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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代已經少有陣前主將之間的單挑,麻承勳冇有打算獨戰雙雄,額亦都與安費揚古也冇有合戰一人之意。

雙方不約而同地帶著自己的部下死鬥,因此處地狹,能真正參戰的不過數百人而已。

明軍在馬上作戰,既有優勢也有劣勢。

優勢在於居高臨下,手中騎槍刺刀雖然不及步槍刺刀之長,但也比建州兵那些形製不一的單刀要長一點;

劣勢在於被紅白兩個牛錄的巴牙喇拚死擋住之後,雖然明軍殺敵數暫時處於領先,但因為失去了騎兵最有利的速度優勢,場上已經逐漸陷入苦戰僵持,戰局反而開始朝建州軍一方傾斜。

麻承勳見狀勃然大怒,反手刀砍飛一名建州巴牙喇的首級,鮮血濺射在他臉上,使他本就彪悍的虯髯匯血而凝,更見猙獰,宛如梵門中的阿修羅王一般。

倏地,麻承勳窺見從左側衝下的那員建州敵將正一聲不吭地帶領麾下巴牙喇親兵逼近。這敵將雖不做聲,但悍勇異常又穩紮穩打,率領麾下站穩了腳跟。他依舊按照刀盾手開路、弓箭手重箭破甲收割的方式作戰,不少明軍騎兵一邊與刀盾手作戰,一邊卻被建州兵的弓矢擊中落馬,戰局明顯不利。

麻承勳心頭火起,拖刀跨馬直撲那建州敵將。

這員建州將領正是額亦都,他本意是悄然建立優勢,最後與安費揚古合力困死麻承勳。誰料麻承勳一邊殺敵,一邊還能顧及大局,見局勢有變立刻催馬來戰。

額亦都考慮到麻承勳身上的寶甲必遠勝自己所穿,原不想貿然獨戰,但瞥眼窺見另一邊安費揚古似乎也注意到了麻承勳的動向,正悄悄移動跟來。

額亦都不禁心中一動,想到少年時與表兄哈思護在山中獵虎時的一種配合,下意識大喝一聲,衝麻承勳道:“明將來得好,額亦都正愁無功報主!”說著,也一夾馬腹,操刀迎上。

麻承勳久為騎將,一眼看出額亦都雖然剽悍,但騎術必不及己,不由雙眸一凝,嘴角露出一抹飽含殺機的冷笑,森然道:“哼,插標賣首!”

但他口中雖然狂傲,動作卻絕無托大,一邊縱馬前驅,一邊悄悄向左拉動馬韁。待與額亦都即將二馬相交之時,麻承勳的戰馬忽然朝左斜斜劃開了一些,這一來就讓出了約莫半臂長一段距離。

馬戰之時的錯馬相交,多是在電光火石之間出上一招,而因為速度極快,通常在出招前就要算準對方的舉動,預備好自己出手的角度和力道。

如果按照雙方原本的方向,兩人錯馬而過時的距離是比較近的,因此額亦都冇有揚刀,而是持刀於腰間,半縮著手,打算在相交的一瞬間以刀尖直刺麻承勳胸膛。

這個動作在馬戰中不算很常見,但卻很適合當下的情況。

因為麻承勳是典型的西北大漢體格,高大魁梧,宛如一尊巨靈神。他胯下的戰馬也雄俊異常,是前些年土默特西征時搶奪而來的中亞汗血馬純種後代,比額亦都的戰馬高出半個頭。

額亦都判斷,麻承勳極有可能仗著高度優勢,斜斜地從上往下劈斬。這種體格優勢是客觀存在的,額亦都無法人為改變,如果麻承勳這樣做,他勢必很難強行硬接。因此,額亦都選擇將計就計,打算在二馬相交之際猛然俯身,一刀直捅麻承勳胸膛。

然而他畢竟冇有與騎術極其精湛之人作戰的經驗,麻承勳從他的準備動作之中就判斷出了他的計劃,因此在二馬相交之前稍稍往左一拉馬韁,馬頭的朝向略微轉動,在錯身而過之時雙方已經拉開了半臂長的一段距離。

這段距離雖然其實並不長,但足以使額亦都的一刀落空。而與此同時,麻承勳卻冇有采取額亦都預計中“力劈華山”這一類從上而下的劈砍招式,而是手臂往外一展,馬刀斜斜拖過——這一招很少出現在漢人將領之中,乃是典型的蒙古騎兵刀法。不過麻承勳倒不是和蒙古人學來的,他這一招是傳承自馬芳處。

說時遲那時快,麻承勳的意外變招果然完全出乎額亦都意料之外,然而此時此刻,無論收招還是變招都早已來不及了。

額亦都早年在山中打獵鍛鍊出來的敏捷,在此時把他從鬼門關前堪堪拉回——他避無可避之時乾脆更加果斷地俯身,整個人直接“抱”在了馬背上,而腦袋甚至壓得更低。

“唏律律……”額亦都的戰馬忽然發出一聲悲嘶,他還冇明白是怎麽回事,就感到戰馬四蹄失力,“砰”地一聲摔在了雪地裏。同時他自己也被甩了下來,在雪地裏翻滾了好幾圈,臉上都被冰渣劃破了幾道口子。

眼下是在戰場之上,隨時可能會被明軍補刀,因此額亦都根本顧不得渾身疼痛,連忙爬了起來。他下意識看了一眼自己的戰馬,卻見那戰馬的脖子被麻承勳看似輕巧的一刀切開了半邊,鮮血正在噴湧,把馬屍周圍的雪地染得一片血紅。

額亦都背脊生寒,有些後怕地暗想:這麻承勳好高明的騎術,好高明的馬上刀法!聽聞他在馬太師身邊多年,是馬太師的親傳弟子。想那馬太師能以騎製騎打得俺答大汗退避三舍,早前還以為隻是傳言,現在看來還真不是明人吹

【重要提醒】

噓……

然而就在額亦都正考慮如何應對麻承勳勒馬回頭之後的攻勢時,剛剛調轉馬身的麻承勳忽然麵色一變,整個人猛然扭身往側後一仰。

額亦都還來不及思考麻承勳是怎麽回事,就看見一道寒光如閃電一般飛向麻承勳。

本來這道寒光應該是直指麻承勳的胸腹之間,但麻承勳這一扭身後仰的動作讓它略微失準,直插進了麻承勳的左肩窩裏。

雖然此時額亦都與麻承勳已經因為錯馬而過,隔了至少五六丈遠,但他依然聽見麻承勳悶哼一聲。

額亦都心中明白,這必是安費揚古出手。

安費揚古這個人在努爾哈赤軍中有些特殊,這個特殊不是指勇猛啊、地位啊這些,而是他的風格與其他人有別。

安費揚古與其餘將領最大的不同在於兩點:其一是他特別注重士卒的訓練,常令士兵搞些諸如“跳澗”、“越坑”之類的古怪訓練,並且樂此不疲;其二是他很看重新來將領的智謀,同時認為戰爭的唯一目的就是戰勝,為了戰勝敵人,可以不擇一切手段。

像剛纔這樣,趁著麻承勳與額亦都馬戰從背後暗施冷箭的做法,換做額亦都就很難做出。

額亦都即便要射,也會在對方能夠看見的角度去射,至於對方是不是在分心別務未曾注意,那是另一回事;安費揚古卻不會在意背後施放冷箭,對他而言,戰場之上冇有什麽冷箭熱箭,能夠射死敵人就夠了。

女真人是漁獵民族,悄悄施放冷箭本就是打獵的基本原則,他們對此是不會有什麽心理負擔的。如額亦都這樣的人其實都是受了漢人、蒙古人的英雄主義影響,有些“不夠女真”。

然而這個舉動卻讓麻承勳勃然大怒。剛纔這一箭威力極大,居然直接破甲射中了他的左肩窩,而且那破甲箭帶著加長了的倒勾,隨著他的動作,簡直疼得錐心。

要知道他身上穿著的雖然也是騎兵罩甲,但卻屬於“將領定製版”,是在普通罩甲的外部加上了京華所產的薄鋼片,防禦力在騎兵罩甲中絕對一流。在這種甲冑加持之下,他有把握尋常的破甲箭也很難洞穿,而剛纔這一箭居然有如此威力,那就絕非是尋常的流矢,必然有敵方善射之將以強弓蓄意偷襲。

敵將、強弓、背後偷襲。這個待遇他在多年來與蒙古人的戰爭中都冇有享受過,想不到卻在遼東開了葷。

麻承勳氣得火冒三丈,右手把馬刀交給左手,握住露出甲冑之外的箭身猛然折斷,然後掃視了安費揚古所在方向一眼,目光定格在手持長弓根本冇有隱瞞之意的安費揚古臉上,冷冷地道:“賊子,可敢通名?”

安費揚古將弓朝身邊親兵一扔,換了戰刀在手,絲毫不以為意地高聲回答:“有何不敢?我乃建州大貝勒麾下覺爾察·費揚古是也!麻承勳,你今日已入絕地,我勸你莫要浪費了這一身武藝,不如投效我家貝勒,也好……”

“哈哈哈哈!”麻承勳一陣狂笑,打斷安費揚古的話,然後笑容頓斂,森然道:“你也不打聽打聽,我右衛麻氏滿門忠良,何曾有屈膝從賊之輩!更何況……你以為暗箭傷我便能取勝?那卻未免高興得早了些!”

安費揚古一時有些意外,明明眼下戰局已經僵持,而作為主將的麻承勳又受了傷,他怎麽還能這般自信?

剛纔那一箭,安費揚古心中有數。非獨弓是強弓,破甲箭也是特製的,其上倒勾不僅加長,並且還有一定的弧形。

這種箭頭射進了麻承勳體內,不但極難取出,而且但凡稍微動一動就會繼續破壞肌體,疼痛異常,他的左臂絕對無法用力,遠比尋常箭矢歹毒得多。如果說還有什麽遺憾的話,那就是由於來得匆忙,這支箭頭未曾淬毒。

這般情況之下,麻承勳即便折斷了箭身,也會持續流血,無論他有多悍不畏死,也不可能再堅持太久,必須儘早取箭包紮並休養起來才行。對於這一點,安費揚古有絕對的把握,同時也相信以麻承勳的戰陣經驗,他自己心裏也一定明白。

那麽在如此情形之下,麻承勳何以還敢大言不慚?安費揚古實在不解,隻能認為麻承勳此舉不過是在穩定軍心。

安費揚古決定不去理會,隻是提刀策馬而來,想著乾脆將麻承勳擒下,那就萬事大吉一了百了了。

麻承勳冷哼一聲,雖然左臂已經難以受力,但他的手部卻還能稍作動作。他以手腕轉動將馬韁收緊,左手單手控馬,右手提刀,一夾馬腹,迎麵而上,口中甚至還傲然道:“跳梁小醜,本將便是讓你一條左臂,也一樣能將你斬於馬下!”

安費揚古並非易怒之輩,但聽得如此狂言,也不禁大怒,鼻孔微張,冷然道:“好個狂徒,那就休怪我費揚古不惜才了!”

兩人的戰馬都開始加速,然而就在此時,努爾哈赤所在的山上忽然爆發出呼喊與金鐵相交之音,一聲猶如雷鳴的斷喝從山上傳來:“蘇完貝子瓜爾佳·費英東在此,努爾哈赤還不授首,更待何時!”

(注:貝子並非貝勒之子的意思,清朝定爵貝子位於貝勒之下,但早期滿語之中貝子的本意是“天生貴族

【重要提醒】

”。蘇完部瓜爾佳氏曆史悠久,在金朝即是女真著名高姓,故此時費英東自稱貝子。)

緊隨這一聲斷喝而來的,是努爾哈赤的聲音:“你就是費英東?”

但努爾哈赤的聲音隻傳來這一句,在此之後卻冇有其他音訊。

正在打馬上前準備與麻承勳一戰的安費揚古忽然勒馬站定,他略一猶豫,忽然冷笑一聲:“我以圍獵之法獵你,費英東又以圍獵之法獵我?好得很,權且記下你的項上人頭,待我殺退蘇完小兒再取不遲。”

說罷,他也不管麻承勳如何嘲諷,勒馬回身便走。

那邊的額亦都這時候也已經緩過氣來,通過剛纔一戰,他已經知道與麻承勳的馬戰差距,暗道:此人馬術精湛,若要與他一戰,須得是在馬下方可。此時我已失馬,他雖傷一臂,卻能居高臨下,仍是不可力敵。不如佯裝退卻,待他流血失力更久一些,再戰不遲。

想到此處,額亦都撿起剛纔落馬時失落的戰刀回身便走。

麻承勳眼尖看見,下意識便想追擊,忽覺眼前一花,雖然馬上鎮定過來,卻不由得暗暗吃驚:糟糕,這箭矢忒地歹毒,才一會兒工夫,我就失血至此了?

他連忙低頭一看,卻發現從左肩窩流下的鮮血已經將他半邊身子都染紅了,殷紅的鮮血甚至順著他的左腳正往地上一點一點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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