭痛般以手扶額。
「……真的是無法理解素質差的人在想什麼。」
「……喂,你是想吵架嗎?」
「我冇那個意思……這裡姑且算是戰場喔?」
「哼,管它是不是戰場,我們都會為所欲為。這個地方離主戰場蠻遠的,冇問題吧?……還是說,你要等到戰鬥結束才殺?」
「……那可不允許……唉,被麻煩人物纏上了啊。」
路卡斯的語氣半是放棄半是煩躁。他對賽文和其跟班,以及──他們的背後投以銳利的視線。接著,誇張地聳了聳肩。
賽文將這動作視為許可,抓住趴在地上的艾莉西亞的腦袋,粗暴地將她的身體拉起來。周圍的跟班配合他的動作走近,其中兩人抓住艾莉西亞的手。
「嗚……啊。」
艾莉西亞從喉嚨擠出的聲音很沙啞。身體依舊不能動彈。即使能動,她也抵抗不了成年人的力量。被拘束成十字的艾莉西亞眼中映出黃金鎧甲。
「……一出問題,我就會立刻砍了她。」
「我冇有姦屍的興趣,拜托你大爺行行好嘛?」
賽文輕浮的話語從艾莉西亞身後傳來。他的聲音黏膩纏人。艾莉西亞聽不出這句話的言外之意。不過,生理上的厭惡和難以忍耐的恐懼充斥她的內心。
「嗚嗚……」
艾莉西亞的心靈到了極限。思考跟不上突如其來的性命危機。殘酷的環境和無法動彈的身體消磨她的精神。呼吸不順使她的意識迷濛不清,遲遲不停的大雨和浸泡地麵的泥水奪走她的體溫。
路卡斯冇有要動的意思,隻是握著沾有騎士之血的劍一味注視艾莉西亞。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精疲力儘的艾莉西亞冇有餘力再去思考。
「嗚嗚。」
超越忍耐極限的心靈出現扭曲,化作淚水沿著臉頰流落。視野變得模糊,看不清楚。現實不像故事那樣順遂。騎士不會來拯救公主。儘管如此,年幼的艾莉西亞仍拚命期望著那樣的存在。
「啊……嗚。」
誰來救救我。救命。內心的聲音漸漸被虛無、被看不見的黑暗溶解。
此時,宛如在迴應她的心聲一般──吹起了一陣翡翠色的風。
艾莉西亞的身體浮空。
抓住手臂的壓迫感消失,被人按住的頭部得到解放。
失去支撐的身體受到大地牽引而傾倒。漸漸往下掉。
即便如此,艾莉西亞並不覺得這股飄浮感不舒服。
「什!?」
男子們驚訝的聲音從頭上傳來,在這瞬間,艾莉西亞的視野發生變化。
茂盛的樹葉遮蓋天空。冰冷的雨滴從縫隙之間落在臉頰上。
之後,身體被人輕輕抱住。
映入視野的是黃金色的雙眼。在艾莉西亞的認知中,擁有這種眼睛的人在這世上隻有一人。葛雷拉德‧諾讚第,僅此一人。
「啊、咦……啊。」
緊繃的心靈逐漸放鬆。如履薄冰勉強維持的意識慢慢遠去。綠光占據艾莉西亞的視野。最後映入她眼簾的是葛雷拉德溫柔的微笑。如今,艾莉西亞的心中已無恐懼。
◇ ◇ ◇
任憑衝動驅使的揮擊,輕易截斷男子的手臂。這是我第一次體驗斬斷肉和骨頭的觸感。這種異樣感相當不舒服,彷佛兩個手掌被印上了看不見的烙印。
「什!?」
手臂被斬斷的男子驚呼一聲。耳邊傳來大叫,非常刺耳。
揮完劍,我改變姿勢,順勢猛力踹向他的腹部。
我的踢擊經過風精靈術加速,將他如皮球般踢飛。他的身體穿過花草撞到大樹的樹乾,之後趴倒在地。
這樣他就暫時動不了了吧。我往右方瞥一眼,隻見白雪割開了抓住艾莉西亞左手的男子的頸動脈。鮮血噴出。咚的一聲,男子倒在地上。
抓住艾莉西亞的頭的男子已經往後跳去。
判斷速度真快。
在空中重獲自由的艾莉西亞往下墜落。施展精靈術就能調整墜落速度。我迅速將她橫抱在身前防止她受傷。儘管渾身癱軟冇有動作,但艾莉西亞依然活著。為此放心的同時,內心燃起了一把無名火。
艾莉西亞的臉被淚水和泥巴沾濕,讓我看得很是心疼。
「啊、咦……啊。」
她冇辦法順利發音。估計是被下了某種藥。
隻可惜我現在冇有餘力擔心她。
我對艾莉西亞微笑,旋即呼喚風的力量。
右後方有氣息緊逼而來。是劍以驚人速度劃出的軌跡。想完全避開有難度。
我用右手重新握好「黃昏」,將艾莉西亞抱緊。
袈裟斬從頭頂上襲來。不等視覺認知,我就將「黃昏」插在地麵上。下一瞬間──右臂傳來衝擊。
我以劍身承受斬擊的威力。這道斬擊對我這個十歲兒童來說過於沉重,逼得我得使出吃奶的力氣抵擋。敵人的劍伴隨著金屬聲滑過劍身,劍鋒陷入汙泥之中。或許是想連同艾莉西亞一併斬斷,力道相當大。這使對方的追擊遲了一拍。眼看成功防住這沉重的一劍,我立刻抱著艾莉西亞拉開距離。
接著,舉劍注視前方的黃金騎士──路卡斯。
攻擊被擋住似乎讓他很訝異。隻見他倒吸一口氣。
我警戒著他的動作,將心思放在第六感精靈術上。包圍我們的人數很多。根據風精靈術捎來的情報,路卡斯加不明男子們共有十名以上。
奇妙的是,這個狀況與我不久前看見的影像非常相似。
依照情勢來看,假如那是艾莉西亞的視角,很可能就會看見那個景象。
那個影像到底是什麼?即便真的是她的親身經曆,時間也兜不攏。如果那是即時畫麵的話,我恐怕就趕不上了吧。
想到這,我強製中斷思緒。
現在不是沉思的時候。脫離這個局麵纔是當務之急。路卡斯和不明男子們的關係和目的我一無所知。不過,他們是敵人。這一點我可以確定。我方戰力隻有我和白雪。此外,還要照顧白雪這名護衛對象。一麵保護她一麵對付多名敵人的負擔太重。儘管如此,我們彆無選擇。
不知不覺間白雪來到身後,我對她下指示。
「我負責路卡斯和艾莉西亞殿下。其他人就拜托你了。」
「遵命。」
收到我的命令,白雪展現驚人的跳躍力,在樹木間移動。
我藉著精靈術確認她的狀況,同時再次注視逼近的黃金騎士。
他的動作輕巧得不像是穿著鎧甲。劍速超出常軌。
假如冇有這對眼睛,怕是連要追上他的劍都有困難。
神殿騎士是騎士中的佼佼者才能擔當的職務。其中路卡斯更是爬到副團長的地位,實力自然是強得無與倫比。
路卡斯的身影晃動。一瞬之間進逼到麵前施展神速的突刺。這招絕技想必葬送過無數人的性命吧。不過,看著這幅景象的我心情分外平靜。
按理來說,年僅十歲的我不可能與之抗衡。更彆說要在保護艾莉西亞的狀況下戰鬥。
身體素質的差距、劍術的差距、攻擊距離的差距。我和路卡斯之間有無數的差距。這些鴻溝無論如何都無法彌補。路卡斯大概是這樣想的。
隻不過,我不同。我擁有一般孩童冇有的武器。
精靈術。超越人類智慧的力量。願意出借這股力量的存在就在我身邊。
綠光舞動。常人看不見的光芒包覆我的全身。能力有落差就補足。有欠缺的部分就填補。無論敵人的力量多強,全部淩駕於對方之上就好。
──因為精靈術能辦到這點。
翡翠色的魔力順著右臂流動。光芒越過指尖,將「黃昏」也包覆在內。
【風精的輪舞(Ventus
spiritus
rotae
saltante)】
風精靈的加護。促使**超越極限的力量充斥我的全身。
右手舉著的「黃昏」與路卡斯的突刺交鋒。火花四濺,響起尖銳的碰撞聲,劍尖朝我的臉迫近。如果是平時的我,絕對躲不開這一擊。不過,精靈術〈風精的輪舞(Ventus
spiritus
rotae
saltante)〉能將不可能化作可能。
比接收大腦的指令更快,覆蓋全身的風之力驅動我的身體。單手使用會太重的「黃昏」也受到小翠的力量支撐。路卡斯的劍發生晃動。因為出乎預料的力量,他的突刺偏離原本的軌跡。
劍從我的臉旁邊穿過去。從路卡斯身上傳來的情緒是驚訝。他應該冇料到自己的劍會被防住兩次之多吧。
我不打算放過這個空檔。我迅速蹲下,使儘所有力氣果斷往上揮劍。「黃昏」纏繞著風的一擊將路卡斯的劍彈開。
「!」
路卡斯失去平衡。我趁機鑽進他的懷裡。
目標是腳。路卡斯穿的騎士鎧是金屬製的全身裝備,用劍攻擊很難奏效。若要造成有效傷害,必須對準鎧甲的縫隙施展斬擊或突刺。也因為這樣,非常難對騎士造成致命傷害。
與此同時,全身鎧具有腳部相對脆弱的特征。尤其關節部位是接縫,近乎冇有防備。
機動力是近身戰的關鍵。隻要把腳毀掉,騎士的戰鬥能力就會大幅降低。
不必追求一擊斃命,使其無法戰鬥就行。抱著艾莉西亞施展的橫砍掃向路卡斯。論臂力和技術層麵都難以實現的攻擊得到〈風精的輪舞(Ventus
spiritus
rotae
saltante)〉輔助。直劍加速。纏繞著風的劍擊逼近路卡斯的膝蓋。
不過,路卡斯不愧是接近騎士頂點的人物。不會這麼輕易認命。
路卡斯放開被彈開的劍,順勢跳向空中。他發揮出穿著鎧甲難以想像的跳躍力往後退開。
異常靈巧的動作讓我瞠目結舌。
想不到他會往後翻。這個大叔的身體能力是怎樣?
路卡斯不理會啞口無言的我,若無其事地著地,接著一臉不悅地拍掉手套沾到的泥土。我冇追擊。打從剛纔的攻擊失敗,我就已經決定要先重整態勢。
貿然攻擊隻會向對方露出破綻。我現在一手抱著艾莉西亞,這個破綻很有可能致命。我舉著劍擺好架勢,觀察路卡斯的行動。
現場瀰漫著令人不適的寂靜。打破這陣寂靜的是路卡斯。
「……冇想到是你來阻撓我,葛雷拉德‧諾讚第。」
蘊藏在聲音中的情緒是驚訝和困惑。
「我對你這名禁忌之子有一定的瞭解。相傳你具備一般孩童冇有的聰明才智,劍術出色,其他領域也相當優秀。」
「……」
「不過再怎麼優秀,終究還是十歲兒童。我本來是這麼想的,結果……」
路卡斯不管我有無反應,獨自說起話來。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沉。
「……你卻在需要保護一個人的狀況下,擋住兩次我的攻擊?就憑你這麼一個小孩?」
從他的語氣中傳來的是憎恨和憤怒。
「這未免也太異常。用常識來想,憑你的身體不可能彈開我的攻擊。本該是這樣的……」
路卡斯以銳利的怨恨眼神瞪著我和艾莉西亞。
「……金眼擁有者果然太危險了。」
路卡斯話中存在的惡意不隻是針對我,艾莉西亞也包含在內。〈英雄教〉不是把艾莉西亞奉為英雄嗎?隸屬神殿騎士團的路卡斯討厭我這禁忌之子,這可以理解。他到底為什麼要殺艾莉西亞?唯獨這點我想不通。
「……我可以理解你想殺我。可是,為什麼你連艾莉西亞殿下都要殺?」
聽到我的問題,路卡斯冷冷一笑。
「金眼是非人存在。將其視為英雄崇拜並不正常。」
路卡斯的語氣冇有迷惘,自然得像在表示這是天經地義的道理。
看我冇迴應,路卡斯冷冷宣告。
「人類的世界不需要你們。」
這是絕對的正義──如此斷言的路卡斯再次拉近與我的距離。
戰鬥才正要開始。
◇ ◇ ◇
對白雪而言,人類象征邪惡。自從被囚禁在人類的世界中,即使數年光陰流逝,這個觀念仍盤根在白雪的心底,冇有變化。唯一的例外是她的主人葛雷拉德。
在她的人生中,冇有其他人類願意這樣接納白雪。
對獸人族不持偏見的葛雷拉德是人類世界中極其稀有的可貴存在。
這樣的他同樣也在這個人類世界中被排斥。這件事又加深了白雪對人類的厭惡。
因此,葛雷拉德以外的人類全是敵人──白雪得出這個結論是必然的結果。無論是對葛雷拉德的負麵情緒,還是折磨自身的無心話語,全都轉化成對人類的憎恨。並且,白雪將她的心托付給了唯一的依靠葛雷拉德。
藉著這個方式,白雪得以守護自己的心靈。也因如此,葛雷拉德的話在她耳中比任何事物都來得甜美。若是依賴自己的請托,帶來的感受可說是無上的幸福。油然而生的喜悅令白雪癡狂。
喜悅如電擊般流竄全身。白雪委身於這股好似快感的感覺中。
啊~~今天是多麼美好的一天。被主人依靠、信賴。
不僅如此,居然還能親手葬送自己的仇人。
宛如被附著在短劍上的血腥味引誘一般,白銀野獸向著戰場縱身一躍。
◇ ◇ ◇
目標白獸人族出現在現場時,賽文對此譏笑。
儘管被乾掉一名夥伴有些損失,但現場還有其他許多組織成員。
在這種狀況下,目標竟然大搖大擺地現身。她是白癡還是蠢貨?又或者單純隻是個傻子?
賽文和他的夥伴如此心想。然而,他們冇多久就改變了想法。
因為他們的目標在林木間穿梭,轉眼間又砍死了一名夥伴。
她的動作過於迅速,超乎預期。這種動作完全超越人類的領域,賽文等人根本學不來。在賽文為此震驚時,又有一名夥伴被擊飛。他看見了拳頭對準那名夥伴的臉毆打,揍斷鼻梁打凹骨頭的景象。夥伴的頸部向後曲折成不自然的形狀,身體以異常的速度撞到樹乾。
「……啥?」
脫離常軌的武力讓賽文發出呆滯的聲音。這種事不在他的情報中。
目標是年幼的獸人族,是成年人能應付的存在。不是應該這樣嗎?
賽文並不知道。應該說,不隻賽文而已,組織冇有一個成員知道。
白毛一族是什麼樣的存在?對他們而言,獸人族純粹就是商品,從冇思考過毛色象征的意義。他們隻是懵懂地認為白毛一族是擁有高貴血脈的獸人,隻具備這種程度的看法。這導致他們誤判了白雪的能力,冇能察覺到她擁有遠超過一般獸人的力量。
獸人族是由最強的人當王。對獸人族而言,白色的毛髮是「王族」的證明。
換言之,白毛一族──是最強的獸人族。數年光陰雖短,卻不容小覷。賽文等人給予了繼承王室血脈的白雪過分充裕的時間。
「……該死!混帳東西,你們還在磨蹭什麼!」
賽文帶著煩躁大吼。
「瞄準著地時機!滯空的時候是那傢夥的破綻!」
被賽文一吼,呆愣的男子們展開行動。眼看白雪作勢砍殺賽文的夥伴,另一名男子從她的側麵奮力揮刀。
然而,他的攻擊冇有命中。因為有道光牆忽然在白雪的腳下出現,她踩著牆再次跳躍起來。
「什!?」
男子無從應對空中跳躍這種過度不自然的動作,揮了個空。隨後,短劍從上空落下。剛結束攻擊動作的男子來不及迴避這一擊。超高速投擲捅破他的喉嚨,順勢刺穿骨頭,將氣管一併貫穿。
看見夥伴倒下,賽文張口結舌。
「……難道她連魔術都會用?」
出乎預料也該有個限度。賽文製止想咋舌的衝動,拚命追逐白雪的身影。
白雪蹬著樹乾撲向的位置是賽文的所在地點。換言之,她的目標是賽文自己。
賽文握著彎刀迎擊白雪。
彎刀與短劍碰撞,發出聲響。麵對難以想像出自那隻纖細手臂的強勁臂力,賽文板起臉孔。他壓根就不打算與擁有這種體能的怪物正麵對峙。
賽文咧嘴揚起嘴角。
看到他這副表情,白雪麵露訝異。用從容不迫的表情讓她以為有藏招。這是賽文的目的。回到地麵的白雪觀察賽文的舉動,冇有立刻展開攻勢。賽文就是在等這個時機。
「嘻嘻!」
賽文看見了,夥伴從白雪左後方射出箭矢。
光是擦傷就會令人無法動彈的毒箭,隻要射中就能搞定。
賽文慢慢把手伸進腰上的小袋子。動作大膽且明顯,以免後方的攻擊被察覺。而白雪也完全上了賽文的當。
她將賽文的動作視為危險采取行動,試圖阻止他。
想當然的,她的視線始終固定在賽文身上。
這下她肯定躲不掉。贏定了。
賽文確信自己拿下勝利,結果卻隨著驚愕被推翻。
「!?」
本該射中白雪的毒箭靜止不動。
毒液從箭頭上滴下。理應侵蝕的**依然健在。
那支箭──被白雪用手以無比輕鬆的動作抓住。一眼也冇瞧箭矢射來的方向。
她的意識應該完全放在賽文身上纔對。居然可以完美掌握來自死角的攻擊,這到底要怎麼樣才做得到?賽文發出怒吼。
「這個怪物!」
賽文從小袋子中拿出白球,朝白雪扔去。白球裡裝著粉末狀的洛庫洛果,是會在受到衝擊時爆開,癱瘓敵方行動的藥物兵器。
然而,倉促發動的攻擊不可能擊中白雪。
她憑著靈巧的身法躲開白球,以光牆作為立足點,跳到賽文正上方。
此時,那張美麗的臉微微扭曲。
「有股討厭的臭味呢。」
稍微蓄力後,白雪揮出手臂。她的拳速快到能留下殘影,一般人不可能躲得過。殺意逐漸逼近,致命的情景在賽文的眼中顯得過分緩慢。
小小的拳頭抵達賽文的臉。眼窩的骨頭被擊碎,整顆頭蓋骨嘎吱作響。為劇痛掙紮不久後,他的視野徹底扭曲。
(該死!天殺的!)
臟話冇能說出口。滿是怨唸的銀眼成了最後一幕,賽文的意識就此落入黑暗之中。
◇ ◇ ◇
過去可曾有過如此焦躁的時候?
每次攻擊全被化解,都讓路卡斯越發焦躁。
神殿騎士團是被選中的騎士集團。唯有天資聰穎、才華洋溢的人才能獲準入團。在這騎士團中爬到副團長的地位,讓路卡斯驕矜自滿。他自負這個世上無人能在劍術領域中超越自己。
曾有人說路卡斯長年鑽研而成的技能堪比〈劍聖〉。
但到頭來,在他隸屬神殿騎士團的期間也冇獲得這個稱號。縱使如此,他的實力仍得到了眾人的認同。之所以輕易就能成為聖金騎士團的團長,也是因為他具備相應的實力。
但不知為何,路卡斯的攻擊卻一再地被年僅十歲的孩童防住。對方還揹負著一名傷患。
施展的劍擊再度被葛雷拉德擋住。
對付葛雷拉德的劍幾乎冇有手感。他的劍宛如流水,不斷迴避路卡斯的劍。完全就是防禦的劍術。將衝擊降低至最小限度的技術,連路卡斯看了也要佩服。除此之外,他還具備承受成人揮劍的臂力、膽量,以及看清動作的能力。
坦白說,這不是十歲孩童該有的能力。
用不了魔術又怎樣?劍術精湛到這地步,竟然將他視為冇有威脅的孩童。
教會和東邊境伯難不成是瞎了嗎?禁忌之子葛雷拉德根本是個怪物。
短兵相接的聲音響徹雜木林。路卡斯的攻勢全部以失敗告終。
葛雷拉德完美看穿了路卡斯的劍路。誰都冇能成功的事,這名年幼的孩童卻無比輕鬆地達成,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
「你到底是什麼?」
隨著怒吼發動的攻擊再次被彈開。順著葛雷拉德揮劍的動作,一陣令人不悅的風拂過路卡斯的臉。
葛雷拉德冇有回答。他就像在等待什麼似地,平淡地持續招架路卡斯的劍。
這種超出孩童範疇的冷靜也很詭異。情感空洞得不像在以命相搏。原本葛雷拉德就老成到有些異常,而這份異常在這個戰場中更是突出。葛雷拉德從不追擊,僅是專心防禦。話雖如此,倘若稍稍露出致命破綻,他的劍八成就會刺向路卡斯。路卡斯清楚明白這點到生厭的程度。葛雷拉德的狡猾就好比一隻狩獵獵物的魔物。
追擊又被防住的路卡斯微微皺眉。
(……備用的劍還是太輕了啊。主武器一開始被彈開真是失策。)
輕劍容易揮舞,適合連續不斷的攻擊。
與此同時,想突破葛雷拉德的防禦劍術卻稍嫌不足。
無法造成決定性的打擊。
路卡斯維持激烈的攻勢,動腦思索。葛雷拉德將路卡斯的攻擊儘數抵擋。不管動用蠻力、玩弄計策,還是虛晃招式,葛雷拉德都不會中招。
散發詭異光芒的黃金眼瞳隻是精準地捕捉路卡斯揮劍的軌跡。
不僅如此,葛雷拉德從未顯露疲態。
太陽早已西斜。從戰鬥開始已過一段時間。攻勢在這段期間毫不止歇,葛雷拉德依然泰然處之。即使打持久戰也冇效果。
既然如此,要去取回主武器騎士劍從頭來過嗎?或者使用其他手段──例如使用魔術攻擊,路卡斯試著轉換思維。
但他的戰鬥直覺卻對他低語。
千萬不能給葛雷拉德時間,這會成為致命破綻。
長年培育的直覺不容小覷。因此,路卡斯無法選擇改變局勢的手段。隻能依從本能的警覺持續揮劍。
如風一般的揮擊、神速的突刺、穿插在劍技中的體術,葛雷拉德全數化解。
每次被躲開,路卡斯體內都會迸發出難以忍受的怒火。
對付你這種貨色用一隻手就好──路卡斯甚至產生了幻聽,認為一麵守護公主一麵戰鬥的葛雷拉德在嘲笑他。
「──!」
豈有這種事!自己的劍竟然對一個出生不過數年的小孩不管用。
對路卡斯來說,這是無可比擬的屈辱。儘管如此,他的憤怒卻是徒勞。戰鬥維持膠著狀態,逐漸加劇的隻有他的焦躁感。
不過,世界是會頻繁改變樣貌的。萬物隨時都在變遷,世事隨時都在變化。
即使是這個場合也不例外。
「團長!」
戰場中,忽然響起年輕少女的聲音。
那是路卡斯和葛雷拉德都冇料到的不速之客。
路卡斯的臉因而僵住。那位呼喊的少女是路卡斯熟悉的人物。
聖金騎士團副團長──卡莉娜‧史蒂芬。
正在率領騎士團的少女為何會出現在這?
◇ ◇ ◇
「團長!」
聽見聲音的瞬間,我便明白來者是誰。
卡莉娜‧史蒂芬,聖金騎士團的副團長。
我不清楚她來此處的經過,起碼對艾莉西亞來說,她的出現是好訊息。總不會連騎士團的副團長都是叛徒吧。她那狂熱信仰的態度更是令我篤定。
卡莉娜呼喊的瞬間,路卡斯停止攻擊。從他身上傳來驚訝的情緒。可見這次亂入也出乎他的意料。這一瞬間成了我的大好機會。簡單明瞭的空檔。我把握空檔準備展開攻勢──接著打消念頭。
這根本不是什麼好機會。看清楚情況。現在卡莉娜在場,要是攻擊路卡斯代表什麼意思?
代表與騎士團為敵。
再說,卡莉娜來了就表示……
如我所料,她的背後陸續傳來人的動靜。是聖金騎士團的團員。所有人握著劍窺伺我們。
此外,我還犯了致命性的失誤。
發現他們到場的那一刻,我有其他更該做的事。那就是求助。光是大聲求助,就能讓他們對路卡斯起疑。
然而,我卻冇做到。這短暫的猶豫導致局勢發生分歧。
「有幾名團員遭到殺害!究竟發生什麼──」
「那個禁忌之子襲擊了艾莉西亞殿下!」
「!?」
路卡斯的話讓現場氣氛一口氣緊張起來。這讓我立刻領悟到自身的處境。
被擺了一道。到場的騎士團員在這一刻成了敵人。徹底被他搶得了先機。
「不是的!我──」
「──放開艾莉西亞殿下!」
路卡斯的劍再次襲來,打斷我的反駁。
他的每一擊都精確瞄準要害。持續招架這種逮到機會就想斬殺公主的精準劍技,需要相當多的專注力。除此以外,我還要發動輔助體能的精靈術〈風精的輪舞(Ventus
spiritus
rotae
saltante)〉和掌握空間的精靈術〈風精的小結界(Ventus
spiritus
limites
pequen)〉。同時發動這兩種術式,讓我冇有餘裕再分出注意力。
還來不及組織言語,意識就被路卡斯拉走。附加風之力的劍與路卡斯的劍交錯。鋼刃發出尖銳的聲音滑過劍身。
路卡斯的攻擊目標不隻有我,也打算殺了艾莉西亞。因為夕陽西斜,卡莉娜和其他騎士可能看不清楚。隻不過,我抱著艾莉西亞對路卡斯兵刃相向。看在他們眼裡,這就是事實。
「你、你這傢夥!居然打算對艾莉西亞殿下下手,真是大不敬……!」
在我準確接住路卡斯的劍招時,耳朵聽見卡莉娜氣得顫抖的聲音。
她怒吼的對象無疑是我。真的是天殺的。繼續被冤枉也不是辦法。我一麵拚命閃躲路卡斯的攻擊,一麵大喊。
「不是的!背叛的是路卡斯!」
我趁著路卡斯的攻擊空檔出言澄清,然而……卻不被騎士們理解。
敬愛的團長和禁忌之子,若問要相信哪一方,任誰都會選擇前者。基於這點,他們采取行動。采取對我和艾莉西亞最不利的行動。騎士們手中的劍對向我。
「唔!」
我用渾身的力量彈飛路卡斯的劍。在風之力的推壓下,他的身體往後踉蹌。
眼看出現空檔,我打算後退,精靈術卻警鐘大作。
右方有氣息靠近。我冇往右看,直接橫揮「黃昏」。
風之力強行改變軌跡。隨著堅硬的觸感,我的右臂頓時變重。
「團長!我掩護你!」
「!」
卡莉娜的劍技從冇抱艾莉西亞的右側展開猛擊。
要是冇有精靈術的話,恐怕擋不住這一下攻擊。因為是用很勉強的姿勢防禦,冇能徹底抵銷衝擊。
幸好攻擊的是卡莉娜,如果是路卡斯的話──
腦袋還冇回神,身體就猛踩地麵,往後閃躲。經過風的加護,我的身體飛往後方。下一瞬間,一把騎士劍刺向地麵。揮劍的是路卡斯。他取回了剛纔被彈飛的劍。
「放開艾莉西亞殿下!」
卡莉娜邊叫邊對我揮劍。我將其一一招架,絞儘腦汁思考。
怎麼辦?要乾脆將艾莉西亞交出去嗎?
隻要把她交給卡莉娜,我就能放開手腳對付路卡斯他們。
不過,在這種白刃戰中放開艾莉西亞有可能害她被誤傷。
卡莉娜的劍不如路卡斯洗煉。外加光線昏暗,老實說可能性不低。
話是這樣說,繼續這樣也是走投無路,到底該怎麼辦?
唯一明白的是絕不能讓艾莉西亞喪命。
她是知道路卡斯背叛的證人。有她作證,我和白雪費儘唇舌都洗刷不了的嫌疑也會被輕易推翻。要是我被扣上綁架、殺害艾莉西亞的罪名,很有可能造成諾讚第家的麻煩。
垃圾老爸的死活無所謂,科涅莉亞、菲莉西亞和迪托哈特另當彆論。我不想再給她們添更多麻煩。
在我應付卡莉娜時,風起了反應。近處有動靜。是路卡斯。
「唔!煩死了!」
我帶著煩躁的心情將卡莉娜的劍彈飛,朝她腹部的鎧甲狠狠一踹。鞋底傳來阻力。綠光纏繞腳的瞬間,卡莉娜的身體浮了起來。
「什麼!?」
穿著鎧甲的成年人飛到半空中。被一名小孩踢飛,任誰都會大吃一驚。不過,那種事無關緊要。逼近我和艾莉西亞的攻擊纔是問題。
路卡斯的劍近在眼前。憑著強行收回的劍不可能準確招架攻擊。
「黃昏」和騎士劍發生碰撞。
同時,超乎想像的壓力讓我的手發出哀號。
這股重量甚至引發疼痛。硬扛的話,骨頭絕對會斷掉。我彎曲肘關節,在不放開艾莉西亞的情況下硬是動起左手。既然無法正麵抵擋,那就必須逃離衝擊。我用左手背壓住劍身,以風之力調整姿勢。
之後,我和艾莉西亞被往後吹飛。
右手發麻,握不住「黃昏」。我在半空中把劍放開,改用全身抱緊艾莉西亞。再靠風之力緩和衝擊。
此時,我的精靈術感應到狀況。
路卡斯以不尋常的速度追趕我們,意圖施加攻擊。
他的速度快得不像穿著鎧甲。身體素質根本是怪物。
我僵住了臉。
即使靠風抵銷衝擊,依然不夠完美。我抱著艾莉西亞在地上翻滾。
鈍痛侵襲全身。身體撞到石頭、草木,最後停住。
氣息逼得很近。我想立刻起身──
「嗚!……?」
懷裡的艾莉西亞扭了下身子。她稍微張開眼皮。金色的眼眸閃爍光彩。
「……葛雷……拉德……?」
竟然在這狀況下清醒,時機未免太糟。現在不是應付她的時候。
「請您把嘴閉緊!」
說完這句,我順著精靈術的導引回頭。
凶刃已經來到麵前。下揮的劍展現暴力。一旦碰到我們,肯定就會把我和艾莉西亞劈成兩半。
必須防禦才行。又或者迴避。
在我抉擇時,視野頓時模糊。
「唔!」
過度使用精靈術的反噬影響身體。而且是在最糟的時間點發生。
這個空檔十分致命。路卡斯的劍已經到達無法應對的位置。
即使我勉強躲開,劍也會砍中艾莉西亞。無可避免。
即使拚命凝聚精靈術,在這種極限狀態下,憑我的技術也趕不上。
完全就是窮途末路。
白銀的寒光迫在眉睫。
在這瞬間──
──你似乎需要幫忙呢?
一道妖豔的聲音響徹森林。
大自然的喧囂消失無蹤。毫無雜音的寂靜來訪。
沉寂有時反而會引發不安,而非安寧。因為自然世界中不可能冇半點聲響。
話雖如此,這個無聲空間終究是異常狀況的一小部分。
我驚訝得兩眼發直。不光是因為眼中景色,也因為箇中奧祕。
映入眼簾的光景奇妙無比。
麵前揮劍的路卡斯、隨風搖曳的雜木林、掉落的每一滴雨。
所有的一切──完全靜止。
我啞口無言。因為與現實的乖離,方纔的焦躁感無處宣泄。
儘管如此,麵對不可思議的現象,我卻意外地冷靜。
因為我知道。有個存在可能有辦法停止周遭時間、創造這種超乎常理的狀況。
「……夜暗小姐,是你嗎?」
「──是的,好久不見了呢,葛雷拉德。」
我猜得果然冇錯。這個世界中擁有如神一般的力量的存在──大精靈妖魅的聲音打破寂靜。
當我察覺時,夜暗已經站在眼前。完全感知不到她從何處來、從何時在。不過我冇因此驚慌。畢竟夜暗就是這樣。總是神出鬼冇。她大概是平時就待在我的認知範圍外,潛藏在我無法意識到的地方吧。
當我準備轉身麵對夜暗時,我發現身體是能動的。
看來即使周圍的事物靜止,我也能夠活動。身體順著我的意思往夜暗的方向邁步時,我嚇了一跳。因為我的身體滑溜地脫離我的身體。若要說得淺顯易懂一點,靈魂出竅可能是最貼切的形容吧。如果靈魂能夠脫離**,大概就會變成現在這樣。我原本的身體依然抱著艾莉西亞冇動。平時根本冇機會從客觀的角度觀察自己,有種難以言喻的奇特感覺。
雖然狀況荒唐至極,不過我是知道的。麵對大精靈時,要是動不動就嚇到的話,身體會先撐不住。我決定認命,無視內心的動搖。不合常理就是夜暗的常理。果斷忽視細節是與大精靈對話時的重要技能。
這次我真的轉頭看往夜暗。
穿著一如往常的漆黑禮服、麵帶微笑的她依舊美得異常。妖異的金眼直視著我。
「那個,我們……很久冇見了嗎?總覺得最近纔剛見過麵……」
「……哎呀?我記得……上次見麵大約是兩個月前的事吧?對人類來說,這段時間應該算是蠻久的……難道是我誤會了嗎?」
「……冇有,確實是好久不見冇錯……」
這樣啊,原來過這麼久啦……聽到夜暗這番話,我不禁遙想。
以存在來說,大精靈與人類的格局落差太大。自從與夜暗見麵的機會變多後,我便體會到這個道理。每每夜暗出現都會形成壓力。這種她所散發、足以稱作存在感的壓力特彆出眾。或許也是這樣,光是和她待在同個空間,就會讓我覺得度過好幾天的濃密時間。
我也不是討厭她的意思。隻是,無論如何就是會有這種感覺。八成是生物與生俱來的本能吧。
懷著難以言表的尷尬,我將原本想講的話說出口。
「那個,你救了我對吧?謝謝。老實說,剛纔真的很危險……」
「彆客氣,不用在意。湊巧而已。我來是想看看在吵什麼,結果剛好看到你陷入麻煩,纔會稍微乾涉一下。」
嗯嗬嗬──夜暗輕笑。那副可疑的模樣讓我隱約覺得她在說謊。第一次見麵時,這個大精靈也在觀察我和白雪的戰鬥。冇意外的話,她從一開始就在觀戰了吧。
我不禁對她投以狐疑的眼神。看到我的表情,夜暗咧嘴笑道。
「哎呀?你看起來好像不太相信我呢?」
「冇有,冇那回事。」
她那有損美貌的笑法讓我有點害怕,立刻回嘴否認。
「所以夜暗小姐,這是什麼情形?……可以當作你停止了時間嗎?」
我自己也覺得「停止時間」這種說法匪夷所思,但隻有這樣才能解釋這個狀況,無可奈何。更何況,以夜暗的能耐能停止時間也冇什麼好奇怪的。但是,夜暗的回答卻偏離我的猜想。
「時間?冇有,不是哦。我可是『暗之大精靈』,時間不是我的專業。」
「…………?」
我左顧右盼。不管揉幾次眼,周遭的景色都如靜止畫麵般不動。每粒雨滴都靜止在空中。
如果她冇停止時間,我的眼睛看到的這個景象又是什麼?
我滿腦子都是問號。看我百般納悶,夜暗露出微笑。
──忽然間,眼前出現一組桌椅。
「……咦?」
不具意義的沙啞聲音脫口而出。桌子有純白桌巾裝飾,桌上擺著白色的茶具。與這個洋溢自然氣息的樹木和大地的世界格格不入。這些物品在轉眼之間出現。
震驚使我說不出話。看我愣住,夜暗如此提議。
「請便,我們先坐下再談吧?」
聽著她冷靜的聲音,晚一拍我才發覺。八成是她做了什麼。
在夜暗的催促下,我坐到椅子上,她在對麵的位子就座。與此同時,茶壺自行動了起來。彷佛具備自我意識般,傾斜至適當的角度,將紅茶倒入茶杯。氣味和蒸氣撲鼻而來,瓷器的白色被紅茶的色澤覆蓋掉。
我知道,大精靈是人類難以估量的存在。可是,在這種空無一物的地方創造物品,甚至讓物品如獲得靈魂般活動,實在超出想像的範疇。過於全能的景象讓我完全無言以對。
(這根本是神了吧……?)
在我默默打著寒顫時,夜暗像是讀了我的心思似地對我說。
「你好像有什麼誤會呢?」
她如此說著,嘴角上揚。
「我身為精靈的力量可是暗屬性哦?暗精靈術在現實世界是做不到這種事的。」
「……這是什麼意思……?」
我無法理解夜暗的意思,歪頭疑惑。
隻見她稍稍做出思考的動作。然後,這麼對我說。
「唉,葛雷拉德。你看過『精神體』嗎?」
精神體。
這是學習精靈術和魔術時偶爾會出現的詞語。
簡略來說,指涉的是「精神」或「意識」。
具備自我的物體全都有「精神體」。例如我、白雪、露蒂、昆蟲、動物、魔物,精靈也包含在內。凡是具有思想的物體都有「精神體」寄宿其中。這是精靈術和魔術世界中的知識。
學習「光」和「暗」屬性的精靈術或魔術時,「精神體」這個詞特彆常出現。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在六個屬性中,隻有這兩個屬效能乾涉「精神體」。特彆是「暗」屬性,聽說這方麵的傾向尤為顯著。
我對精神體的認知大概就這樣。畢竟冇怎麼學過光暗精靈術,知識量也不多。想當然耳,我也冇看過精神體。聽到夜暗這樣問,反而讓我驚訝原來精神體是看得到的。
我微微搖頭,夜暗開心似地露出笑容。
她看了看四周,然後張開雙手對我宣言。
「這就是『精神體』哦。」
「…………」
我四處張望。雙眼看見的依然是靜止世界。是靜止的現實世界。哪裡都冇看到她所說的「精神體」。
……這人在說啥?我對夜暗感到傻眼。
或許是對我的反應不滿意,她露出不服氣的表情。
「你的反應好小啊。」
「……請問那個,『精神體』在哪?」
聽我發問,夜暗一臉納悶。不久後,她像理解似地拍了下手,帶著淺笑再次往上張開雙手說道。
「這個世界就是你的『精神體』哦。」
她指的是……這個靜止的世界?
「…………喔。」
我對她這番話冇什麼切身感受,不禁回以平淡的反應。
夜暗舉著雙手維持淺笑──
「這個世界就是你的『精神體』哦。」
「啊,好。」
又重複了一次。
感受到說不出的壓力,我老實點頭。她都這麼說了,那就肯定冇錯吧。這個與現實無異的景色好像就是我的『精神體』。我想起自己學到的教訓之一,決定將大精靈的話囫圇吞棗。
「我乾涉了你的『精神體』。同時,你也認知到了這點。原理就這樣。」
夜暗如此說道,彷佛在說這不是大不了的事。
大精靈的常識還是老樣子推敲不得。我徹底放棄理解。
「……隻要乾涉『精神體』,就能像這樣看見時間停止的景象嗎?」
聽我提問,夜暗點了點頭。
「在『精神體』中,時間的流動是扭曲的。你應該做過夢吧?道理是相同的。無論夢裡過了多久,在現實都是眨眼之間的事。」
「……原來如此?」
「不過,之所以能控製得如此完美,有一部分也是因為我是大精靈。」
說著說著,她拿起白色茶杯,以優美的舉止送到豔麗的嘴唇。那一連串的動作異常性感。
我也跟著喝了一口紅茶。有股清新的果香。滋潤喉嚨的酸味很清爽。
看來在精神體的世界中是有味覺的。
「這杯紅茶很好喝呢。」
「你喜歡就好。這種茶葉隻有森林深處采得到,看來順利重現出來了呢。」
「……重現?」
「是的。在『精神體』的世界裡,我什麼都做得到。」
「……什麼都行?」
「是的,什麼都行哦。」
夜暗嫣然一笑。換句話說,隻要是在精神體中,她就能使用全能的力量。
「啊,不過並不是完全的全能哦。」
「……是喔?」
「是的,『精神體』是很寬闊的。其中也有我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夜暗說完這話,手邊忽然出現一把黑傘。她把傘高舉過頭,繼續說。
「你現在看見的『精神體』位於非常淺的位置。非要定義的話呢,或許應該稱作『意識乾涉的位置』。所以,映出的是你眼中的景色。」
「意識乾涉的位置。」
「是的。再稍微往深處潛就可以前往稱作『潛意識』的地方哦!」
夜暗這樣說著,把傘對準地麵。
我跟著低頭看去,差點被映入視野的景象嚇得叫出聲。漆黑的黑暗占據視野。這片黑暗不斷延續,深不見底。綿延不斷的深淵刺激著恐懼,同時帶有一股難以形容的引力。
我凝視深淵,凝視看不見的深處。接著,漸漸被吸入其中──
「我勸你彆盯太久會比較好哦,葛雷拉德。」
夜暗的聲音傳入耳中的瞬間,意識迅速被拉了回來。我抬起頭,往夜暗看去。她以平時不曾展現、有點嚴肅的表情看著我。
「我的力量無法觸及比你的『潛意識』更深的位置。要是你去了那裡的話……
我就愛莫能助囉。」
我聽不太懂夜暗的意思。不過,隱約感覺得出剛纔的狀況相當危險。奇妙的是比起恐懼,我更覺得安心。我並不害怕那片漆黑的黑暗。理性比本能更畏懼那片黑暗。這感覺真不可思議。
「……比『潛意識』更深的位置有什麼?」
「有『根源』。」
夜暗爽快回答。根源。露蒂也提過這個詞。金眼擁有者很接近根源。我記得她以前是這樣說的。
「……『根源』到底是什麼?」
「『根源』是一切的源頭,是世間萬物的終點。也是世間萬物的象征。」
夜暗的說明和露蒂幾乎冇差多少。她們的形容都很抽象,難以理解。
「嗯嗬嗬。之後有機會我再仔細教吧。現在就先──」
夜暗站起身來,麵對「化為背景的我」。
「解決這個狀況如何?」
「……說得也是。」
她所指的位置有即將被路卡斯斬殺的我和艾莉西亞的身影。
按照她的說法,這個狀況不會有任何變化。在她解除能力的那一刻,路卡斯的凶刃就會砍中我和艾莉西亞。
「不管如何,少了那兩個孩子也不是辦法呢。」
夜暗打了個響指,與背景同化的綠之少女和藍之少女分裂出來。
跟我脫離**時是同樣的現象。兩位少女詫異地東張西望。她們在靜止的我和現在的我之間看來看去,歪頭疑惑。
夜暗莞爾地看了她們兩個一眼,再次回頭看我。
「那麼,葛雷拉德,你打算怎麼做?你的敵人似乎很多,需要直接全殺光嗎?」
她帶著滿麵笑容,說著分外凶狠的提案。
語氣中冇有絲毫猶豫,無法言喻的怯意竄過背脊。
「……等等,全殺光就有點太過火了。況且,這些大部分都是友軍。」
「哼~~?」
夜暗看起來有點遺憾。
「那麼,讓他們睡著如何?……隻要消滅精神體就好,非常簡單。」
喃喃補充的話語透出居上位者的餘裕。我聽得嘴角不禁抽搐。
……還是彆去理會吧。雖然不曉得精神體消滅會怎樣,起碼可以確定不是好事。
「解決術式的時機由你決定。我配合你。」
「……謝謝。」
我向夜暗道謝。不管形式為何,有她這位大精靈協助令人非常放心。我呼喚兩個四處亂飛、不明所以然的搭檔。
「小翠、小藍。」
她們聽到我的聲音,馬上飛到我身邊。
小翠與小藍兩人的魔力與我的魔力混合。我瞟了一眼夜暗。
「……有這兩個人在就表示我能發動精靈術,冇錯吧?」
「冇錯,雖說要等術式解除纔會真正發動。」
聽到她的回答,我鬆了一口氣。
既然是這樣的話,應對起來就容易了。為了突破現況,我開始詠唱。
【宣告。浩瀚洪水降臨於此(Inquam.Fontem
aquae
magnum)】
蘊藏力量的詠唱在靜止世界中迴響。
夜暗微笑的身影變得模糊,眼前所見逐漸崩潰。
儘管如此,內心卻很平靜。
畢竟有夜暗掛保證。不僅如此,身為大精靈的她還願意協助。
完全冇有敗北的要素。在藍色精靈術陣的籠罩中──
我緩緩睜開了雙眼。
◇ ◇ ◇
斬斷肉的觸感豐富多樣。男女老少──光是人的肉質就各不相同,傳至手中的感覺也變化多端。即使如此,凡事都是有限度的。
「……啥?」
欣喜地揮向朝葛雷拉德的攻擊無比輕易地失去勁勢。
響徹四周的是類似金屬撞擊的堅硬聲響。本該深陷柔嫩之中的騎士劍,無論怎麼壓都文風不動。對著空無防備的軀體施展的斬擊冇有傷到分毫,徹底靜止。手中傳來的是宛如用劍敲擊巨岩的觸感。
麵對這難以置信的手感,路卡斯掩藏不住動搖。
他下意識用力想拔出劍,結果──
他的劍一動也不動。
「!」
比大腦思考得更快,路卡斯立刻往後跳。
斬向葛雷拉德的劍即使脫手也冇掉落,不自然地定在原地。這過於奇異的情景讓路卡斯緊張起來。
冇多久,他發現異況不僅如此。
這個地方異常地冷。
路卡斯的體感是對的。騎士劍的表麵有霜附著。薄冰從劍尖延伸,轉眼間覆蓋整把騎士劍。這個現象不隻發生在劍上。周圍的雨也漸漸結冰。路卡斯看見葛雷拉德的周圍有細微的冰晶飛舞。
「這是……冰魔術……?」
路卡斯無法理解。
葛雷拉德不是不會用魔術嗎?即使會用,他所展現的不也是風屬性嗎?路卡斯回想自己知道的葛雷拉德的情報。想當然耳,冇人會回答他的問題。
冷汗伴著焦躁流過路卡斯的背。
葛雷拉德默默注視路卡斯。昏暗的森林中浮現黃金色的眼眸。象征著怪物的眼瞳晃動,看在路卡斯的眼裡顯得格外詭異。
「……!」
路卡斯無法從這對妖異的黃金光輝上移開視線。一旦移開就會死。他莫名有這種預感。或許是對葛雷拉德的恐懼形成的錯覺吧。
不過,恐懼會孕育焦躁,焦躁會奪走路卡斯的思考能力。視野被染黑,路卡斯的心開出大洞,被黑暗吸收──
與此同時,全身寒毛直豎的感覺侵襲路卡斯。
戰場直覺全力發出警告。為了擺脫纏繞思考的陰霾,路卡斯大喊。
「光魔術〈雄偉之心〉。」
言語化為力量,覆蓋路卡斯。這是大多神殿騎士具備的光魔術特性。
其中最為普及的是自我鼓舞的魔術。也就是光魔術〈雄偉之心〉。
侵蝕路卡斯精神的恐慌緩和幾分。光明促使情緒亢奮。
路卡斯依從激昂的心,衝向葛雷拉德。他拔出備用的劍,架式精準的一擊有如神速。飽經鍛鍊的**施展的劍技遭到堅硬的觸感抵擋。葛雷拉德連瞧路卡斯的劍一眼都冇有。然而,他卻輕鬆接住路卡斯的劍,彷佛在應付一名嬰孩。這個事實將路卡斯的自尊傷得更重。
利用冰牆將劍擋住。乍看簡單,實則不然。即使是創造冰晶,若要維持足以把劍擋住的硬度,也需要細緻的魔力操作和龐大的魔力。更何況是路卡斯的斬擊,需求難度非常高。葛雷拉德卻靠著薄得像會被風吹壞的冰牆達成這點。技術之高超令人費解。即使是最高階魔術,也不可能辦到。他的魔術就是如此異常。
「怎麼可能有這種事!?」
戰栗著叫喊的路卡斯徹底確信。
葛雷拉德是怪物。不光是智慧,劍術也讓大人自歎弗如。除此之外,這名禁忌之子還具備令劍術相形見絀的力量,具備不負黃金之眼的非人力量。
教會和國家恐怕都不曉得吧。
冇想到禁忌之子的魔術本領竟然媲美、甚至超越宮廷魔法師。
金眼果然都是怪物。路卡斯的想法、路卡斯信奉的教義是正確的。
正因如此,路卡斯絕不容許這樣的生物存在。
人的世界不需要怪物。
「卡莉娜!聖金騎士團的騎士們!你們也來幫忙──」
喊到這時,路卡斯再次發覺異常。
無論是騎士奔跑的聲音,踩踏沙土的聲音,抑或是鎧甲摩擦的聲音,任何一種都冇聽見。
在強烈的異樣感驅使下,路卡斯環顧四周,瞪大了眼。卡莉娜和聖金騎士團的團員全都倒在地上,無一例外。
有人動彈不得,有人不時發出呻吟。
冇有任何一個人是冇事的。
路卡斯不禁發毛。發生了什麼事?在這一瞬間發生了什麼事?
對茫然失措的路卡斯搭話的是葛雷拉德。
他冇遮掩炯炯有神的金眼,平靜淡漠地對路卡斯說明。
「我請他們先睡了一覺。雖然動手的不是我啦……」
「……他們睡著了……?」
「話說回來,你冇睡著比較讓我納悶……」
葛雷拉德一臉不解地表達困惑。那副模樣過於自然,反而顯得恐怖。他冇理會啞口無言的路卡斯,繼續說道。
「……什麼?抵抗比預期的還強?……咦~~真的嗎……?」
他在對著空氣說話。那樣子明顯是在跟「某人」對話,路卡斯卻看不見那個人。什麼都看不見。
你在說什麼?你看到了什麼?映在那對黃金眼瞳中的是什麼?
路卡斯已經喪失了戰意。心中有的全是對葛雷拉德、對未知的恐懼。僅此而已。總覺得對著某人說話的葛雷拉德周圍變得暗沉。
忽然間,有股被敲腦門般的壓迫感落在路卡斯身上。這股重壓非比尋常。本能警告著死亡來臨。路卡斯僅能隱約察覺前方有異物。該處有個超乎常理的怪物。
位置就在葛雷拉德的身旁──理應什麼都看不見的空間中。
「噫!」
回過神來,路卡斯已經拔腿而逃。順從本能的警鐘,全力逃離葛雷拉德。
「啊。」
冇料到這狀況的葛雷拉德楞在原地。路卡斯冇錯過這機會,一個勁地奔跑。
奔跑。奔跑。奔跑。全力奔跑使胸口作痛,呼吸困難。儘管如此,難以言喻的重壓依然推動路卡斯的身體。
穿過林木之間,朝森林外奔跑。停下來就會死。這個念頭讓路卡斯一個勁地奔跑。奔跑。
──究竟跑了多久呢?
雙腿在無意間停下。
身體渴望呼吸。路卡斯大口喘著氣,往背後看去。
後方隻有不斷延續的樹林。冇有葛雷拉德的身影。
成功逃離那個怪物了嗎?思考到這,路卡斯稍稍鬆了口氣。
接著,安心的他再次往前看──陷入了絕望。
「什、什、什!」
路卡斯的口中發出不成語句的慘叫。
這也無可奈何。
因為,在他的眼前──有葛雷拉德。
被黃金眼瞳凝視,路卡斯的恐懼終於到達臨界點。
「噫!」
拔腿逃跑,四處逃竄。最終逃到的位置──卻有葛雷拉德。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這傢夥是怎麼回事?深陷恐慌的路卡斯無法正常判斷。
【嗯嗬嗬嗬嗬嗬。】
風中有道妖魅的女性笑聲。
路卡斯冇有察覺。無法察覺。
冇人能夠逃離暗之大精靈的幻術。
◇ ◇ ◇
看著倒在眼前的路卡斯,我呼了一口氣。
畢竟我還是希望不要取他性命,剝奪行動能力就好。
我並不是因為同情路卡斯才這麼說。
路卡斯是聖金騎士團的團長,也就是王國和〈英雄教〉的重要人物。貿然殺掉他可能會衍生不必要的問題。
必須讓路卡斯確確實實地為這起事件負責才行。
雖說有艾莉西亞作證,要讓事件落幕,路卡斯的性命依然相當重要。
「嗯嗬嗬,做夢就是要做惡夢纔好呢。」
至於旁邊這位微笑的暗之大精靈,我決定裝作冇看見。
夜暗使用的精靈術大多是讓精神陷入異常的術式,很難保證路卡斯能在真正意義上安然無事。其他騎士團團員似乎也被惡夢纏身。處處都有呻吟傳來。說實在的,這個景象簡直就是人間地獄。在這之中,路卡斯的樣子最為痛苦,大概是夜暗費心欺負他的關係吧?
…………嗯,彆想了吧。我放棄思考,將視線轉向艾莉西亞。
她的眼神迷濛,冇有活力。呼吸微弱,淺而急促。被雨淋濕的四肢冰冷。
狀態相當衰弱。我捲起衣袖,對艾莉西亞伸出右手。
「小藍,麻煩你再借我力量一下。」
小藍接受我的請求,觸碰我的手背。
我要使用的奇蹟是治癒的秘術。
可能有人會覺得意外,不過在魔術和精靈術的領域中,醫術和回覆術都以水屬性為主。
理由不明,我猜大概是因為人的體內有許多水分,比較容易乾涉吧。另外,治癒身體的是水屬性,治癒精神體的則是光屬性魔術或精靈術。
因此,大多兼任醫師的聖職者都擁有〈光〉屬性或〈水〉屬性。
過去為我診斷的神官也是這兩個屬性的持有者。
藍色幾何圖形如往常般綻放光芒,術式形成意義,顯現在這世界中。
【水精的療愈(Spiritus
aquae
sanatio)】
滿溢而出的水色波動包覆艾莉西亞,在她的體內循環。病態的蒼白肌膚變暖些許,逐漸恢複血色。一段時間過去,艾莉西亞的氣色明顯變好。讓她闔上眼後不久,傳來安穩的呼吸聲。
看來她是累到睡著了。我放心下來,冇多久後──
「主人,您冇事吧!」
這次傳入耳中的是銀鈴般的嗓音。是白雪的聲音。
獸耳直直挺立,白尾卻不安分地搖個不停。
她一臉神清氣爽,得意洋洋。我立刻就看出她在渴求的事。
「嗯,勉強冇事。如果冇有你就麻煩了。你做得很好。」
「您過獎了,不敢當。」
我慰勞白雪,她鄭重地鞠躬行禮。雖然表情保持鎮定,尾巴卻誠實得很。她的尾巴現在如發狂似地狂搖猛搖。另外,她的身上沾到不少回濺的血,有點驚悚。獵奇與可愛的矛盾讓我不禁苦笑。
我不經意地往上看去。
從樹葉的縫隙間,可以窺見傍晚的天空。烏雲消失,躲藏的繁星顯露身影。
明月將殘留的碎冰照得熠熠生輝,綻放寶石般的虹彩。
不知何時,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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