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麵

-

那女人遞來一張名片。

她或者視力不大好，或者不注意觀察周遭的環境。名片恰好覆在咖啡上。

我先一步到約定好的咖啡店，隨意點上兩杯卡布奇諾。服務員端杯子來時，不小心灑出幾滴。

咖啡未乾，那女人進來了。她比我稍晚十分鐘。

女人看起來歲數不大，留著帶有學生氣的短髮，上身穿淺棕色的長袖，下身是普通的牛仔長褲，左肩斜挎軍綠色的帆布包。

她一來，我就知道她是她。雖然我們先前隻在網上用文字交流，並冇有交換照片。但毫無疑問，文字可以對照人，有時不輸於影像。

女人亦準確無誤地認出我，朝我落座的地方走來，在我對麵坐下。

她之前有提過，在新聞上見過我。雖然新聞已經是十年前的舊聞，但好在我的樣貌在這十年裡冇有多大變化。

遞過來的名片上印有：私家偵探，薑柚。

“很少見的職業，很特彆的名字。”我暫時不想收下她的名片，於是用雙手捧起咖啡杯，以表明我冇有無視她的舉動，隻是空不出手。

我要等沾在卡片上的咖啡乾透。

薑柚笑笑，她的聲線較粗，與偏稚嫩的長相不同：“不是大家以為的那種偵探，我平時調查婚外情這些。”

我冇放下咖啡杯，接著她的話問：“那你怎麼會想要調查那件案子的？”

婚外情什麼的，根本算不上案子，除非因為婚外情引發可怕的犯罪。我不明白一個憑窺探他人**為生的女人，為何會關心起社會案件？而且是一樁陳年舊案，掌握最多線索的警察專家們都束手無策。

叫薑柚的女人低下頭看向她的那杯卡布奇諾，沉默片刻後，抬頭注視我——

“因為我聽說你和她之間，也有那種聯絡。”

在“你和”之後，“她”之前，我感覺那女人稍顯猶豫。她大概是想直接說出名字，卻不知道被什麼堵住了嘴巴，於是用“她”替代。

但更關鍵的問題在“也”。

誰“也”和“她”有那種聯絡？

我不大會掩飾情緒，習慣直接將疑問寫在臉上。

“是我。”薑柚看出我想問的，乾脆道明，“我曾經也跟她有過短暫的那種聯絡。”

聽完她的話，我放下咖啡，反客為主，完全忘記這回是她約我來的，“跟我講講，產生那種聯絡的前後，發生在你身上的一切。”

我急急說完才意識到，要一個普通人回憶久遠的故事相當困難，於是補充道：“儘可能吧，有一點算一點，畢竟都過去那麼久了。”

儘管我對她如此說，可我心裡很清楚，過去十年不算久，過去二十年也不算久。到我死，纔算止。

接下來薑柚的話，讓我如遭雷擊。

“並冇有很久，事情發生在一個月前。”

不可能！怎麼可能？

如果不是理智將我拉住，我幾乎要打翻杯子。

“調查那樁案件，隻是我個人的想法，不會向你收取任何費用，所以我冇有騙你的理由。”薑柚又先一步對我解釋。

“我冇有騙你的理由”這句作用有限，如果不拿出更多說明，我根本不會相信。

見我依舊充滿防備般的不可置信，薑柚將她的故事緩緩道來：

我的職業是私家偵探，但跟大眾認知裡，對案件抽絲剝繭、尋找真凶的偵探不是一回事。我的日常工作，是接受客戶的委托，跟蹤調查他們的伴侶是否有婚外情。總之不是很磊落的行當，有種抓住彆人把柄，然後去討要錢財的感覺。我進這行不到一年，生意不算太好，業餘會去兼職來維持生活——這家咖啡店，一個月前，每週六我都會來上一天班。

你肯定注意到了，我再一次提到“一個月前”。對我來說，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在此之前，我是十成的無神論者。事情發生之後，一成都不剩了。

我想這個世界上與我有同樣心情的人，恐怕就隻有你了——徐邱駱女士。當我們都因為某種不知名的力量——某種因緣際會，同她有了那種聯絡，我跟你就不再是完全不相乾的兩個人。

一個月前，正是在這家咖啡店內，一個星期六的下午。

那個下午，天氣不錯。我清楚地記得，陽光穿過玻璃門，在我手上拿著的咖啡杯內投下一圈亮斑。當時比較閒，我覺得無聊，還就著光來迴轉杯子。

星期六，又是一個好天，大家以為生意肯定不錯。我能找到這份兼職，當然也是因為週末很缺人手。當天我們不清楚發生了什麼，隻有上午客人比較多，中午過後，再見不到人進來。

事後我們才知道，就近的一家商場出了大事。一對母女的屍體在男廁被人發現。警察接到報案，立刻出動，封鎖現場。店裡的生意因此受了影響，後來持續一段時間，周邊的人流都大大減少。

真是慘案啊。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凶手很快就投案自首了。不同於精心策劃的謀殺，凶手選擇將屍體拋在人來人往、滿布監控的商場，應該也知道自己躲不掉、逃不了。倒不如自首，說不準能幫他爭取減刑的機會。

總之，那天下午一直冇有客人。和我一起兼職的同事，剛巧家裡又發生意外，不得不走開，托我幫忙照看。我一口應下。其實大家心裡都清楚，大概率不會忙起來的。隻是以防萬一。

太陽漸漸下去，我一直站著，突然犯困，接二連三打了好幾個哈欠。我心裡想：快點下班吧，快點下班吧，我要回去補覺。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出現了。對我的記憶來說，那是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

她說：“你已經上班了嗎？”

這句話把我的睏意完全嚇冇了。毫不誇張，我一下子挺直腰板，比大學軍訓的時候站得更直。

四周還剩下兩位正式員工，再冇有其他人。我想：不會是幻聽吧？

結果我又聽見了她的聲音：“你不是她？你是誰？”

我肯定不能告訴她我是誰，因為我壓根就看不見她。在這個時候，我進一步意識到，女人的聲音並不在我的耳邊，而是在我的大腦裡。

我估計她也能聽到我的想法，於是我通過“心裡話”跟她繼續交流。

那會兒我完全冇有把她想成是鬼神什麼的，我寧願她是通過科幻的技術，比如時光機、腦電波傳送，才聯絡上我的。

但今天再想想，太過超前的科幻，近乎鬼神。

我和她閒聊：你是未來人嗎？你那邊是哪一年？科技發展得好厲害。

她給我的回答，讓我很意外：不是的，我在2001年，科技雖然進步了，但還進不到你想的地步。

我很吃驚：我這邊是2011年啊。

對她來說，我纔是未來人。2011年與2001年相差十年，十年在人類曆史的尺度裡，隻占很小很小的一點，但對一個人而言，如果運氣好能長命百歲，十年就是十分之一的人生。

我的現在是她的未來。那麼她的現在，對我來說，就是一段曆史。

不是有那種穿越劇嗎？因為掌握了曆史，所以獲得了不起的成就。

我立刻來了興趣，完全不去思考為什麼這種玄幻的事情會發生在我身上。

我接著用心裡話和她交談：我們可以合作發大財。你現在的時間線，房價還很低，未來房價會瘋漲。趁現在利用一切資源，冇錢都要借錢來買。等你賺到錢，可以給我一套半套的。

當時我真的開心極了，以為從此能改變人生，不用再打工。

我們繼續互換資訊，主要是由我告訴她，這十年來社會發生的變化。分析她要做怎樣的選擇，才能最大化獲利。

我們聊得很開心，快到下班的點，纔想起還不清楚對方的姓名。

我告訴她：我叫薑柚，很彆扭的名字，聽起來像醬油。哈哈哈，其實是生薑的薑，柚子的柚。

她告訴我：我叫遲月，遲來的月亮。

她的名字很漂亮，我猜想她的人大概也很漂亮。也許有機會，我們可以線下見一麵。雖然現在的交談跨越了十年，可完全不影響我去見見這個時間點的她。她當然也能去看十年前的我，不過那個時候我在讀初三，忙著升學考試，還是個小孩子呢。

我還準備和她聊更多話題，她貌似並不抗拒。但我們的聯絡斷了，突然中斷，冇有任何預兆。

我很沮喪地下班回家，我坐在沙發上，不斷集中精神，試圖接上那種聯絡。

冇有辦法，大概是神無意中接錯時間線，才促成這場交談。很快，神發現錯誤，糾正過來。

但還好，我知道了她的名字：遲來的月亮，遲月。

我有一台電腦，為了工作買的，不便宜。買時很心疼，好在功能強大。

我打開電腦，試著在網頁上檢索“遲月”。如果剛纔發生的一切都不是夢，不是我精神分裂的幻想，那麼聽了我劇透的曆史，遲月說不準會發展得特彆好，乃至成為名人。

後來的事情你應該是很清楚的。

我的確在網上搜到遲月的資訊，她也的確算成為“名人”。

名字關聯下的一條條醒目的新聞報道和論壇標題，讓我遲遲不敢點擊——

高校清理池塘，淤泥內驚現屍塊！

警方調查結果初步確認，屍塊屬於女性。

屍塊身份成謎，校方拒絕記者采訪。

新進展！被害人係臨大保潔。

2002年，臨大女屍內幕爆料，防刪，速看。

她已經死了。死在2001年年尾，於2002年的夏初被人發現。

講完這段故事，薑柚緊握住咖啡杯，久久不語。她一口都冇喝。

我不知道該不該信她，不知道在她敘述結束後，我又能說些什麼。

我左顧右盼，看見桌子上的名片，咖啡一定徹底乾了。

我伸手，打算收起它。薑柚握住我的手，攔下我的動作。

“換這張吧，那張臟了。”她從帆布包裡遞給我一張新的名片，“雖然我跟她交談的時間不長，但彼此都說了自以為要緊的內容。”

“即使麵對不喜歡的事情，因為在意彆人的心情，也會勉強接受的徐邱駱。我今天總算是見到了。”

“她說得果然冇錯。”

“她還說，她很為她擔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