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救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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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仲春時分，謝丹娘坐在搖搖晃晃的牛車上和同行的王大妞分享著她才最新讀完的話本小說：

“可恨她父母挾製，知府小姐王鶯鶯年紀輕輕便芳魂早逝。小姐的枯骨被埋在了彆院的一株梅花樹下，久而久之變作精怪，徘徊在種了梅花樹的破落院子中。”

“又不知過了幾度春秋，一赴京趕考的英俊小生名喚張夢梅在彆院暫住，小姐對其青睞有加，他們二人在院中相逢相知，引以為知己，日久生情，便以日月為證結為夫婦。小生樂不思蜀，與小姐好生過了一段神仙眷侶似的生活。”

“奈何好事多磨，一過路道士以為張生被妖精迷惑，棒打鴛鴦，將鶯鶯小姐害得魂飛魄散，兩個苦命鴛鴦死前依依惜彆，鶯鶯則許下來生之諾，待她轉生，額間有梅花印記的女嬰就是她，希望張生尋得她，與她再續前緣。”

“道士有感於二人的深情，施法為二人牽紅線，使得張生與小姐能轉世續緣。張生經此一役，一心仕途，再不婚娶。十五年之後，張生做了此地的知府，在橋上與有額間有著梅花印記的女子相逢，喜不自勝，立馬上門提親，有情人終成眷屬。”

說完，謝丹娘一聲長歎，還沉浸在小說話本的情境中無法自拔。她對王鶯鶯傳奇般的愛情故事豔羨不已，時常幻想自己便是話本中的女主角，和英俊多才的讀書人相愛，為了相守經曆種種磨難。謝丹娘自負自己有纔有貌，毫不遜色書中小姐，卻被困在穀末村這樣一個窮鄉僻壤的地界，日日空度韶華，空有一腔柔情無處施與。想到這，她不禁蹙起蛾眉，一雙美目愁緒流轉。

王大妞聽完之後卻冇有這麼多感慨，她隻覺得小姐太脆弱，每天不用勞作，吃好喝好睡好，都能生生將自己愁死，生在富貴人家卻留不住富貴命。於是，她對著滿懷愁緒的謝丹娘抱怨道：

“你這個故事不好，這王家娘子福氣薄，身子骨差，我們村哪家娶媳婦敢娶這樣的，跟朵花似的，風吹吹就掉。我跟你講，我娘說了，姑孃家像我們這樣膀大腰圓，臉蛋像大圓盤子一樣，一看就有福氣，鎮得住家宅。哎，我們家前年死了頭豬，被埋在咱家後山腰的李子樹下，李子樹長得很好了，今年結了好多果。這豬的魂不會附在李子上，成了精，讓我嫁給它吧！我可不要，我可是和劉二哥相看好了，我娘說等我過了十五歲生日就給咱兩完婚。”

說完，她還後怕地拍了拍胸口，好似豬魂變成的杏子精正在家裡等著強娶似的。

“你這個榆木腦袋，人家話本裡的小姐可是行動如弱柳扶風，靜坐如嬌花照水，哪裡是你一嗓子能從村頭傳到村尾的村姑可比的。你可放心吧，除了劉二哥肯娶你，妖怪見了你也得嚇得連夜逃跑四五裡地。”謝丹娘跟炸了毛的雞似的，說話夾槍帶棒，很是尖酸。原來是王大妞不小心戳中了謝丹娘心中隱痛，謝丹娘天生麵若銀盤，杏眼桃腮，身材高挑，體態豐腴，可卻與話本中一個個病西施似的女主角並不相稱。為此她還想節食減肥，奈何家中農事繁忙，每每乾完活，就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每頓非得兩頓大米飯不可，想擁有消瘦的小姐身材更是難如登天了。

王大妞冇讀過書，謝丹娘含沙射影的話裡她有一半聽不懂，什麼風啊、水啊、花的把她弄得一頭霧水，後麵聽到不會有妖怪來找她，心中放了一塊大石頭，反而對著謝丹娘誇道：“丹娘，還是你讀過書，人聰慧，懂得多，你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嘿嘿。”

謝丹娘見她一副癡傻模樣，也不願對牛彈琴，於是掏出懷裡新買的話本《雪月梅》津津有味地讀了起來。

王大妞見她開始讀書，也不打擾，隻囑咐她看完之後記得與她分享，小山村裡歲月漫長，人閒來無事總愛聽些男歡女愛的小說故事打發時間。

謝丹娘哼了一聲，表示應允，畢竟村裡也隻有王大妞家裡有牛車可以每隔一段時間自己駕車來往縣城，這樣謝丹娘就不必同一群臭烘烘的村婦擠作一團，保持點體麵派頭。

謝丹娘到家的時候，已經日落西山。

丹孃的弟弟坐在院子裡玩泥巴，見丹娘回來了，立馬投進丹娘懷裡找丹娘應允的小玩具。

“姐姐，姐姐！玩具呢？在哪裡？快拿出來給我看看！”謝阿寶圍著丹娘，急不可耐地發問。

“阿寶今日乖不乖？我可說好了，表現乖巧，阿姐纔給你買玩具。”

“乖！我可乖了，不信你問孃親。”謝阿寶睜著一雙可憐兮兮的大眼睛說道。

“哦……這樣啊，那我等會要去問孃親哦。”謝丹娘邊說邊從袖子裡掏出一隻木頭雕刻的小狗出來。

“大黃！”阿寶一躍而起，拿著小狗便跑了出去，找離家的大黃狗做對比去了。

謝丹娘偷偷回了臥室，將新買的話本藏在衣櫃底下，才走到廚房跟正在做飯的謝母彙報上縣城賣繡品的盈利，順便幫著母親擇菜、新增柴火，準備晚飯。

此時，謝父正對著傍晚的炊煙，一邊喝茶，一邊搖頭晃腦吟誦詩詞。謝父原先是縣城書院的先生，因為和書院院長有了齟齬，被辭退回家，一氣之下決心效仿五柳先生，隱逸田園，寄情山水。於是，謝父舉家搬回穀末村的祖宅，憑著秀才身份便利，免除賦稅徭役，坐擁幾十畝肥田，雇傭幾個佃戶幫忙耕種，平日裡謝父隻是侍弄下屋舍前的菜園子，打理打理花壇，喝茶養生，生活好不愜意。有時候教書癮犯了，就把唯一的女兒謝丹娘叫到書房，監督其練字背書，直到前幾年謝母生下小兒子謝阿寶，謝秀才才漸漸將重心放到兒子身上，鮮少再督促謝丹孃的學業。不過，儘管如此，謝丹娘也是十裡八鄉少數幾個會識字作詩的女兒之一，這纔有開頭謝丹娘看話本一事。

與謝父的逍遙閒適相反，謝丹娘卻覺得鄉村生活無聊乏味，遠不如城裡熱鬨，於是漸漸移情於話本小說，沉迷癡男怨女的風月故事。然而，謝丹娘越是渴望話本裡男女主角們轟轟烈烈的愛情追求，就越是厭惡當下如死水般一成不變的生活，漸漸得謝丹娘變得性情沉鬱，懶散懈怠，隻有每日去縣城的幾天纔有一些歡顏，因此，謝父特許她每次可跟著王鐵樹、王大妞父女二人往返縣城，權當做放風散心。

如此每隔十幾日謝丹娘跟著王大妞父女往來縣城一趟，卻也生了一些事端，謝丹娘竟如願做了話本裡英雄救美的美人，導出一段曠世情緣來。

事情是這樣的。那一日，王鐵樹有事耽擱了，謝丹娘和王大妞乾等著無趣，兩人便沿著熱鬨的南華門街閒逛起來。一路上，各種稀奇玩意目不暇接，二人不知不覺間走進了偏僻的死衚衕裡。兩人回過神來正要離開，卻被幾個地痞流氓圍了起來，為首的是那一帶有名的惡霸，人稱金爺，帶著一群手下做著放高利貸的生意，欺男霸女更是常事。金爺帶著弟兄們在酒館吃酒，正巧看見謝丹娘攜著女伴言笑晏晏的樣子，頓時淫心大炙，帶著手下蓄意將謝丹娘引到人跡罕至的小巷子。

謝丹娘嚇得直打哆嗦

話都說不出來，隻躲在王大妞後麵哭哭啼啼。王大妞倒是膽子奇大，對著一群凶神惡煞的男人一點也不害怕，抄起旁邊的掃帚對著幾個男人一陣亂抽，奈何寡不敵眾，冇幾下就被金爺手下製服，捱了好幾個巴掌。

謝丹娘可憐兮兮地鎖在角落，隻弱弱地說著：“不要……求求你們放過我……”

可此等情境之下，女子越是表現的柔弱無助，賊人則越是興奮得意，反而激起了破壞慾，助長了犯罪心理。於是，金爺滿臉橫肉，笑得□□，一張臉隻見牙不見臉，搓著油乎乎的大手，說出了那句經典台詞：“小娘子，你叫啊，你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哈哈哈哈，你若是乖乖是從了我呀，金爺保管讓你知道什麼叫**蝕骨，兄弟們，是不是？”

“對！對！金爺威武，讓小娘子知道什麼是真男人！”底下小弟們連聲撫掌捧場，甚至都顧不得控製王大妞。

王大妞見大家注意轉移，果真叫破喉嚨，對著巷口大喊：“來人呐！救命呐！有人強搶民女，無法無天，快來人啊！救命！”

一群小弟趕緊手忙腳亂地捂住王大妞的嘴巴，又上前踹了好幾腳。

“大妞！”謝丹娘眼見好友王大妞為了救她遭遇這許多毒打，一時之間也克服了恐懼，拿著身邊的東西無論什麼對著金爺胡亂砸去，一邊砸，一邊跑，不讓金爺碰到。可謝丹娘平日裡最多不過在菜園裡除除草、捉捉蟲，體力有限，很快救被金爺逼到角落。

“嘻嘻，小美人，你彆怕。這下你可跑不了了吧！”金爺獰笑地逼上前去。

謝丹娘挨近一看，隻見金爺褐黃的兩排牙齒上夾著菜葉肉絲，嘴裡冒著酒臭味，謝丹娘一想到那樣一張臭烘烘的大嘴將印在她身上，頓時覺得天日無光，竟被逼出來一聲尖叫，要知道，她平時效仿話本女主角，從來都是輕言細語。

恰好這一聲大叫救了她。

趙捕頭遠遠聽到王大妞的呼救聲，待趕過來卻不知道具體方向，幸而謝丹娘一聲尖叫指明瞭確切位置，趙捕快及時趕到，從金爺手中救下了謝丹娘。

當是時，金爺一雙油乎乎的大手，上麵還占著剛啃完的豬蹄肉末，指甲縫裡淤積著陳年黑垢，謝丹娘絕望地閉上雙眼，發出一聲不甘的嘶鳴。

“住手！”

喧囂的場麵彷彿被按了靜止鍵，金爺收回了色眯眯的豬蹄手，回首望去；謝丹娘睜著一雙霧濛濛的眼睛，怯弱地朝著聲源處張望；金爺底下的一眾宵小腳下踩著被不知名破布塞著嘴巴，五花大綁的王大妞，有些驚懼地轉頭察看；王大妞……王大妞被綁得嚴嚴實實的，隻餘一雙眼睛還能骨碌碌亂轉，可恨脖子轉不過去，看不清是哪位義士在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但她心中長呼一口氣，小姐妹的清白保住了！

於是，萬眾矚目間，那位義士逆著光從明亮的巷口走入昏暗的巷道，一時間靜默得隻聽得見男子穩健有力的腳步聲。義士身高七尺，腳踩黑靴，身著皂衣，手持鐵尺，腳下邁著四方步，端的是威風凜凜。

“是趙堅那小子！”底下一個小弟反應過來，趕緊念出名字提醒金爺。

趙堅卻不多話，他幾步跨上前來，揮舞著手中鐵尺，再加上一雙長腿左右飛踢，出其不意，先將幾個押著王大妞的跟班刷刷幾下打倒在地。

一時之間，地上哀聲怨道之聲不絕於耳。

金爺肥碩的身材在趙堅的襯托之下頓時從張牙舞爪的大黑熊變成一條抖抖索索的小肉蟲，他硬撐著老大威風，伸出顫顫巍巍的粗胖手指，淩空指著趙堅嗬斥道：

“趙堅，你不過是一個小小捕快，趕來壞我的好事！你知道我背後的人是誰嗎？哼哼，得罪了我，你小子可不會有好下場。”

“你背後就算是天皇老子，現在也保不了你。”趙堅冷厲著一張臉，並不理會金爺的威脅恐嚇，他踩著冷靜的步伐慢慢走近：“我今日這手可癢得很，正好，你再做件好事，替我鬆鬆筋骨吧！”

說罷，趙堅幾步並一步跨上前去，先來一個過肩摔，將金爺丟到外側，還不等金爺反應過來，一雙鐵拳接踵而至，打得金爺鬼哭狼嚎、慘叫連連。

“趙堅，你死定了，我要弄死你！啊！痛死我了，彆過來……張二、楊化！你們是死了嗎？還不快過來幫我！啊！”

被叫的幾人看著趙堅殺神一般的氣場，嚇得兩股瑟瑟，不敢上前，幾個人抱在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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