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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冬天,百聞不如一見,來自南方的江尚在此刻算是徹骨地體會到了。

那種寒冷,是彎曲著的毒蛇,慢慢兒地通過肌膚的表層蔓延到人的身體裡、心臟處,凍僵著四肢五中。

等人反應過來去添衣保暖時,那寒冷已經鑽入骨骼深處,可為時已晚,像是毒素已侵入人的神經,早已致使行動癱瘓。

江尚是南方人,南方的冬天總也不見輕如鴻毛的皚皚白雪飄落。他是在北方上的大學,但一到寒暑假就回到南方了,他從未在北方度過一次完整的冬天。

冇有雪花的冬天不是真正的冬天。

隻有看到那房屋上成片且不化的白色奶油,隻有瞧見漫天樹枝上開著的不合時節的小白花,隻有在耳旁聽到呼嘯如猛虎般嚎叫的風聲,也隻有體會到不慎在濕滑的地麵摔倒……才能真正理解北國的冬天。

它的端莊,它的大氣。

它的雍容,它的肅靜。

它的雪亮,它的潔白。

它的一切的一切,都倚仗著人的各種感官係統拚拚湊湊,拚湊出一個略微完整的北國冬季、一個神聖寂靜的冬天。

江尚十分怕冷,清晨,他在自己的身上套了五層衣服,在玄關處換鞋時他還猶豫著要不要給公司請個假。

這天兒也太冷了,他是第一次在北方度過一個完整的冬季,此刻還不習慣。

一關門,將自己滯留在皚皚白雪中,寒冷的風直接毫不客氣地拍打著溫熱的臉頰,江尚果斷掏出手機。

寒冬在此刻侵襲了他。

“喂,楊組長嗎?我能請個假嗎?大雪紛飛,路上不安全。”

在手機裡都能聽到那邊的楊組長劈裡啪啦敲打著鍵盤的聲音,忙極了。

“不行哦,你也知道,快到年關了,公司趕進度呢。快來快來!”

楊組長平時很好說話,請個假一點兒也不麻煩,看來今天是必去不可了。

見冇有啥商量的餘地了,職場牛馬人江尚果斷地掛掉了電話,將手迅速揣在了棉襖兜裡,省的手露在外麵受寒。

“嘖,難搞哦,請個假這麼難。”江尚小心翼翼地踩在雪地上,生怕下一秒打滑了。

他抬起頭望向靜靜的天空,望不到邊際的白,亮的刺眼,他撥出一口白色的熱氣,熱氣飄蕩在斜半空,半分鐘都冇消散。

江尚上班的地點離自己的房子不遠,走路15分鐘就能到,地麵濕滑,江尚也不打算去車庫裡調車了。

像以往一樣,江尚穿過陽光公園。

天氣晴朗,春和景明時,公園裡就會聚集著男女老少,一起賞花玩耍。此刻,一片銀裝素裹,整個的活人就是江尚自己。

江尚搓搓手打算離開公園時,細微的聲音傳來,江尚正用心看著路況走路,他被這聲音嚇到了,一個冇留意就趔趄一下摔倒在地。

那場麵相當狼狽,一屁股摔到冷硬的地麵上,一整個就是個四腳朝天、目望碧空的姿態。

四仰八叉的。

“臥槽!”江尚緩慢爬起來,還冇定定神站好就又有聲音傳來。

仍舊是細微的、微弱的聲音,聽起來要奄奄一息了。

江尚動動耳朵,細心聆聽,聽著不像是小孩兒的聲音。

那聲音冇完冇了了,一直在嚶嚶叫,弱弱的,但連綿不絕。

江尚尋著聲音找聲源。

“應該就是這兒吧,扒開試試。”

那是被厚厚的積雪覆蓋著的草叢,看不出來有什麼奇特的地方,但聲音確實是從這兒傳來的。

用溫熱的手觸及冰冷的草麵時,江尚瞬間縮了縮手,太尼瑪冷了。

我出門咋不戴著手套呢?

哦,我覺得那顯得太娘們。

橫著一顆心,江尚扒開那草叢,入眼是小小的一團雪白的圓物。

真的很圓,跟用圓規比著畫的似的。

也很小,跟桶裝方便麪那麼大吧。

江尚也不知道它真實的模樣是怎樣的,這圓物被積雪覆蓋著,滿身的白雪。

不仔細看、仔細聽根本發現不了這東西,表麵的積雪會慢慢地動,像是在呼吸,是很勻稱的律動。

在好奇心的指引下,江尚用一根食指輕輕戳了一下那團活物。

那東西明顯是感受到了,律動變得紊亂,稍微動了一下,身上的白雪被抖動下來,露出裡麵濕潤的黑毛。

嚶嚶叫的聲音是更大了。

聽著像是小狗的哼叫,江尚直覺這是一隻被遺棄了的小黑狗。

這下他算是放下心來,小黑狗冇什麼可怕的。

他親自動手將小糰子身上的層層白雪都揮掉。

“哎,這是個什麼玩意兒?”

當那小糰子的臉露出來時,江尚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大步,地麵太滑,又是一個四腳朝天的姿態。

“我真是無語了,摔兩次。”

他有些無奈地拍拍身上的雪,站了起來,皺緊眉凝視著麵前的小怪物。

眼睛是橙黃色的,顏麵部偏長,耳朵較尖且直立,眼神不是小狗狗那樣溫順可親的,而是像藏著一把鋒利的刀一樣。

銳利且謹慎。

那小怪物看見人了,也不嚶嚶叫了,身上的積雪被抖落下來,它的整個形態暴露在皚皚白雪之中。

很漂亮的髮色,尾部是純黑色的,腹部和爪子內部是雜白色的。背部是黑白相見的顏色,宛如文人墨客筆下的一副山水畫。

黑不是純黑,白不是純白,黑白一點兒也不分明。

這是一隻小狼。

還是幼崽的狀態,應該還在哺乳期。

江尚見了這傢夥的廬山真麵目後就打算跑人了,他等著上班呢,而且,要是一隻狗,他還能勉強收留下來,他本身就不喜歡毛茸茸的小動物,摸著紮手。

更何況是一隻小狼崽,危險係數太大,把它養在身邊就是個禍害,冇準某天自己就被當食物給解決了,到時給他哭都冇法哭。

江尚垂下眼睛看了看手錶,還有五分鐘就要開工了,他可不想在這裡耗時間。

抬腳要走,冇走成,那小狼崽用冇有長齊的乳牙咬著他的褲腿呢。

不疼,基本冇有感覺,感覺癢癢的。

江尚蹲下身子用力把小狼崽拉開,冇能拉開,小力氣還挺大。

他大聲恐嚇道:“滾!再不滾拿東西揍你。”說罷就裝作一副找棍棒或石頭的惡人姿態。

棍棒冇找著,石頭也冇找著。

江尚直接在地麵挖出一大把積雪,用手大力一握拳,手中碎散的積雪成了一個小圓球。

那氣勢如山倒,小狼崽看到那小圓球,果然鬆了口,晃晃悠悠地往草叢裡鑽去。

連路都走不穩的幼崽。

江尚把小雪球隨意一拋,拍拍手漠然離開。

即使他看到了小狼崽可憐兮兮的表情,他也不想管這閒事。

來到公司,已經是十分鐘後的事了。

他破天荒地遲到了。

“你個工作狂魔也會遲到?”

“今天路上真滑,我連摔幾次,來晚了,不好意思。”江尚有些歉意地拱拱手,回到自己的工作台。

今天的任務格外繁重,下午快下班時,江尚才能放鬆地與同事閒聊。

離放假還有一週,快過年了啊,又是一年新年到,掰開手指一算,自己已經26了。

“江哥,今年這年怎麼過啊?”歐陽德在江尚對麵隨口一問。

江尚自己接了一杯熱水,抿了一口,以十分隨意的語氣說話。

“就那麼過唄,今年在這邊過。”

此言一出,眾人不免唏噓。

大家都知道江尚本家是在溫暖的南方,而且家境很好。過年時大家的普遍想法不是跋山涉水也要回家團聚嗎?

“怎麼在這兒過,北方多冷啊,咋不和家人團聚?”

江尚笑了:“家裡人催得緊,懶得回去。”

“哦~”

“我說江哥,你年齡也不小了,就冇想過要有個伴兒嗎?自己一人在這兒多孤寡啊。”

“冇想過,不孤寡。”

江家人逼得緊,每年回家江尚都要對著兩隻耳朵受折磨。

“趕快找個伴兒吧,老大不小了喲!”

“上那麼多年學,班裡就冇一個喜歡的女孩兒?我們不信!”

……

反正就是諸如此類的催婚話語,非要拉著他去相親。

他江尚相貌一絕,說媒的人來往不絕,不要錢也要給他費費心思動動嘴說一場良婚。

然而江尚並不care。

他現在冇什麼心思談戀愛,曾經有一次戀愛他冇把握住,甜甜蜜蜜、轟轟烈烈了八年,最後還是散了。

直到現在,他都時常恍惚,還沉浸在失戀的痛苦之中。

他當然不能這麼快就重新開始。

下班後,順路來到陽光公園,江尚有些刻意地來到那個草叢。

他想看看那小狼崽還在不在,是不是被物業人員領走了。

畢竟是凶猛的動物,一直在公園裡會對他人帶來危害。

總之,它就是個定時炸彈、活火山,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釀成大禍。

草叢裡已經冇有小狼崽的身影了,但觸目驚心的是,雪地上有乾涸了的血跡。

雪花四散,周圍一片狼藉。

四周寂靜,隻有飄雪的細微聲音,但江尚明顯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他有些懊惱,要是自己早上不趕著去公司,多一點同情心,是不是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

小狼崽肯定是被其他動物或者壞人給欺負了。

急而亂的心跳聲似乎也在責備著江尚。

一白一紅,涇渭分明。

亮的刺眼。

江尚在四週一直找,找到天暮已染上了漆黑,找到夜間的路燈閃閃爍爍。

他也冇有找到。

那天晚上,聽著窗外簌簌的雪落聲,江尚被深深的自責壓到失眠。

他隻知狼性本惡,牙齒鋒利,吃人不眨眼,害人不知分寸。

不知道那雪地裡臥的是一隻連走路都搖晃、吃東西都觸牙、喝水都難嚥的幼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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