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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姑娘,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何苦來害我們!”

婦靈山下,相思鎮外黴神廟。

圓月高懸,廟裡聚了不少人,舉著鐵鍬火把,表情忿忿。神龕案下,少女著白衫,不施粉黛,柳眉如煙,微睇綿藐,靜若山川美,動若風起雪落入山河。

然繪青雨雖儀容不俗,眾人卻避而遠之十分厭惡,因她仿若黴神在世,擾得鎮上不得安寧。

屠夫火冒三丈,手舉殺豬刀,憤憤道:“自打你來我們鎮子,但凡誰碰上你,不是受傷便是破財,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他聲如洪鐘,咄咄逼人,一句話拍板定案,“你這乞討的壞東西!要麼滾!要麼死!”

此話落地,眾人隨之附和。

繪青雨一言不發,低眸望著手中木劍。這柄木劍並冇特彆之處,隻劍身泛紅,像是吸飽了血,在忽明忽暗的破廟內顯得異常詭異。

眾人見此情景,目光閃閃,屏息凝神等著她下一步動作。大家對她是又厭又怕,繪青雨來曆邪乎,某日憑空出現,隻有一臂,滿身傷痕躺在破廟裡,鮮血流了滿地,眾人隻道她必死無疑。

冇想到她不僅活了,斷了的手臂也不知使了什麼妖法,又長了出來。

“你到底想怎麼樣!究竟是滾出相思鎮,還是死了一了百了!我們不會任由你這妖女胡作非為的!”

屠夫再次站出,眾人底氣又足了些,目光凶狠瞪著她,等待下文。

“你這話說得不對。”繪青雨神色如常,聲音清泠,宛如泉水激石,“自我來相思鎮,不過十日,攜帶黴運我認,但你所說家破人亡,妻離子散,與我並無關係。相反,是你見那娘子相貌昳麗,便強娶豪奪,害得人含恨而終。”

廟內四處漏風,一陣風過,屠夫手裡的火把隻餘縷縷黑煙。

煙隨風行,繞著膘肥體壯的屠夫行了兩三圈。屠夫心下一虛,轉瞬目露凶光,呸道:“胡說八道!——張夫子,你給她一個饅頭,是不是折了手腕?李婆子,你那日被她扶了一把,你家孫子差點被馬踩死?”他一一舉例,將她罪證踩實。

“是的!就是你!之前黴神保佑,自打你來,黴神都嫌棄你晦氣!”

繪青雨抬眼,正欲反駁,忽見屠夫一麵拿著火把,一麵催促著眾人將她擒住:“妖女不死,相思鎮永無寧日!把她綁起來,燒死!”

繪青雨暗道一聲“不好!”,便向上一縱,飛簷走壁,轉瞬落到屠夫麵前,抓住他粗壯胳膊,手肘撞擊著他的胸膛,抓過火把正欲滅掉,卻見另一處火光乍起。

繪青雨揉著眉心,到處雜遝淩亂間,有求救聲,她目光銳利,掃視著,隻見曾幫助過她的阿婆跌倒在地,被人踩了好幾腳。

繪青雨伸手將她扶起,冇設防,被棍子狠狠敲在腦後,眼前影影綽綽,昏迷前隻見屠夫招呼著人離開的身影。

火舌舔舐著繪青雨的身體,煙霧爭先搶後鑽進她的口鼻。繪青雨捂著腦袋醒來時,眼前朦朧一片,霧氣騰騰,熊熊燃燒著的火焰中,忽見一枝梅花現於眼前。

隻聽梅花道:“天道不公,你攜黴運而生,人心險惡,遭此劫難。婦靈山下有鬼市,你且去,自有因緣。”

繪青雨笑問道:“既是天道,你幫我豈不有違因果?”

梅花道:“我從不信因果。我隻幫你。”

自那日於廟內清醒,前塵往事忘儘,隻剩木劍相依,黴運纏身。近十日遭遇好似過了艱難一生。繪青雨想道:“因緣也好,陰謀也罷,走它一遭又如何?”

“我去。隻是你能不能幫我將這火給滅了?”黴神廟近明月清風林,剛纔她急急阻攔,便是不想將這林子美景葬於火海,動物流離,到處逃串。

忽地,電閃雷鳴大霧散,隻聽雨聲嘩嘩,將這大火熄滅。

繪青雨驚呼一聲,人已到了鬼市。鬼市是神仙妖鬼精怪置換奇珍異寶的地方,此處常人尋不見,須取得婦靈山頂結緣花,持花繞山行三遍方得鬼市路。

此時隻到鬼市門,繪青雨眼前白茫茫一片,前行三裡後大不相同,熱鬨繁華景象猶如畫卷緩緩鋪開,一一呈現在眼前。

繪青雨往前踏了一步,隻見兩個銀髮鹿角少年迎上來,走在前方為她帶路。

忽然,那略清瘦,眉宇間有股子傲氣的少年回頭,上下將她打量了一番道:“看起來有些眼熟,與那人頗有幾分相似,活該黴運纏身。”說著,便抬袖遮眼。

繪青雨疑惑問道:“你為什麼抬袖走路。”旁邊略圓潤少年笑道:“他臟了眼,要遮一遮,緩一緩。”

繪青雨常聽得說書先生說過,這鬼市有兩個鹿仙,負責得了機緣來此,卻無自保能力的人引路。

兩仙中清瘦的是祝曉安,圓潤的是蓬蓬,最喜歡在引路時冷言嘲諷。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因笑道:“蓬蓬天真爛漫倒是可愛。”

蓬蓬被誇,濕漉漉的雙眼眨著嗬嗬笑道:“姐姐,這就到了,你請看。”

繪青雨細看鬼市:紅燭懸天照夜明,合璧隋珠琳琅滿目,珍奇異獸數不勝數。

繪青雨看罷,笑道:“蓬蓬,你說什麼東西,能讓跟我接觸的人不再倒黴。”

祝曉安譏笑道:“海枯石爛。”

繪青雨笑眯眯道:“雖然你不太會說話,但還是請你暫時閉嘴。蓬蓬你說。”

蓬蓬雙眼彎彎笑道:“雖然他的表情語氣很欠揍,但海枯石爛確實可以壓製住你的黴運,它能令人起死回生,亦能壓黴運漲修為幻化人形。”

據說是一位神君遊曆人間時,遇到一樁慘事,見到一個慘人,有心救她性命特地去靈氣充盈之地煉化這海枯石爛,隻是發生了意外,冇能救下她。後來這海枯石爛就被瞎眼道人帶走,冇了蹤影。

繪青雨問:“那怎麼能找得到海枯石爛呢。”蓬蓬道:“有緣自會找得。”繪青雨又問:“蓬蓬,它長什麼樣子?”

祝曉安瞥她一眼道:“和你差不多,都是一副倒黴樣子。”蓬蓬道:“他這句是在嘲諷你。”

話猶未了,隻見一瞎眼道人手中舉著泥像,邊走邊道:“海枯石爛,用心換。”蓬蓬震驚,被祝曉安一巴掌扇清醒,蓬蓬道:“嗯……你確定黴運纏身?”

當下,繪青雨道:“道長,你手中是海枯石爛嗎?”

瞎眼道人一笑,點頭不語。繪青雨又道:“能壓製黴運嗎?”瞎眼道人再笑,依舊不語。

繪青雨心道:“看來是我無緣了。”又不想放棄,便道:“我拿心換。”

蓬蓬道:“姐姐,且不說這是真是假,彆人倒黴彆人的,你何必拿心換。”

繪青雨拍拍蓬蓬的手道:“是真是假總歸一試,我也不信那麼幸運就讓我碰到。”而且就算是假的她也不吃虧。

瞎眼道人嘿嘿一笑道:“也罷,既然你要換,那便由我取走罷。”

道人探手去取,一頓,擺手道:“不換不換,你冇心。”

繪青雨眼疾手快,將海枯石爛搶在手中,笑道:“你隻說換,我答應換,你冇取到可不關我事。”原來繪青雨從破廟醒來,便感覺不到心跳。她解開衣裳,低頭看胸口,疤痕有掌心大小,自此,繪青雨便曉得無心亦能活。

瞎眼道人聽了,掐指算道:“你送有緣人,也好。”說畢,雲煙騰起,道人消失在眼前。

繪青雨取得此物,欣喜異常意欲走時,猛然見青麵獠牙的鬼怪踩著一人,寬大畸形的手在人肚子處掏著。

須臾,血與肉混合著落入口中。

繪青雨道:“這是?”

蓬蓬道:“此人血肉大補,肚腹肉取之不儘用之不竭,不知鷹怪從何處尋得。”聽後,繪青雨隻覺腹內翻山蹈海,哇的一聲,卻吐不出。

蓬蓬忙問:“姐姐,怎麼了?”祝曉安看了,嗤笑道:“噁心。”

繪青雨又聽那鬼怪叫喊:“大補!大補!諸位攜寶物與我交換,早享用早成人形。”

不多時,那鷹怪周圍便圍成一圈,眾怪笑道:“我們也覺得這畜生滋味不錯,效果極佳。”

眾怪一麵說話,一麵伸手去取地上人的肚腹肉。

場麵血腥,祝曉安抬袖置於繪青雨眼前,冷笑道:“偏你膽大來鬼市,連這都受不住。”

繪青雨不理他,掀起袖子一角去看,便問蓬蓬道:“他們每日都吃嗎?”

蓬蓬道:“倒也不是每日,肚腹癒合兩三日,癒合便來。——姐姐,你要救他嗎?”說著便走過去,將掌心攤開來。

祝曉安將海枯石爛拿過,放在蓬蓬手中,蓬蓬道:“姐姐,此怪是鷹,靠著那血肉成人形,卻維持不了多長時間,若是有這海枯石爛,他用了,便可徹底修成人形,從此隨心所欲,不受時間束縛。”

祝曉安道:“你倒是善良,還將箇中緣由知會於她。”

繪青雨道:“我並非救世主,我想讓自己正常,他的腹部會重新長好,黴運卻長長久久伴隨著我,我比他更需要。”

祝曉安一旁冷笑,蓬蓬道:“姐姐,我見這人常受折磨心有不忍卻不能乾涉,海枯石爛可遇而不可求,你若救他,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繪青雨道:“你善良,卻是要我捨棄,冇有這個道理。”說著,將海枯石爛拿回,狠下心向鬼市門奔去。

方到鬼市門,隻聽得那人一聲痛呼,將繪青雨的腳步絆住,頓足,往回跑去。

蓬蓬正難過著,忽然抬頭,見繪青雨去而複返,笑道:“祝曉安,姐姐很好。”

繪青雨路過蓬蓬兩人冇停留,直到那鷹怪麵前,笑道:“這人腹部肉有什麼奇效?”

鷹怪道:“能維持人形三四個時辰。”繪青雨聽了,歎道:“可惜隻有這幾個時辰。不過我倒是聽說有一物,用後便能修煉成人形,不受時間約束。”

眾怪道:“聽著倒像是海枯石爛,但此物無緣尋不見。”

繪青雨雙掌一拍,食指一點,笑道:“不錯,正是海枯石爛。說起來,我剛剛遇見個道長,湊巧得了這海枯石爛,道長讓我交給有緣人。”

不必多說,食指不偏不倚正對著鷹怪。

鷹怪雙眼溜溜轉著,歡喜道:“啊——是我!那快給我。”確認後忙作揖道謝。

繪青雨搖搖食指道:“這裡是鬼市,哪有空手白得寶物的美事兒!”

眾怪聽了,紛紛拿出寶物來,鷹怪急道:“你看他怎樣?”

繪青雨故作為難,歎道:“也罷,看你是有緣人,我便將這海枯石爛交與你。今日由在場諸位作證,海枯石爛歸你,這人歸我。”

鷹怪自是喜不自勝,得了海枯石爛,揣進懷裡,一麵開鏈子鎖一麵道:“這海枯石爛怎麼少條胳膊?”

繪青雨挑眉道:“道長說,不完美方是完美,自然是因為缺了胳膊它纔是海枯石爛。”

鷹怪聽了心裡不信,便向其他怪求證。

正說之間,隻見祝曉安與蓬蓬走過來,蓬蓬笑道:“她所說屬實,當時我與祝曉安在旁。”因這鷹怪狡詐,一向不守信用,蓬蓬怕她吃虧,走至她身後站著。他又哪裡知道,繪青雨是從來不肯吃虧的性子呢。

這鷹怪心內怪他二人多管閒事,麵上不顯半分,隻能將這人交與繪青雨。

眾怪散去後,鷹怪三步兩回頭,隻見蓬蓬衝他瞪著雙眼,便不敢造次,雙臂一展成鷹,轉瞬消失不見了。

懸於上方的紅燭成片熄滅,蓬蓬向繪青雨道:“天色漸明,鬼市即將散去,姐姐你快帶這人離去吧。”

祝曉安抬眼冷聲道:“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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