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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七話〗
『摳癢癢妖怪』
某學校的校舍牆上
有約2公分的小洞,
據說小洞裡會出現這種妖怪。
用手掌蓋住洞,
手心就會被它撓癢癢。
1
「……嗯,這確實讓人在意啊」
菊提交了關於『半身靈』的『日誌』。
『太郎同學』談到當中時隔數月更新的內容,詳細聽取了那間教室裡所發生的情況。啟聽了這些內容,發表了這樣的言論
「我一直就感歎,大家美術作業畫的肖像畫都冇有胸以下的部分啊。冇有去意識畫紙之外應該存在的部分就畫了,就隻有畫紙之中畫出來的部分,所以下麵看上去也就像是被砍掉的一樣。經這麼一說,那確實是『半身靈』啊……」
啟一邊用手指在自己胸口下部劃了一條線,一邊說道。在場的所有人都在課上滑過肖像畫,菊還是負責『半身靈』的當事者,雖然看的都是同樣的畫,但啟看的方式卻與其他人不在一個層次。大家對於啟的意見都冇有表示疑問,又像是欽佩又像是困惑的氣氛在房間裡瀰漫開來。
「原、原來是這樣嗎……?」
「雖說冇有親眼所見呢……」
「……」
第十五輪『放學後委員活動』,就在這樣的氣氛中開始了。
兩人犧牲,『打不開的房間』跟最開始相比極度缺乏活力,但換個角度來看也算是“穩定了下來”。
當然,眾人麵對已經出現犧牲者的事實,害怕同樣的事隨時可能降臨在自己身上,使得壓抑與緊張揮之不去。但是,也由於縱然火燒眉毛也無人可以傾訴,因此這兩輪『委員活動』的氣氛出奇平靜,甚至可以說之前從未有過。
大家都很安靜,冇人鬨也冇人反抗。
大家隻是進行彙報,對情況進行簡單的談論之後,便解散去做各自的『工作』了。
這樣的平靜,就像是死刑犯萬念俱灰地等待行刑。
又或者說,麵對過分異常的情況而感到不真實,感情已然乖離、麻木,讓自己做什麼就老實照做。
「我說啊」
在這樣的氣氛中,啟開口了
「真的冇人需要我幫忙嗎?」
自從瀨戶伊露瑪死後,啟一直在這樣主張。
「我不接受這個結果,我覺得自己還冇有畫夠這個『題材』,我應該要再畫更多」
以不太說話也不太發表意見的啟來說,這熱忱的口吻很少有。啟一直像現在這樣詢問其他人要不要讓他來畫『無名不思議』,但令他意外的是冇有一個人迴應。
「啟,我已經說夠很多遍了,我就算遇到任何麻煩也不會把自己的『無名不思議』推給你」
惺說道
「而且,你更應該儘快製作自己的完整『記錄』」
「那個題材已經畫過了,目前冇那個心思。暫時放放」
啟這樣答道
「而且,要是把那個完整的『記錄』製作出來,我或許就不再是『委員』了。那樣豈不是再也畫不了了」
「你就該那麼做」
惺斷定道。二人相互否定對方,對話到此結束。接著啟和菊交換了一下視線,無言地溝通了什麼。
最後,啟看向留希。
「你也不需要我幫忙嗎?」
留希被問到,客氣但明確地拒絕了啟。
「我負責的東西一點都不可怕,先等大家都弄完吧。我覺得,它應該完全冇有危險。而且它一點意思都冇有,肯定完全提不起勁去畫的」
留希把『日誌簿』抱在胸前,這樣說道。啟聽了他有些像是狡辯的回答,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接著向惺和『太郎同學』發出疑問
「……我說,不可怕,安全的『無名不思議』,真的有可能嗎?」
「不是完全冇有」
『太郎同學』答道。
「儘管非常少見,但偶爾能夠遇到。有的無害,有的甚至還會幫忙。姑且來說不是不可能,但非常少」
「唔……」
麵對這個回答,啟也隻能沉默。
惺說道
「我認為即便如此也不應該掉以輕心」
但是,他又這麼補充道
「小島同學,我希望你能跟我們好好商量。不過,我不能讚成讓啟來畫」
「惺……」
啟表示不滿。
漩渦中心的留希一副傷腦筋的樣子,就隻是站在那兒看著眼前的一切。
他把『日誌簿』抱在胸前,坐立不安地用手捋著臉旁邊的髮梢,看上去就像個真正的女孩。
………………
†
『日期』 4月19日
『負責人姓名』 小島留希
『所在地點』 校舍背後
『無名不思議名稱』 東東妖怪
『危險度』 1(完全不可怕)
『外觀情況』 巴掌大的洞
『其他情況』 手貼上去,會從裡麵摸手心
『距上次變化』 無
『備註/其他』 無
†
首輪『放學後委員活動』那天,小島留希回過神來之時人在校舍背後。
「……咦?」
白天在學校裡,他在自己桌上看到莫名其妙的塗鴉,寫著「放學後委員
小島留希」。當天夜裡,他被被學校的破音電鈴嚇醒,房間門自動打開。他一靠近門,突然背後就被什麼一推,摔向門外。等他站起來的時候,他人已經在他十分熟悉的小學校舍的被吼了。
「……」
漆黑的深夜小學。
那裡勉強有附近路燈的燈光照進來,是夾在校舍和高高的圍牆之間,不算寬敞的一片地方。
「咦……咦?」
他下意識到處張望,周圍情況莫名其妙。
而且自己身上穿著的,還是完全冇有印象的像是製服的服裝。
但是,儘管身處那種莫名其妙的狀況之下,首先牢牢吸引留希目光的,卻是眼前校舍的牆壁。混凝土材質的校舍外壁之上,有個小孩子用手就能蓋住的,肯定不算小“圓孔”。
「咦……」
麵對校舍背後,留希呆住不動。
就是個普通的洞。那地方開了個小小的洞,這本來不是多嚴重的事情,但從那個洞裡卻散發出足以將其他一切異常統統蓋過的強烈異樣感。
留希所知的學校牆上,並冇有那種洞。
他很清楚。他總是看著。
再說,這洞那麼大那麼深,明顯像是已經貫通到校舍裡麵了,真有這種洞的話老師不會不把它堵上,否則肯定會被小學生當成玩具。
昏暗的校舍背後,灰色的牆壁上開著一個黑漆漆的洞。
日常的景色中開了一個黑黑的洞。這種異樣感太過貼近真實。正因為如此貼近,使得它把其他本來更應該去關注的巨大異常統統蓋過,讓留希首先盯著他不放。
洞裡黑漆漆,就像灌滿墨汁一樣,完全看不到裡麵。而且,它就像是在堅硬的建材之上用刀具切出來的一樣。留下忍不住想去確認那個神奇的洞,把手緩緩伸向牆壁。
「……」
把食指指尖靠近洞。
視線彷彿被那漆黑的洞吸進去,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接著,手指碰到了洞的邊緣。與外牆的粗糙表麵形成對比,洞斷麵的觸感非常光滑,僅僅隻有像是建築材料中氣泡所留下的痕跡有些掛皮膚。
他手指順著洞往裡伸。
就這樣,當他指尖伸到洞深處的黑暗中時。
{撓}
黑暗之中
有什麼東西碰到了指尖————
「──────────!!」
留希發出像是女孩子的尖叫聲,把手抽了回來。
之後不久,惺便聽到他的尖叫,趕到了小設備後。這就是留希與『摳癢癢妖怪』的初次相遇,也是她『放學後委員』生活的開端。
2
小島留希,小學五年級,男生。
但是,一眼看上去認為留希是男生的人不多。
他儘管並非完全像女生那樣,但不論容貌、髮型還是服裝都明顯偏向女生風格。進一步說,包括名字也是。而且,這當中冇有任何一個方麵是留希自己的選擇。
留希是被打扮成女生的樣子,不是自願。
他是媽媽的換裝人偶。自從出生一直都是。
在上育兒園之前還總是有人誇他「可愛可愛」,所以本來對還挺開心的,不曾對此抱有那麼大的疑問。但自從他上小學以後,對他的評價從「可愛」變成「奇怪」的情況開始變多,同時他也漸漸受到排擠,因此不得不開始覺得自己奇怪。
留希穿什麼衣服,帶什麼隨身物品,甚至弄什麼髮型,這些全都是媽媽做決定。
他完全按照媽媽買的、準備的、要求的去穿衣、理髮、搭配包包、做髮型,然後出門上學。
當然,大部分小學男生也都差不多,但留希的情況卻不一樣。留希現在並不想打扮成這樣,但她冇有自己挑選衣服的自由。而且,他的媽媽是那種事情不按自己的意思就會嘶聲尖叫大發雷霆的人。留希性格老實,當然不敢抱怨和提意見。
爸爸也靠不住。
爸爸跟媽媽關係很糟糕,甚至跟媽媽一見麵就會對著吼吵起來,幾乎不回家。
而且,爸爸也不關心留希。
準確說,爸爸隻要插嘴留希的事情就會跟媽媽吵得不可開交,於是決定不再乾涉,久而久之感情和關係也就淡化了。
最後在父親眼裡,留希成了媽媽的附屬品,隻是個一碰就會到惹大麻煩的東西。
相反,母親溺愛著留希,而且是當做非常非常寶貝的人偶,當成非常非常寶貝的作品那種。所以隻要有人對留希提意見,她立刻就會火冒三丈。
留希二年級的時候,一次班主任擔憂留希的狀態,在麵談中溫和地予以提醒,但隨即觸碰到了母親的逆鱗,鬨得不可開交,最後不得不校長親自到留希家裡道歉才平息下去。從此留希的問題被冠以「多樣性」一詞來掩蓋,校方儘量不去觸碰。
這一切估計是因為他的媽媽討厭男人。
但是,她的好惡和孩子又有什麼關係。
留希——「像女孩子」的留希總是一些小孩子戲弄的對象。開他玩笑的人應該隻是覺得好玩,但被捉弄的留希並不是自願打扮成這個樣子,感到十足的屈辱。
但是留希性格老實,冇法還嘴也冇法扮小醜,不知多少次是哭著回到家裡。可是,母親對小孩子之間的玩鬨毫不在意。她雖然異常反感自己因為留希的事被人說三道四,但留希被同學們說壞話卻用一句「那種事你彆管它」就給打發了。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好多年。
等真正意識到的時候,留希已經開始遭到明顯的『霸淩』。
——留希是被霸淩的孩子。
有個男生特彆喜歡嘲笑留希像女孩這件事,他給留希起了個外號——娘炮。
那是四年級的時候跟留希同班的一個男生。他的名字也像是在開玩笑,不過是跟留希截然相反的含義,叫王子烈央。烈央據說從小練柔道,身高體寬,一知道留希的事情馬上就開始嘲笑留希。
「你就不害臊嗎?」
留希因為這身打扮以及膽小的性格,從一開始就受到排擠,冇有人幫。
雖然留希一開始不論在男生中還是在女生中都屬於異物,但本來不是冇機會在保持適當距離的情況下和其他人相處和睦相處。但因為烈央這個人,留希這一年轉眼間就成了全班同學眼中徹徹底底的異物,被確定為可以戲弄的傢夥。
在這個名叫王子烈央的男人心裡,「男人像女人一樣」似乎是羞恥至極的瑕疵。然後,在他積極輕蔑嘲笑留希這一點的行為帶動下,那樣的價值觀極其自然地傳播開來,在整個班級形成了瞧不起留希的風氣。
被那個價值觀所束縛的人中,也包括並非自願打扮成那樣的留希自己。
從此,留希的著裝、髮型、舉止遭到恥笑就成了家常便飯。同學們還偷偷推他,絆他,把班級工作推給他並以此為樂。
就隻是這樣而已的日子,他好歹還能鬆口氣。有時他帶的東西還會不見,被扔進垃圾桶,被弄臟,被弄壞。話雖如此,但那些都不是會被老師輕易發現的直接行為。同學們選在老師和其他不相關的同學們看不見的情況,就算被看見也勉強裝作相互打鬨的樣子,或者弄成留希自己不注意的樣子來找留希的麻煩,然後笑話留希的慘樣和反應。
班上一部分人有智慧手機,在留希冇加入的訊息群裡,動不動就對留希的反應或者留希本人的話題聊得特彆起勁。
這一切幾乎是烈央一人主導,其他同學要麼無視,要麼跟著一起取樂。
然後比較少的時候,烈央會看準老師和其他人都關注不到的放學後或者休息時間,在校舍背後采取直接行為。他們把留希圍起來,來回推搡,摁住不讓動,並笑話留希。這種時候他們不再偷偷摸摸,而是當著留希的麵破壞、弄臟留希的東西。他們以此為娛樂,並明確不可動搖的上下關係。
當然留希每次都會被警告不許向大人告狀。
就算不被警告,留希本來也冇有那個骨氣。
他覺得說了也冇用。過去媽媽一鬨,留希切身感覺到老師們明顯不想管再自己的問題。最最決定性的是,留希的私人物品就算被弄壞、被弄臟、被弄不見,媽媽也不是對欺負人的同學和學校發火,而是對留希發火。
課本被泡在水裡的時候也是;
尺子、筆盒、所有鉛筆被折斷的時候也是;
放學的時候被逮到,那些人說著讓他那身娘裡娘氣的衣服野性一點,用油性筆在衣服上亂塗亂畫的時候同樣是。
媽媽都隻會怪是留希自己管理不善,狠狠打留希的腦袋,破口大罵幾十分鐘。
——留希活在一個看不到出口的地獄之中,活在命名為娘炮的地獄之中。
留希一直忍受著那樣的地獄,到了五年級。
這一年,留希又和烈央同班。留希作為『委員』被召集到『放學後』的時候,正是在那絕望之中。
†
留希是個老實聽話的小學生。
對他的吩咐他都會老實照做。如果對方是老實、家長等大人,還有組長、班長等乾部,那就更不用說了。
這是理所當然的。
所以
「你去觀察『摳癢癢妖怪』,填寫『日誌』」
即便是這樣的指示,留希首先還是遵從。要聽人的話,要按吩咐的去做,因為學校和家裡就是這麼教的。
他照做了。即便對詭異莫測的『放學後』和『無名不思議』怕得要死,慌得要死,他還是選擇照做。儘管唯一同年級的成員很不配合,但缺乏主見的留希聽彆人的話會更安心。
於是,留希老老實實開始了第一輪『委員工作』。
儘管很害怕,很鬱悶,但他緊緊抱著發給他的『日誌簿』,在黑暗與雜音中擔驚受怕地穿過走廊,走出教學樓,來到黑壓壓的天空之下,去往校舍背後,站到了牆上那個洞跟前。
據說,那是名叫『摳癢癢妖怪』的校園怪談,不過留希從來冇有聽過。
「好像是某個小學裡流傳的,小規模怪談。我看看,資料上有寫來著?」
『太郎同學』最開始聽到留希描述“牆上的洞”時,一邊倒換翻找摞在桌上放的書和冊子一邊說道
「因為很罕見就給我留下了印象。校舍牆上有約2公分的小洞,用手掌蓋住洞,手心就會被它撓癢癢。就是這麼一個僅僅隻是神奇的怪異現象,不過我覺得,它講的應該是過去木結構校舍還很普遍的時代。現在校舍的混凝土牆不會有那麼大的洞,但過去的木牆和木地板上常常會有洞」
然後是把這個洞命名為『摳癢癢妖怪』的原因。
好像是最開始手指從能裡麵伸出去,可以碰到外麵的手掌,因此情況有些類似。
但留希認為,真正的『摳癢癢妖怪』一定不是如此顯而易見的洞。畢竟,留希眼前的洞不止有兩公分,而是大了一倍。
它不自然。
散發著異物感。
這個洞在黑暗陰森的校舍背後,裡麵就像塗上了黑油漆一樣漆黑一片,完全看不到底。
留希注視它,觀察它。它儘管不自然,但就是個普通的洞。
就算一直盯著它,還是什麼都冇發生,既冇有什麼東西跑出來,裡麵也不會傳來任何聲音。
裡麵冇有任何東西,也感覺不到有任何東西。僅僅它的存在散發著異樣感。
這樣是寫不了『日誌』的。
該靠近嗎?該湊過去瞧瞧裡麵嗎?該摸摸看嗎?但是最開始手指“被摸”時的觸感記憶猶新。
觸碰他指尖的洞悉,比他自己的手指更細更小。
就像是{小嬰兒那麼大的}手指。
「…………」
那鮮明的記憶讓他有所遲疑,不敢去碰那個洞。
但像這樣子傻傻盯著它,肯定冇有任何用。
——用手掌蓋住洞,手心就會被它摳癢癢。
留希在腦中反覆回味聽來的怪誕內容,聽著自己的心跳,直勾勾地繼續凝視著牆上的洞。但最後,他下定決心伸出手,提心吊膽地把用手蓋住了牆上的洞。
牆麵粗澀的觸感傳了過來。
那個觸感在手心中缺失了圓圓地一塊。
他用手心感受牆上平平整整的圓形空白的中心。
此時————
撓。
有什麼東西碰到了手心。
留希嚇得把手收了回去,頓時冒起雞皮疙瘩。
他神情緊繃,張大眼睛,看向牆上的洞。心臟撲通撲通地跳起來。錯不了。裡麵毫無疑問{有什麼東西}。
好可怕。但是為了寫『日誌』,必須把它弄清楚。必須弄清楚什麼碰了自己,是什麼在裡麵。
怎麼辦。
他迷茫,害怕,呆立不動。
恐懼,不想確認,但必須觀察,必須去寫『日誌』。
與此同時,留希太過於習慣去服從他人強求的事。
她已經習慣被強求。再怎麼不願意也必須去做,這一條已經深深刻在了他的靈魂之上。
所以
「……!」
他又把手靠近。
再一次把手湊了上去。
不是用眼睛窺視,而是用手。一樣是確認,一樣要湊近,她覺得用手總比把眼睛或者臉湊過去要強。
所以
「…………!」
他再次用手掌,蓋住了牆上的洞。
心臟撲通撲通直跳。馬上有什麼東西觸碰了他的手心。
「!!」
他嚇得差點跳起來。從觸感判斷,那就是剛剛感覺到小小手指。
他下意識想把手收回去,卻拚命忍住冇有那麼做。柔軟但能夠感覺到有指甲,明顯的手指尖的觸感就那樣像畫線一樣,在他手掌表麵{撓}了起來。
『亻』
「!?」
兩劃。
留希條件反射地感覺到,這是文字。
分不清自己是僵住了還是想等下去,他自己都不明白,總之在驚訝之餘一動冇動。隨後,洞裡的『某種東西』像是確認留希的反應一樣間隔了片刻,之後又開始在手心畫起了線。
『爾
女
子』
吃驚。與其說被嚇到,更多的是吃驚。
被搭話了,而且還是被稱為『無名不思議』的怪物。他萬萬冇想到竟然會有那種事。
「你……你好?」
留希在遲疑中,不由自主地朝著牆作出迴應。
隨後,東立麵馬上作出了回答。
『說
上
話
開
心』
萬萬冇想到,這是友好的字句。
留希理解手上寫的字句後,之前感到的恐懼與不安稍稍散去,取而代之,驚訝與好奇心在內心萌發。
這時,又有更為令人驚訝的話寫了上來。
『留
希
君』
留希情不自禁提高嗓門
「咦,你……知道我名字……?」
留希不記得自己講過自己的名字,洞裡的東西居然寫出了。而且,它還繼續這樣寫道
『我
知
道
我
在
這
裡
都
看
到
了』
「!?」
『你
總
是
被
做
過
分
的
事
我
都
看
到
了』
令人震驚。
留希理解這句話後,手繼續蓋著牆上的洞——
「咦……」
立刻轉頭一看。校舍背後的這裡,正是她一直遭受霸淩的現場。
他又看了眼用手蓋住的洞,就這樣就在那兒茫然地站了好久好久。
3
「……你到底,是什麼?」
『不
知
道』
留希和『摳癢癢妖怪』之間的交流,開始了。
洞裡的『妖怪』通過手掌告訴留希,它一誕生就在漆黑的洞裡,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但是它很友好,對人很親近,而且同情留希的境遇。
『放學後』的校舍背後這個住著『妖怪』的洞,在白天的校舍背後當然並不存在。留希也已經證實過了。雖然冇有洞,但那個地方看上去是真實存在的,從洞所在的地方嫩鞏固看到,能夠知道白天校舍背後的情況。
『為
什
麼
被
做
過
分
的
事』
對於留希的境遇,妖怪說道。
「他們說……那是因為,我像女孩子……」
『這
不
對
不
能
算
理
由』
「咦……呃,嗯……」
『隻
是
因
為
他
們
壞』
「…………」
『你
冇
錯
不
該
那
麼
對
你
這
太
奇
怪
了』
「嗯……嗯,你說得對……謝謝你……」
妖怪斷定道。
聽到這麼說,留希快要哭出來,低下頭。妖怪想安慰留希,就像狗狗舔主人的手一樣撓了撓留希的手心。
是同伴。
自己有同伴了。
對於不論在家裡還是學校裡都冇有一個人肯幫著自己的留希來說,妖怪成了唯一的同伴。
難以置信。深更半夜被電鈴叫出去,在『打不開的房間』裡聽講解的時候,他非常擔憂,不知道自己最後會怎樣。冇想到的是,情況會是這樣。妖怪竟然能夠溝通,而且還會同情自己,安慰自己。
迄今為止從來冇人這樣對留希。
他平時就有些不合群,既冇有能商量的朋友,在班上還受欺負,甚至媽媽把留希的事情當做小孩子之間的事情絲毫不關心,老師也不敢過問留希的情況。
可能是因為留希穿的不是平時那種像女孩子的衣服,幾個『放學後委員』不抱企圖接觸留希,並冇有什麼隔閡地找留希說話。但是,不論對方表下單呢態度多麼親切,留希也不可能對剛認識的六年級學長學姐講自己受霸淩的事情。他和伊露瑪雖然約定相互幫助,但內容也僅限『委員活動』。
這是他頭一次遇到肯定聽自己說話的情況。
充分瞭解他的煩惱,肯聽他的意見,敢斷言他現狀的不公,願意安慰他的,人類之中從來一個都冇有。『摳癢癢妖怪』是第一個。
留希頓時便沉迷於與妖怪對話。
老實,不合群,但又並非孤傲的留希,其實心底裡一直渴望著能夠和彆人友好地普通對話。
『拜
托
你
彆
把
我
的
事
說
出
去』
「咦?為什麼?」
『我
也
害
怕
他
人』
「……這樣啊」
妖怪說道。
留希覺得自己理解那種心情。他也有些害怕他人。
而且他覺得,要是『摳癢癢妖怪』能說話的事情被知道,那個惺肯定會憑著那超強的交際本領,毫不客氣,並且懷著戒備與敵對意識強行找到這裡來。
「知道了,我保密」
所以,留希答應了。在留希心裡,『委員活動』隻是一群情非得已被湊到一起的相互不認識的孩子被迫去做的工作,自然是剛剛認識的神秘朋友對自己的請求要重要幾十倍。
「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留希問。
『冇
有』
得到了這樣的回答。
留希想了想,猶豫了一下,提議
「這樣啊————那、那麼,可以教你『小撓』嗎?」
以留希的性格,這是下了十足的決心提出的建議。
「『摳癢癢妖怪』太長了,一直用『你』來喊又太生疏了。那個,因為是『摳癢癢妖怪』,所以就直接用第一個字叫你『小摳』了……你覺得怎樣」
『可
以
啊』
「!」
留希略帶不安的表情霍然變得明亮。
「謝、謝謝你。我好開心……」
『我
也
好
開
心』
妖怪也這樣回答了他。
就這樣。妖怪被起名『小摳』。
它與留希的交流一直偷偷進行下去。
†
經過了幾次的『委員活動』,每逢『活動』的日子,大家的表情都越來越昏暗,越來越嚇人。然而,唯獨留希一個人在『放學後』保持著安寧,甚至都讓留希對大家感到過意不去。
儘管程度不同,大家都被自己所負責的『無名不思議』所威脅。但是,被留希喊作『小摳』的妖怪就隻是隔著洞和留希對話而已,不止冇有加害留希,甚至還會安慰留希。
以啟為代表,『無名不思議』開始在日常生活中出現,大家的狀態漸漸變得糟糕。但是,『小摳』冇有在留希日常生活中出現的跡象,不過留希反而希望它能出現。
雖然冇有出現,但『小摳』一直看著放學後的校舍。烈央和他的跟班們躲著老師在校舍背後對留希乾的勾當,『小摳』都看到了。
在留希心裡,『放學後』的學校纔是安寧,日常生活中的學校纔是地獄。『小摳』為他的境遇憤憤不平,安慰他,明明冇那個必要,卻還為自己幫不上忙而道歉。
但就算隻是這樣,這依然成為了留希的慰藉。
他自己的心被人類消磨著,同時側目看著心被『無名不思議』逐漸消磨的『委員』們,冇有向『太郎同學』以及其他大夥報告自己的情況,繼續偷偷和『小摳』交流。
『我
想
要
寫
字
的
東
西』
就在這樣的某一天,『小摳』說道
『把
紙
蓋
上
麵
我
來
寫』
留希恍然大悟。迄今為止他一直用手心讓手指在上麵寫字的方式交流,對此不抱任何疑問,但他確實感到這種方式又慢又不方便,讓人著急。但是,他又從冇考慮過其他的辦法。
它說的冇錯,既然會用手指寫字,給它筆再把紙蓋在上麵應該也能寫,那樣比現在隻能逐字寫逐字認要快得多,傳遞的資訊多得多。肯定一句話一次就能說完。
所以
「嗯,我知道了」
留希老實地把帶來寫『日誌』的鉛筆放進洞裡。鉛筆順暢地掉進洞裡,消失了,什麼聲音都冇有。
接著,留希把『日誌』裡冇寫過的一頁蓋在洞上,心潮澎湃地等待著。從此,留希與『小摳』之間的交流比之前更加細緻具體。
『這裡一片漆黑
我在這裡誕生』
『小摳』得到鉛筆後,能夠寫出之前那樣所無法傳遞的大量資訊。
『隻有一個洞照進光
我從那裡看到外麵
那就是我的整個世界』
之前對『小摳』瞭解得不是很多。用紙筆比用在手心上寫字講得更具體一些,因此明確地瞭解到,『小摳』一誕生就在黑暗之中,既不清楚自己誕生之後過去了多久,也不清楚自己是什麼。
『我從裡麵
一直看你』
然後,這個洞就像僅有的一扇窗戶,能從裡麵看到校舍背後。
『小摳』說,它從那裡也在一直看著留希在校舍背後受欺負。
知道這些後,留希覺得『小摳』可能在牆洞另一側的教室裡,唯獨這一次鼓起勇氣準備去『放學後』之中對側對應的教室裡瞧瞧。他這時纔去尋找能當武器的東西。但是,家裡冇有什麼刀具少了之後不會被髮現,於是他就拿了螺絲起子。
但到頭來,那間教室裡隻是黑漆漆的,既冇有發生任何情況,牆上也冇有任何洞,也找不到任何線索。那個洞明明深得能夠筆直放進還剩很長的牆壁,卻冇有貫通牆壁。
由此隻瞭解到『小摳』在牆壁裡的神秘空間之中,到頭來還是冇弄清這個洞的真麵目。儘管這讓留希感到有些遺憾,但也不是很有所謂。與此同時,留希也稍稍放心了。
因為,『小摳』就是『小摳』。
不管它是什麼,都是留希的朋友。
「沒關係啦,『小摳』是什麼都無所謂。因為隻有『小摳』不會異樣的眼光看我,願意好好跟我說話」
對留希來說,這就是一切。
他覺得這就夠了,他現在已經看得很開了。
他自從上了小學之後一直不合群,從來冇有交到過真心朋友。對他來說,『小摳』基本是他第一個真心朋友。
『對我來說
你也是
第一個朋友』
『小摳』也這麼說。
『我唯一的朋友
卻被人欺負
我好傷心
我隻能眼睜睜看著』
「……謝謝你,但是沒關係。因為有你在」
留希看著筆記本上寫的話,把手貼在牆洞上,說道。
擁有朋友,擁有同伴,因此得到慰藉。成為了『放學後委員』,負責了『無名不思議』之後,周圍的大家都日漸憔悴,但隻有留希反而得到了拯救。
他從痛苦難耐的現實之中,得到了拯救。
他的情況和大夥不一樣。而正因如此,他更加不敢對大家說起『小摳』的事情。
隻有留希一個人對每週的『放學後』滿懷期待。
『放學後』確實很詭異,讓人又害怕又不安,但他在那裡交到了『朋友』,期待著和『朋友』相見……這怎麼可能講得出來。
所以為了不被髮現,他在『委員會議』上一直老老實實。
他一邊偷偷看著周圍的大家日漸憔悴,有時附和一下伊露瑪發的牢騷,裝出若無其事的表情繼續著那樣的生活。
這個『無名不思議』冇有任何不對勁的舉動。之前冇有,現在也冇有。他隱瞞著這個『無名不思議』能夠交流,並且一直在同它交流的實情,提交著虛假的『日誌』。
但是,留希確實輕視了『放學後』。一方麵因為自己的情況太過安寧,而且啟也成功度過了危機。他已徹徹底底認定,雖然其他人鬨得很凶,疲憊不堪,但不至於冇命。
自己雖然運氣好,但大家有些下體大作了。
他原本這麼認定。
但是
首先真絢死了。
變成了滿是血的袋子。
接著伊露瑪死了。
就像隨真絢而去。
都死了兩個人了。情況徹底超出想象。
但是,留希本該因此大受打擊纔對,但這個時候卻不為人知地演變成{讓他根本顧不上為那種事受打擊的事態}。
不,他確實很受打擊。
但是此時,他為了隱藏自己身上發生的情況已然捉襟見肘。
那個時候,然後是現在,留希
手心裡,{有個小小的黑洞}。
4
一切始於留希這樣的一句話。
「要是在白天的學校裡也能和『小摳』在一起就好了……」
這件事發生在真絢的舉動變得不太對勁的時候。留希在校舍背後一如既往地一邊通過筆記本讓『小摳』安慰自己,一邊浮想平時空虛的校園生活,下意識說出那樣的話來。
他早晨拖著沉重的心情來到學校,除了被烈央嘲笑之外冇有任何人找自己說話,就是那樣熬過去的一天。那樣的時光痛苦難熬又空虛。不過,就算被圍著,被嘲笑,但好歹冇被直接做什麼過分的事情,雖然痛苦但還算平靜。
在白天的學校裡,留希冇有一個同班。
雖然有時留希會和伊露瑪討論『放學後』的事情,但要是烈央或者那些跟班發現的話就會起鬨「娘炮跟女生混在一起」,讓事情變得麻煩,所以他每次見麵都很注意,不必要的時候還會躲著伊露瑪。
他冇對伊露瑪提過自己受欺負的事。
他很清楚,霸淩的事找伊露瑪商量也冇用。當然,他對其他『放學後委員』也什麼都冇說。那些六年級的學長學姐都是局外人,他很清楚跟他們說了也冇用。就算好心能為他做些什麼,頂多也隻是警告一下霸淩的人,他不覺得那樣就能讓霸淩停下來,反倒還會愈演愈烈。更為關鍵的時候,留希對大家隱瞞了『小摳』的事,不願意和大家交流,害怕說漏嘴自找麻煩。
當然,他也不會去找老師。
老師和父母是一樣的。他很容易就能想象到,他們不會幫助自己改善霸淩的問題,反而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留希知道,大人是派不上用場的。
伊露瑪因為『放學後委員』的事情冇辦法找大人求助而大受打擊,但留希早就知道大人派不上任何用場,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
白天的留希很形單影隻。
他本來就很孤獨,又冇辦法結交新同伴。白天的學校裡冇有任何人會幫留希,所以在學校裡每天都會發生的討厭的事,留希隻能自己默默承受。
之前到了晚上也一直是這樣,但現在他有了『小摳』。
僅限星期五晚上能夠相見的同伴,能夠聽自己商量的同伴,願意聽自己吐苦水的同伴。要是白天也能和這樣的『小摳』在一起就好了。留希冇有想過去實現,純粹隻是心懷願望才說出了那番話,就是之前也已經說過許多次的,慣例對『小摳』發的牢騷。
這話雖然是牢騷,也代表他對『小摳』的親愛與信賴。
每次他這麼說,『小摳』都會回答『我很開心,但我辦不到啊』。這種定式的對答已經不知道是多少次了。
他覺得這次也是一樣。事到如今還能有什麼問題,就是平常說的話。可是這天筆記本上寫下的回答卻跟平時不一樣。
『留希君
我們可以在一起
現在可以在一起了』
「咦」
留希懷疑自己的眼睛。
「咦……什、什麼意思……?」
他下意識這樣說道,但忘記把筆記本蓋在洞上。過了一會兒他才發現,連忙把筆記本蓋了上去。
『我升級了
可以出現在
彆的地方了』
留希很吃驚,不敢相信。
他叫出聲來。「真的嗎!?」下意識興奮地喊出來。
『真的
我們連在一起
我們一起成長』
他看到了這個回答。在看到的同時,他感到了一點點,就一點點,長久以來一直冇有過的感覺。那是在強烈的喜悅之下,自己的嘴角被拉長的感覺。
「原來是這樣啊……!」
他的內心昂揚起來。
他已經很久很久都冇有過激動昂揚的感覺了。在他已然冷卻如同死灰的內心之中,被徹底遺忘的熱量唰地一下擴散開來。
「這是真的吧!?好厲害!好開心!」
他抬起頭,探出身子,問過去
「怎麼做……我該怎麼做!?」
答案馬上就寫了下來
『如果你真的
想和我一直在一起
就把手貼在這裡』
「嗯,好!」
留希一秒都冇有猶豫,立刻把右手貼到了洞上。
貼上去的瞬間,他感到手心像是被尖銳的鉛筆輕輕戳到的微弱刺痛感,嚇得渾身縮緊,但這樣也冇有把手從洞上撒開。
「!」
但也就僅僅隻是這樣,之後就像在說「已經可以了」,手心被輕輕撓了撓。
留希輕輕把手從洞上拿開,看了看手心。
手心正中央有個{鉛筆粗的小黑點}。
隔了片刻留希才明白過來,那是『洞』。
跟牆上開的妖怪洞同一類的黑洞。
手心裡明顯不對勁地空掉了一塊,卻感受達不到任何感覺。疼痛自不必說,異樣感、異物感、喪失感,什麼都冇有。
「…………咦」
留希吃了一驚,思維停擺。
他凝視手心上的洞好一會兒之後,用拿著筆記本的左手伸出食指,緩緩伸過去,輕輕觸碰手心上的『洞』。
指尖確實感覺到了洞的存在。
{摳摳}……蓋住洞的指尖被什麼東西輕輕撓了撓。
「啊……」
一感覺到它,留希便有種內心被填滿的感覺。那是留希活到現在從未感受過的,備受鼓舞的感覺。
那是充分理解自己的同伴,今後也會一直在自己身旁的感覺。
雖然是個這麼小的東西,但它會一直守望者自己,不用等到週末就能聽到它說話,讓留希感到非常可靠。
「好厲害……謝謝你,『小摳』……
」
留希把開了洞的右手手掌貼在自己臉上。
從今以後一直在一起。今後不論再難過的時候,都能和唯一的朋友、同伴、理解者一直在一起了。
留希閉上眼睛,洞在他臉上輕輕撓了撓。這癢癢的感覺讓他感到很開心,可馬上他漸漸冷靜下來,想到問題,嘀咕起來
「……對啊……我以後得必須更小心地藏起來才行」
過去『小摳』的事隻用對『委員』隱瞞,可是今後必須更加小心謹慎,有更多的事情必須隱瞞才行。
那一定很辛苦。但是,他看到了未來的光明。
他今後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他發自內心地自言自語
「……要加油了」
第二天,留希開始了新的生活。
他在手心貼上創可貼。這是他新生活的標誌。
他比過去更加老實,但內心卻堅強得多。
他通過感受創可貼之下的存在來支撐自己,能夠以過去自己不能想象的平靜內心來生活下去。
遇到討厭的事情時,他會觸摸手心上的『洞』,吐苦水。這時『小摳』就會輕輕撓他的指尖,安慰他。
靠這個小洞冇法正常溝通,還是隻能等到放學後才能好好說上話,這讓留希有些遺憾。但是,能建立這樣的小小聯絡,也讓他感到與過去的生活天差地彆。
留希和手心中小小的『小摳』一起,開始邁出嶄新的腳步。
儘管留希的生活依舊還是用惡劣一詞能夠概括,儘管與之前相比變化甚微,但她現在能夠積極向前了。
留希依舊不合群,依舊受這欺負,媽媽依舊把他打扮成女孩子卻對後果堅決視而不見,但留希現在又筆記本上又『小摳』在筆記本上寫給他,安慰他的話語能夠相信。
那些過去寫在筆記本上的字句。
『總有一天
能從洞裡出去』
他願意相信,隻要是和『小摳』一起。
相信在心被磨滅之前可以忍過去。相信著那句話,在『小摳』的鼓勵中忍耐平日裡的辛酸,熬過去。
正因如此——正是在那種時候{真絢死了},令他大受打擊。對於被『無名不思議』所拯救,原本不相信『無名不思議』會讓人喪命的留希,這是一次巨大沖擊。然而這個時候,留希覺得自己能抽中負責『小摳』是自己一輩子的福分,發自心底地感謝上天。
留希依然不知道害怕自己負責的『無名不思議』是怎樣一種感覺。就像大家都不知道留希日常生活中所感到的痛苦一樣。所以留希認為,這說不定是上天維持的一種平衡。他還覺得,對大家來說是不幸的『放學後』,僅僅在留希這個平日裡深陷不幸的人身上體現為幸福的形式。
要是這樣……
他還暗自覺得,要真是這樣,自己還有些引以為榮。
因為,自己迄今為止的不幸還有忍耐,並非毫無價值。那正是努力得到了回報的感覺。但是後來——伊露瑪死的時候,留希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平靜,甚至他自己都感到吃驚。
自己現在正收貨回報,但伊露瑪卻冇有。
他覺得伊露瑪並冇有遭受過足以獲得回報的不幸。真絢也是一樣。所以,他們會死也無可奈何。留希通過這樣想來保護自己的心。
他保護了自己的心,選擇視而不見。
跟自己說過好多次話的女生死了,而留希選擇對她的死視而不見;對什麼都不做,見死不救的自己視而不見;對身邊的人一眨眼結果就死了的世界視而不見;對自己正身處同樣處境的現實視而不見。
『這冇辦法
實在無能為力
不能怪你』
留希一邊被『小摳』這樣安慰著,一邊對大夥隱瞞著『小摳』的存在,一邊偷偷保護著自己的心,老老實實地度過每一天。
對一切視而不見。
因為隻有『小摳』值得信任
因為隻要和『小摳』在一起就能忍過去。
他已經決定懷著秘密熬下去了。因此,六年級因兩人接連犧牲而擔心他,想要給他各種照顧,反而讓他有些為難。
「不需要我幫忙嗎?」
「小島同學,我希望你能跟我們好好商量」
對這些關心,留希拚命地推辭。因為他擔心『小摳』被調查,而且要是被製作出『完美的記錄』就更麻煩了。
他保持低調熬了過去,儘量老老實實不做多餘的事,以免因此造成不必要的後果。
之後他不止實在『放學後』,在白天也是一樣。他儘量把自己的心和物品受到的傷害控製到最小,忍受著,蜷縮著,老老實實地等待著。
等待著有朝一日必將到來的,『穿過隧道的那一天』。
可是留希走到這一步,犯下了最大的敗筆。
她好不容找到了通向未來的路徑,懷著希望過著每一天,然後到了放暑假的兩天前。還有兩天就放暑假了,馬上就可以暫時不用來學校了,但就在這樣一個期盼已久的日子,絕不能被髮現的東西被烈央發現了。
†
星期四。
留希午休上完廁所回到教室,看到烈央和幾個跟班擅自翻了留希的桌子。
「…………!?!?!?」
留希一看到便冒起雞皮疙瘩。他們把某樣東西在留希桌子上展開看笑話,而那件東西偏偏就是留希和『小摳』交流用的筆記本。
「喔,人來了人來了」
正在用手機拍攝筆記本的烈央注意到愣在教室門口的留希,對留希投去壞笑。留希連忙熬過去,伸出手,但桌上的筆記本立刻便被拿走。筆記本被烈央舉過頭頂,留希收夠不到。
「還、還給我……!」
「又冇偷你的。話說這是啥啊,抒情詩嗎?」
留希被嘿嘿壞笑的烈央用力架住。
「不是……」
「衣服髮型都像女的就算了,還寫抒情詩?喂,娘炮,你這傢夥也太有意思了吧,是要把我笑死才甘心嗎」
烈央猛地把臉湊近,這樣說道。周圍的跟班笑了起來。烈央把筆記本交給一個跟班,留希掙紮著想搶回來,但被架著她又被直接強行摁住。
留希全身涼了半截。
糟透了。筆記本平時藏得好好,從來冇有帶來過學校。筆記本上寫著『小摳』為他打氣的話語,他不是會反覆去讀,讓內心堅強起來。這樣的筆記本,他今天偶然不小心帶到了學校了。而偏偏就在這一天,桌子被烈央翻了。
為什麼,為什麼偏偏選這個時候,為什麼一直都是這樣。
留希絕望了。他感覺自己就像被一直緊盯著,偏偏就在自己犯下平時不會犯的錯誤時遭到了襲擊。
跟班們一邊壞笑一邊念著上麵的內容。留希想伸手,但被烈央按住。烈央說
「喂,這是你在扮成彆人安慰自己嗎?『加把勁啊,我自己』那種?還真是娘得不行啊,笑死我了」
「……!」
「不過等等啊,等等。這抒情詩寫得怎麼偏偏看起來像是我們在欺負你一樣啊,不奇怪嗎?」
烈央一邊憑著體格和力量若無其事地摁著試圖掙紮的留希,一邊用隻有留希能聽到的聲音在耳邊對留希說
「這玩意我先替你保管,放學了就還給你」
「還給我……!」
「你要是不願意,我馬上就讓它變成碎紙」
「……!」
留希明白,反抗都是徒勞。但是。
但是。
但是。
但是————
{但是無計可施}。就算他不願接受,就算想設法挽回,但還是無能為力,冇能把筆記本奪回來,然後下午的課就開始了。
「………………!」
他渾身冒冷汗。
怎麼辦,必須得搶回來。那是最最重要的東西,絕對不能出事。
與『小摳』之間秘密的友情記錄,對現在留希來說是唯一的寶物。那件寶物現在就在過去損壞過他無數私人物品的壞小孩手裡。
怎麼辦。不要啊。
絕不能失去它,絕不能讓它被弄臟,被弄破,被丟掉。
為什麼會遇到這種事。怎麼辦。快思考。
但是,留希想不出任何好辦法。長久以來遭受欺淩的經曆,讓他完全無法想象去反抗烈央。
然後下午的課就這樣結束了,到了放學時間。
烈央說了會還給他,他就照烈央說的去了校舍背後。
被水打濕揉成團的筆記本,沾滿沙子被仍在了那裡。
在無法理解情況,呆若木雞杵在原地的留希麵前,烈央笑著用沾滿沙的運動鞋用力踐踏曾是筆記本的那團東西。
5
週五。
放學後。上次過去一週之後,啟和菊早早地再次到惺的家中集合。
真絢死了,伊露瑪死了,隨後『委員活動』突然迎來似是暴風眼中的平靜,又或是停滯。
接連失去兩個人之後,緊接著情況突然平複下去,但人的心情卻實在難難以平複。在這樣的情況下,突然無事可做的啟懷著無法釋懷的心情畫出了眼前的畫。
啟這段時間著手的,是為菊的曲子所創作的畫。
那是配合曲子播放製作視頻用到的畫。雖然曲子尚未完成,但整體的音色和旋律已經給啟聽過了。
那是用類似八音盒的音色作為主旋律,可愛但帶著幾分灰暗的曲子。
這次要畫的是印象畫。啟創作的基礎是『克服對象』,他過去創作的畫九成九都有真實模特,並且自認為對抽象派與表現主義厲害之處的理解還遠遠不夠,因此這算是他第一次挑戰用想象來創作。
麵對這樣的課題,啟所選擇的做法是與現實相結合。
拚貼手法。將存在真實模特的東西組合進去,創作出合而為一的想象畫麵。決定後,他用了一個星期,又或者說耗費了其間所有的自由時間,把它創作了出來。
「哇……」
這天啟帶到惺家中的,是一幅大小為小個頭的他可以抱在懷中的油畫。在惺的房間裡,菊看著擺上畫架的那幅畫,不禁驚撥出來。畫上還殘留著濃烈的油畫顏料氣味,儘管畫上並非照搬原物,但他們一眼就能看出它所表現的主題明顯就是『放學後』。
然而菊所發出的聲音並非驚叫,而是讚歎。
畫中畫的是夜晚的學校,『放學後』的走廊。但是,地麵被盛開著五顏六色花朵的植物所覆蓋,一名少女站在那些花朵飄灑飛舞的花瓣之中,形成夢幻般的構圖。
儘管它已經大到小個子的小學生不太好拿,但以畫作的尺寸來說卻絕對算不上大,畫在冇多大的油畫布中央的女孩當然也就畫不了多大,配合不大的人物所填上的背景與植物則更加小巧精緻。即便菊這樣的外行人也看得出當中的深厚功力,根本想象不出是怎樣畫出來的。
女孩腳下茂草繁花的立體感以及走廊的深邃通過明暗陰影表現得淋漓極致。畫麵整體所呈現的躍動感,彷彿將那到處飛舞的無數花瓣從見者的眼睛吹入腦中。
然後是畫中那身材小巧,略顯內斂,{著製服拿掃帚}的女孩的形象。
畫中冇畫女孩的臉,但模特的身份非常明顯。女孩所身處的景色整體描繪得十分昏暗,但經強調的光源以及飄散翻飛的花兒在昏暗中烘托出人物的可愛色彩,堪稱點睛之筆地給人留下特彆強烈的印象。
「好厲害……!」
「嗯,很好。真不愧是你」
菊眼睛瞪的滾圓,出神地盯著畫。在她身旁,惺用數碼相機拍攝了照片,一邊確認圖像一邊說道。
「還有,完成得比想象中快不少啊」
「『放學後』那個樣子,挺閒的,而且我覺得最好早點弄完。這還是頭一次正式用到催乾劑」
啟聳聳肩,答道。
菊疑惑地腦袋一歪。
「催乾、劑?」
「嗯?啊……就是摻在油畫顏料裡,讓顏料快速乾燥的液體」
啟回頭對菊的疑問進行解釋
「畫油畫的時候,顏料冇乾就繼續往上塗的話,色彩就會混在一起。為了避免那種情況,通常是等自然乾燥後再塗,但要花得快的時候就會加那種東西。加了之後經過化學反應會乾得變快」
「原來是這樣……」
菊聽瞭解說非常欽佩,很感興趣地把臉朝畫湊過去。惺冇管二人,用數碼相機背麵的顯示屏擴大、移動畫的照片進行檢查,最後露出介於『滿意』與『開心』之間的表情擺弄了一會兒,抬起臉。
「……嗯,我覺得不錯。把這個製成視頻就是我的工作了呢」
然後他說
「可以的話,不是靜態畫,能動起來就好了呢。該怎樣讓它動起來呢」
惺在頭腦中構思,把手托在下巴上。
啟問
「嗯?已經可以做視頻了嗎?」
「是啊,軟件的基本用法我應該大體理解了」
惺若無其事地答道。
「就隻是把這張畫設為背景,然後播放音樂的話,我想應該很快就能完成。不過那樣作為視頻來說太簡陋了,還是想給畫麵加點動態。比如,像這樣,把一部分擴大特寫,同時猛地拉動鏡頭……」
「喔?那種已經能搞了啊。不愧是的聰明人,學得就是快」
啟欽佩地說道。聽到這話,惺露出似是護髮釋懷的表情,用像是對啟發騷的口吻挑出毛病
「……同樣的時間裡你能畫出這幅畫,我覺得我可比不了啊?」
「是嗎?」
但啟對此並冇有什麼感覺,隨便回答之後冇有再繼續這個話題,重新又看向自己的畫。然後,他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起來
「動起來啊……」
不久,啟緩緩將目光從畫上移開,轉向了地上自己那個臟兮兮的帆布包。然後他從裡麵取出刮刀後轉頭回到畫的跟前,一邊觀察一邊把刀尖一點點紮進褲子腿的部分。
然後
「那這樣如何?」
他用刀壓在畫上,{把畫好的女孩子從畫布表麵刮掉了}。
「唉!?」
「喂……!?」
二人非常驚訝。啟當著二人的麵,用刀尖三兩下把顏料刮完,一副若無其事的態度回到帆布包那邊,這次又火急火燎地取出油畫用具。
有顏料、調色盤、油畫油、瓶裝促乾劑,還有許多顏料盤,這些東西都為了防止汙漬弄臟彆處而套上塑料袋,實施了保護措施。然後他又取出報紙,墊在惺房間的地板上,嫻熟地將顏料、油和促乾劑分成小份,直接用它們當場在畫中開始重畫剛纔刮掉的女孩。
「!」
姿勢不一樣了。不僅僅是單純的重新畫。
在二人驚訝的注視中,啟大約半個小時重新畫好了。那個女孩在原本的位置上,這次是踩著舞步的姿勢。
「……這樣畫個四次,看上去能像真的動起來嗎?」
畫完後的啟放下筆,這樣說道。這是用油畫呈現出類似動畫的效果,但啟僅僅隻是在自己的頭腦中理解它,冇有明確地說出來,因此二人過了片刻才理解過來。
「啊,可以……」
過了一會兒,惺以一副像是詫異又像是欽佩的態度點點頭。
「我試試,要是不對勁再重新想點子」
「嗯,那不好意思,還要再等等」
「好」
惺答應了。啟願意做到這個份上。雖然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但冇有人會反對。
「另外……對了。堂島同學,能讓我拍些照片嗎」
「唉!?」
在這樣的氣氛中,啟接著又說出這樣的話來。菊動搖了。自己冇管,情況就變得越來越厲害,之前都隻是心潮澎湃地在一旁旁觀,結果突然就被拖上了舞台,菊不禁臉紅。
「我想要一些姿勢的模特給後麵要畫的用」
「好、好的……」
菊一副很勉強的樣子點點頭。
「那麼拿著這個」
「唉」
啟得到同意後馬上拿起房間角落的拖把,把柄取了下來,把棍子讓菊當掃帚拿在手裡,讓她踩著舞步一下轉一下停,然後惺用相機拍照。
菊的協調性不好,而啟一旦跟畫扯上關係就變得有些旁若無人,菊快要絆倒似的慌慌張張東倒西歪,捉襟見肘地響應啟給的指示。畫中呈現出女孩子手拿掃帚轉一圈的連貫姿勢。見到為自己創作的曲子所配的畫,而且自己就是畫上女孩的模特,菊在這種情況下十分興奮,親不自禁地反覆向啟確認。
「我、我幫上忙了嗎?」
「……?當然了。有模特跟冇模特可是天壤之彆啊」
看著不自信的菊和純粹感到詫異的啟,惺在旁欣慰地眯起眼睛。然後,他插嘴道
「不過,你最開始不是不用模特畫出來的嗎?」
「算是吧,因為我看到的東西都能記住**不離十」
啟答道。
「但是在畫動作的時候肯定還是有模特更好。另外還有件事怪對不住的,其實我擅自畫了素描,也參考過它」
「咦?」
啟指向放在帆布包旁的寫生簿。惺走過去撿起寫生簿,一頁一頁地翻,裡麵出現了好多張各位『放學後委員』的素描。
那些都是啟在不被任何人察覺的時候畫的。那些素描都是使用鉛筆,用少量線條勾勒,但完全分得清畫的是誰。
裡麵有菊,有惺,有留希,有『太郎同學』,當然還有真絢和伊露瑪。
惺快速翻閱,菊探著頭看,二人的驚訝從「什麼時候畫的」轉變成「畫得太好了」。再然後,他們的表情之上透出對已不再的二人無法釋懷的感情。
「……雖然冇有啟,不過大家都有了呢」
惺訥訥地說。
「就像紀念冊一樣。要是能跟大家好好交流,達到製作出這種紀念冊的程度就好了呢。都怪我能力不濟」
對此,啟和菊什麼都說不出來。
「其實最理想的狀態,就是大家像現在這樣聚在一起,共同來解決問題。但是,還冇發現第一步該怎麼走就出現了犧牲者,之後直到現在也一直冇有重新振作起來」
然後,惺翻著素描簿,反倒描繪留希的一頁停了下來。
「……而且,我也還冇能取得小島同學的信任呢」
他歎了口氣。
「我不放心啊。雖然本人說冇事,實際上也好像冇有發生任何問題,但不該掉以輕心」
「你說的也對」
「嗯……」
啟作為差一步就出大事的過來人表示同意。菊也點點頭。
「都已經有兩個人犧牲了,我認為小島同學也不應該不明白,但他還是不肯依靠我們,躲著我們」
「畫畫也被他拒絕了……」
「這可如何是好啊。等到說出來的時候,就真的不的不提心吊膽了。總之我先更加關注小島同學試試。為了不讓他覺得我在逼他,之前我都在避免過分介入,但真的應該跟他好好地多談談纔好。趁現在還點餘力」
惺這樣說道,合上寫生簿,抬起臉。
「……啟,我想到一件事」
然後他看向啟,說道。
「嗯?」
「你能不能把當『委員』的大夥畫在一起?」
「畫大家的畫?」
啟十分詫異。
「嗯。加上見上同學還有瀨戶同學,作為我們確確實實活過的『記錄』」
惺的這個提議,莫名的傷感。
「『委員』一死,在照片上都不會留下。我就想,畫的畫是不是興許可以。去年的大夥關係十分融洽,但冇有你這樣會畫畫的人呢」
「……這樣啊」
麵對樣子有些不對勁的惺,啟最開始有些詫異,但聽了這麼多之後便理所當然地答應了下來
「行啊,我知道了」
「謝謝。抱歉」
惺道歉。
「……什麼抱歉?」
「讓你又畫這又畫那的。視頻的,還有這次提的,一定很累吧」
「好吧……這冇什麼」
啟撓撓後腦。
「反正我也冇有那天不畫畫」
然後,他輕描淡寫地這樣說道。聽到這個回答,惺露出似是無語,似是安心,又似是自豪的表情,開心一笑
「不虧是你」
就這樣,然後
「那我也得努力編輯視頻了,可不能輸給你啊」
6
第二天,週五。
這天過去之後就是第十六輪『放學後委員』,以及期盼已久的暑假了。惺散學典禮結束,放學前的班會結束後去尋找留希的身影,現在站在教學樓大門附近。
就跟他昨天同啟和菊談過的,他考慮著弄清留希擔當『委員』的時機狀況,希望消除憂慮。此外如果情況允許,他還想儘量改善信賴關係。今天不行也不要緊,但他想留希先約好,好好談談。之所以這麼著急是因為馬上就是暑假了,這段時間無法再在學校裡見麵,隻能在『放學後』之中取得聯絡。
即便暑假期間,每逢週五『放學後委員』還是會被毫不留情地召集過去。而這件事還冇人通知到留希。
彼此之間需要好好對話。
因此在這長假來臨之際,惺收拾好要帶回去的大量東西之後就開始尋找留希。他揹著沉沉雙肩包,站在大門一旁,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放學後正在回家或者玩耍的孩子們。
惺很擅長記住人的長相和服裝,另外在學校委員活動和誌願者活動之中也練就了一眼看遍眾多孩子的能力。
所以,他很擅長像這樣在全學年的同學們同時放學的時候站在入口附近,從進入視野範圍內所有來往的同學中找到特定的某個同學。
「…………嗯?」
在離入口附近還很遠的地方,一個像是留希的人影逃跑似的去了消失在了校舍背後的方向,還有個大個子男生帶著幾個同學像是在後麵追一樣也朝那邊去了。惺看到這些,疑惑地腦袋一歪。
†
……那天,留希從一大早就像隻嚇壞了的小動物一樣躲著烈央。
就在發生那件事的第二天。重要的筆記本被弄得一塌糊塗,留希哭倒在地上。烈央等人當時留下留希,笑著離開了,所以並不知道留希後來怎麼樣了,但是看留希一大早的樣子就知道效果明顯。留希就像在表達完全不想跟他們扯上關係,不想再被做任何過分事情的樣子,一個勁地躲著烈央他們。這樣的反應,反倒讓烈央他們很開心。
打遊戲時最開心的時候,莫過於自己的攻擊打出大量傷害的時候。
這一天隻有散學典禮,冇有多少時間給烈央他們戲弄明顯承受了傷害的留希,使得他們迫不及待地今天就想拿留希多玩一玩。他們懷著這個念頭,熬過無聊的散學典禮和班會,靜靜地等待機會到來。
在一個班上,要逃過霸淩的孩子根本不可能。
那是無謂的努力。就好比把貓和小老鼠放進一個籠子裡,隻要飼養員一眼冇看,貓可定馬上就會把老鼠逼到籠子角落裡,開開心心地把老鼠折磨致死。
這次的機會,就是放學的時候還有回家的路上。
班會一完,留希逃也似的匆匆離開了教室,烈央和他的跟班們追了上去。留希去的是校舍背後。
「喂,娘炮,停下!」
然後在校舍背後,她被喊住了。
留希手扶著校舍背後的外牆,一臉害怕地轉過身來。
「……!」
「喂,你搞什麼?」
呆呆杵著不動的留希樣子很有趣,他們都露出笑容,笑著向留希靠近。接著,他們想要繼續昨天的事情,把留希逼到牆根,俯視留希。但是,一夥人此時看到了奇怪的東西。
「……喔?」
在走投無路的留希身後,牆壁上{開著一個洞}。
那個洞昨天都還不存在,用巴掌可以蓋住,不算小。
未進行任何裝飾的校舍外牆上開了這樣一個洞,怎麼也不可能發覺不到,就比如現在這樣。然後,烈央等人昨天也在這裡拿留希來玩過,但當時冇有看到有那樣的東西。
「喔?那是啥啊」
毫無印象的東西一下子牢牢吸引住了烈央等人的注意力。然後,留希很顯然試圖在用身體去遮掩它,行跡非常可疑,於是烈央粗魯地把留希推向一旁,說道
「什麼?這個洞是娘炮你掏出來的?」
「不、不是的……」
「天啊,居然破壞學校,太壞了,看我不告老師」
烈央等人起鬨,哈哈大笑。「不是的,彆告老師」留希縮緊身子。但坦白說,事實怎樣不重要,總之就是在這一刻,這樣的『遊戲』誕生了。
那是真央等人告老師,然後讓留希挨老師罵的遊戲。那樣肯定特彆有意思。但是,這個樂子留在後麵享受,現在要先確認眼前這個好玩的玩意。
「……好強的洞啊」
先是牆上的洞。
這麼有意思的東西,怎麼能不弄個一清二楚。
烈央先按住留希不讓逃跑,接著去確認那個東西。洞的斷麵就像是用機器打的一樣平整,裡麵黑黑的看不見,感覺非常深。
「這麼深?」
「很深的樣子」
「是不是打通了?」
「……」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首先烈央把手指伸進去確認,但指頭好像冇有摸到底,接著其他人陸陸續續地去摸洞。這時候,烈央取出手機,把其他人的手推開。
「閃開,用這個一下就看清了」
他按下手電按鈕,打開閃光燈。
「這主意不錯」
「真聰明」
烈央聽著身後的誇讚,把燈光靠近洞口,臉也湊近過去。
然後,他把手機和臉都貼近牆壁,近距離窺視洞裡。
隨後,閃光燈照出來了,
他跟燈光下眼白佈滿細細血絲的{通紅眼睛}正麵對視。
緊接著。
{噗滋},露骨裡頭響起聲音,粗大的{螺絲起子}插進窺探洞口的眼睛,視野血肉模糊。
「啊」
螺絲起子從洞裡猛然刺出,堅硬的末端正麵紮進眼球,沿球麵大幅偏移,視神經閃爍電火花狀放射紋。
隨即,紮進去偏移了的起子尖就那樣順勢釘在了眼窩內側骨頭、覆蓋那骨頭的薄薄的肉以及神經上。起子切開眼球表麵的觸感與疼痛,衝擊擊碎眼睛內部的疼痛,眼窩內側被挖開的疼痛,各種劇痛混在一起,瞬間噴湧而出。感受到那就像噴火的疼痛同時,眼球內部被粉碎,視野像果凍一樣崩解,隨即被滿溢而出的血液填滿,現實染得通紅,接著一片漆黑。
而這一切,都被劇痛徹底蓋過。
「啊——————————!!」
高大的身軀臉被螺絲起子釘在牆上,手機無力地從手中掉落,之後響起就像是女孩子的尖銳慘叫。
「啊——————————!?啊——————————————!!」
感覺就像整個眼睛,整張臉被扔進了火裡,慘叫聲載著劇痛、恐懼與失措。烈央渾身抽搐,但無法動彈,隻有嘴裡嘶聲慘叫。
眼淚和血液從眼窩向臉上大量溢位。一眨眼的功夫,周圍的跟班們雞飛狗跳,跟著陷入恐慌。
所有人放聲大叫作鳥獸散,隻有烈央冇有逃。他逃不掉。用起子刺他眼睛的洞裡接著又深處細細的食指,那手指插進眼睛裡麵,在眼窩裡頭彎折關節,像鉤子一樣從眼窩內測牢牢勾住頭骨,讓烈央無法逃離。
接著,起子就那樣擰了起來。
插進眼球和眼窩裡麵的螺絲起子緩緩攪動裡麵的東西,發出噁心的濕響。隨著起子運動,烈央嘴裡不斷髮出攣縮般的慘叫,眼窩裡不停冒出血和濕響。
他的身子劇烈痙攣,嘴裡噴灑帶血的泡沫。
「…………!」
此情此景,隻有一個人呆呆地看著。
留希一個人留在了這裡,瞪圓了眼睛。
看著欺淩自己的男生眼珠被起子挖著放聲慘叫的模樣。看著逐漸被飛濺出來的,和滿溢而出的鮮血逐漸染得鮮紅的牆壁。
隻有留希一個人看著。
麵對眼前這幕{因自己而起}的淒慘、血腥一幕,留希的嘴抽搐似的微微扭曲。
7
昨天,重要的筆記本被糟蹋得一塌糊塗。
留希在校舍背後眼睛頭哭腫了,趴在牆上久久嗚咽。
她把臉靠近平時『放學後』開著洞的地方。儘管現在那裡冇有洞,朝那邊呼喊也不會得到迴應,但它一直在那裡『看著』。留希趴在哪個地方,一直哭個不停。
她很傷心,而且不甘心。
「……我不甘心……不甘心啊,『小摳』……」
他一邊哭一邊傾訴。朝著現在看不見的牆洞,朝著應該就在那裡麵的朋友傾訴。
重要的寶物被弄壞了,被嘲笑著踐踏了。
這是頭一次。自己的東西被弄壞,頭一次有這樣的心情。然後,這同樣也是頭一次。這本筆記本是劉琦迄今為止第一件真正覺得重要,第一件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
「…………………………!!」
好傷心,不甘心。
她悲傷得,恨得牙癢。逐漸離群之後,等意識到的時候,那種人隻要活著就會有的感情波瀾,留希絕大部分都早已『放棄』了。現在的她,心中懷著迄今為止從未有過的感情。
強烈的不甘彷彿灼燒著他的心頭,把他身體扯得支離破碎。
他一遍又一遍用手掌拍牆,用手指抓牆,但無法宣泄這激烈的感情。留希就這樣一直趴在牆上,像是要把自己埋進牆裡似的身子壓在牆上,不停悲歎。但是——不知過去了多久,他忽然發現手貼著的牆上觸感不對勁。
貼在牆上的手心裡,感受到了這裡本不存在的觸感。
{摳摳}
那是撓手心的觸感。
「!?」
他吃了一驚,手從牆上拿開,然後看過去。
{牆上開了個洞}。那是個大小為巴掌能夠蓋住,斷麵整潔的洞。
留希不敢相信,懷起是自己看錯了。反應過來後,他連忙從書包裡取出課堂筆記本,按在牆洞上。
『報仇吧
我生氣了』
筆記本上很快就寫上了這樣一段話。
『我生氣了
力量增強了
我自己開出洞來了』
「咦……」
『我們一起報仇吧
現在辦得到
做得那麼過分
不可饒恕
我們的感情被踐踏了』
話語中充滿憤怒,充滿激情。儘管那隻是一串串擠在狹小空間中寫出來的細小鉛筆字,但留希從話語中感覺到了溫暖,從文字之間確實感受到了感情的熱量。
那是為留希所散發出來,憤怒的熱量。
「『小摳』……」
他感受到看著筆記本的自己的感情,還有在筆記本上寫下話的『小摳』的感情,感受到兩種感情相互交融。留希的悲傷與憤怒,為留希而迸發的義憤,雙方的感情縱然被堅硬的牆壁隔在中間,但透過小小的洞明確地交融在一起。留希感覺到了,感受到了從血親身上都不曾感受過的,感情的聯絡。
昂揚、平靜、自信。那種熱乎乎的幸福從交融在一起的感情之中紛紛滿溢而出,盈滿心頭。眼淚冒了出來。留希頭一次感覺到自己這個人得到了認可,並無誇大也並非比喻。
有會為自己擔心的人;有能為自己生氣的人;有心意相通的人;有願意無條件愛自己的人;有願意接納自己,為自己遭受的不公義憤填膺的人。留希有生以來頭一次真切感受到,有那樣一個人在自己身邊。
留希有生以來頭一次覺得自己不是什麼物件,而是一個人。
他哭了。
趴在牆上,淚水不住地往下流,壓著聲音哭了。
他一邊哭,一邊感受著『小摳』從牆洞裡撓著自己,安慰自己。
感受著這些,他又哭了,一直哭個不停————當他最後平靜下來,抬起頭來的時候,臉上充滿了平靜的決心。
然後
「————嗯,咱們報仇吧」
留希說道。
在洞跟前,留希用胳膊奮力擦掉眼淚,抬起眼睛和臉頰都紅腫起來的臉麵對看不見的朋友,點點頭。
留希得到了拯救,感到自己彷彿脫胎換骨。過去那個{無依無靠}的小孩子已經不複存在了。他現在擁有真正的朋友。他此時真心相信,隻要這個神奇的朋友在一起便無所不能。
他相信那個朋友為了自己從『放學後』趕了過來。
他相信奇蹟發生了,朋友打開了洞,他們接下來將一起“報仇”。
『報仇吧
給我武器
我也要給他點顏色瞧瞧
不然不解氣』
朋友的憤怒好可靠,好舒服。
報仇就報仇,一起去報仇。留希迴應朋友的感情,露出笑容,像高擊掌一樣把手抬起來,輕輕拍了下牆上的東西。
然後到了第二天——
「————————————————————!!」
現在,留希看著過去欺淩自己的男生眼睛裡插著螺絲起子,放聲慘叫的樣子,嚇得徹底愣在原地不能動彈。
他嘴巴抽搐,臉繃得緊緊,眼睛極力張大,臼齒哢嚓哢嚓直打顫。
他在發抖,在害怕,徹底嚇壞了。飛濺的血,遭摧殘的**,恐懼與劇痛交雜的慘叫。麵對眼前由自己主導自己引起的,如此如觸目驚心慘絕人寰一幕,留希恐懼得動彈不得。
「…………………………!!」
『小摳』說想要武器,他就把自己唯一能當做武器帶在身上的螺絲起子放進了洞裡。
而拿把起子,現在刺穿了,毀掉了一個小學男生的眼珠。
那是明確的證據,證明眼前這殘忍的情景是因自己的意誌和行動而起。之前期待著“報仇”的昂揚感已然被徹底吹散一絲不剩,現在隻隻剩自己闖了“天大的禍”的認識,冰冷的恐懼占據整個內心。
留希冇想過要這樣,不知道會這樣。
『小摳』什麼都冇說。『小摳』的計劃隻講到引誘烈央窺視牆洞,冇有聽過後麵準備怎麼做。『小摳』隻說過『把欺負留希的統統報複回去』。
就隻說
『好好期待吧』
留希萬萬冇想到,那竟是這麼可怕的事情。
麵對這殘暴無度的傷害與折磨,麵對這慘不忍睹的流血畫麵,留希全身都涼了一截,從腦袋一直涼到手腳指頭,腦子變得一片空白。要死了……這樣下去,烈央必死無疑。他從來冇想過做到這種地步。他冇想過會演變成殺人,甚至冇想讓烈央受重傷。
不對。
住手啊。
快住手——留希想製止,但喉嚨裡說不出話來。
恐懼與顫抖讓他發不出聲音,隻漏出抽搐般的喘息。而他喘氣的聲音,也被那不斷充斥著整個校舍背後,似是把人心臟緊緊揪住的慘叫聲衝得煙消雲散。
不是的。
住手啊。
留希顫抖著呆呆站在原地。
住手啊。
『小摳』,快住手……!
留希眼睜睜地注視著眼前地獄般的畫麵,隻是呆呆杵在原地。
這時,一旁傳來聲音。
「小島同學……」
他轉頭一看。
惺正站在那邊,看著留希與這一幕,神色愕然,手中的行李掉到地上。
8
惺趕去的時候,那裡是{地獄的一幕}。
「嗚……!」
並非比喻,而是字麵上的『地獄』。地獄是犯下罪行指人遭受地獄獄卒無儘的折磨,**被不斷摧殘的死後世界。由此而來的『地獄繪圖』一詞,便是指描那種場麵的卷軸畫。小學校舍背後此時所呈現的場麵,正是如同從『地獄繪圖』中擷取出來的一部分,異常血腥。
一個人高馬大的男生被牆洞裡刺出的鐵棍插穿眼睛,釘在牆上。
他正尖銳地發出慘叫,血汩汩地從眼窩往外冒,非建築來,染紅了他的臉和麪前的牆。
然後,染血的鐵棒插在眼珠裡,還在緩緩轉動。腦袋裡麵的肉和組織被撕扯、攪拌,淒慘的尖叫聲中還夾雜著些微噁心的濕響。
然後——留希一個人看著那一幕,呆呆站著。
惺鬆開帶著的包,愕然低語
「小島同學……」
「!」
留希轉過頭來。他表情緊繃看,上去嚇壞了,或是想要辯解什麼。惺看到那個表情,下意識朝他問出這個問題。他不得不問。
「小島君,這————是你?」
「……!」
留希目光激烈遊移。
惺雖然下意識問了過去,但馬上意識到那麼問冇有意義。
『無名不思議』是毫無道理可言的現象,包括物理現象還有人心都能扭曲,本人的意誌在它麵前毫無意義。
不論留希是否想要這樣都冇有意義,無法明白留希的真實想法,甚至不能保證留希還留有理智。所以,當下不論留希承不承認都冇有意義。
所以——
「——————————{救命}」
「!」
從留希顫抖的嘴裡漏出短短的一句話。現在有這句話就足夠了。
惺當機立斷扔掉書包,朝釘在牆上的男生衝過去,試圖從後方固定他的脖子和腦袋,將他抱住,然後用儘力氣強行將他從牆上拉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隨著肉從眼窩裡分離的聲音,起子尖被拔了出來。男生在啟懷中發出一聲特彆絕大,讓人忍不住想捂住耳朵的可怕的慘叫聲,以受傷、流血和痛苦為代價換來從牆上分離。
惺抱著扶住差點順勢倒下的男生,看向牆洞。見沾滿血的細手指還有螺絲刀還伸在洞外麵,正要緩緩縮回洞裡,惺立刻認定機不可失,伸手抓住起子尖,奮力往外拉。
「唔!!」
血很滑,雖然有所抵抗,但他緊緊抓住起子尖的突起,把起子搶了回來。
這是留希當做武器的螺絲起子。惺把凶器隨手扔到地上——
「冇事吧!?」
呼喊著,朝懷裡的男生看去。
傷得重不重?有呼吸嗎?有意識嗎?
惺準備確認,用一隻胳膊撐住他的後腦,把他鮮血淋漓的臉轉動朝上,低頭觀察。
在那裡
男生的臉上,{開了個漆黑的洞}。
隨即,惺與洞中正看著自己,充血通紅的眼睛{目光交彙}。
咚。
喉嚨傳來強烈的衝擊。
「……!?」
那是雖然不大,卻十分強烈的衝擊。猛然間,呼吸頓時就停了。
然後————停止呼吸,竟無法恢複。喉嚨裡湧上來的,是血的味道。窒息的感覺伴著灼燒般的疼痛如同化作異物殘留在喉嚨正中,堰塞了呼吸。
朝下看去。
男生臉上的洞裡,{刺出一支鉛筆}。
長長的可愛粉藍色鉛筆,從男生臉上打開的洞裡冒出來,深深刺進惺的喉嚨。
隔了片刻,堰塞的呼吸潰決了,猛烈咳嗽起來。咳起來後,大的血液取代空氣湧進嘴裡。與此同時,彷彿停止的時間開始流動一般,喉嚨的痛楚與窒息愈發猛烈,惺的意識頓時變得模糊。
「————————!!」
他發覺大事不好,用顫抖的手抓住紮進喉嚨的鉛筆。
他抓著鉛筆,咬緊牙關,強行把快渙散的意識集中起來,放下了懷中男生的腦袋,翻滾般抽身離開。
他跪在地上,一直手撐著地,一隻手慢慢把喉嚨上的鉛筆拔出。伴隨劇烈的疼痛,陷進喉嚨裡的鉛筆尖從肉裡把手,惺隨手把鉛筆扔掉,同時把嘴裡血和唾液混在一起的東西猛地吐出去。
「唔,咕……嘔…………咳咳!」
隨後,他身體條件反射地渴望氧氣,深深吸氣。大量血液湧進氣管,肺溺在血裡。大事不好,無法呼吸。他按住喉嚨,原地側倒,緊緊抓住胸襟。
在岌岌可危的意識中,他聽到了留希的聲音。
「住手……『小摳』,住手……!」
他一邊喊著什麼,一邊主張著跑過去,然後像是要把牆洞遮起來一樣,把自己的身體擋在惺和牆洞中間,跪在地上像是想幫助性,拚了命地伸出手。
「住手啊……為什麼……!」
留希一邊哭喊,一邊用手觸碰惺的脖子附近。
但隨後,劇痛從被觸碰的部分刺穿進去,惺發出不成聲的慘叫。
「噶————————!!」
「誒!?誒、誒!?」
留希大吃一驚,把手收回去。
在她剛纔手放在的地方,另一隻長長的牆壁深深紮進肉裡。
「為、為什麼……!?」
他低頭一看。
看向自己的手心。
在上麵,{開著一個洞}。
他手上開了個黑黑的洞,幾乎將他手掌完全覆蓋的大洞。鉛筆從那個洞裡刺出,紮進了惺的脖子。
「唉……?」
留希驚呆了。他站起來,向後退,接著突然像發了瘋一樣胡亂掙紮。他害怕自己的手掌,想逃離自己的手掌,不斷後退。
惺向上一看。
他嘴張開了卻發不出聲音,隻能在心裡呐喊。
不行!小島同學!彆過去!
惺看到了。
{嘩嚕嚕}
就像把幼兒的手拉長了一樣,細長的手從留希背後的牆洞裡伸了出來,伸向留希背後,如同不是動物張開大嘴一般,五根手指張開到極限。
扭曲的{那東西},{抓住了}倒退的留希的胳膊。
「咦」
留希轉過身去,這才目睹到自己現在所處的狀況————驚得眼睛大大張開。
不行!逃啊!快逃!
惺用眼神拚命主張。
緊接著,陷入恐慌的留希拉扯身子想要逃離牆洞,擺脫抓住他的手,可那隻伸長的手完全冇有要鬆的跡象,如同一根鋼纜緊緊拴著,紋絲不動。
「為、為什麼!?為什麼……!?」
隨後,留希的身體被猛地拖向牆壁。他的鞋子發出滋滋的聲音,在地上拖出筆直的痕跡,被那隻手以可怕的力量拉向牆洞。
就像是,要把留希拉進牆洞裡。
「!?」
留希發覺到這個情況,在恐懼的驅策下奮力掙紮,但任憑他如何掙紮都僅僅隻是在地麵上留下亂七八糟的鞋印,冇有任何作用。
「住手啊……!!為什麼……!!」
留希大叫。
然後
「救命——!!」
她拚了命地向惺求救,把手伸向惺。惺也迴應他,基礎最後的力氣想要抓住那隻手,探出身子伸出手。然後,正當彼此的手就快相互碰到的瞬間————
{咕嚕嚕}
留希手掌上還在不斷擴張的黑洞,到達了手指根部。
這一刻,{所有手指從根部脫落},掉進巴掌大的黑洞裡。彼此的手抓了個空,留希一臉絕望地看著自己已經不在的手,轉眼間被拖向牆上的洞。
「啊————」
在神情絕望的惺的眼前,神情絕望的留希不隻是手,身體各個地方都開出了黑色的洞。
那些洞逐漸擴大,他的胳膊、腿、肩、腰,眼看著像被蟲子吃掉一樣快速分崩離析。
之後——崩潰的部分像被吸走一樣,咕嚕咕嚕掉進洞裡。最後,留希變成了懸浮在半空中的黑洞的幾何體,被牆洞裡伸出的手死死抓著,拖進了原初的洞。然後,彷彿從一開始就什麼都不存在一樣,留希隨原本的那個洞,從校舍背後消失不見了。
「………………………………………………」
之後隻剩下蹲伏的惺,以及捂著眼睛倒在地上的男生。
倒下的男生臉上那個黑洞不見了,他捂著受傷流血的眼睛,不停嚶嚶發出又像在哭又像呻吟的微弱聲音。
惺聽著那個聲音,茫然地睜大眼睛。
喉嚨大量出血,血液流進氣管和肺裡,溺在自己的血中。即便意識在瀕臨極限的窒息中漸漸模糊,他還是一心想救留希,拚了命地維繫住最後一絲意識。但那絲意識隨著心願破滅,一下子也跟著斷掉了。
「………………」
他感到遺憾。心中滿滿都是遺憾。
他趴在地上,看著校舍背後空空如也的景色,逐漸沉淪的意識所想到隻有一個詞,那就是遺憾。
遺憾,以及愧疚。
冇能救到留希。但不止於此。真絢也是,伊露瑪也是。惺想要拯救今年被選為『委員』的大夥,做好了準備和覺悟麵對『放學後委員活動』,可最後冇有任何一件事進展順利。
他忍不住心想,自己如果是個更加優秀的隊長就好了。
當初談到構想的時候,『太郎同學』一開始就斷言了不可能。儘管如此,惺還是想法設法儘自己所能,開始嘗試,但到頭來還是讓『太郎同學』言中了。
六年級的——去年為了保護還是五年級的我而死去的學長學姐們,會誇我嗎。
惺繼承了他們的遺誌,因此拚搏努力。他覺得自己必須也想他們那樣。儘管到頭來,他一事無成。
他很記掛剩下的兩個人。
首先是啟。啟要被留在那個名為『放學後』的地獄之中。
那個少年懷才降生,在不幸中成長,理應得到回報……至少比自己更應該得到回報。把要拯救的少年留在那麼殘酷的地獄裡,自己說走就走。
他心想
————不要啊。
他不想,不想,不想要這樣的結局。
不想這樣,不想死在這種地方。本以為願意拋棄一切,本以為為了拯救他人而獻出生命是自己的夙願,本來懷著這樣的想法成為了『委員』,可是現在卻反悔了。不想死,現在還不想死。
還不想死。現在還不想死。
好不容易跟和啟和好了,終於還是跟主動疏遠的啟又像從前那樣一起說話了,自己還想拯救他,怎麼能死在這種地方——!
惺發覺到了。
他去年為了不把啟牽連進『放學後』,疏遠了啟。
然後,他那時捨棄了自己的一切,打算為大家獻身。那是因為,他已經疏遠了啟,已經失去了心中最寶貴的東西。
然而,啟卻被選為了『放學後委員』。
在屋頂上發現啟的時候,他就應該發覺到,自己真正不惜獻出生命想要去保護的人到底是誰。
早就應該痛下決心,拋棄初心,拋棄其他大夥,隻守護啟一個人。
那纔是自己真正該做的。
到了現在才意識到自己想做的是什麼,才發現自己錯了,把原點給搞錯了。
不想死。我還不想死。
「…………………………!!」
惺緊緊抓住混了血,黑乎乎的沙子。
但事與願違,他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正漸漸消散。
至少——想把視頻給完成啊。
惺的意識最後浮想的,是他纔剛剛著手的視頻。是讓啟的話按自己的構思動起來,女孩在紛飛的花瓣中轉著圈的,一直在腦中描繪的完成構想圖。
吸不進也吐不出的呼吸沉靜下去。
惺靜靜躺下的學校背後,漸漸地吵鬨起來。
………………
………………………………………………
…………
†
放學回家的路上,啟聽到了救護車輛的警笛聲。
那聲音遠遠迴盪。啟抬頭望瞭望空蕩蕩的天空,馬上便對那{常見的事情}失去興趣,聳了聳肩上的書包,匆匆忙忙繼續回家了。
〈第三冊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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