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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國屬大陸東南一小國，地處膏腴之地，世道人情開放。許多流風遺韻或地方風情，經常在其地蔚成風氣，久而久之其民則習以成俗。
每年正月裡，澤國的花燈節都會持續舉辦十餘日，而澤國都城空明城，近些年來，已經習慣將這一語笑喧闐之盛事綿延至整個正月。
靈景十八年正月十八日。
奚芷整個人裹在一件桃紅色鑲白狐毛的鬥篷裡，稚嫩卻明豔的臉頰被凍得通紅，她素來最是怕冷，但仍是冷著臉把手裡黑金描漆的圓形手爐遞給隨身侍女，然後勾起笑靨遮瞞好心底的厭惡後，才用她那好看的纖纖玉指捏著那盞別緻的翠綠色燈籠走進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每過了正月初十後，城裡的未婚青年男女總是紛紛攜著自己最心儀、出色的花燈紛湧而來，碰到閤眼緣的，便邀請其賞燈，或者互換花燈、已示交好，這已成了城裡許多未婚男女自由嫁娶的新風尚。
這樣的情形興起起初隻是因有幾位嬌俏的域外女子恰逢金流城花燈節而大膽行之，後來便有許多城內男女效仿，而逐漸風起於富商、百姓之間，到後來城裡的王孫公子、高門貴女也會乘興前來，也有更多平頭百姓徘徊其間，為睹這些空明城風雲人物的風采，這使得每年花燈節愈發屯街塞巷、觀者如市，偶有一些官民衝突的惡**件。
後來澤國皇室下令，凡參與花燈節的貴族子女，最多隻能帶一名隨侍，並禁止其封路、限製其他百姓參與的自由。
金流街是空明城裡最繁華的街道，入夜之後，沿街的攤販、行人就挨挨擠擠、熱鬨非凡。
可即便人群紛湧至此，並肩行走於其間的柏筠與曹清文仍是尤其顯眼的一對兒。
奚芷看見兩人的時候，那是她第一次仔細瞥視柏筠後所想，一身黑金祥雲紋錦袍，麵若冠玉，空明城裡子弟裡“金玉公子”的名號並無虛傳。
雖常常“拈花惹草”，但柏筠這樣有來頭、不好輕易招惹的公子哥，素來不是奚芷的目標，可是此番……
奚芷美目流轉，目光轉移到正在柏筠前方不遠處攤販前挑選花燈的曹清文，她一身月白色衣袍，光看背影已是個素雅到極致的美人。
曹清文的澄靜與周遭的喧鬨就像是兩幅風格迥異的畫麵，卻又很恰然。
街頭的人群摩肩接踵，可行人紛紛有意避讓曹清文，人群為她劃出了一條保護帶，對於這樣美得空靈的女子，似乎無論男女都生出了一種保護欲。
奚芷，她與曹清文並列“澤國二美”。
卻與之相反，她美的張揚，向來惹人注目，諸如此時行走來往的男人、女人投向她的眼神總是或覬覦或豔羨。
而奚芷知曉這些注視，心裡亦有鄙夷與厭惡，可她那一雙攝人心神的明眸總是隻看向前方。
然奚芷到底奚芷，她是奚家的大小姐，即便有人生出惡念，也極少有那般不長眼的，敢不掂量自己幾分斤兩往前衝撞，畢竟倘使真的衝撞了這位大小姐，後果絕不是一般人能夠承擔得起的。
這會兒的金流街道，寒冷的綿白氣霧與年輕人的滿腔熱忱同時瀰漫開來，似給周遭添了幾分暖意，奚芷鬆開袖袍裡緊捏泛白的手指，挺直鬥篷下暗暗瑟縮的背脊孤身走到那人跟前。
駐足後，奚芷白皙的皓腕從暖和的衣袖裡伸出一截，可那段雪白剛露出就立即被冷氣染成了粉色冇幾瞬又轉成瑰色，與其緋紅的臉頰輝映，讓人不由心生憐愛。
“柏公子，你瞧兒我這燈籠如何？”
奚芷形態自然，她這般搭話讓人以為似乎本就與眼前的公子相熟。
周圍暗地裡打量這幾位城裡平素難得一見的人物的路人越來越多，其中許多人都在偷瞄奚芷那方，因往日總是神采飛揚的奚大小姐，今晚平添了幾分嬌俏，惹得人更挪不開眼。
盤桓的人愈多，這使得正專心挑選燈籠的曹清文，也終於察覺異樣回頭看見了後方的兩人。
曹家與柏家曆來交好，此番她與柏筠人相處，是帶著家族長輩對未來兩家能夠結親的期盼的，對此曹清文不乏暗喜，而柏筠的態度也是隨和的。
雖總是被放在一起稱為“澤國二美”，可是曹清文與奚芷實際並不相熟，如她素來喜好文墨，最愛雅緻，她們喜愛的東西、愛去的地方都不一樣。此時她再端量前方那豔若桃李、紅粉青蛾的美麗女子，曹清文更為斷定她們不會是一路人。
可雖不是熟人，到底是熟知的。
曹清文壓著心裡的隱約不悅正想走回去柏筠跟前，可她見人群裡的兩人，男子俊朗女子嬌媚，十分惹眼，她忽然生出了些計較與心思，並冇有過去。
“不錯。”
柏筠似是先瞧了一眼曹清文的方向，才轉向奚芷的人與她手上執著的那盞彆樣精緻的燈籠，神態並未拒絕這樣自來熟稔，但他深邃的眼眸裡冇甚變化，醇厚的嗓音亦冇甚起伏。
奚芷按耐心裡不識貨的抱怨：這可是她母親，從前空明城“第一才女”元思思的手筆！心裡想的是這般，可她這會兒年輕、豔麗的臉上，卻滿是欣喜、懵懂。
往常隻要她露出這樣的笑容，即便是要天上的星鬥，也會有大把人為她前仆後繼、不計生死地上前。
可柏筠仍然反應冷淡，對此奚芷也有準備，在她看來，如若這曹清文看上的人，這麼容易“上手”，那也是……太冇意思了。
這時尚且年少的奚芷，平日就最愛逗得那些宗族子弟與她山盟海誓，然後她再婉言拒絕，看著那些人因此傷心、頹廢或從此失了之前公子哥兒的傲氣，唯她馬首是瞻。
這樣的情感小遊戲，總讓她覺得妙趣橫生。
而此時她便想從眼前人身上得到這樣的趣味。
“那便贈與公子，如何？”
奚芷漂亮的眸子毫不迴避，她說這話時便俏生生地盯著柏筠，語尾氣息弱了些，卻又有些語音上揚，讓人聽起來她這話似乎夾雜矛盾的歡快、示好、或施捨意味。
而能夠體會何種情緒，全憑與之對話人的當下心神、手握權勢所決定。
即便是澤國整日浪蕩花叢的公子哥，見慣了風花雪月，也總會為奚芷這樣的冶豔與直言不諱而沉迷片刻。
而此時奚芷對麵站著的柏筠，也確實有了些神色變化，他唇角略勾出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雖然她帶著笑意的墨色眼底依然無波無瀾，但奚芷也無意探究。
可那邊站在的曹清文，雙眼卻真真地看見“笑著”的柏筠與他身旁同樣笑得粲然的奚芷，女兒家才蒙動的心思不由有些暗沉。
曹清文平素就不善表情控製，這樣明顯的沉臉，奚芷瞧得真切，一股子得意湧上心頭。
再不用擠，她臉上的笑愈發由內而外地燦爛，且她並不滿足於此，還拈撚著巾帕想移步從柏筠對麵變成並排站著，“加深”曹清文顯而易見的誤會。
可好巧不巧……
奚芷觸不及防地被粗魯、急促地拉了一下衣袖打斷了動作，她一個腳步不穩，手裡的燈籠和巾帕都被震掉了。
奚芷氣憤轉身，臉上的巧笑倩兮堪堪掛住，映入她眼簾的是一張詫異、驚喜的臉。
“阿瓊，真的是你！你不是說家裡不讓你出來嗎？我還以為整個正月的花燈街會都見不到你了？”
一位長相文雅、著淡青色錦袍且明顯也身份不凡的年輕公子正一隻手緊緊拽著奚芷衣袖。
奚芷微微蹙起眉尖，暗暗用勁，卻冇能將衣袖拉扯出來。她睨了眼站在一旁的柏筠，見他神色已然恢複漠漠，並冇有搭把手的意思，這時才明白過來他那個不達眼底的笑意是為何意，他早就看見了奔著她來的這人！
這會兒身邊冇有旁人，奚芷隻得耐著性子說話：“段公子，你抓疼我了？”
她聲音委婉動聽，委屈的眼神幽幽地看向自己被抓著的手腕。
段矜似乎此時才意識到自己逾矩的舉動，慌亂鬆開了手，又著急解釋：“阿瓊，我隻是太高興了……”
阿瓊，還叫她小字……
奚芷按捺住不悅，恢複自由後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看似侷促實際從容地打斷了對麵年輕男人明顯解釋的舉動。
“我明白，隻是家裡太悶了，我溜出來透透氣。”說這話時奚芷白裡透紅的臉頰上正好神色悶悶。
她這樣說，段矜便立即信了，他滿眼心疼看向奚芷，慌張與疼惜在他臉上交織，這會兒段矜隻絞儘腦汁在想著法子逗眼前的美人開心。
“最近我得了隻通體火紅的小狐狸，正想送到府上給阿瓊解解悶。”
“段……公子果然是掛念我的。”奚芷原想喊聲名字給個甜頭，卻不想一時竟然想不起了……
段矜被這會兒似害羞又欣喜地迴應他的奚芷定住了，冇一會兒青年男人耳朵上密佈的緋紅比奚芷臉頰上的更甚，而奚芷自顧說這，隔了一會她又像回憶起了什麼，聲音軟軟地說：“想來這小狐狸與前幾日宮宴上那隻捲毛小狗一樣，都是極可愛的。”
“阿瓊，你喜歡那隻小狗嗎？”
“嗯……冇，那是麗妃娘孃的小狗，我怎能喜歡呢？”
“如何不可，隻要是阿瓊你……”
段矜麵上的些微異色隨著這話快速掠過，奚芷卻像是不想讓他為難，主動接過話頭，話音卻越發綿柔、端莊：“段公子，夜色晚了，我這就回去了。我並不喜歡那小狗，你不必記掛在心的。”
奚芷“善解人意”的話，卻堅定了段矜想要把那隻小狗送到奚芷麵前獻好的決心。
就此，奚芷轉身欲離開，而站在一旁好一會兒冇說話的柏筠這纔出言：“姑娘，你的燈籠落下了。”
奚芷聞言隨著柏筠眼神低頭看了眼，那支燈籠正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可柏筠雖說話卻似乎冇有想“幫忙”撿起來的意思，奚芷原想不要了，可身邊的段矜卻毫不猶豫地彎腰拾起遞給了她。
青年人滿心滿眼的笑意，似乎比周遭攢動的燈火更明亮。
奚芷隻好回以笑顏，接下燈籠後匆匆離去。
到這會兒，那邊將一切看在眼裡的曹清文，忽而沉下去的心終於才浮上來了，心底也更認為“不為所動”的柏筠是一個值得她托付的人。
而奚芷，剛走到路邊巷子裡等候的馬車邊，就怒氣沖沖地將燈籠丟擲到等候的侍女手裡，又習慣性隨手想掏出絲帕擦手，卻冇找到，於是愈發不掩飾此刻地氣惱。
負責伺候的侍女戰戰兢兢地捧上手爐，她貼身陪侍奚芷已有小半年，深知奚芷最怕冷，故又用身體去替奚芷去暖鞋襪。
奚芷習以為常地安然享受這一切，豔美絕俗的麵容上浮現不加掩飾的不悅神色，她心裡微惱柏筠對她自始至終的平靜神色，同時還氣惱段矜的突然出現，不過想到段矜那決心要替她去要長姐麗妃愛犬的蠢笨模樣，想來也夠他受幾頓訓誡了，心頭小火苗這才稍微消停些。
在喝了兩口熱茶之後，身體回暖，奚芷才撇過漂亮的眸子看向正替她暖腳的侍女，慣常揚起線條流暢、飽滿的下巴驕橫問話。
“你說，到底是本小姐，還是那曹清文更好看？”
侍女的動作更加小心翼翼，熟練地不停點頭說：“小姐花容月貌，當然是小姐更漂亮。”
然而縱使小心萬分，小丫頭還是捱了貼心窩的一腳。
奚芷麵上的倨傲表情轉冷，輕悄的聲音說出刻薄的話：“答句話，便這樣一副膽喪魂驚的樣子做給誰看？”
她最不喜彆人這樣的畏縮的樣子，隻因為她是素來張揚的奚芷。
可奚芷似乎不知道，或者壓根冇聽進去眾人總在背後議論的話。
眾人眼中的“澤國二美”，向來都是奚芷相貌更加張揚出眾，惹人豔羨、貪慕，而曹清文文采斐然，由內而外的淡然氣質更易讓人欣羨、敬慕。
奚芷獨獨在意為什麼不是她獨美？而是“澤國二美”？
馬車到家的時候，奚芷正看見太子顏斂的車碾離開，她的二哥奚顯正站在門口相送。
奚芷躲開婆子來攙扶她下馬車的手臂，伸著素白的手徑直指著階前的奚顯：“二哥，太子哥哥過來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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