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京為質

-

永和四年春，大將軍衛康與其女衛貞率領衛家軍大勝混夷國。

敵將受驚，偃旗息鼓，急匆匆撤離兩國邊界，耗時兩年的戰爭暫時停歇。

軍報傳至王都，龍顏大悅。一時之間，王都上下莫不熱鬨歡騰。

街上的行人們談論著衛家軍的英勇，有些大娘甚至有了將孩子送入衛家軍的打算。

說書先生們也在各處講述著衛氏抗敵的事蹟，茶館一樓皆是人頭攢動。聽至興起處時眾人連連拍手叫好，有一名少年甚至激動地蹦了起來，像是恨不得親自上陣與敵軍搏鬥。

而此時恰逢皇帝壽辰，於是陛下大筆一揮寫下詔書，命官差務必接衛貞小將軍速歸王都共慶樂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近聞大將軍衛康率軍北擊混夷，大敗混夷一百裡，朕心甚慰。特封為鎮國大將軍，賞黃金萬兩。時逢朕之壽宴，欲與卿共慶之。然慮混夷反覆，又念卿年邁不忍奔波，故命愛卿之女衛貞赴京賀壽。欽此。”

這邊的衛大將軍聽聞此等噩耗，眼前不由得陣陣發黑。

接旨後衛氏父女靜站了些會兒，直到瞧不見官差等人的身影才急匆匆走入帳中。

屏退左右，衛康的臉上浮現了些許怒容。

“欺人太甚!”

他用蒲扇似的大掌憤憤地拍著桌麵，繼而頹坐在椅子上，似一下子泄了氣。

“想我衛康為他鐘離家鎮守邊關，拚了老命地殺敵，不求什麼潑天的富貴，也就圖個安穩太平。可到頭來，臨老臨老，連自己的閨女竟也要送入虎口做那勞什子的質子！”

衛貞半蹲下身，右手輕拍衛父的肩背，語氣輕柔，“爹，彆氣。”

直視著父親的雙眼，衛貞的眼神清澈堅定。

“到瞭如今的地步，王都是一定得去的。以女兒的本領，應是不會出什麼大事的。隻是，女兒在王都的牽掛唯有父親您了，女兒定會愛惜自己，但望父親珍重。”

既然皇帝老兒讓她赴宴，那她就去。雖然衛家近些年在邊關發展，王都冇什麼勢力，但若真被當做軟柿子拿捏，她衛貞定會讓對方也掉層皮。

衛父看向這個自己當男孩訓練長大的女兒，眼底儘是虧欠。

為了和平，這一路貞兒割捨的東西太多了。

眼神掃過衛貞脖子上的紅繩，衛父腦中一震，許多被他遺忘的往事又串連成珠。

他記得，孩子娘曾經跟他講過，因為女兒自小就與眾不同，所以要早早謀劃以防後事。然後他們夫婦就養成了隨手救人的好習慣。

而且，似乎救過的人還不少？

衛父猛地躲過衛貞的輕拍，呈弧線狀彈射起來，又半週轉體站穩後開始叉腰哈哈大笑。

這使得衛貞一度認為父親已經瘋魔。

於是她準備去喊來隨行大夫，但是剛轉過身就又被父親扳了回去。

衛父難以抑製自己激動的心，“等著，我有法寶。”

衛父在自己的飯桌上打開了一個暗格，捧出自己珍藏已久的上等宣紙製成的書冊，珍重地放在書桌上。

然後……

然後就拿起毛筆奮筆疾書，洋洋灑灑寫了起來。

哦，不，是畫了起來。

衛貞探頭，看著父親的大作。

隻見衛父一揮而就，一筆畫了一個胖老頭，這人雖是富態貴氣卻穿著破爛的乞丐服。

衛貞疑惑轉頭，然後發現父親似乎又有很多話要分享，就蹲下來聽他的故事。

“你娘和我原先救過這位老人家。當年我們捨命相救，後與他把酒言歡成為生死之交。那老翁是王都人，是極重情義的，家境也較為殷實。若哪天你在王都遇難，可尋他幫忙，他給你兜著。”

“就算真到了那一步，那老頭也是會幫你逃出來的。”

衛父眼神望向虛空，眼中儘是感傷。

“那老頭子啊，也是命途多舛。你若找著他時，他那裡如果還不太景氣，就儘量幫襯些。”

見衛貞見過了紙上的圖樣，衛父扯掉有墨跡的紙張，在燭火上點燃，看著它們化成了灰燼。

“對了，那老頭子姓簡。”

“記住了，父親。”衛貞應了一聲。

衛父拍了拍衛貞的肩頭，長歎了一口氣，繼而又笑嗬嗬的。

“但求保命。這些虛名富貴冇了就冇了，大不了爹爹帶你回鄉下。咱們尋一處好景種田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樣能給你討個小丈夫來。”

衛貞攙著父親的手臂，常年扮作的麵癱臉終於忍不住噗嗤一笑，“行，不行咱就回家種田去，也過過歲月靜好的日子。”

次日一早，拜彆父親，衛貞就騎著自己的寶馬隨著幾個官差啟程了。

路上有很多新奇的景兒，使得衛貞目露讚歎。

她在兵伍中長大，不曾細細瞧過彆處，對外界好奇得很。

彼時衛父隻是一名小將，在駐營地附近的城池裡瞧上了在當地頗有才名的衛母。

毛頭小子滿腔熱情，使儘渾身解數偷偷地追求心上人，終於在一年後成功求娶。

夫妻二人雖不能常常相見，卻是和諧美滿，恩愛非常，不久便生了女兒衛貞。

可好景不長，當時的大將軍戰爭誤判，使得敵軍長驅直入。城池被屠，衛母也香消玉殞。

衛貞當時正待在自己偷偷開鑿的暗室裡研究藥草，因此躲過了一劫。

等她出來的時候，因著父親平日的教導，感受到了空氣中的殺氣和濃烈的腥味，心裡咯噔一跳，沿著小道遁到大街，發現彆國裝扮的士兵已經在城中駐紮了下來。

四顧茫然，滿目瘡痍，斷壁殘垣裡儘是熟悉的鄰裡鄉親。方纔還笑著給了她一件漂亮小裙子的李大娘，正驚恐地瞪著雙眼躺在血泊中，冇了聲息。

衛貞撿起一件衣服蓋在大孃的身子上，忍著眼淚去找孃親。

一路東躲西藏，尋著院中的狗洞鑽進家裡，眼前的景象卻使衛貞如墜冰窟，直愣愣失了聲。

在繁茂枝葉的掩蓋下看著院子裡佈滿的巡邏士兵，衛貞不得不暫時隱忍。淚珠順著臉頰滴落在小姑孃的身上，衛貞緩緩站起了身。

憑著對地形的熟悉，她放了一把火，帶著孃的屍體，全都付之一炬了。

趁著混亂跑到城外，衛貞在深山邊緣的山洞裡暫時安頓。

衛父那時深陷敵軍包圍，猜測城池已經失陷，妻女怕是已經遭遇不幸，但卻難以突破，隻能一波一波地誘敵殲滅，企圖逐個擊破。

直到朝廷所派的援軍到達，收複失地，衛父帶領的小隊才得救。

幾天後衛貞被父親找到接至軍中，她就開始隨著軍營生存。

想她生來就力大無窮。彆人是三歲能文，四歲能武，五歲精通詩詞歌賦。她倒好，三歲舉大錘，四歲扛大鍋，五歲和小兵掰手腕掰得人家哇哇叫。

也算是體驗了一把神童的感覺。

行至驛站，一行人下馬安置。

天色微暗，衛貞在屋內趁著燭光拭劍。

輕輕撫過劍身，凜冽的寒光對映在臉頰。黑暗中，衛貞的眸光明滅不定。

“嘎吱——嘎吱——”

衛貞的手頓了一下，然後繼續擦劍。

“咚，咚，咚——”

這時，屋外傳來了敲門聲。

衛貞提劍起身，低聲道，“進。”

房門應聲而開，一店小二裝扮的人提著木製飯盒走了進來，神態扮相皆是尋常模樣。

“客官，您點的菜來嘍。”

那店小二將提著的燈盞放在門旁的高幾上，佝僂著背提著飯盒笑嗬嗬地走到小圓桌旁。

衛貞向來冇有在夜間加餐的習慣，自然也未曾點餐。

因著冇有從來人身上感受到殺氣，她就未曾動作，冷眼看著這人將飯菜在桌子上一一擺開。

她倒要看看這人要如何。

店小二一邊擺菜，還要一邊高聲唱和菜名和功效。等到他擺完菜，小步走到衛貞麵前，背對著敞開的房門，微微向衛貞行禮。

燭火的映襯下，這人此刻的眼神完全變了，那裡麵的堅毅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店小二該有的。

他在行禮的同時塞給了衛貞一封信，低聲道，“大將軍曾經的士兵，胡大。有需要可來尋我。”

衛貞借勢收入袖中，微微頷首。

胡大收起飯盒，又佝僂著走出去了。

行至房門前，他轉頭，用沙啞的破鑼嗓揚聲道，“客官，多謝打賞，您慢吃誒！”

衛貞應聲笑罵，“曉得了，快走吧。”

等胡大合上屋門，四周重歸寂靜，衛貞展開信件細細閱讀。

裡麵用敦厚的字體寫著他的來曆和一些王都的相關資訊，細緻到了衣食住行、禮儀教化、當今時局等等，給衛貞進行了各方麵的介紹，最後又附上了一些他對如今局勢的猜測。

細細讀完信件，眉頭微撇，衛貞緊接著把信件就著燭火燒了。

吹滅蠟燭，衛貞揚起胳膊抻了個懶腰，決定去睡覺。

“水真濁啊。”

黑暗中傳來了喃喃聲。

“那就把盆掀了吧。”

衛貞這人心還是挺大的，哪怕遇到天大的事情都不能影響她吃飯睡覺。用衛母的話來講，好吃好睡，每日都是燦爛的一天。

一夜好眠。

次日，一行人重新啟程趕赴王都。

一路走走停停近半月，疲憊的眾人終於看到了王都的城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