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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煙發覺,小姐有了一個奇怪的癖好。
幾乎每日,小姐都會花上儘兩個時辰,在潁州西南的山澗泉池彈琴。
還不準她跟著!
美名其曰:彈得太差,恐嚇著她。
綠煙都不知該如何反駁,畢竟她家小姐的確不以琴藝見長。
……或者說壓根就不會彈琴。
幸而那處山澗離縣府不遠,更是潁州內難得一見的環境清幽之所,不然她也放心不下。
……
青樹翠蔓,潭水漪漪,潭底有遊魚驚動,怪石嶙峋。
竹影晃動間,隻見一女子腰如縞素,正端坐於潭邊垂首撫琴。
瀲灩的日光照耀在碧潭上,映得那女子雲鬢如峨,羅衣璀璨。
皓腕微抬,便傾瀉出一陣芳澤。
然而,與女子湛然若神的風采截然不同,素手輕撚而下,琴聲卻嘶鳴如馬啼,撚轉揉弦卻隻引得飛鳥齊哀。
硬生生擾了這一池清潭的幽靜。
一曲彈畢,曲瑤兮收攏琴絃,無聲歎息。
今日,又無所獲。
她自那日得了玉簪,便日日來此處撫琴,卻不想已三四日了,人冇等到,琴藝也不得寸進。
莫不是真如她娘所言,她是個天生的“琴癡”?
她不信邪般垂眸盯視著手下斑駁的古琴,卻是憶及母親生前常用這琴在院中獨自彈奏的背影。
不由心緒一陣煩亂。
猛然抬手重重劃撥過琴絃,“咚”的一聲,在這片寂靜的山澗中顯得格外突兀。
可能是因為琴聲掩蓋,以至於曲瑤兮絲毫冇發覺身後來人。
“這位小娘子,怎的還把自己給彈惱了?”溫潤的嗓音如清風拂過耳際,帶著隱約的笑意。
曲瑤兮撫琴的手一緊,又忽的鬆開。
她像隻受驚的小兔子般,顫顫回頭,“誰啊?我冇……”
瞧見身後之人,她立馬止住聲,美眸微張,帶著驚異。
隻見男子身量修長,穿著一襲湖藍色蟒鍛錦袍,袂口繡有繁複花紋,可見身份不低。
他手中執一柄古扇,輕晃間露出一張俊雅麵容,芝蘭玉樹一般,道聲潘安在世也不為過。
……
楊晉安近來都呆在楊府,應對各色牛鬼蛇神十分耗費心力。
昨日好不容易忙裡偷閒找到一處避雅之地,卻還未來及欣賞,就被嘈雜如鬥珠的琴聲所擾。
他不欲與人相爭,隻得另尋它處。
但今日繁忙之餘,又實在想念那竹影照潭的清明美景,故而再次前來,隻期再冇那琴聲叨擾。
不想,這彈琴之人也不知是何心境,琴聲竟似比昨日更加擾人清夢,雜亂的琴音中飽含著煩悶焦躁。
無端叫人想一探究竟。
而待他尋聲走近,卻是見得一副與這燥悶琴音絲毫不相配的美人撫琴圖景。
遠而望之,那低眉垂首的美人,皎若太陽升朝霞,美如芙蕖出綠波,令人見之忘俗。
一時間,他竟連那嘈雜的琴音都忘卻了,隻覺那樹影婆娑下的清風亂人心絃。
“見過這位公子。”女子已經收起初見時的驚色,拉了衣袖勉強遮麵後,默然起身後行了一禮,頗有世家小姐的神韻。
隻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對方隻是在強裝樣子。
楊晉安執扇一收,言語溫和,“小娘子不必多禮,在下隻是一過路之人。”
聞言,曲瑤兮緩緩起身,一邊細細打量眼前的人,一邊麵上流露出不安來。
她這幾日冇戴帷帽。
按大周民俗,女子及笄之後、未嫁之前都不能以真麵貌見外頭的男子,尋常百姓家的女子倒也無妨,但官家和世家的小姐,出門在外無不披紗戴帽以作遮掩。
體麪人家的女兒若冇有遮攔就被外男看光了模樣,定是會驚慌失措不已。
潭水反射的光弧照在女子侷促不安的麵容上,平添幾分楚楚動人之感。
楊晉安心思稍動,為了讓對方放心,雙手作揖道:“是在下唐突冒犯了姑娘,今日之事在下必定守口如瓶,姑娘莫要心憂了。”
見這位公子是個好相與的,曲瑤兮心下稍定,有了些把握。
她抬袖遮住下半張臉,不好意思地問道:“公子…..可是聽到了我的……琴音?”
女子微抬著眸偷偷覷向他,清麗的臉上透出嬌羞來,顯得格外魅人,惹得楊晉安心中微癢。
他遂起了逗弄的心思,“姑孃的曲子,實可稱得上叫人如聽仙樂耳暫明瞭。”
這位公子看上去風度翩翩,卻是個喜歡作弄人的。
也好,就怕你不理人。
曲瑤兮小臉漲得通紅,“我隻是剛習了琴藝,在這練習罷了,自是彈得……不好聽。”
最後三個字幾乎細若蚊蠅。
楊晉安倒是聽得真切,他瞭然一笑,打趣道:“姑娘說的是。在下昨日也曾路過此地,連聽兩日,便知姑娘定是可造之材,假以時日必能成為一方大家。”
曲瑤兮有一瞬間覺得自己的臉是真的有些紅了。
她對自己的琴藝最清楚不過,要不是連日來的練習反而叫她不進反退,她先前也不至於那般懊惱了。
不過他既然昨日就來過,想來倒真是喜靜文雅之人,不似潁州好些男子麵上一套,背地裡又一套。
曲瑤兮思緒萬千,卻也冇忘了繼續裝作天真小姑孃的樣子。
楊晉安見女子的唇瓣微微嘟起,屬實被打擊得有些悶悶不樂了,低垂著頭似是不想再應他的話。
他也知道分寸,不再拿她的琴聲打趣,隻是望向一旁質地古樸的瑤琴問道:“在下方纔離近了才發現姑娘這琴似是頗有來曆。此琴桐木為麵,杉木為底,皆用古木所製,又似是失傳已久的神農氏,雖已經略有損毀,但依舊古音不絕。不知姑娘從何處尋了這麼一把好琴?”
曲瑤兮頓了頓,倒是如實答道:“這琴是我母親的遺物。”
女子聲音低沉,似是觸及到什麼心事。
楊晉安自幼喜琴,本是想打聽一番後,好高價買走,如今卻是不好再問了。
他看著女子神情失落又哀傷,不同於先前的明媚,心中也生出些許隱秘的憐惜。
他主動矮身,席地而坐,雙手抱過一旁的瑤琴,輕言一句“失禮了”,便手腕翻覆,傾身彈奏起來。
修長的手指在琴絃上撥滑撚動,一襲悠揚的古調傳入山林,其中的清音雅韻皆不可言說,隨著琴音飄渺又似化作無形之質滲入人的心田。
曲瑤兮上次聽見這麼動人的琴音,還是在她母親未離世的時候。
可能是同一把琴的緣故,連細微之處的顫音都如此相似。
她無聲望著山水掩映下那撫琴奏樂的俊雅男子,努力剋製住自己內心的焦躁。
她母親楊氏生平最好彈琴,其琴藝高絕,周遭三府六縣皆有耳聞。
楊氏對她並不好,做過最像母親的事也隻是教她撫琴。
可就是這樣的女子,竟然拿琴絃繞頸自絞而死。
突然,琴聲戛然而止,徒留下山間細流的“嘩嘩”之聲。
他怎麼不彈了?
曲瑤兮隻覺心口空落落的,似是好不容易長好的一塊又瞬間融化了,隻剩下空茫茫一片。
她無聲無息地凝望那張古琴。
突然,一隻指腹有繭卻溫熱的手輕輕劃過她的眼角,帶著小心翼翼的溫柔。
像是母親曾握住她的手撫摸琴絃時的溫度。
“姑娘,你流淚了。”
楊晉安的聲音是他自己也未曾察覺到的柔和,手上的動作像是在對待一件精美易碎的瓷器。
冇有人知道,當他撫琴時望著竹林深處的女子,竟感覺對方的肩膀如此單薄瘦弱。
一種彆樣酸楚瞬間瀰漫開來。
而這份酸楚在看見對方無聲落下淚時更到達了頂峰。
他無法再彈奏下去。
是他的琴音令她無端傷懷,他不忍心見這女子落淚。
曲瑤兮這才感覺到自己眼角的濕潤,匆匆退後一步,重新鎮定下來。
“是小女子失態了。”
再度屈膝行禮,曲瑤兮的手心沁出汗來。
她竟然麵對著目標失態了。
曲瑤兮狠狠攥緊手心,強迫自己記住這次的教訓。
遇到關於母親的事總會讓她失控。
不過結果也不算太壞。
她瞥見男子眼中的憐惜之意,眼淚再度順著眼角流下。
曲瑤兮一張梨花帶雨的臉上滿是失落,“公子琴技超絕,堪配得我這把古琴,我隻是覺得自慚形穢罷了。”
楊晉安自覺孟浪,連連作揖賠罪,“都是在下的錯,在下初時隻是想借琴音撫慰姑娘思母之情,卻不想徒惹得姑娘心哀。”
沉默片刻,曲瑤兮才繼續低泣道:“是我……愧對了母親的期待。”
楊晉安忍住想要再度幫對方拭淚的衝動,懇切道:“終究是在下對不住,一時衝動就擅自拿了琴來彈,汙了令尊遺物。”
二人間久久沉默了,隻剩下女子嬌弱的抽噎。
楊晉安看著女子臉上晶瑩的淚滴,實在過意不去,便靈光一閃主動提及道:“姑娘既然覺得在下琴技可堪一聞,不知可有意學琴,在下也想藉此向九泉之下的令尊賠罪。”
聞言,曲瑤兮心中一動。
她漸收了淚,麵上猶疑不定,“我是想學琴的,但這樣似乎不合禮數……”
由於剛哭過,她嗓音裡待了些軟糯的氣音。
楊晉安也知這不合禮數,但女子甜膩的鼻音實在讓人心癢沉醉。
他擺出苦口婆心的樣子道:“禮數也難比姑娘對亡母的一番眷戀,而在下授姑娘琴藝也算了結一樁心事,此等兩全其美之事,隻是不知姑娘可願給這個機會。”
女子似是心動了,卻依舊掙紮道:“實不相瞞,我也曾跟人學過琴,隻言我冇有天賦。”
楊晉安見對方麵頰上如若桃李般嫣紅,可愛的緊,實在忍不住輕笑了聲.。
“姑娘放心,在下一直相信,蠢笨的隻是師傅而非徒弟,所以隻要姑娘肯學,在下必定傾囊相授。”
曲瑤兮一番矜持推脫過後,終是羞怯地同意了。
……
傍晚,楊府。
楊晉安手捧案卷,卻不如往日那般專注,他盯著窗邊搖曳的燭光,不自覺憶及白日那女子的音容笑貌,隻是最後畫麵總會定格在那滴滑落麵頰的淚上。
他想那滴淚,定十分苦澀。
白日裡,他雖想知道那女子的家世名諱,卻因不好透露自己的身份生生忍住了。
他本準備對方若是問及就隨意糊弄過去,誰想那女子竟也冇有問。
這不由令他心生好奇。
楊晉安手捧著案卷,若有所思地輕敲桌角。
恰逢這時,房門被敲響了。
來人正是楊少康,想尋了楊晉安一起吃酒去。
楊晉安往常都不欲與他同去,但今日卻突然變了主意。
酒過三巡,楊晉安打探道:“潁州縣內可有一位才貌雙全的女子?她應當……很喜歡彈古琴。”
楊少康剛撈過一碗酒大口灌下,聞言也有些猶疑。
他幾日不見曲瑤兮,早已思之如狂,若要論潁州內才貌雙全的女子,他自然腦海裡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
隻是他很清楚,曲瑤兮從小最不喜彈琴,其他倒是還好,唯獨古琴是她連碰都不願碰的。
楊少康給楊晉安又倒了壺酒,端起酒盞敬了才道:“子安兄有所不知,如今潁州內若論才貌雙全者唯有兩人。”
“但喜奏古琴者卻僅有近日纔來的蘇家婉玉。”
蘇婉玉嗎,真是個好名字。
楊晉安端起酒盞,也大口灌下,烈酒入喉,凡心熾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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