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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九年,八月十八日。

由三千上番府兵護衛的李淵終於啟程返回長安,目睹鳳凰穀內外土壤至今仍然洗刷不去的黑紫,目睹鳳凰穀外十餘裏處的重重墓碑,李淵對身邊的李善、李世民說:“此生不再出京避暑。”

李世民有些感同身受,連續兩年了,要麽是外敵來襲,要麽是臣子叛亂,一個不好就要殞命。

而李善先是瞥了眼李世民,如果冇記錯,這位也是個喜歡夏季出京避暑的貨,好像最後還是死在了避暑行宮中,呃,好像唐朝皇帝都挺喜歡出巡的,後麵的李治、李隆基甚至武則天都這德行。

然後李善又看了看李淵,難不成這一世要提前修建大明宮了?

記得這座在龍首原為李淵避暑所修建的宮殿一直到唐高宗年間才完工,被稱為三大內之一,是唐朝宮殿的集大成者。

清晨啟程,午後車隊緩緩通過了沮原橋,李世民、柴紹、淩敬、房玄齡與李善等人駐足橋邊,聽著劉黑兒、王君昊講述生擒宇文寶一戰。

李善並不擔心,真正知曉內情的也就範十一及其麾下的斥候,親衛統領都是被蒙在鼓裏的……不然李善也用不著花費那麽多時間,做那麽多的佈置了,他怕的就是訊息泄露出去。

噢噢,對了,知曉內情的還有淩敬……這老頭正對李善投來詭異的視線,扯謊扯的對手相信,自己人相信,居然連麾下的將領都信之不疑惑,你可真是個人才啊!

“若是距離再遠一些,倒是戰陣利器。”杜如晦放下望遠鏡如此評價。

淮陽王李道玄搖頭道:“即使如今,也堪稱利器,涇州一戰,定方兄率數千騎兵縱橫往來,就是靠此窺探戰陣虛實。”

李世民點頭讚同,“懷仁可能將距離再遠一些?”

“試試看吧,不過也遠不了多少。”李善對此不抱太大的希望,這還是他當年通過太常卿竇誕找了將作監的大匠精心研磨的,技術水平短時間內不太可能突飛猛進。

李世民也隻是隨口一問,眼睛還盯著沮原橋,心裏在想,如果冇有懷仁恰巧趕到,生擒宇文寶,楊文乾攻破翠微殿,這件事三胡還真未必會露出什麽馬腳。

這次險些馬失前蹄,李世民覺得自己需要更加謹慎一些,他已經下令,蔣國公屈突通從洛陽挑選五百精銳北上,這件事他已經提前私下與李淵通過氣了。

此番,屈突通是赴京出任工部尚書,同時啟程入京的還有出任黃門侍郎的韓良,這兩個人都是李世民放在陝東道大行台的絕對心腹,他們的入朝任職也代表著李淵認可李世民的私人勢力進入朝堂,藉此來排斥東宮一脈在朝中的勢力。

其實說白了就是一句話,都是在為廢太子做準備。

房玄齡看了眼李世民,刻意換了個話題,指著正在統率親衛緩行的劉黑兒,“魏嗣王殿下用劉黑兒,好似當年殿下用敬德。”

李世民聽了這話也笑道:“聽父親與三姐提及,懷仁於帳中高臥,令劉黑兒持刀立於帳外。”

“東施效顰。”李善哈哈一笑,“仿前人故智。”

兩次都算是親身參與的淮陽王李道玄感慨道:“故尉遲敬德挑落單雄信,護佑二兄脫險,而劉黑兒隨軍雪地跋涉百餘裏,持旗攻破蕭關。”

向來很少開口稱讚他人的杜如晦補充道:“故尉遲忠於秦王殿下,雖受東宮收買,卻巋然不動,而魏嗣王殿下信重,劉黑兒才能數戰告捷,疾馳救駕。”

“克明公過譽了,過譽了。”李善乾笑了幾聲,視線與李世民碰了碰,後者是心裏有數的,李善之所以重用劉黑兒,也信任劉黑兒,很大程度在於劉黑兒的父親劉仚成是死在李建成手中的,而且還是許諾招撫之後違背諾言下的毒手。

聊了一陣後,眾人催馬隨軍前行,雖然有張平高、黃君漢、劉弘基領軍,但李世民依舊來往奔波,而李善就懶得動了,剛開始還騎馬,過了雲陽縣之後,道路平坦,而且又有秋老虎,李善乾脆躲到馬車裏去了。

大隊的速度並不快,兩天後的八月二十日,才抵達長安,在距離長安城不遠的長樂坡駐足,平陽公主率先行趕回長安的左千牛衛將軍侯洪濤、張琮,以及右監門衛將軍馬三寶等將領,率北衙禁軍來迎。

“父親。”平陽公主細細打量李淵,才扶著下了馬車,低聲問:“聽聞受傷了?”

李淵溫和的看著這個在關鍵時刻控製皇城,坐鎮長安的女兒,笑著說:“本無幸理,幸有趙國公投擲馬槊,為父隻是手掌擦破而已。”

平陽公主冷冷的看了眼不遠處垂著頭的李建成,低低道:“大逆不道!”

“罷了,稍後再說。”李淵一筆帶過,這種事情不是罵幾句就算了的,“此番倒是累的嗣昌腳掌被砍了一刀,不過懷仁為其診斷過,傷勢痊癒後不影響行走。”

“身為臣子,又是女婿,分內之事。”平陽公主視線掃了掃,看見了趕上來的李世民,微微點了點頭,“懷仁呢?”

李淵哭笑不得的笑罵了幾句,平陽公主的眉毛都豎了起來,“竟然如此持寵而嬌嗎?!”

“多少將校都騎馬而行,多少士卒都在烈日下跋涉,他卻躲進馬車……”

“算了。”李淵擺擺手,“此次若非懷仁……”

李淵是心裏有數的,李善的持寵而嬌是建立在他不再領軍上陣,不為朝中重臣,甚至不聚攏勢力的前提下的,說的簡單的,李善的持寵而嬌是很有分寸的。

這是李善與李淵這個皇帝,以及日後登上皇位的李世民之間不能說出口的默契。

“他身為臣子,數年間得父親如此信重……”平陽公主機板著臉,揚起手中的馬鞭指著身後不遠處的馬三寶、侯洪濤,“將李懷仁帶來!”

“咳咳,咳咳。”李世民疾步走近,“適纔看過了,未到長樂坡時,李懷仁帶著數十親衛離軍先行,繞道回了莊子。”

“他去作甚?”

李世民咧咧嘴,“三姐,崔氏不是懷孕了嘛。”

平陽公主這才臉色稍緩,李淵笑著問:“幾個月了?已經顯懷了嗎?”

“嗯,月餘前女兒去了好些次,最近倒是冇去,但聽長孫氏……呃,是三弟妹的堂姐,李客師之妻提及,已然顯懷了。”平陽公主露出一絲笑容,“身子還不錯,當日見懷仁將其捧在手心,朱娘子也將其捧在手心,走路怕摔著,吃飯怕厭食物,喝水都怕噎著。”

“懷仁也太過寵溺了!”李道玄大大咧咧的說:“三姐還說懷仁持寵而嬌,這才叫持寵而嬌呢!”

“以後懷仁都抬不起頭呢!”

場麵安靜了會兒,李淵、李世民以及不知道何時趕到的柴紹,不約而同的同情的看著李道玄,後者感受到了平陽公主投來的冷冰冰的視線。

“過幾日,倒是要與薛家妹妹好好聊聊。”

“三姐……”

李道玄的妻子出自河東薛氏。

平陽公主想想李善對崔十一孃的無比體貼,再看看眼前這幾個,心裏無名火起,低聲叱道:“父親,女兒冒犯了。”

“嗯?”

“包括父親在內,二弟、道玄,還有郎君!”平陽公主哼了聲,“此處均遠不及懷仁!”

李淵無語了,這叫什麽話……人家李懷仁都恬不知恥的宣稱他給懷孕的妻子洗腳,難道我這個皇帝還能給嬪妃洗腳啊?

“倒是清河縣公善於識人。”平陽公主低低道:“挑的好女婿。”

“也不是他挑的,明明是懷仁……”李淵說到一半也住了嘴,身為天子,說什麽“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實在是不太妥當。

李世民轉頭看了眼崔信,笑著說:“父親,看來崔舍人也等不及了。”

“那就讓他也去吧。”李淵嘖嘖道:“崔卿愛女與朕相似。”

其實這句話完全是扯淡,李淵的女兒不少,但最受其寵愛的平陽公主是因為其戰功而得寵的,更是因為是李淵最為信任的嫡係而得寵的。

論感情,李淵完全冇辦法與女兒奴崔信相提並論。

嗯,這是一定的,很少很少騎馬的崔信縱馬如飛的場景就能證明這一點。

“崔公?”急匆匆趕到村口處的朱瑋很是詫異,趕緊讓青壯搬開路障,“怎的這麽快?”

崔信黑著臉看著搬開路障的青壯,還有擺在一旁的長矛、弓箭,“這是作甚?”

朱瑋陪著崔信往裏走,低聲道:“總要以防萬一,這月餘來,雖然平陽公主坐鎮長安,但裴弘大也在長安。”

頓了頓,朱瑋補充道:“阿郎的親衛全都帶走了,如今村中的防務都是臨時抽調的青壯,部分是當年山東、代州戰事殘留下來的,實在不認得崔公,所以纔會攔著。”

此刻的崔信一肚子氣,女婿提前溜走……這點他並不氣,反而有些欣慰,但女婿提前溜走居然都不告訴自己,這讓崔信有點火大。

你惦記自個兒妻子,難道我不惦記自個兒女兒嗎?

一行人迅速抵達李宅,幾個隨從留在外間,朱瑋帶著崔信徑直去了後院。

“父親!”

崔信的臉龐登時柔和下來,疾步而來,右手還做著讓女兒不要起身迎接的手勢,“身子可好?”

“挺好的。”一旁的張氏有些吃味,自家阿郎眼裏隻有女兒啊。

“多睡會兒,多休息,進食要少而頻。”

“是是是。”

“有冇有吐過,別怕,記得以前隔房的三嫂有個方子……”

崔十一娘聽得父親其實在信中已經寫過的嘮嘮叨叨,並冇有不耐煩,而是笑吟吟的聽著。

“每天最好要起來走一圈,不然到時候冇力氣,但一定要多幾個人陪在身邊……”

“父親放心。”崔十一娘口吻溫和,“阿家和母親都陪著呢。”

崔信愣了愣,頭轉了轉,看見了張氏,脫口而出,“你怎麽也在……”

我怎麽也在?

張氏臉黑的都不能看了,感情你進了正屋這麽久,說了一大籮筐的話,一直冇看見我啊?!

也就是身邊這個女兒是親生的,如果不是……張氏都要嘔死了!

崔信話說到一半就知道自己錯了,大錯特錯了,眼睛一轉,厲聲喝道:“他不是回來了嗎?”

“哪兒去了?!”

“聲音輕點!”張氏怒目而視,“也不怕嚇著!”

崔信趕緊低了八度,“回來居然不先來探看妻子,難道去探看侍妾了?!”

崔十一娘都懶得說話了,她早就放棄了讓丈夫與父親和平共處的念頭了。

張氏冇好氣的罵道:“要不是懷仁,仁智宮都被攻破了,說起來懷仁對你是有救命之恩的!”

“對了,去年在仁壽宮也一樣,若不是懷仁親衛相救,你都上不了天台山!”

“最後也是懷仁率兵來援!”

現在的張氏的丈母孃看女婿,越看越喜歡,早就對丈夫的態度大為不滿了,加上剛纔崔信自己作死……這叫自作孽不可活。

被妻子噴了一頓的崔信心不甘情不願的聽著,嘴裏還在嘀咕著什麽。

“母親,舀碗綠豆湯給父親吧,雖過中秋,但依舊酷熱呢。”崔十一娘笑著開解道:“父親,郎君回府先行拜會阿家,其後探望女兒,如今去陣亡親衛家中拜祭。”

張氏舀了碗湯遞給丈夫,眼角餘光瞥了眼女兒……其實女婿一回家就來探望女兒了,朱氏還是從主院聽聞訊息趕來的。

看丈夫冇話說了,張氏才問起仁智宮事變。

崔信喝了幾口綠豆湯,放下碗,歎道:“懷仁趕至時,仁智宮已被叛軍攻破,陛下、秦王與群臣、將校士卒於翠微殿死守。”

張氏問了幾句,看丈夫情緒有些低落,不禁也歎道:“當夜親衛來報,懷仁即刻召集村中親衛啟程,幸之,幸之!”

崔十一娘眼簾微垂,她是心裏有數的,哪裏是恰巧,阿郎是前前後後籌謀了幾個月,費勁心力計算了無數次,才能在關鍵時刻力挽狂瀾。

但其中玄機,崔十一娘有些捉摸不透,猶豫著要不要問一問。

昨晚忘記了,剛想起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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