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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渭城最好的茶樓是若雨樓,樓內又有一處大廳,一處包房,大廳裡的人皆是渭城富家,卻冇有人想要進那唯一一處包房。

因為那處包房外,掛著一隻刻有李山的木牌。也就是說,那包房惟有李山能用。李山在渭城威望堪比城主,何況平日並冇有其他大戶人家的傲氣,他既然要處包房,自然冇有人再敢去要。

包房內。李山笑看著眼前的這位大人物,說:“小人的商行不過是小本經營居然入的了大人的眼,實在榮幸之至。”

羅帆聽出李山言語之中的譏諷,皺眉道:“我說過了我此次來是代表當今聖上。你要想清楚,葉姓商行隻有成為我大秦內庫產業之一,才能做得更大。”

李山把玩著手中的白玉茶杯,搖頭笑道:“我並非有什麼雄心壯誌的人,李家商行做著如今小小的生意,我很滿足。”

羅帆冇有想到自己搬出聖上這樣一座大山之後李山依舊拒絕,隱隱有些憤怒,用食指重重敲著桌子,“這是聖上的旨意。”

李山笑道:“大秦的律法,葉某人略懂,大秦始祖皇帝立法;即便皇室,不得無故逼迫平民。”

羅帆聽著李山一番話,靈機一動道:“你莫以為真的冇有理由。”

“哦?”李山感興趣道。

羅帆說道:“你雖然一直說自己李家商行是小本經營,但實際上你也是清楚李家商行如今分量的。當今天下隻有易城沈慢慢的產業可以和你李山相比,而那沈慢慢在前年傾儘財力助易城城主易天行造反,如今已經占了兩城。”

李山突然打斷道:“我已經知道大人的意思了。”

“大人是說,我會造反?”

羅帆聽李山連續說出的兩句話指指自己要表達的意思,展顏一笑道,“葉老闆言重了。”

李山厭惡的看了羅帆一眼,說:“葉某絕不會反。”

羅帆笑道:“那要看聖上的意思,當然,現在還要看葉老闆是否入我內庫。”

李山想了想說:“入內庫之後,我也是活不下來的吧?”

“這一點葉老闆放心,以您獨步天下的經商之道定會加官拜爵,依舊可以經營商行,聖上定不會對你不利。”

李山露出瞭然的神色,“我明白了。”

羅帆心中一喜。

“說到底就是讓我和你一樣變成一條狗?”

羅帆神色一窒,將手中茶杯重重摔到牆上,起身道:“李山,你什麼意思?”

李山轉身拂袖,“便是這個意思。”

羅帆伸手指向李山道:“李山,你莫要不識抬舉!”

李山從容道:“總之做人無論生死,葉某人都不在乎,做狗卻是不行的。”

包房的門突然被推開。進來的是一個少年。

羅帆疑惑的看向少年,“你是何人?”

少年並不看羅帆,走到李山身前,端起茶杯一口將茶飲儘,連茶葉都冇有剩下半片,而後他看向李山,“先前你說的話都很有道理,但你少說了一句話。”

李山問道:“少說了哪一句?”

少年轉身看向羅帆說:“我是李家李塵.,我的態度就是李家的態度,我告訴你,做人無論生死,李家人都不在乎,做狗卻是不行的!尤其是······”

李塵.話音一頓,看向羅帆雙腿之間,“做閹狗。”

然後不待羅帆反應過來,李塵.一拍李山肩膀,“走!下棋去。”

二人走出包房時,李塵.對門外站著的小廝說:“裡麵有人吐血了,去收拾收拾。”

羅帆是大秦皇帝身邊的太監,即便在宮裡那些大臣對他也是恭敬有加,這一次來到渭城自以為會一帆風順,冇想到不僅被一口回絕,而且被李塵.揭了自己身上最大的一塊傷疤,急火攻心之下,血氣上湧吐血昏迷過去。

2

李府後院,李山拈起一枚棋子落定,說:“你先前羞辱的那個太監是皇上身邊的。”

李塵.說:“皇上身邊的也是太監。”

李山說:“你這個耍嘴皮子的習慣可不好。”

李塵.攤手說:“這不叫習慣,這是天生技能。”

李山卻認真的說:“你先前麵對羅帆太驕傲了些,不好。”

李塵.笑著說道:“少年人最大的權利就是驕傲。”

李山重重將棋子摔到棋盤上說:“你這個樣子怎麼讓我放心?”

李塵.知道李山這一次真的動了怒,說道:“你明明知道這件事很麻煩,也知道我的本事。”

李山提起嗓音道:“可這件事情是要和皇上鬥,你再有本事又能殺的了多少人。我一直幫你打聽的世外之地也有了著落,那裡儘是你這樣的人,你這兩天就可以去。”

李塵.跳起來說道:“你放屁!哪有老子有事兒子跑路的?”

李山起身道:“你這個小混蛋哪有點兒子的樣子?”

李塵.大叫,“你又哪有老子的樣子了?”

“老子哪冇有老子的樣子了!”

李塵.說:“你哪像你兒子這麼風流倜儻。”

李山反駁道:“屁!要不是為了你,我早娶了百八十個老婆了。”

李塵.說:“要不是我,你哪有那麼多錢娶老婆?”

“這些年商行一直是我在打理,而且越來越好,可見當初就算冇有你我照樣能混得風生水起!”

李塵.平靜的說:“可是現在有我,所以我不能走。”

李山說:“所以我現在趕你走!”

李塵.黯然道:“這句話有些過了。”

就在李山以為自己的目的將要達到時,李塵.突然笑道:“但這麼低劣的激將法我不會中,世外之地我很想去,如果可能,我們一起去。”

李山說:“有商行在,我是不走的。”

李塵.說:“那就不去。其實這件事情歸根到底不過是皇上想要商行,如果把這件事處理好,一切不過是杞人憂天。”

李山麵現堅毅之色,“商行,隻能是李家的。”

··········

深夜李山在書房中踱步,直至將要黎明時提筆在上好的易城芽紙上寫了五個字,“風雨一李山。”

羅帆換上一身宮服後抓起拂塵向禦書房走去,想起在渭城時受到的羞辱,臉上閃過一絲怨毒,又恰到好處的在書房外隱藏到深處。羅帆推開紫紅木門,輕報一聲,“聖上。”

贏仁端坐在禦書房中,聽到羅帆的呼聲並不抬頭,隻是問道,“渭城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羅帆聽到這聲發問立即跪下,“聖上,渭城李山不僅不願入我大秦內庫,甚至在奴纔好言相勸時羞辱與奴才。在我臨行之際,他又讓我將五個字念與皇上聽。”

贏仁抬頭,揚起墨眉,“拒絕了?將那五個字念來。”

羅帆一字字念道,“風-雨-一-夜-山——”

贏仁目光閃爍間可惜與欣賞一閃而過,最終又全部歸於漠然,“去不動峰。”

3

大秦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裡有個老和尚。

山是石山,廟是木廟,老和尚,是大秦國師。世間人都知道大秦有位年老的國師,卻不知道那國師有多老,除了皇室。

大秦之所以成為世間最強的國度,便是因為那位國師。換言之,那位國師就是大秦身後的那座山。再換言之,山在,秦在。那位國師的威嚴雖說不可侵犯,卻有一個極富戲劇性的名字——贏錢。

贏錢站在廟中看著山下雲霧,麵現慈苦,正似看著整個世間。

山下,贏仁從轎中走下,對身後守衛說:“你們就站在這裡,老人總是愛清靜的,我一個人上去就好。”

山的高度世間罕見,即便贏仁體質頗為強健,攀上廟中也喘息不止,強自撐著跪下,“老祖宗。”

贏錢並冇有說話,依舊看著廟外雲霧,山下風景,世間百態。贏仁依舊恭謹地跪著。贏錢已經多年不曾開口,終於轉身看向贏仁時卻不知道該怎樣開口。多年不入世,便與世隔絕陌生,多年不開口,便忘記了怎樣開口。然而贏錢終究不是普通人,雖然生澀,兩片唇瓣卻終於分開,猶如一道線從中分成兩道,“什麼事。”

贏仁說:“老祖宗曾留下訓言說天下一百零八座城池唯有渭城不可妄動,但這一次渭城有反賊,仁兒想要動手整治。”

贏錢又一次沉默,不是因為忘記,而是因為恐懼。因為渭城有一個整個世間,或是世外都惹不起的人。片刻之後,贏錢抬頭,終於想明白了一些事,於世外之人而言世人生死已經冇有什麼大不了,何況是渭城那位。

贏錢開口道:“可以一試,但動靜要小些。”

李山已經可以想象到李家將要麵臨什麼,他隻期望那一天來得遲些,至少過了明日,因為明日是李塵.十六歲生辰。大秦男子,十六成年,因此明日對李塵.而言意義重大,李山不想錯過。隻是風雨欲來,李山的心裡知道,以現今皇上平日的表現來看,對自己李家的懲罰,不日便回到來。

的確,渭城外,數百名身著黑衣帶著一派肅殺之氣入城,城裡的喧鬨迅速地散去,一派死寂。

李府管家大丙子的生活一直很好,並且活得越來越好,所以他的頭越來越園潤,比餅子更圓。

明天是葉少爺成年的日子,所以他很高興。門外此時突然進來了幾個人,大丙子看見這幾個人直闖李府,所以過去了,正要開口時,卻再也開不了口。那圓圓的頭在地上滾了很久,眼睛睜得很圓,似乎在想自己床下即將準備帶回家的二十兩銀子,在想遠在易城的妻兒,在想自己兒子的頭為什麼和自己的一樣圓。

然後圓臉上有淚從眼角滑過。

有淚潤地。有血飛濺。

有人慘嚎。

屠殺這種事情,人類做的向來乾淨漂亮。

李山靜坐在堂前,看著突兀衝進來的黑袍人,輕挽起袖子,說:“被殺人殺掉實在有些丟臉,不如自己了斷,總歸算是體麵一些。”

黑袍首領輕讓開身子,表示尊敬。李山抽出一柄劍,看向堂外,看向屍體,看向屍體之後的門,看向門外,低頭輕搖歎息一聲,很遺憾,看不到孤城成年之日。

三百多名身著掩麵長袍的人踏著鮮血不久後出門;深紅色得鮮血滲出門外,血腥味逸散出去使渭城的每一個人驚懼。

李塵.此時在回渭城的路上。因為風景不錯,所以神態安然。然而入城時看到三百多名身著黑袍的人,隱隱帶著些血腥之氣,想起李家得罪的那位大人物,開始飛奔。

李塵.跑到李府門前時停下,儘力平伏了自己的心情,推門而入,然後他看見了大丙子的圓臉,如山的禮品,血腥的地麵,被染紅的房柱,橫躺著丫環的亭子。

一個傳說的開始,往往就是痛苦地洗禮,即便多年之後,成為傳說的某人寧願以傳說換曾經。

片刻之後,李塵.走出李府,穿過渭城最寬敞的長街,拐過深巷,走到一處兵器鋪之前已經存在,裡麵鑄造兵器的,是一個瞎子。瞎子鑄器,就像瘸子跳舞,因此極少有人會信,有人會來。

李塵.卻不同,他生而知之,在許多方麵異於常人,當年他在渭城各處遊蕩路過這處時已經感受到眼前這座兵器鋪的不凡,如今李府被屠,於自己而言有養育之恩的李山身死,他能做的,隻剩下報仇。

隻是那些屠儘葉氏的人必定身手不凡,且人數不少,不論自己再怎樣厲害,以一敵百也絕不可能,此時他最需要的,便是鋒利無匹的可以出奇製勝的兵器。

推開麵前的木門,灰塵簌簌地自門弦上落下,李塵.看向門後,一個瞎子正在錘製一柄劍。之所以李塵.一眼便認出他是一個瞎子,是因為他的眼眸裡隻看得到一片白色。

瞎子並冇有回頭,卻停下手裡的方錘來,問:“打造兵器?”

李塵.因為葉氏被屠,心情極為悲憤,並不想多說,隻堅定地吐出一個字來,“劍。”

瞎子微斜過頭,竟燦然的笑了:“去殺人?”

李塵.依舊木無表情,“是。”

瞎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似乎要刻進皮膚裡,從身後牆上取下三十六柄劍來,扔進熔爐。按常理來說火焰該有所斂息,這處的火焰反而旺盛起來,瞬間吞冇那些長劍。瞎子的錘子隨之而起。

李塵.來時已經猜出瞎子異於常人,此時瞎子的錘聲以及落錘的頻率落在李塵.雙目雙耳中李塵.才知道,自己依舊低估了瞎子。錘聲的叮咚堪比世間最美妙的音樂,使李塵.如同沐浴在溫和的海洋裡,同時奇異地感覺出四周空氣的不同,在此時看來,空氣中多了許多奇異的光點,體內某處對於這些光點有著強烈的渴求。

李塵.生而知之,記憶中有許多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從何而來的事情,初見那些光點,李塵.便知道那是非修道者不能感應到的天地元氣。

在李塵.的記憶裡,有一群人強大無比,甚至可以做到傳說中神仙才能做到的事情,那一群人,便是修道者。修道者的力量來源,似乎正是天地元氣。

李塵.要報仇並且報仇的對象是數百名武藝高強的人,那麼他最需要的便是力量,為了力量,不論記憶力的事情是否正確,不論那些光點會對身體造成怎樣的傷害,他都決定攝取。

光點冇入皮膚,順著筋脈走遍全身,停留在胸腹一處奇異地空間裡。那處空間李塵.當年剛出現意識的時候感應到過,之後便銷聲匿跡,如今攝取天地元氣,才終於重拾對那處空間的掌控。

瞎子摸了很久才摸到鐵錘,然後開始鑄劍,錘子敲擊劍的聲音同雨的滴聲一致,緊密而不紊亂,李塵.聽著這敲擊聲,似感覺到周遭的一切都變得緩慢起來。

當年李塵.生而知之,初生時曾有過這樣一種感覺,但在之後多年漸漸淡了。如今被敲擊聲又重新勾起了許多,甚至比當年都要強烈些,因為他看到了周遭空氣之中有一種淡而清晰的綠色光點。

似是李塵.本就該修道,他初次看見這些光點就明白了這是什麼。

這是天地元氣。

而天地元氣就是力量,所以李塵.將天地元氣儘力攝取了許多。雖然周遭天地元氣稀少的可憐,但李塵.天賦猶如天賜,這些天地元氣已經是極大的養料。

天空中烏雲翻滾彙聚,齊至兵器鋪上方,最終降下一道粗比手臂的閃電,直落兵器鋪。

兵器鋪刹那間一分為二,瓦礫四麵飛揚,李塵.被劈了個正著,顫抖不已;天空中最後一滴雨水浸入李塵.腦中。

那是大道之水,涅體破境者,可得。

瞎子似乎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依舊在鑄劍,此刻一麵劍鋒已成,天然被火燻烤而成的青綠色發著駭人的光。

李塵.看著那柄劍在心裡默默讚歎一聲,問:“從這裡到京城最快多長時間?”

瞎子說:“以你的腳力應該是明天一早。”

李塵.說:“我有事要辦。”

“那就先辦事,再付價。”

李塵.提劍,劍剛剛鑄成,甚至冇有浸入水中,此時李塵.的手掌握著火紅的劍柄,瀰漫著陣陣燒焦的輕煙。李塵.卻似不知道,返身行步,漸行漸遠。

從渭城到京城要很遠,一山一水阻隔,山是大山,水是闊水。

李塵.此刻急速前行,先前在兵器鋪內李塵.聽雨破境,蒼天降劫,李塵.卻報仇心切,根本冇有去顧殘留在體內驚慌逸散的閃電。

李塵.知道自己如今有多強,因為他生而知之,見者而知。

不論看到什麼,都有一股意念告訴他,這是什麼,所以不過一見,他便知道自己如今的狀況。

他已經開始修道,或者早已經修道。

沉浮眾生間,浮於眾生上,是為浮生。

涅槃生死間,天劫百鍊身,是為涅體。

厄難滿輪迴,渡者脫輪迴,是為渡厄。

觀天下,走世間,看世人,最終問道。

浮生,涅體,渡厄,問道。是為修道。

4

修道者隻有進入涅體境時起每破一境纔會引來天劫,所以李塵.已經涅體。

初修道而聽錘聲入涅體。修道第一話,神話。

修道之人講求境界,入門即為浮生,浮生三境,一境禦物,二境禦氣,三境浮生飛行。浮生之後就是涅體,此時登堂入室,涅體九境,每破一境便遭天劫,天劫之後,總有大道之水降下,但那大道之水往往在渡厄之後破境問道才能領悟些許。渡厄就是涅體之後的境界,問道,自然是在渡厄之後。

李塵.此刻前行,勁風阻攔,因此速度大大減弱,李塵.看著漸移的夕陽,再不願等到夜儘天明時候報仇。

浸入李塵.體內的那一滴大道之水此刻在氣海內驚慌欲逃卻又無處可逃。就在此時,一道繁複的符文印入水滴內,水滴迅速蒸發,化為李塵.體內的一部分,隨著血液流轉。

······

李塵.的速度終於快了起來。

勁風雖然依舊繚繞,但勁風從李塵.兩側穿過,更從背後推進李塵.前行,李塵.的速度越來越快,最終竟成為了一道黑線;過山過水。

夕陽終於無力地落下山頭,火紅的雲朵也漸漸燒儘,天空終於發黑,月光微弱,隻能無力的映在水麵上。

三百餘名黑袍人在黑夜的密林裡沉默前行,與黑夜纏繞,不分彼此,直至前方城門的影子漸漸清晰。

李塵.在城門外盤膝坐著,孤城劍插在身前。他看著前方黑袍人的蒼白麪頰,變得越來越憤怒。此刻劍已經不再滾燙,甚至經過半夜前行風拂已經極為冰涼,想要再次滾燙起來,唯有鮮血。

那兵器鋪內的瞎子雖然是真正的瞎子,但他可以鑄劍,並且無論或有意或無意地助李塵.破境重拾對天地元氣的掌控,那麼他便不可能是普通人,甚至在不普通的人裡麵也是不普通的,所以他鑄的劍也絕不可能是庸劍。

果然,那劍似乎感應到了主人的憤怒,開始輕微震顫,蓄勢待發。李塵.之所以不出劍前行,是因為他不知道此時該怎麼用劍才能發揮出劍的最大威能。

而先前大道之水奇異地融入李塵.的體內,大道之水高深莫測,李塵.自然不可能全部領悟,但即便是一小部分,李塵.依舊受益匪淺,所以李塵.最終想明白了此時該怎麼用劍。

李塵.伸出手掌,用修長的手指握住劍柄,輕輕從地麵拔了出來,就像在做一件妙不可言的事情。

對麵的黑袍人都是訓練有素的皇城禁衛,見過的死人很多,見過的殺人的人也很多,所以聞到了李塵.身上的殺氣。

那殺氣滔天,令皇城禁衛都不敢妄動,隻是等待那個人的來臨,隻要進入這個圈子,他們有把握殺死對麵那個一定很強的少年。

他們冇有等到那個少年,他們等到了一把劍。

劍筆直的刺了出去,人卻還站在那裡。

劍的周身劍氣縱橫,隱隱現出另一把稍大些的劍來,呼嘯而至。

那劍本不是人間劍,劍氣本是世外劍氣,麵對世間人,有如切黃瓜。即便是麵對世間人中武藝最高的那一群,隻不過是皮厚些的黃瓜。

一根黃瓜。

兩根黃瓜。

七十七根黃瓜。

一劍斬去七十七人,於世間人來說,是很恐怖的戰績,對世外人來說,是最低級的戰績。對於李塵.來說,他已經很滿意,卻不足夠。

因為屠李府的是三百個人。

皇城禁衛訓練有素,即便被那驚豔的一劍使得心神搖曳,多年的生死磨練依舊瞬間穩固心神,他們看著李塵.告訴自己,殺了他,自己才能活。

李塵.的劍摔落在地上。

他們看著李塵.告訴自己,他現在手中冇有劍,要殺他,現在最好,他不過來,自己便過去。

所以二百多人衝了上去。

李塵.冇有衝上去,他閉上了眼睛。在這般要緊的關頭,他隻是閉眼。神態恬靜。

然而他的腦海內並不如神態那般安靜。

他先前的一劍看似隻有一劍,卻幾乎耗儘了李塵.體內不多的天地元氣,也就是道力。

然而敵人還有二百二十三個,李塵.以為自己是打不過的,就在李塵.有些黯然時,他突然多出了些想法。

他覺得,腦海裡的某些東西可以助自己殺人。

那是識海,那是識海中的念力。

所有的人都冇有去看已經落在地上的那柄劍,也就冇有注意到劍的顫抖。

所有的人都跨過了那柄劍,所以那柄劍安全了。

所以那柄劍起身,迴旋而起。

又複演一次先前的震撼,隻是來臨的更加淬不及防。

依舊是七十七個。劍落在李塵.的身前。

李塵.彎下腰,撿起孤城劍,說:“來。”

皇城禁衛果然來了。來得很快,死得更快。

卻終究是淹冇了李塵.,李塵.就在剩餘的不知幾何的人群裡揮劍。

冇有防守,隻有進攻。

5

李塵.生而知之,對事件的任何事情都有一種奇異的熟悉感覺,就像經曆了千次萬次,所以他一直很淡然。

直到看到李府的屍體時,他感覺到了心痛,最終看到李山瀟灑而去的身子時終於痛徹心扉。他想要把這些痛還給給他帶來痛的人。

他懼怕去死,因為他很不凡,不應該死的太快。

但是現在他不怕去死,隻要能斬足三百根黃瓜。

他在刀劍裡努力的閃避著,身形並不如何瀟灑,這不是舞劍,而是殺人,以及被殺,於是終於受了傷。

皇城禁衛信心大增,他果然還是人,隻要是人,他就會死,被砍死。

更多把刀劍湧了上來。李塵.的眸光越來越亮,一聲厲嘯,一劍削去一名禁衛的手臂,同時手腕微轉,刺向自己胸口。

劍最終從手臂與胸口之間穿過,身後一個本想要從後攻擊的禁衛倒地。

李塵.已經修道,即便如今道力殆儘依舊要比世俗普通高手強很多,所以從始自終都冇受過重傷。

李塵.的精神還撐得住,也就是說,他還不很累,但終究累了。

所以揮劍的速度慢了一絲,隻是一絲,卻出現了許多破綻,很多劍砍向破綻處。

李塵.依舊冇有擋,因為他堅信自己的劍要快很多,事實也確實如此。

他的劍在那些刀劍臨到自己身前的時候已經殺死了那些兵器的主人。

··············

李塵.早就想到自己會贏,所以贏了之後並冇有欣喜,心頭的悶堵反而深了一層。

殺人的時候可以不去想一些事情,殺光之後,卻不得不想。

就在此時,城門大開,從內湧出一批軍隊,軍甲碰撞聲整齊一致,是都城的軍隊。

率領軍隊的是李雲,李雲的職位是都督,他自然認得那些黑袍人的身份,因此當他看到遍地的屍體時寒意如浪潮般湧上身體。

李塵.提劍站著,氣喘不已,最終落地後躺。

6

在大秦都城的天牢地底,以玄鐵圍牆為鏈關押著一批人。這是大秦最隱秘的牢獄,稱為九玄獄。

九玄獄很少有人被關進來,而被關進來的人從冇有一個可以逃生,隻是等死一生。

九玄獄裡的犯人已經很久冇有見到陽光,因此當獄門處發出吱呀的聲響時,九玄裡眾多的犯人在各自的牢內掙紮,企盼陽光的降臨。

牢獄內喧嘩不已,卻無法衝開玄鐵之皮衝出地麵。然而這喧嘩卻又迅速消失,寂靜無聲。

牢門打開,十六個人押著一個青年進入牢裡;獄裡的犯人都是曾在江湖上叱吒多年的人,他們自然認得那十六個人,因此,他們才震驚。

這個青年自然是李塵.,他拖著沉重鐵鏈前行,本來低著的頭突然抬了起來,快樂地笑了笑。

因為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李山的性子極其灑脫,平生的遺憾想來就是冇有看到自己進入世外之地,李山死前應該並不痛苦,他所想的應該是讓自己也不會痛苦,那麼他便冇有理由再痛苦。

而他的這一笑在獄裡其他犯人看來實在有些恐懼。

他的琵琶骨被沉重的鐵鏈穿透,手上有挎著數百斤的鐵鏈,在此刻他居然還笑得出來,不得不令人驚懼以及佩服。

九玄獄裡已經很久冇有人笑了,多年不見光明,漸漸已經忘記了笑,忘記了說話;如今看到如此快樂的笑容,許多人都生澀的笑了笑,生澀到臉部的肌肉如同抽搐般跳動。

但他們的笑容並未持續多久,便再度黯淡,眸內含著隱怒。

在李塵.抬頭笑時,一拳便綻在他的腦後,將李塵.打趴在地;將李塵.如狗一般拖進其中一個空牢。

十六名皇城禁衛出了獄,李塵.緩慢轉身,看向上方的玄鐵之皮,又想起黑袍領袖的死,終於遏製不住自己的快樂,大笑不已。

九玄獄裡其他的人看著李塵.,心想:莫非那些人出手太狠,把他打傻了不成?

·················

一日後。

夜深而靜,贏仁在月光下看著手裡那柄李雲剛剛送來的劍,想了許多的事。

他是大秦的天子,然而大秦並不是自己的,因為大秦之後永遠有一座山,那座山雖然是大秦靠著的,卻也同時是壓著自己的,所以他聽到李雲震驚的將李塵.提劍殺人三百的事情說完之後,動了一些曾經不敢想的心思。

深夜,贏仁帶著了兩名護衛出宮而去。

···············

地底的天地元氣極為稀薄,李塵.的道力極難回覆,因此李塵.儘力嘗試回覆腦海中的念力。

九玄獄的門在此時突然打開。

九玄獄中的人幾乎都在睡覺,門的吱呀聲攪了許多人的美夢,因此惱怒不已想要出聲罵人,然而在看到現出的那人的身影之後便再也罵不出了。

因為那人穿著繡著黃色金龍的長袍,那是皇袍。

贏仁並冇有看那些人,隻是映著火光在李雲的帶領下找到李塵.。

李塵.微笑著看著所謂當今天子。

贏仁說:“我來給你一個機會。”

李塵.問:“什麼機會。”

贏仁說:“活命的機會。”

李塵.看向贏仁手中的劍,認出那是自己的孤城劍,“我想要看看我的劍。”

贏仁搖頭。

然而贏仁搖頭之時才發現眼前的事物漸漸變暗。

李塵.伸手拂去劍上的血,冇有去看眼前的兩具屍體,盤膝坐下將劍橫於膝前。

他的時間很緊張。先前的那一劍雖然殺死李雲和贏仁,卻將自己好不容易恢複的念力揮霍了大半,自己要走出九玄獄,以那點念力卻是不夠的。

門外有兩名侍衛,他們筆直的站在那裡,猶如挺直的一棵樹,似乎萬年不倒。

然而一道劍影走過之後,他們的胸前詭異的多出一個不大的血洞,那處是心臟。

·····················

李塵.的麵色略顯疲憊卻速度極快,隻是終究身體上的傷有些支援不住,夕陽從東入西暮色又至李塵.才支援著身體進入渭城,然後看著李家大門站了很久又轉身去了兵器鋪。

瞎子依舊在看著火光,就像從來冇有變過。

李塵.早就知道瞎子的不凡,當看到被天劫崩毀的房屋恢複如初甚至一點灰塵都冇有改變過,知道自己依舊是低估了瞎子的不凡。

李塵.此時和來時的心境完全不同,聲音輕快,“前輩,我來還血。”

瞎子聽到李塵.的聲音後皺了皺眉然後舒展開來,心想:隻要劍還是那把劍,脾性實在冇什麼關係。

李塵.出手極快,劍入心口之後眉間微蹙,冰涼的劍尖終於遇到心臟,挑破心臟的薄皮,一滴心血粘在劍尖上緩慢移出。

瞎子高興的笑了笑,麵前的火焰微微搖晃,想:劍果然是一柄好劍。

瞎子本身是看不見劍的,而當他伸出食指時那滴血極為奇異地飄向他的手指,瞎子將那滴血扔進麵前的火焰,說:“你應該知道我的神通。”

“什麼神通?”

瞎子心想:我活了這麼大歲數從未見過如此無恥並且裝傻裝的如此自然的人,“我助你破境涅體難道還不夠?

李塵.笑了笑說:“本天才聽雨破鏡,道根極佳,你······”

瞎子麵部肌肉抽搐,氣極大跳,一手指向天空,霎時間烏雲彙聚,隱隱要再次下雨,“你再破個境給我看看!”

李塵.看著瞎子,臉上漸現崇拜。

瞎子‘看’著李塵.的崇拜說:“拜我為師?”

李塵.說:“好。”

瞎子說:“做我的弟子一定會苦。”

李塵.說:“苦,多吃些就習慣了。”

“你的兵器是劍,於修道者而言劍法本身是不重要的,一劍抵得過千劍萬劍便足夠了,所以我隻教你兩劍。一劍前斬,一劍逃命。半年之後,即可入世。

7

李塵.說:“我至今依舊不知道修道,或者道是什麼。”

瞎子說:“你應該知道大秦有座山。”

李塵.說:“聽說時常贏錢?”

瞎子說:“他就叫贏錢,這是世人都知道的一座山,而其實在這座山以及這片天地的修道者心裡也有一座山。”

李塵.看瞎子時似乎隱隱看到了那一座山,半晌後嘲諷笑道:“可惜這座山也不知道道是什麼,竟然用轉移注意力這種低微的把戲。”

瞎子臉上浮出很深的笑意,似很欣賞李塵.的大膽,“我確實不知道道是什麼,而我之前說這座山的原因是,既然連這座山都不知道道是什麼,這世上除了天道自己,誰能知道道是什麼?”

李塵.沉默,然後恭敬地對瞎子拜了一禮,“那麼,您應該知道我生而知之。”

瞎子說:“自然知道。”

李塵.說:“你可知道我生而知之的事物?”

瞎子說:“雖然有些難以想象,但想來不過是些濁人濁物。”

李塵.問:“那,羲皇劍是什麼?”

瞎子皺眉,劍似乎比自己想的還利些?

李塵.極敏銳地捕捉到瞎子臉上閃過的一絲惘然,不再追溯自己先前的問題,說:“既然想要知道就一定要先入道,那麼入道就是。隻是去那些聽起來實在有些裝逼的世外之地我卻是不願意的,請問師傅有冇有什麼其他的方法。”

瞎子說:“劍自然是越利越好,修道者的磨劍石自然最好是修道者。世外之地也自然是最佳選擇。”

實際上瞎子的話不隻說給李塵.聽,也是說給自己聽。

李塵.問:“世內冇有麼?”

瞎子說:“世內有些。”

李塵.說:“那就好。”

瞎子說:“那就先去易城,有個叫沈慢慢的人。他打折了一個叫小丙子的年輕人的腿。小丙子臉挺圓,像油蔥大餅那麼圓。”

李塵.問:“那,他真的該死。”

小丙子是大丙子的兒子,而大丙子是李府的管家,並且像油蔥大餅那麼圓的臉,除了丙子還有誰?

······

······

贏仁的死對易城來說實在是個好訊息,如今贏仁既死,如果不動兵隻能說易城的將軍是傻子。

九玄獄裡的犯人被李塵.放出去之後儘數去了易城,他們被關了很多年,對大秦痛恨不已,既有易城,不投纔怪。

易城一件民居裡,一個臉極圓的書生在床上躺著,看著皺紋漸現正在縫紉婦人心痛不已,想不到自己過了成年之日後竟要母親照顧,甚至餘下大半生都要這樣度過。父親也有半年冇回來了,是不是因為太忙了些?

書生看了看自己的雙腿,有些失神的想起當年那個瞎子讓自己麵對柴刀與書卷選擇,如果可以重新再選,我寧願選擇柴刀。刀和道理相比刀總要有用些。

李塵.此時揹著劍出了渭城,劍從鞘內露出劍鳴清亮,似在宣告自己此次的入世。

易城在大秦北部,氣溫比渭城低了很多,至少,易城的雪已經厚厚的在屋上壓著。屋外房簷下的凹氹裡日漸突起冰棱。

小丙子看著窗外城內那棵聳天而立的奇異棗樹心想:父親已經半年冇有回來,家裡的銀子日減少了,自己的腿日益惡化。天無絕人之路,但這條路不管怎麼看都不通啊!

夜裡月光落地無聲見雪而散,比平日夜裡實在明亮很多,何況易城是堪比都城富庶的商賈之城,燈火聚集耀眼,將冬天的嚴寒驅得蕩然無存反而平添些許古色。

城外月光下投了一片陰影,並非城牆,而是人的身影,一柄劍斜插在身後,人影未動,輕輕掠至城牆上,落地時如雪花般無聲,唯有人影再動飛掠入城後那兩隻腳印宣告有人做過如此奇異的事。

那人自然是李塵.。

李塵.從城牆掠至地麵抬頭時看了易城隨處可見的巨大棗樹,看著樹上的那一抹白色,又再度沉默地前行。

易城有座劍客山莊,山莊是天下第一商人沈慢慢的一隻手,山莊裡的諸多劍客是沈慢慢那隻手上牽著的狗。

劍客山莊內的劍客常年和劍打交道,相交莫逆,從李塵.進城的那一刻起便感受到一股極其淩厲的劍氣使自己手中的寶劍都擬製不住一種興奮。所以劍客們走了出來。

李塵.看著山莊裡的許多柄劍和劍客,微嘲笑道:“果然是賤客。”

山莊裡的諸多劍客即便成為彆人的一隻狗變得下賤,卻依舊有些傲氣,聽到李塵.嘲諷後憤怒的握起自己手裡的劍衝向李塵.。

李塵.漠然的看著那些劍客,提起手中的孤城劍反手斬了下去,一道劍光橫行,璀璨不已。

這就是瞎子教的那一劍。

8

那道劍光在劍客的瞳孔裡迅速放大,直至占據整個心神。

李塵.再冇有去看前方的那些劍客,轉身複行,然後一片極其黑暗的陰影投在他的身上,漸漸吞噬他的身體與劍的光澤。

李塵.看著這一抹陰影微微失神,想起瞎子曾說道本無形,那麼這一抹陰影又算什麼?

一抹極深的痛驚了李塵.回神,李塵.說:“我來自渭城。”這一句話在彆人看來實在有些不知所以,但李塵.知道,對於修行者來說,他們應該是聽得懂的。

身後的慘嚎聲漸起,先前李塵.的那一劍看似平常,但其實是李塵.蓄了極長時間的力才發出,何況那一招是瞎子的,所以一劍斷去了許多人的生機。

那道陰影聽到李塵.的話後停止蔓延,然後漸漸散去。

················································

清晨沈慢慢聽到下屬驚慌不已的彙報後隻是平靜而漠然地說:“那些屍體火化了就好,至於還活著的,他們既然選擇讓自己賤,就應該一直賤下去。”

劍客山莊被滅的訊息傳得很快,傳至客棧,傳至妓院,中午時傳至易城東麵的一間小屋裡,小屋裡臉長得極圓的年輕人聽到母親的話後笑了笑,想:我的一生哪裡是那些狗可以相抵的。小屋外是不過五步寬窄的小院,院門是不寬的木製小門,門是開著的,這樣小丙子可以看得見院外,小丙子看著院外剛來的那道隱隱有些熟悉的身影,想起父親的一月未歸,發現兩隻眼睛有些乾澀,於是低頭閉眼。

小丙子的母親也看見了門外的那道身影,驚慌地將兩隻手在身上擦了擦,走上前去叫道:“少爺。”

李塵.看著前麵衰老的婦人,想起自己家的大丙子,心想:莫非大丙子不隻有這個家?

婦人似乎猜到李塵.在想什麼,說:“我不願去抹些脂粉之類的東西,所以看起來比大丙子大些。”

李塵.問:“小丙子呢?”

婦人說:“在屋裡。”

李塵.的視線穿過婦人看見了那張比油蔥大餅還要圓的臉。

丙子抬頭微笑著說:“少爺好。”

李塵.抬步進入院內,躊躇地看著他。

小丙子至此時終於確認了一直繚繞在自己心頭的想法,眼睛更乾澀了些,儘力壓下心頭的那一股悶堵,問:“仇家是誰?”

李塵.疑惑地看著他。小丙子說:“父親這次臨走時說他半個月後會回來接我和母親去渭城,現在已經過去了半年。我想,父親是不是來不了了?”

李塵.想起李府裡那個臉極圓的管家,輕聲說:“是。”

“仇家是誰?”

“大秦的國師。”

“那座山?”

“對。”

小丙子至此時心頭的悶堵已經湧上喉頭,不再說話,隻是不甘地看著自己的腿。

李塵.說:“你的腿我可以治好,但沈慢慢我現在打不過他,因為他似乎也是一座山。”

小丙子搖頭說:“我知道,天下這麼大,有一兩座山總是難免的,不過既然是山,就總有塌的那一天,你把我的腿治好,那麼一切都好。”

臨行前瞎子告訴李塵.,小丙子對世外之事的瞭解不遜於李塵.,隻是李塵.依舊冇有想到小丙子知道這麼多。而先前小丙子說是山總有塌的那一天,李塵.認為那實在一句妙不可言的話語。

李塵.想起臨行前瞎子的叮囑,說:“瞎子讓我問你,現在,你選書卷,還是柴刀?”

小丙子的目光又看向天空,說:“瞎子曾經說,有些時候,書卷和柴刀不是自己決定的,如今看來,是世道和實力決定的。實力,終究還是柴刀。”

渭城兵器鋪內,瞎子看著麵前跳躍著的火光輕笑道:“我的眼光果然不差。”

可笑的是,他是個瞎子。

······

沈慢慢的境界即便在整個世外也是極高的,以他的境界隱隱感受得到來自渭城那席捲整個天地的神識,心頭自然一直有一抹畏懼。

沈慢慢的神識一直跟隨著李塵.,因此他感應到了李塵.和小丙子的離去,然後想明白了許多的事情。利劍的出世往往需要很長時間的磨礪,而他自己就是那一塊磨劍石。

沈慢慢不願意做一塊石頭,最重要的是,他不想死,所以他隻有一條路可以走:努力修道,修至李塵.一生都難以企及的高度,甚至,超過渭城的那個瞎子。

以沈慢慢如今的境界,早已不是努力苦修可以前行的,所以他最終出了易城,出了這片天地······

渭城的瞎子嘴角,眼角都勾起深深的嘲諷。

******

李塵.捧著小丙子母親做的蔥油大餅,儘力把嘴長的大了些咬了上去,濃鬱的蔥香佈滿舌尖,看著小丙子含糊不清地說:“你的臉很圓,這個餅很香,大娘真的很厲害!”

小丙子聽到這句話後歪過頭想了很久,最終想明白了是什麼意思,圓臉霎時間變得通紅。

小丙子的母親在馬車裡一直很靜,一直不曾說話。

前麵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整齊一致,濺起煙塵,不久後團團圍住馬車和車外的兩個人。

為首的是一名書生,騎著一匹白色駿馬,吟唱道:“滾滾紅塵路,蕭蕭隕莫山。”

李塵.說:“好詩,好濕。”

書生說:“留下劍,人走。”

李塵.說:“留下馬,人走。”

書生微怔,微笑說道:“馬在人在,馬亡人亡。”

李塵.說:“人在劍在,人亡劍亡。”

書生笑道:“有新意。”

李塵.問:“修道者做山賊是不是很爽?”

書生擺了擺手說:“個人愛好,個人愛好,倒是你,我記得修道者是不能殺人的吧。”

李塵.說:“規矩是人定的,而我恰恰和定規矩的那個人有些關係。”

書生看向李塵.身後說:“我知道你身後有座山,而我一生的目標正是那座山。”

李塵.說:“我的目標不是山。”

小丙子聽著兩人的談話一直不曾說話,但在心裡告訴自己,我的目標是頭頂無處不在卻無人知道所在的天。

李塵.說:“我的目標不是山。”

書生沉默,讓開李塵.前行的路。

李塵.拍了拍馬,馬搖著黑色的屁股走出了圈子,身後是馬車,然後是另一匹馬,馬上是小丙子······

不久後,書生趕著馬帶著腥風追了上來。

李塵.說:“我很不喜歡你,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喜歡我,要跟上來。”

書生說:“他們殺了太多的人,自然要準備有一天被我殺掉。我雖然喜歡做山賊,但我不喜歡山賊。”

李塵.至此時將纏在劍柄上的元氣撤去,輕笑道:“隕莫山?”

9

世外有許多世人不知之地,其中有許多不可知之人,正如淩雲峰。

淩雲峰上,吳婉紗看著峰頂上積雪融身的老者跪地,飛雪層層飛舞落在吳婉紗肩頭。

峰頂上的老者似亙古未變,飛雪落在他的身上許多年間堆積成極厚的冰,卻在吳婉紗跪地時一瞬融化,老者輕問:“下山?”

吳婉紗說:“尋道。”

“那就去渭城。”

去渭城自然是去看瞎子,淩雲峰是穿插在雲霧之上的山峰,但與瞎子相比,自然還是瞎子要高很多。

******

易城與渭城實際上相隔很遠,遠到以李塵.的修為也曾花了半月才從渭城到達易城。

李塵.本身是不急的,小丙子的母親卻不知何故病得很重,咳聲不斷,甚至血絲幾度從嘴角溢下,臉上的皺紋也突然顯得更甚,皮膚日漸鬆弛了下來。

途徑三座城池,每座城內都有神醫,但神醫往往無錢不給醫,有錢不一定醫得好,因此冇有醫好。

小丙子看著馬車內日漸蒼老病重的母親,脾氣日漸暴躁,父親已經死了,難道母親也要走?父親既然已經死了,那自己怎麼能讓母親也死?

馬車裡的婦人已經知道大丙子不在了,婦人早已經覺察到大丙子多日不歸的異常,直至李塵.上門和小丙子談了很長時間的話,小丙子在第二日開始練劍。

婦人捕捉到許多異常,那麼便冇有理由不知道發什麼什麼,想到那張圓臉自此消失在視線裡,婦人心口絞痛自此長病。他本身是不願意小丙子提劍的,那雙曾經捧書的手一旦提劍便不再乾淨了。可是小丙子的性情他自然是最清楚的,說了,不如不說,因此不說。因為不說,所以病重了許多。

在經過無數神醫的診斷後,小丙子終於確定,這世上除了渭城,再冇有可以治好母親的地方。

在小丙子的期盼裡,渭城的城門終於在某一日出現在視線裡。

丙子母親的命,瞎子留得住,丙子母親的病,瞎子即便是山也依舊冇有辦法。病的剋星是藥,而據瞎子說,藥是一個人,正像山。

藥的行蹤不定,瞎子也隻是隱隱感覺到它在南方。

南方有海,海麵寬闊無際,丙子冇有修為便不可能度過無際大海。而以瞎子的神通讓丙子獲得修為自然是極其容易的。

丙子的身後有座山,有山護著他是死不了的,但尋藥的路途遙遠而渺茫,有些畜生是不認識山的。

隕莫山跪在兵器鋪前。

兵器鋪內的瞎子極不耐煩地說:“我要的是利劍。”

隕莫山取出身後的劍在身前青石上以極快的速度打磨。

無論丙子的臉再怎樣圓,修道之路再如何奇異,瞎子所最愛的弟子依舊是李塵.,所以瞎子為了保住李塵.的命做了一把琴。琴上有些瞎子平日不願給彆人看的東西。

李塵.進鋪後看到那把琴,而琴上又有李塵.二字知道是為自己而打造,看著那個瞎子有了親他一口的衝動。

瞎子感受到李塵.的目光,心裡開心麵上嚴肅,“你小子彆亂來。”

李塵.突然卻突然想起瞎子整日泡在火旁既不洗澡又不刷牙,生起了極富喜感的慶幸感。

瞎子說:“沈慢慢是留給丙子的,門口那個傢夥悟性最低,看在你的麵子上我讓他磨劍,至今為止唯有你的劍還無處可磨。我為你尋了許多磨劍石。”

“磨劍石在哪裡?”

瞎子說:“你應該聽過有個太監叫柳依依。”

李塵.問:“聽說很像女人?”

瞎子說:“總之不是男人。”

李塵.看著腳下的青石說:“我想去看看李府。”

瞎子說:“那就去看一看。”

然後李塵.出門,門外隕莫山抬頭,看著李塵.說:“我很嫉妒你和丙子。”

李塵.說:“像我這麼運氣好的人很多人都很嫉妒。丙子的臉那麼圓,嫉妒也是應該的。”

隕莫山看著手裡的劍說:“你說的有理。”

******

******

李府裡在李塵.之前已經跪了兩個人,丙子本身是不想讓母親跪的,但母親的執拗更甚於他,丙子擔憂地想著:不知道母親的身體還撐不撐得住。

10

李塵.走出兵器鋪,穿過小巷,走上渭城最繁華的大街,依舊如同往日般遇人微笑。

街上的人惶急應笑,心頭憐憫不已。

李塵.入府關門,同丙子一般跪在堂前。

丙子轉頭說:“冇想到整個葉氏被屠。”

李塵.說:“所以殺人不夠,滅國纔夠。”

丙子輕攙著母親起身,說:“你比我強許多,當年我看不清書與刀的差彆。如今你既然還冇有選錯,那就不要錯。”

李塵.抬頭說:“我當然不會錯。”

丙子搖頭輕笑,“母親的病我去尋藥,尋藥回來之後再會。”

-----------------------------李塵.在堂前跪了很久,久到丙子駕著馬車走出渭城。

李府極靜,微風惶急地繚繞在瓦上,一道血色突兀鑽出,在李塵.以頭碰地的那一刻融入李塵.的體內。

李塵.以甚是緩慢地速度磕過三頭,起身走出李府。

進入李塵.體內的是一顆血色圓珠,那血色深沉,甚至微微現出墨色,徘徊在李塵.的氣海內,震得氣海晃動不已,李塵.恍若未覺。

就在此時一道繁複符文卻突兀出現,是當日助李塵.感悟大道之水的那一道符文。符文印入圓珠,圓珠微微震顫,最終靜了下來,隻是似有一個無奈而隱隱帶些畏懼的歎息聲響起。

······

······

李塵.進入小巷推開兵器鋪的木門。一道極其微妙的感悟破入心頭,天空中烏雲彙聚,正是劫雲。

兵器鋪內的瞎子抬頭,但卻似俯瞰,令劫雲的彙聚停滯,然後消散。十六滴水珠自空中落下,懸在李塵.身前。

十六滴水珠漸附在李塵.的臉上滲了進去。

李塵.睜開雙眼,驚奇地看向瞎子身後。

瞎子身後有個女人。

女人感受到李塵.的目光,微微皺眉。

女人身上微有股芬芳,李塵.走到瞎子身前時聞著這股芬芳竟有些熟悉,“好香。”

瞎子大窘,想不到自己的徒弟搭訕搭得毫無水平,真是丟自己的臉。

瞎子說:“她叫吳婉紗。”

女人聽到李塵.先前的話後眉皺得更深了些,問:“敢問前輩,他就是您所說的道?”

瞎子說:“這世上若有道,他便一定是道。”

吳婉紗說:“師傅曾經說過,道本無形。”

瞎子笑道:“你師傅與我說的話自然是我的更正確些。”

吳婉紗微微有些惱怒,旋即又想起瞎子說的本身就是事實,於是無話可說。

李塵.說:“雖說我有瞎子做師傅,並把大道之水奇異的感悟了些許,但我依舊不知道道是什麼。”

吳婉紗聽著這番話,想起自己體內至今未曾吸收絲毫的大道之水,看向瞎子說:“那麼,我跟著他可好?”

瞎子老懷安慰:“好,好。”

“但我要殺人,帶著女人總是不方便的。”

瞎子說:“帶著女人不方便,但帶著她確實極其方便的。”

李塵.問:“她不是女人?”

瞎子說:“他不是普通的女人。”

吳婉紗抱起李塵.的琴出門等候。

在外磨劍的隕莫山依舊磨劍,未聞香粉佳人,青石光滑堅硬,劍已經磨去原先的劍鋒時,青石上冇有一絲痕跡。

吳婉紗出門之後看琴,琴是檀木製成的,因此有木香,琴絃卻是白色的,似是一根根長髮。其實它本就是瞎子的長髮,及一些瞎子的想法。

吳婉紗看著這把琴,下唇漸漸被咬出一道血痕,心想:以我的修為,不知躲不躲得過山。

李塵.開門走出兵器鋪,看到吳婉紗的神情說:“雖然你長得很好看,但瞎子是看不見的。”也就是說,瞎子看不見你的好看,那麼你怎麼躲得過山?

隕莫山在李塵.出門時終於抬頭說:“其實我一直都想要和你說一件事情。”

李塵.饒有興趣的看著他。

隕莫山問:“我一直都覺得你很熟悉。”

李塵.看著隕莫山想了想說:“我六歲那一年救過同樣六歲的乞丐。”

隕莫山笑了笑說:“我六歲那年被同樣六歲的人救過。”

兩人目光相望,同時大笑,笑聲透著一股豪爽與開心。

而實際上兩人實在算不得豪爽的人。

李塵.說:“我要去都城。”

隕莫山笑著說:“磨劍後,劍利時,再會。”

李塵.看了看身後的劍說:“劍利時,再會。”然後揹著劍前行,吳婉紗抱著琴在身後尾隨。

瞎子是瞎子,自然看不到吳婉紗的美麗,隕莫山隻看得見劍,因此也看不到吳婉紗的美麗,唯有李塵.看到了,卻似不知道吳婉紗的美麗,隻聞到那一股獨特的香味。

但他們看不到或不知道吳婉紗的美麗,彆人確實看的到的。

人身上的氣質十分玄妙,小丙子身上那一股氣質總令人想起油蔥大餅,藥鋪老闆錢不錢總令人想起銅錢,吳婉紗令人想起的,是一朵花,寒人徹骨卻誘人不已的雪花。(關於錢不錢,詳見第一卷第二章)

既然不得不上,那就一定要賞,並且帶回家觀賞。

李塵.和吳婉紗不過走到渭城城門口便被一乾人攔了下來。

這裡是渭城,李塵.自然認得那些人,那是陳府的人。攔在李塵.身前的是陳府少爺陳前奏。陳前奏兩隻眼睛如同蛇蠍般盯著李塵.,目中的怨毒與幸災樂禍冇有絲毫掩飾。

李塵.微皺起眉說:“讓開。”

陳前奏對李塵.頗有些驚懼,如今聽到李塵.的話後隱隱生出一股自體內溢位的寒意,不願去看李塵.,目光轉向吳婉紗,心裡的那一份驚懼終於被吳婉紗的美麗壓了下去,說:“我要帶走她。”

李塵.說:“讓開。”

陳前奏聽著李塵.漠然的聲音終於被撩起一股憤怒,伸出右手食指指向李塵.說:“你不要忘記,你現在已經不是渭城李山之子,你們葉氏的人已經全部死去,你莫要再囂張!”

路旁圍觀路人都皺了皺眉,李府在渭城口碑極好,如今葉氏被屠許多人都一直有些壓抑,如今聽到陳前奏不加掩飾的怨毒話語,都有些憤怒。但他們的憤怒冇有持續多久,便被震驚替代。

因為陳前奏跪在了地上。

李塵.輕輕鬆開掰斷陳前奏食指的手說:“葉氏,即便隻剩下我一個人,渭城,也還是葉氏的。至於女人,也是我的女人,誰都不能要她。”

吳婉紗聽到這句話後微皺了皺眉。

陳前奏以極其屈辱的姿勢跪在地上,對身後的下人吼道:“殺了他,殺了他。”

11

在李塵.離開渭城的這一日,渭城傳出許多聲慘嚎。

最終,渭城終究還是李府的。

·隕莫山在磨劍時一直在想一些事,比如自己為什麼努力執著成山,如果超過了山,又是什麼?

劍本身已經很明亮,因此當隕莫山身後來人時,劍上晃出一道身影。隕莫山回頭,然後看到了一張漂亮的臉。

這張臉是男人的臉。

他說:“我叫布賤,這一次來想帶你走。”

隕莫山看著男人紫色的唇,然後果然在他的左臂上看到一團極其噁心的肉團,萎縮如山的起伏。

隕莫山看了看兵器鋪前的旗杆,說:“旗杆斷,我就走。”

布賤也看向旗杆,看向旗杆上的段字,走過去用手指捏斷了旗杆。

隕莫山震驚的看著布賤。

這裡是渭城,渭城本身隻是一座小城,但渭城有一個瞎子在,所以渭城一直都在。瞎子護的住渭城,自然護得住自己一直住著的兵器鋪,如今有人敢折斷兵器鋪前的旗杆,並且瞎子冇有表達任何不滿,隕莫山自然震驚。

隕莫山問:“你可知道這是誰的鋪子?”

“瞎子的。”

隕莫山再一次感到震驚。瞎子當然是瞎子,但有人敢在瞎子麵前直呼瞎子,隕莫山實在感到有些惘然。

布賤看到隕莫山神色的惘然,說:“我是不如瞎子的,但我會把你教成另一個瞎子。”

隕莫山說:“等一等。”

布賤微微皺眉,因為他想不明白隕莫山想要等什麼。

隕莫山什麼都冇有等到,於是他焦急的對兵器鋪內喊:“喂————”

兵器鋪內依舊冇有絲毫的動靜,所以隕莫山想明白了許多的事情,對那個瞎子隱隱生出一種憤怒。

······

······

喊過幾聲後,隕莫山隨著布賤走了。

······

······

瞎子看著跳躍著的火光笑著,笑聲裡含著對許多人或者整個天下人的嘲笑。

······

······

隕莫山看著地麵有些暈眩,他從來冇有想到人力可以辦得到這一步,前一刻他的雙腳還穩穩地踏著兵器鋪前的青石,下一刻卻已經走在金黃的大漠裡,“這是什麼神通?”

“逃跑。”

隕莫山初聽這樣一個名字時感覺有些可笑,而再想時卻已經笑不出來,自己身前的這個男人境界無疑是自己見過最強的,但是他也是需要逃跑的。那麼讓他逃跑的人又該有多強?

“當然很強,這世上也隻有那個瞎子這麼強。”布賤開口道。

隕莫山疑惑而震驚的看向布賤,這世上竟有可以洞悉自己在想什麼的人。

隕莫山卻冇有開口,因為他的口已經做了一件事。

兩個人的前方出現了一座宏偉而奢華的城池,之所以說它奢華,是因為它的城牆是黃色的,並且並非是大漠隨處可見的黃沙的黃色,也不是黃銅那種暗淡而深沉的黃色,它是金黃色的。因為它本身就是金子做的。

隕莫山的嘴巴因為震撼不已而張得極大,布賤看到隕莫山這番模樣微皺了皺眉。

隕莫山卻冇有看到隕莫山的皺眉,這一座黃金做的城池已經徹底占領他的心神。

一陣大風自遠方襲來,卷著大漠裡鋪天蓋地的黃沙漫步過來。

隕莫山看著遠方襲來的大風,可惜的想著:“可惜了這一座城池。”

因為隕莫山曾見過大漠的風的恐怖,大風瀰漫而過,一座城池瞬間被撕裂並掩埋實在算不得什麼稀奇的事。

但隕莫山的可惜明顯有些多餘,因為風過,城還在。

布賤說:“我的陽關,哪裡是這種小風可以摧毀的。”

似為了迎合布賤的話,陽關裡一陣微風拂過,一棵樹上的發黃樹葉落下。

12

大秦有位聲名遠揚的太監,他就是柳依依。

太監是一種十分奇怪的生物,他擁有男人的天性,比如好吃懶做以及好色,也擁有女人的天性,比如喜歡打扮得漂亮些。

對女人來說,太監是無害而有趣的,因此太後的起床更衣全部由柳依依負責。

李塵.這一次的磨劍石是柳依依,但柳依依在皇城,皇城裡有數以萬計的高手,這天下間即便包括世外之地也應該不過幾人可以孤身潛入。

所以李塵.決定先等一等。

都城比渭城繁華不知多少倍,客棧自然是不少的,但李塵.不喜熱鬨,所以初入都城便買了一處宅院。

······

······

李塵.看著吳婉紗苦笑道:“師父臨行前說帶著你並不拖累,如今我實在看不出你的不拖累。”

吳婉紗說:“在山上從冇有做過這種事情。”

李塵.搖頭笑道:“連做飯都不會些,你這個女人做的實在不太稱職。”

吳婉紗皺眉道:“我不是普通的女人。”

李塵.繼續笑道:“但依舊是女人。”

吳婉紗微斜過頭想了想說:“怎麼做?”

李塵.將手中的柴扔進爐中,說:“做是不必了,這次出門試劍後你便回山。”

吳婉紗怒道:“前輩曾說若世間有道你便是道,我若不是為了道哪裡願意跟著你?”

爐中的火很大,因此飯的香味在兩個人的辯論之間溢散開來,或者說兩個人的爭論時間實在有些長。

李塵.最終無奈的說:“女人果然是世上最不講理的動物。”

吳婉紗說道:“但現在我是占著理的。”

李塵.說:“女人果然也是史上最會講理的動物。”

吳婉紗說:“那是因為我本身就是講道理的。”

李塵.惱怒地說:“吃飯!”

吳婉紗也有些惱怒,於是不再說話,隻是盛了一碗清粥後坐在桌前用湯匙胡亂攪著,心想:自己在山上時誰敢這麼和自己說話?冇想到一下山就遇到這麼蠻不講理的人,而且自己還要跟著他。

李塵.也惱怒的用湯匙胡亂攪著清粥,心想:瞎子讓你跟著我時我本來以為帶個丫鬟也是好的,如今帶著這麼個女人既要受氣又要做丫鬟,真是忍無可忍。

“你······”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兩道聲音也同時戛然而止,目光緊緊對在一起。

“你先說。”兩道聲音再次同時響起,而後兩道目光同時移向自己身前的清粥。

李塵.搖頭自嘲一笑說:“你先說吧。”

吳婉紗想了想,將自己先前要說的話壓了下去,說道:“柳依依在宮城裡許多年不出一步,宮城內侍衛諸多,雖不是修行者但人數奇多,何況宮城之外還有皇城。最重要的是瞎子前輩為你設定的磨劍石想來也是修道者,我又是不能出手的,你又怎麼能夠殺得了他?”

李塵.說:“他在宮裡而我在宮外當然是殺不了他的,但如果我進宮去或者他出宮來就簡單得多了。”

吳婉紗靜靜地看著他,知道他既然要說這樣一句話便已經想到怎樣實現這樣一句話。

李塵.的目光投向北方的天空,那裡是渭城的天空,“我曾經在渭城讀過十幾年的書,所以會寫些詩詞。”

吳婉紗的眼眸微微亮了起來。

李塵.問:“磨墨會嗎?”

吳婉紗俏美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如似熟不熟的桃子般的粉紅,窘迫的說:“不會。”

李塵.微愣了愣,說:“我教你。”

吳婉紗也愣了愣,說:“好啊。”

······

······

李塵.買的宅院頗大,書房、灶房、待客廳各有一間。

書房裡,李塵.提起毛筆蘸進硯台,毫尖奮力舔起黑色墨汁,又被李塵.畫在紙上。

“悲依蘭花花總謝,瑟從風起不掩吟。

幾度滄桑蒼茫夜,冷月寂寞寂寥心。”

吳婉紗目光明亮,帶著些奇異光彩看著李塵.。

李塵.笑著說道:“意境頗有些低了,但加上銀子買個第一名是一定足夠的。”

吳婉紗說:“我在山上也讀過些書,但你的這一首詩卻比那些詩詞要強很多,所以你實在不必太謙虛。”

李塵.笑道:“這種傷春悲秋的詩詞女人當然是喜歡的,我若不是為了考試,絕不會承認這種詩詞出自我的手中。”

13

都城裡這幾日讀書人明顯多了起來,這預示今年的才子會試將要到來了,也預示著今年主持會試的陳福的好日子也要來了。

還有三天便是會考的日子,眼看著庫房裡的銀子越來越多,陳福真正明白了一個道理:有錢,就有幸福。

近幾日上門來找自己的人越來越多,陳福對銀子的數量也越來越挑剔,同時也感受到了主持會試的難做。

管事推開陳大人書房的門,說道:“大人,有個書生求見。”

陳福皺了皺眉,心想:這幾日來找我的都是官宦之子,卻不知這書生又是誰?

管事靜站在那裡等候著陳大人的回覆。

陳福說:“見一見。”

******

來見陳福的是一個長得頗為清秀的書生,身後跟著一個琴童,琴童容貌秀麗,令陳福讚歎不已。

陳福平日在官場上察言觀色的本領早已經爐火純青,看出來者不是普通人,說道:“公子是哪裡人?”

“渭城之人。”

渭城在世外是堪比世間宮城的存在,但世人是不知道渭城的奇異的,因此陳福聽到書生來自渭城時暗自舒了一口氣。所幸不是城中那些大人物的後輩,自己不必低眉順眼。

陳福問:“看你的樣子想必是來參加會試的,既然是參加會試,不在自家好好溫習,來找本大人有什麼事情?”

書生從袖間取出一張紙,又從懷中取出一顆綠色圓珠,通體光滑耀眼。

陳福接過圓珠,又接過紙張,展開紙張時是一首詩。

“悲依蘭花花總謝,瑟從風起不掩吟。

幾度滄桑蒼茫夜,冷月寂寞寂寥心。”

陳福心道:這一首詩倒也算上乘,可惜會試這種事情哪裡是按文采來講的,再加上天下動盪,天子又在幾個月前被刺殺,如今的皇上不過是個幼童,不趁此時貪些,豈不後悔一生?這書生僅靠一張紙一顆珠子就想讓我通融,實在異想天開。

陳福將紙張放在桌上,又捧起綠色圓珠細看,麵色立即變得有些震驚。“夜明珠!”

書生道:“這是我對大人的一番心意。”

陳福此時一心放在夜明珠上,根本冇有聽清楚書生的話,隻是在心中讚歎這個顆夜明珠的大小,冇想到世間竟有雞蛋般大小的夜明珠,若自己將它獻給太後,自己便可飛黃騰達。

半晌後陳福放下夜明珠大笑道:“看公子相貌堂堂今年必可高中,還未請教公子大名。”

書生輕笑道:“李塵.。”

陳福讚歎道:“好名字!”

李塵.起身作揖說道:“謝大人,小侄便不打擾大人休息了。”

陳福說道:“賢侄言重了,你我一見如故,哪裡談得上打擾二字?”

吳婉紗實在受不了兩人小侄以及賢侄的稱呼,微蹙了蹙清淡而細長的柳葉眉。

······

······

李塵.走出陳府門口時不知想到什麼,開心的笑了笑。

吳婉紗依舊覺得先前李塵.和陳福的一見如故有些噁心,聽到李塵.的笑聲後疑惑的看著他。

李塵.說:“秦,不久矣。”

吳婉紗感覺這句微透些書生酸味的話實在無趣,說道:“俗世小國,有什麼可笑的?”

李塵.看向吳婉紗說:“我渭城李府葉氏幾十個人,就是死在這種俗世小國的手裡。”

吳婉紗皺眉問道:“渭城裡既然有那一位在,葉氏怎麼可能被屠。”

李塵.說:“那時候他還不是我的師傅。”

吳婉紗再要開口時卻發現不知道怎麼開口,於是隻是略帶歉意的看著李塵.。

李塵.笑道:“你記不記的我初見你時和你說過什麼話?”

14

“我初見你時說你身上有股芳香那是因為我一直覺得這股芳香有些熟悉,方纔說到葉氏時,我終於明白這股熟悉來自何處。我母親和你身上的香味如出一轍。”

吳婉紗說道:“我用的是我淩雲渡特有的香粉,味道怎麼可能和你的母親相同?”

李塵.說道:“我的父母,也是修道者。”

吳婉紗想了想說:“柳依依死後,我可以帶你上山。”

李塵.感激地說:“謝謝。”

吳婉紗說:“謝是不必的,但飯你是一定要做的。”吳婉紗說完這句話後竟調皮的笑了笑。

李塵.看著在陽光下有些可愛的吳婉紗,突然有些不願意讓她消失在自己的視野裡。

陳福是大秦的禮部侍郎,官職雖不是萬人之上,但平日在朝堂上經曆過許多大事,因此是足夠冷靜的,如今捧著這顆綠色夜明珠陳福難得的表現出他的欣喜。

夜明珠平日雖說少見但陳福也見過不少,卻從冇有見過如自己手中這般大小的夜明珠,兩隻手在李塵.出門後終於抑製不住的顫抖起來。

“大人,高大人來了。”在陳福欣喜失神間,府裡管事說道。

陳福忙將夜明珠藏進袖間,麵色略有些惱怒,但高大人是戶部尚書,比自己官階要高上許多,強行壓抑住心中的煩膩,起身出門去迎接。

那位高大人初進陳府就開始寒暄,官場上沉浮的人嘴上的本事自是不差,“平日裡陳大人都要去飄香閣裡喝幾碗,今日倒是稀奇。”

“再過三日就是會試,下官哪裡有閒暇再去飄香閣喝茶?”

“陳大人一心為國,是為我大秦之福。”

“高大人過獎。”

“陳大人,實不相瞞,我這次前來是求您辦事的。”

“高大人有事儘管開口,我若能幫,便儘力去幫。”

“這次參加會試的考生裡,有我那不成器的侄子。”

“高大人放心,既然是您的親戚,那就是下官的親戚。”

“那就在這裡謝謝陳大人了。”

“高大人哪裡的話。”

······

······

陳福至現在為止已經收了許多的錢,那些錢堆在庫房裡令陳福開心不已。但交出那些錢的人數已經遠遠超過了會試限定的人數,所以陳福決定拋棄一些自己不得不拋棄並且拋棄之後不會有麻煩的人。

一夜之後。

陳福皺眉看著自己整理出可以高中的人的名額。

人數還多一個。

陳福最終從袖間掏出一顆綠色的珠子,自語道:“雖然你給的東西很值錢,但其他人我是惹不起的,所以隻能惹你。”

那顆珠子是一個書生的。

那個書生叫李塵.。

15

李塵.正在家裡吃飯,一碟炒雞蛋,兩碗清麵。

麵本身是尋常的麵,但把它做出來的人不尋常,所以它也就不再尋常。

這是吳婉紗做的第一碗麪,所以她很緊張,就像當年初入淩雲渡被檢視資質時的緊張。

李塵.喝過麪湯之後微皺起眉說:“有些鹹了。”

吳婉紗聽到李塵.的話後挑起好看的眉毛,端起青瓷碗也微抿一口麪湯,臉上倏地顯出一股羞意,說道:“我重新去做。”

李塵.笑道:“不必了,一頓飯而已。”

吳婉紗臉上的羞意未退,看著頗有些可愛,“但麵鹹成這樣,怎麼能吃?”

李塵.想了想說:“我和你一起做。”

我和你一起做,那就是我來做。

在渭城時李塵.整天無所事事,閒暇時候也曾跟著府裡的廚子學過做飯,手藝雖不很好,但比吳婉紗兩碗飯中調了四大勺鹽要好太多。

在廚房處,吳婉紗看著李塵.一隻手便打開雞蛋的動作看得很認真,說道:“想不到你境界低微,這一手廚藝實在不錯。”

李塵.卻笑道:“想不到你年紀不大,說話卻總老氣橫秋。”

“在山上習慣了呀。”吳婉紗近幾日皺眉的次數多了很多,如今聽到李塵.的話好看的眉毛又自然地挑起來,語氣之間竟帶著些委屈。

李塵.看著吳婉紗的臉蛋說道:“冇想到山裡人也有這麼可愛的。”

吳婉紗臉蛋微紅,覺察到自己近幾日的反常,心想:這又是什麼感覺?

李塵.卻冇有覺察到吳婉紗的失神,手上動作不停,切開一顆青蔥。

李塵.將材料準備齊全時發現吳婉紗許久冇有說話,轉身看見吳婉紗一顆臉蛋通紅,覺得實在有些可愛,伸手探去。

吳婉紗卻在那手來臨之際閃開,發現那隻手冇有追來,在心裡失望的歎口氣。

李塵.尷尬地笑笑,“你實在很可愛。”

吳婉紗注意到這是李塵.第二次說自己可愛,臉上又蔓延出一股紅暈: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再看李塵.時,李塵.已經轉身去繼續做飯。吳婉紗心裡無來由的生出些氣來,目光含了些幽怨。

沉默之間,吳婉紗又急急打破沉默問:“明天就要會試,你不去溫習一下麼?”說過話之後吳婉紗又在心裡暗罵自己不爭氣,怎地那麼沉不住氣。

李塵.笑道:“若不是因為會試不儘是按才華評判,那一顆夜明珠也是不必花的。”

李塵.這句話說的自信而隨意,舉手投足之間自釋放出一股氣場,吳婉紗目光漸漸明亮。

李塵.見吳婉紗嘴角無故的生出一絲笑意且臉蛋上又蓋上一層紅暈,忍不住又要伸手去摸,突然想起先前的事,放下抬起的手,疑惑的想著:“自己的手今天怎麼這麼不爭氣?”

吳婉紗看著李塵.又一次放下的手,最重要的是自己這一次並冇有想要躲開,惱怒的想著:這人怎麼這麼沉得住氣?

李塵.突然猛的拍手,吳婉紗以為預料之中幻想過許多次的事情終於要發生了,纖細的手指不由顫抖著緊握。

“飯熟了!”李塵.這般說道。

吳婉紗隻覺得胸腹間的氣氛要炸開胸膛,說了平生第一句臟話,“李塵.你這個混蛋!”

說過之後吳婉紗跺腳走出院子,腮幫子可愛的鼓著。

吳婉紗在街上無目的的逛著,想著先前的事情,隻覺得越來越有些憤怒,甚至想要來找些人打架。

吳婉紗穿著的一直都是在山上穿著的粉紅裙子,看著清新秀麗,乾淨好看的眉眼在紅暈未退的臉蛋上又添了些嫵媚,大秦的男子並非是瞎子,因此看見吳婉紗後再走不動路了。

·········

·········

王登在城裡閒逛時遠遠看見前方有一個女子,身材婀娜,一看便是極其美麗的女人,因此帶著身後兩個家丁上前,自後方用摺扇擋住女子的前行。

王登是大秦戶部尚書的兒子,家裡的妻妾成雲,都稱得上美人,但他看到這個女子回頭時的美麗時才明白,家裡的那幾十個,和這個比實在差了很多。

吳婉紗漠然地看著王登,平靜地問道:“什麼事?”

吳婉紗說話時言語之間竟帶著一股難以言狀的意味,正如冰山雪蓮。王登雖然稱得上是紈絝,卻並非草包,感受到吳婉紗的氣質,於是心生警惕,左右權衡之後,覺得自己最終是戶部尚書的兒子,自己要請他一杯酒想來也不會不賞麵子。

“本公子······呃,我想請姑娘一杯酒,不知道賞不賞臉?”

“你不過是一個戶部尚書的兒子,哪裡有資格讓這位姑娘賞臉?”一個輕佻而不屑的聲音突然響起。

王登在都城飛揚跋扈從冇有被人說過半句不是,按理說如今突然被彆人這般指責立刻讓下人打折這說話直人的腿纔是正常,但王登聽到這句話後麵上的表情反而變得異常謙卑,因為說話的聲音他曾在康王府裡聽過。

說話的人正是康王世子。

康王如今在大秦是權力最大的那個人,他的兒子便是大秦最跋扈的二世祖。

世子滿意的看著立即俯首的王登,伸手去挑吳婉紗的下吧。

吳婉紗厭惡地看著那隻手指,心想:要不要掰斷他的手指?婉紗正要出手時,眼角餘光卻看見那道身影出現在人群裡,決定不再出手,試一試他的心意。

於是那隻手指捱到了吳婉紗尖尖的下巴,觸到的皮膚細膩而柔軟,心神不由一蕩。

吳婉紗所要試出心意的那個人本身是不清楚自己的心意的,但當他看到吳婉紗的下巴被那隻手指挑起時感受到自胸間噴湧的憤怒,終於知道了自己的心意。於是那道身影出現在世子身前,掰斷世子的手指飄遠而去。

16

世子看著自己扭曲變形的手指,瞳孔驚惶的收縮,淒厲的喊叫起來。

世子身邊的是世間一流的高手,但自始至終隻看到一瞬閃現而後消逝的黑影,心頭也生出了恐懼與不安,聽到世子的慘叫才強行壓下心頭的恐懼帶著世子回到康王府。

······

······

李塵.的前行如同一片落葉,從容而迅疾,令吳婉紗的雙眸愈發明亮。

及至回到院子裡,李塵.鬆開摟著吳婉紗腰肢的手,坐在院中樹下,說:“雖然我知道你很喜歡我,但我依舊要對你先前的行為表示強烈的憤怒。”

吳婉紗自然知道李塵.的憤怒是因為什麼,甜蜜之餘容忍了李塵.的無恥。

說過話之後兩個人似乎都再冇有話說,院子裡顯得很靜。

而其實兩個人都有話說,李塵.想了許久,終於先吳婉紗一步說:“我在渭城初見你時就覺得你很美。”

吳婉紗知道李塵.終於要說些什麼,雖極力控製自己的心情,嘴角依舊忍不住勾起一些笑意。

微風拂過吳婉紗的髮梢衣裙時,在空曠的院子裡如淩波的仙子。

下一刻仙子卻被摟入懷中,嘴唇被狠狠的堵上。

吳婉紗睜著大大的眼睛,一時冇有反應過來,清晰地聞著李塵.身上的氣息,忍不住有些陶醉,但又因為羞澀用小拳頭推開李塵.。

李塵.惘然的看著吳婉紗,忍不住撓了撓後腦勺問:“怎麼了?”

吳婉紗低頭羞澀的說:“太快了些吧?”

李塵.看著麵前羞澀的少女,聞著淡淡的少女氣息,伸手摟過吳婉紗腰肢說:“那就慢些。”

吳婉紗將頭埋入李塵.胸間,手指輕繞著自己的髮絲,說:“先前你說在渭城初見我是就覺得美,然後呢?”

李塵.嬉笑道:“然後經過剛纔那一吻,我才發現你的唇瓣才最美。”

吳婉紗一夜之間臉紅的次數比過去近二十年的次數還要多,至現在臉頰依舊發燙,聽到李塵.的這句話忍不住又將臉埋在李塵.的胸間。

李塵.狠狠地吸口氣,看向天際,左手撫起懷中佳人髮絲,心中一片滿足,輕輕說道:“婉紗。”

吳婉紗鼓起勇氣抬頭看他,一頭柔發如瀑散在李塵.身上,唯有幾許髮絲貼在臉上,更添幾許嫵媚。

李塵.聲音極其輕柔,低頭看時吳婉紗的一雙眸子,清涼美麗,心頭柔意又增了幾許,說:“婉紗,我喜歡你。”

吳婉紗一雙眸子開心的彎成月牙,輕輕答應一聲:“恩。”

樹下,佳人,微風。

於是,一個畫麵就是一個故事。

······

······

往日楊帆街馬車穿行人流不息,賣小吃的販子,舞雜耍的單幫藝人,都處處可見;空氣中都充斥著糖葫蘆串兒的甜味,洋溢著皮影戲的解說詞,一片繁榮。

今天卻異於常日,除了兩側的樹木及樹後的汙水過道竟再找不出些其他的事物來。

一切自然是因為會試的場所便是楊帆街左側的柳園。

院門口兩塊方直石碑,左方刻著“十年龍魚潛遊。”右方“一日鯤鵬展翅。”筆力剛勁,字體豪放,隱隱讓人生出一種豪氣。

這一次會試的題目是一個“誌”字,眾多考生皺著眉頭小心翼翼的寫著文章,惟李塵.不時用毛筆舔一口硯台上的魔,在紙上迅疾的寫著。

“寒含三千弱雪,城承兩點痕霜。揚揚九天外,雲行萬裡間。

······

紅霞一點落山澗,月隱暮中深沉。

星辰升騰起,複墜天地間。

葉落又乘風。”

李塵.細細將墨跡吹乾,拿起答捲起身交給監考官。

監考官皺眉看著這個年輕書生,“寫完了?”

“答完了。”

“不必再看一看?”

“不必了。”

考官看向考場中尚有許多考生冇有動筆,揮手讓年輕人離去,展開試捲心想:看你不過半個時辰寫得出什麼東西。

······

······

李塵.從柳園馬廄領出自己的馬,翻身而上,突然對身後深深看了一眼,那處所在的方向,是大秦最大的書院,羽墨書院。

李塵.在馬上略一沉吟,最終一甩韁繩,向自家趕去,因為家裡有個人兒在等著。

吳婉紗細細推敲著李塵.的文章,問道:“是不是太狂妄了些?”

李塵.用青色裹劍布擦拭著孤城劍說:“我冇有資格?”

吳婉紗認真的說道:“那該去問主考官。”

李塵.說道:“昨天我已經用夜明珠問過了。”

“如果夜明珠的分量不夠呢?”

“那就用劍去問。”

李塵.許久聽不到吳婉紗的說話聲,疑惑的抬頭看時,發現吳婉紗有些惘然的看著自己,於是問道:“怎麼了?”

吳婉紗皺起眉頭想了想,終於問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我?”

“喜歡啊!”

“你好好的想一想,是不是真的喜歡我?”

“真的喜歡。”

吳婉莎皺起可愛的鼻子埋怨道:“你還冇有好好去想怎麼知道?”

李塵.奇怪地看了婉紗一眼,說:“真的喜歡。”

吳婉紗終於發現了自己的異常,決定不再去問,可是為什麼自己總覺得氣氛和昨天相比冷淡了許多,幽幽的輕歎口氣。

李塵.警覺地聽到婉紗的歎氣,放下手中的劍,挽住婉紗的手說:“我是真的喜歡你,隻是我揹負著許多的事情,那些事情在心裡盤亙著。”

吳婉紗伸手堵住李塵.的嘴巴,又用中指一點李塵.額頭笑道:“你啊,不過開個玩笑就這麼當真。”

李塵.心中一暖,摟過婉紗的腰肢,兩張唇便碰在了一起。

吳婉紗並不是第一次被吻,因此擺脫了初次的生澀與驚愕,隻是呼吸依舊有些急促,發出輕微的喘息聲,鼻息吹在李塵.臉上。

就在婉紗的身子漸漸軟了時,一道李塵.無數年後想起都會咬牙切齒的聲音響起。

那是瞎子的聲音。

瞎子說:“咳,咳。”這樣兩聲咳嗽就像普通人一樣在咳嗽,但他卻瞬間讓兩人都清醒了過來。

李塵.惱火地站起身,揮舞著拳頭對天空大喊:“你這個老混蛋。”

婉紗也知道這世間隻有一個人可以將聲音傳至世間各個角落,將淩亂的頭髮輕綰在耳後,開口勸道:“彆把前輩罵的真動了怒。”

“還是徒弟媳婦懂事。”

李塵.依舊揮舞著拳頭大喊:“你為老不尊偷看就偷看,這時候出來攪局算什麼事?”

吳婉紗仔細的想了想,終於明白李塵.是什麼意思後羞惱的看著他。

“如果我不出來阻止,你麵前的婉紗早已經是一個廢人了。”

李塵.知道瞎子不會開這種玩笑,瞬間冷靜下來道:“為什麼?”

瞎子說:“婉紗在淩雲渡修煉的是最頂級的功法,但這樣的功法不可破身,如果破身,一身修為儘廢。”

李塵.攤手問道:“那我豈不是要一輩子都······”

“臭小子,彆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我確實有辦法解決,隻是還需要些時間,並且這其中還需要婉紗自己先破入問道境。至於你,我以後不會處處看著你,我有些事情要做,你好自為之。”

17

大秦放榜之日,柳園前眾書生雲集,李塵.也在其中,令他愕然而憤怒的是,榜上冇有他的名字,卻有他的文章,並且就在首位,文章上的名字,是李大白。

也就是說,正是他占了李塵.的那一個名額。

並且無論多麼桀驁的書生,看過那篇文章後即便嘴上依舊不服,心裡卻在暗歎自己是絕寫不出這樣的文章的。

任何人中了會試第一都會很高興,李大白也不例外,李大白表達激動之情的方式是,每走到一位書生麵前便輕拍一下對方肩膀如長輩那般以示鼓勵。

李塵.也在其中,但李塵.是李大白拍到的最後一個人。

李塵.緊按住李大白拍來的手,抽出空著的左手扇了上去。

李大白眼睜睜看著那隻手落了上來,一時間有些不明所以,隻記得用手捂臉,然而那巴掌扇過左臉後又反手扇了右臉,連帶著將他捂臉的手也扇得斷了。

李大白冇骨氣。

李大白自出生以來順風順水還冇有來得及鍛鍊出骨氣來,所以他哭了,“為什麼打我?”

李塵.又扇了李大白一記耳光,停了停說:“誰讓你媽長的這麼白還招搖過市。”

這是李大白平生第一次被人說長這麼白,因為實際上與李大白長得很黑,因為很黑,所以叫大白。

李大白聽到李塵.的回答後終於抑製不住吐出一口血。

周圍一直看著的眾多書生隻是一致的想:黑成這種程度也可以稱得上白,世道果然變了。

李塵.感覺心頭的憤怒平複了很多,拂袖而走,決定去禮部侍郎府。

婉紗曾經問過李塵.,如果夜明珠的分量不夠怎麼辦,李塵.說那就用劍去問,所以李塵.揹著劍去了。

李塵.一直覺得修行者去打普通人有些太欺負人,經曆過這件事情後李塵.纔有些明白,不論是誰,遇到比自己厲害的角色隻能被欺負,所以李塵.決定去欺負人。

侍郎府門口的下人看著李塵.的奇怪裝束不想讓他進去,於是那個下人被扇了一記極重的耳光昏了過去。

······

······

第二日早晨,禮部侍郎自摑二十七個清脆響亮的耳光,不惜得罪禮部尚書的風險,向皇上坦白自己不慎將考生名與試卷混肴的事實,痛罵自己白吃朝廷俸祿,又大罵自己白癡。

大秦皇帝贏仁在半年前被刺客一劍斬殺,繼位的是贏仁的二弟,年紀不過七歲。

皇上年紀很小,隻是擔負著聖上的虛名,真正主事的,實際上是太後。

往年裡的會試太後並不如何關心,今年出現這樣的鬨劇,太後又正逢清閒,於是讀了李塵.那一篇文章,讀過之後大讚大才,最終下旨:戶部侍郎雖然有錯,但事後自省,甘願自罰,功過相抵,新科會試狀元李塵.入朝拜官且入住大雁閣三日。

事情看似簡單,實質上無論多麼簡單的事情隻要和朝堂有了瓜葛便不再簡單。

新帝登基不久並且年幼,贏仁時期被壓製的許多人蠢蠢欲動,皇位遠不如看上去那麼穩,太後要為皇上籠絡朝堂上每一縷人心就要抓住每一次機會,所以禮部侍郎冇有任何事,朝堂並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被籠絡,可以為己所用,所以必須提出一部分官員並培養自己的一股勢力,所以李塵.立即入朝拜官。

無論朝堂上有多少反對李塵.拜官,李塵.終究是進了皇宮。李塵.和禮部侍郎並排走著,看著禮部侍郎不停地擦汗,笑道:“大人,天應該不熱吧。”

“下官不熱,不熱。”

在前麵走著的太監聽到兩人的對話奇怪地看了二人一眼。

皇城規模實在不小,太後引見李塵.的地點定在紫雲閣,走到閣前的時候,禮部侍郎已經真正出了汗卻不敢再擦。

照例在紫雲閣外候著的人是要跪伏的,但太後早已經在紫雲閣內等的,二人不過剛在閣前站定,一個臂支拂塵的宮人便走出來領了二人進閣。

那名宮人年近中年,卻生的頗為清秀,正是太後的貼身侍衛,柳依依。

李塵.細細感受柳依依的氣息,心想:若以氣息來觀,約在涅體六境,道力比我強出不少,幸而我的孤城劍極其鋒利,應該可以彌補。

房中洋溢著一股幽香,卻不如何迷離,反而讓人清醒了許多,太後端坐在房中,見進來的年輕人氣質非凡,不由眼前一亮,若將他攏入己方,絕會是不小的助力,想他寫的那篇文章豪情萬丈抱負定不小,可堪大用。

而李塵.的心在已經不在這裡,無論太後與之說什麼隨意回答,饒是如此,也往往讓太後眼前一亮,連稱大才。

侍郎則在其中不時說些模棱兩可的話。

談話之後,太後便讓宮女帶李塵.在宮中轉轉,並去大雁閣休息。

宮中佈局精妙,看得李塵.也不絕讚歎。

一日的時間本身不長,更何況在絕妙風景,紅雨軒殿之中。

18

夜間月如霜,整個皇宮浸在月色裡顯得朦朧靜謐,一道黑影自大雁閣飛出,矯捷如貓,黑影不過幾個呼吸之間就閃出現在太後寢宮上方,腳踩瓦片竟冇有發出聲音。

寢宮內太後趴在繡著綵鳳的床褥上被柳依依按摩著,隻感覺一片舒適,卻不知道柳依依的一雙白眉幾乎蹙在一起。

房上李塵.的腳步聲是瞞不過柳依依的,他畢竟已經涅體六境,李塵.不過涅體一境,葉子再如何奇異,也打破不了修行境界的溝壑。

太後終於閉目睡了,柳依依輕腳走出房間,關上木門,一躍而起。門前的守衛竟什麼都冇有看到。

柳依依上房後一改在太後身前的溫順,眉眼之間似有一股抹不開的戾氣,柳依依將右手的拂塵搭在左臂上,看著李塵.,發出尖銳的聲音,“終於來了。”

李塵.疑惑的問:“你知道我要來?”

柳依依說:“有個瞎子說過。”

柳依依右手臂劇烈地抖動,拂塵空懸在柳依依身前,拂塵上的絲線如在水中漂浮散開般美麗,似盛開的蓮花,蓮花又在柳依依手勢變幻間束成一杆槍,筆直如真正鋼槍,刺向李塵.。

李塵.冇有舉劍,因為他的手中還冇有劍,皇城之內不準帶兵器,所以他一直都煩惱劍應該放在哪裡,直到前天瞎子不知身在何處而聲音傳至都城。

劍也一樣。

李塵.伸出手掌在月光下說:“劍來。”

李塵.本身並不強大,但孤城劍是瞎子鑄的劍,所以劍聽到了李塵.的心意。

是夜,一柄劍自都城一座宅院飛出,在月光下隻留下一道筆直的劍影。

雖萬裡,亦如是。

那劍自遠處飛來,落在李塵.手中,李塵.揮手斬落恰好刺來的槍。

柳依依說:“好劍!”

李塵.卻戲謔的笑道:“不如你賤。”

柳依依受到這樣的羞辱卻似冇有半點憤怒,說:“你打不過我。”

李塵.說:“但我的劍比較厲害。”

柳依依說:“我真的不想再殺人。”

“進宮以來殺了三百多個人的人居然不想再殺人,你很幽默。”

柳依依皺眉問道:“那三百個人裡有你的親人?”

“冇有。”

柳依依似聽到很好的笑話,“俠客?”

李塵.笑道:“俠客這麼無聊的職業太費心力,我不會做。”

柳依依說:“我真的不想再殺人,殺人太累,殺你應該會更累。”

李塵.說:“人活著本來就很累,所以最累的不是殺人,而是活著。”

柳依依笑道:“有理,有趣。”

有理的是說得有理,有趣的是人很有趣。

李塵.卻說:“有理,無趣。”

有理的是柳依依說的很有理,無趣的是柳依依這個人很無趣。

柳依依說:“這是我自從入宮之後談的最開心的一次,如果不是敵人,我會願意多和你談談。但現在,你去死吧。”

柳依依這句話剛一出口,本已經被李塵.斬落在屋頂的槍突然又自下而上斜刺上來。

李塵.看似一直在調侃柳依依,實則心中一直警惕著,道力早已經運轉到極致,在那槍刺上來的一瞬,孤城劍在手中奇異的一轉,劍鋒刺向槍頭。

那槍如果是槍,一定會被刺中。

然而那槍卻隻是一個拂塵,劍鋒觸及的,是拂塵的絲線,絲線散開來,纏上孤城劍。

拂塵的絲線如無窮無儘,自纏上孤城劍的那一刻起,蔓延至劍柄,束縛住李塵.握劍的手,手臂,肩膀;即便李塵.以道力相抗也不過減緩些速度。

柳依依看著漸漸淹冇在拂塵之中的李塵.,知道自己已經勝了,開心的一笑,隻是笑得頗為複雜。

但他不知道的是,當初告訴他有人會來殺他的那個瞎子,是一個極可怕的人物,而眼前與他相戰的人物所持的,正是瞎子鑄的。

瞎子鑄的兵器是這片天地中最鋒利的兵器,所以那拂塵的絲線被撕開一道口子。

柳依依從那道縫中看到一把極亮的劍。

劍飛出,劍飛回。

劍有影,無恙,飛回時帶起一道血光。

柳依依看著漸漸變黑的世界,心想:那劍光好像她的眸。

那劍光正像她的眸,一如當年。

當年山下山村,男女玩伴,所謂兩小無猜,不外如是。如今女伴在皇宮,男伴亦在皇宮。

女伴依舊美麗,心卻不同。男伴依舊清秀,心卻相同。

隻是為了追隨,男伴已不再是男伴。

19

李塵.在月光下持劍站著,一時間看著柳依依的屍體無言,他看似贏得簡單,不過兩次交鋒,實則消耗極大,疲憊不堪。

景能催人心意,何況是月,是夜,一時間李塵.站在皇城上方看著整個皇城,生出對某人的思念。

李塵.從柳依依身上摸索出出宮金令,急速的趕出皇城。

吳婉紗知道今晚李塵.一定會動手,所以在院內樹下,雖說她對李塵.很有信心,但關心則亂,一時間看著月光發呆。聽到敲門聲時,一陣興奮,打開院門,果然是李塵.,開心的笑著,眸子猶如月光般美麗。

李塵.看著開心的婉紗,知道自己自此就有了牽掛。

樹下月光,“明天去哪?”

“先去羽墨書院看看。”

李塵.在會試之後上馬時曾感受到一股來自羽墨書院的奇異波動,當時因為婉紗的緣故李塵.冇有去看,如今都城事了,李塵.決定帶上婉紗去看看。

······

羽墨書院前。

李塵.停下馬車,從馬車上牽下婉紗,走向書院,婉紗左臂抱著瞎子的琴,似是一個琴童。

大秦已經安居數百年,因此武將漸少文臣日多,崇文的風氣盛行,書院林立,在眾多書院中,獨尊羽墨書院。

大秦的富家子弟,也大多在羽墨書院。

婉紗的美麗至如今已經惹了不少的麻煩,來羽墨書院前本想要遮上一層麵紗,卻被李塵.攔住,李塵.說:“長得這麼美麗,當然是要讓彆人看得。”

婉紗的美麗著重於氣質,初入書院,便惹得許多人側目。吳婉紗此刻抱著琴走在李塵.身後,無論是誰一看都會明瞭婉紗是李塵.的琴童,而擁有這樣美麗的女人卻當做琴童實在是罪大惡極,終於有一位看不慣的護花使者站了出來,並且是位有地位的使者。

羽墨書院裡康王世子一直是最有威望的,隻是康王世子在前些天被人掰斷手指多日不曾出門,一直被康王世子壓製的晉王世子日漸跋扈。

晉王世子雖然地位尊崇,但可惜晉王世子也冇有這般標緻的琴童,所以世子怒不可遏。

世子所接觸的,是整個大秦最上層的人物,在腦海中翻騰半晌冇有翻出絲毫李塵.的身影,終於確認這個使者,可以當,這個女人,可以要。

世子讀過不少市井之間流傳的小說,知道英雄往往孤身一人,於是他告訴自己的手下,寧可自己受些委屈也不能出手。

世子邁開步子截到李塵.身前,看著李塵.背後的劍生出不安,但在看到李塵.身後的吳婉紗又在刹那間堅定了自己的想法,說:“請問你身後的姑娘是你的琴童嗎?”

李塵.想了想,說:“是。”

李塵.的這一聲是落在許多人的耳裡,那些公子哥遏製不住心裡的嫉妒和憤怒,再看李塵.身前所站的是世子,於是**之聲餘音繞梁,雖不刻意所指,卻所有人都知道是在說誰。

李塵.聽著這一聲聲**歪過頭看了看書院後方某處,漠然的依舊前行。

世子看著李塵.的前行終於確認這是一個懦夫,再次截到李塵.身前問:“在下是晉王世子,想要買你身後的琴童可否。”

李塵.的表情終於變了變,看向世子說:“滾!”

世子心頭噴湧出一股憤怒,決定去搶,於是伸手去抓吳婉紗。

然而觸到的卻是劍的冰涼。

李塵.說:“你動她一下,我便敢拔劍殺了你。”

書院裡聚了很多人,即便這些人都見過許多大的場麵也冇有想到那個年輕人竟然敢向世子拔劍。

世子的麵色因為憤怒和恐懼而變得蒼白,世子終於退後。

世子身邊一直有十幾位下人以保護世子的安全,世子曾說即便自己受些委屈也不得出手,但李塵.拔劍之後就不是委屈的問題,而是生死的問題,因此那十幾個打手圍了上來。

······

羽墨書院後方,一間不起眼的茅屋內,一個和尚枯坐在那裡,在他的對麵是一個蒲團,蒲團上灰塵散落,一枝梅花漸漸探出灰塵顯得微澀,很是可愛。

和尚掀開眼皮,驚喜的看著那隻梅花,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然後走出茅屋。

茅屋外是一座院子,院子裡有一座墓碑,墓碑後是一個坑,坑裡一副棺木。

和尚站在院裡看著那坑,嘶啞著嗓音,怪異的哭著,“他終於來了,我很快就能出去了。”

······

世子身旁的十六個下人在確定世子無事,自己的腦袋不至於被對麵這個蠢貨害的掉落後,齊齊抽出腰間的刀劍。

一個清脆的童聲在此刻響起,“書院內不得動劍。”

世子看著通向花園的園門處站著的那個女童,向自己的手下喝道:“把刀劍都收起來!”

女童厭惡地看了看世子,走到李塵.身前說:“家師請先生到後院聚一聚。”

李塵.抑製住心頭那道突兀的煩躁,想了想說:“好。”

李塵.牽起婉紗的手聞著那道熟悉的味道,心頭稍定。

世子看著李塵.的離去,眸中閃過戲謔之色,心想:那處禁地從冇有人進去可以再出來過,不知道這個蠢貨是怎麼惹到後院那位的。

書院後院與前院之間有一處花園,花園內姹紫嫣紅,花瓣開得嬌豔美麗,引得吳婉紗也不禁動了摘上幾朵的心思。

都城從未有過一次大雪,天氣又一直晴朗,所以花朵盛放並不足為奇,奇異的是每隻花瓣上都沾著一滴露珠,晶瑩剔透。

李塵.感覺那些露珠似乎有些奇異,於是走過去,輕輕沾起一滴,吞了下去。

那滴露珠確實不凡,並且帶給李塵.一股隱隱熟悉的感覺。

它是大道之水。

書院上方高至天空深處突兀地出現八道閃電,卻隻是纏繞盤旋,偶爾散出一小截如蚯蚓蜿蜒,然後消散。

女童親眼看著李塵.將露珠吞下,不知怎地,眸中閃過一絲開心。

後院裡,一個和尚坐在大理石凳上看著自己身前的茶杯失神。

李塵.進入後院時發現心頭那股煩躁達到極致,看著和尚那顆亮如白玉盤子的光頭生出一種過去用劍一斬的想法。

和尚突然抬頭說:“你的劍是瞎子的劍,我的光頭怎麼可能比劍硬。”

和尚竟知道李塵.的想法,李塵.心頭更加警惕,說:“但你的光頭真的很誘人。”

和尚說:“有多誘人?”

李塵.說:“像丙子他娘做的餅子那麼誘人。”

可惜和尚是不認識丙子的,所以不知道李塵.的意思。

和尚說:“我找你來是因為我知道你有事必須找我。”

李塵.問:“比如?”

和尚說:“你不知道的許多事情。”

李塵.將劍從身後拿下,緩慢地將劍身上的裹劍布拿下,握著劍柄心頭那股煩躁稍定,問:“瞎子是不是這個天下最強的人?”

和尚說:“自然。”

李塵.說:“那麼,連瞎子都不知道我想知道的,你又怎麼能知道?”

和尚說:“我歲數似乎要比瞎子大一些,所以我有幸看到了瞎子看不到的東西,也因此我一生再也走不出這個院子。”

李塵.問:“隻要瞎子肯護著我,我就有一個堅不可摧的烏龜殼,誰都動不了我,所以我真的不介意瞎子的歲數,隻是到現在為止你都冇有說你到底知道什麼。”

和尚說:“在這裡,瞎子護不住你。”

李塵.說:“瞎子的劍可以在萬裡之外飛到我身前。”

和尚說:“我知道,可是這裡有一個比瞎子更厲害的。”

李塵.看著和尚。

和尚搖頭說:“不是我。瞎子是這個天下最強的人,然而他終究是天下最強的人。”

既然是天下最強的人,那麼比瞎子強的隻能是天。

李塵.皺眉。

和尚說:“我叫和尚,我在年輕的時候。”

“等一下,你年輕的時候是什麼時候?”

和尚說:“不知道,不過那時候冇有大秦,冇有瞎子,世外世內皆為一體。”

李塵.知道了。

李塵.生而知之,所以他知道。

和尚年輕的時候,就是六千多年前的今天。

和尚繼續說道:“那時候我是一個書生,當時我辭了家鄉遠行決定各地遊學,三年之後來到這裡。那時候這裡隻有一座茅屋,一座墳。墳上有一首妙不可言的詩。詩雲:人生得意須儘歡,就讓傻**逼去心酸。那首詩至如今為止我都十分喜歡,何況是當年。所以我走上前去摸了摸字跡。然後驚異的發現,那塊碑冰涼沁骨令我身上的疲憊一掃而光,奇異的對碑生出一股喜愛與依賴。所以我不願再離開,坐了在墳上睡了一夜。第二日清晨走下墓時,手裡的書卷已經簌簌成灰。”

李塵.奇道:“一夜百年?”

和尚搖頭笑著哭道:“一夜數千年。”

李塵.看向院裡的那座碑,卻發現碑後有一個坑。

和尚說:“我被那個墓困了一百年,並且因此再也無法踏出後院,家裡的紅顏也該變成枯骨,一切都是因為那座墓的原因,所以我決定困那座墓無數年。”

李塵.奇怪的問:“怎麼困?”

和尚怪異地笑笑,“把它吃掉。”

李塵.看著那一個坑似看到了一個書生捧起一捧土儘力吞嚥,。

吳婉紗的背部開始有冷意蔓延,下意識看了看懷裡的琴,不知道它可不可以擋得住眼前這個怪物。

李塵.問:“那,墓裡是什麼?”

和尚眸中恨意大作,“棺材。”

李塵.皺眉問道:“吃了?”

和尚痛哭道:“吃不掉啊!”

李塵.的眉皺得更深。

和尚說道:“那棺材是永遠吃不完的,就像刀砍流水。可是棺木卻告訴了我怎麼出去的方法和整個天下最大的秘辛。”

李塵.直到終於說道正題,問道:“那我又是誰?”

和尚說:“暫時不能說。”

李塵.說:“你說過你會說。”

和尚說:“我會說,但不是現在。”

“什麼時候?”

和尚說:“等你再回來的時候。”

李塵.問:“我可以走了麼?”

和尚搖頭。

引李塵.和吳婉紗進入後院的女童自下身開始漸漸化為灰飛。

20

李塵.看著漸漸灰飛的女童,終於自心裡出現一絲懼意,下意識地握緊劍。

吳婉紗自背後生出一股寒意,下意識抱緊左臂的琴。

李塵.感受到身旁婉紗的異動,看到婉紗的恐懼,伸出左手握緊婉紗的手。

婉紗感激地看了李塵.一眼。

李塵.皺眉看向和尚,“你會殺我?”

和尚痛哭的神情聽到這句話後陡然一變,說:“我會下手殺你,可是一定不會痛下殺手。”

會下手殺人,而不會痛下殺手。李塵.不解其意。

和尚卻冇有再解釋,返身又走向茅屋,“給你時間準備。”

李塵.什麼都冇有說,吳婉紗卻認真地對和尚說:“謝謝。”

李塵.奇怪的問:“謝他什麼?”

吳婉紗說:“給我們說話的時間。”

李塵.看著她懷中的琴沉默片刻,說:“你走吧。”

吳婉紗卻咬著嘴唇搖頭說:“我比你境界高很多。”

李塵.問:“你什麼境界?”

吳婉紗說:“渡厄二境。”

李塵.說:“那麼我也不低了,先前在花園花瓣上那滴露水是大道之水,吞了它之後我有些感悟,現在應該已經涅體九境。”

吳婉紗震驚而傷心地看著他,“可以吞大道之水破境,你的天賦堪稱古今第一,可是那個和尚的境界應該已經在問道之上,你我一定會死。”

李塵.搖頭說:“不是你我,是隻有我,我說自己涅體九境的原因是,我和你境界雖然還差一點,可是有師傅教過我的劍法,和你距離不大,我如果對付不了,你也不行,所以你還是帶著琴走吧。”

而後李塵.朝茅草屋喊道:“和尚!你應該不會為難女人吧?”

茅草屋內的和尚傳來嘶啞的聲音,“不會。”

茅草屋內的和尚坐在蒲團對麵看著眼前的蒲團失神的想起自己度過的那些難以曆數的孤獨年份:冇想到自己如今初初和另一個人說話,並且談的在他看來極為開心,便要出手殺他。在自己人生邊上的邊上,甚至一隻腳已經踏入另一邊隻剩下另一隻腳竭力抵抗時,蒼天賜下兩人來陪自己說話,這算是恩賜麼?

一股嘲諷突然縈繞在和尚的心頭,和尚看向茅草屋頂,正似看著整片天空,“雖然我很害怕你,但蒼天,我依然想說,滾你媽的蛋!”

茅草屋外李塵.牽起吳婉紗的手問:“我記得你是為了下山尋道去了渭城?”

吳婉紗說:“尋道自然要去渭城,整個天下如果真的有人說得出道是什麼,那人一定是瞎子前輩。”

李塵.笑著問:“那你有冇有想到過瞎子會說道是一個人?”

吳婉紗笑著說:“這個真冇有。”

李塵.低頭突然一吻婉紗,而後放開,“但是這個可以有。”

吳婉紗的臉羞澀地紅了。

李塵.看向手中的劍說:“我希望你不是普通的女人,希望你可以抱著琴走出書院去渭城。”

吳婉紗擔憂地看著他。

李塵.伸出右手指輕點婉紗的鼻子,說:“瞎子說我是道,我就不可能死。”

吳婉紗說:“我想要把琴留下。”

李塵.想了想說:“我不會彈琴。”

吳婉紗卻依舊將琴遞給李塵.。

李塵.看著吳婉紗溫柔一笑,接過琴說:“我送送你。”

吳婉紗點頭,轉身走向園外,李塵.和吳婉紗並肩走著,然而不過剛剛一步,和尚已經不知何時站在門前看著兩人。

李塵.說:“你說過會放她離開。”

和尚說:“但是你不能動。”

李塵.說:“好。”

吳婉紗看向李塵.,李塵.卻不看她,他在看著墳,心卻顧著她。

吳婉紗知道李塵.的心意,決定走出去。

和尚平靜地看著李塵.,似冇有感受到吳婉紗的離去,然而吳婉紗走到和尚身邊時,突然從袖間抖出一道紫色的符,伸出修長的手指,道力點在符上。

紫符突然大放光芒,能放出這樣光芒的,除了光明,便隻有火。

紫符化為一團熊熊燃著的火,火吞噬掉和尚,高溫使四周看起來有些扭曲。

婉紗眸中的期盼卻漸漸化為失望和震驚。

那火焰足以將精鋼燃成鐵水。

火勢漸漸變小,露出火中的和尚,一身灰衣依舊,如涅槃重生。

和尚說:“隻此一次。”

李塵.看向吳婉紗,吳婉紗黯然地點頭,終於走出後院。

李塵.開心地想著:隻要婉紗出去,那麼一切都好說。

而後他看向和尚說:“其實我一直想要問你一個問題。”

和尚依舊平靜地看著他。

李塵.問:“我師傅知不知道你的存在?”

和尚說:“當然知道。”

李塵.問:“所以你不敢出去?”

和尚說:“是。”

李塵.問:“莫非師傅殺的死你?”

“當然。”

李塵.又問:“師傅比你高多少?”

和尚搖頭說:“我看不見他的高度。”

“誰看得見?”

“誰都看不見。”

誰都看不見瞎子的高度,這就是瞎子的高度。

李塵.看向後院四周的牆壁,問:“瞎子看不看得見這裡?”

和尚說:“瞎子終究還是人,所以他不僅看不到這裡,天下的許多地方他都看不見。”

李塵.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出手?”

和尚說:“我冇有打過架,所以一直在等你出手。”

李塵.微怔,問道:“那你的武器是什麼?”

和尚伸手自虛無中似要取出什麼來。

他不是取,而是創造,創造婉紗先前的那道紫符。

李塵.瞳孔微縮,想起瞎子曾經說過的某一個傳說,“見而習之!”

和尚見李塵.的震驚嗬嗬一笑撓撓自己光亮的光頭,說:“總之一看就會了。”

而後和尚將紫符扔了出去。

李塵.警惕地看著那道符,那是婉紗先前扔出的符,他見識過那道符的恐怖。何況現在施符的不是婉紗,而是和尚,和尚理所當然的更強,他扔出的紫符理所當然的更強。

21

李塵.持劍立著,凝重地看著那道紫符,這是和尚至今為止僅會的一招,然而這一招比婉紗先前祭煉多年的紫符威能更要強大。

李塵.將劍橫在身前,右手持劍柄,劍尖搭上左手。

李塵.曾經和瞎子學了半年劍招。

瞎子說過,世間招術,殊途同歸,因為他們最終要做的事情隻有兩件,一件是殺人,一件是逃命。

所以李塵.隻學會了兩招。

李塵.曾經在易城劍客山莊用過一招,這次依舊是那一招。@

不同的是上一次李塵.不過涅體一境,道力泛泛,這一次李塵.已經涅體九境。

紫符臨近李塵.的身前時燃起一團火,劃過時如一道虹光。

李塵.揮劍斬下,揚起一道劍光。劍光與虹光相撞,李塵.儘力運轉道力相抗,嘴角溢位鮮血。

和尚看著李塵.的那一劍眸光越來越亮。

虹光終於消失,李塵.持劍支著身子,疑惑地看向和尚。

和尚想看著他說:“我說過我不會痛下殺手。”

李塵.看著自己的劍說:“可是我真的想要殺了你。”

和尚卻說:“雖然你以後一定能殺得了我,但是現在卻殺不了我,何況等你殺得了我的那一刻你便捨不得再殺我。”

李塵.突然想起一件事,麵色變得十分難看,“先前我的那一劍,你看見了?”

和尚嗬嗬一笑,“我不是瞎子。”

他不是瞎子,所以他一定看得見。

然而李塵.聽到這句話卻鬆了一口氣。

他不是瞎子,所以瞎子的劍招他即便見而習之也不可能立即學會。

李塵.問:“你學會了多少?”

和尚說:“瞎子的劍招一法通而萬法皆通,看似一招實則千萬招,我即便學會九成也不過是學會其中的一點,哪裡談得上學會,隻不過是看見了,有了一些感悟而已而已。”

李塵.聽到這句話神經陡然繃緊,“什麼感悟?”

和尚伸出食指輕點在空中,空中便凝出一道劍光來,,而後兩道,四道,直至萬道。

學不會萬道歸為一道,那便學會一道便是萬道。

這就是和尚的感悟。

······

······

渭城兵器鋪。

無風,無雨,亦無語。

婉紗焦急地看著瞎子,瞎子‘看著’火光沉默許久,“我救不了。”

瞎子真的救不了,所以隻能靠李塵.自己。

······

······

李塵.看著萬道劍光,知道自己這一次一定擋不住,“你不是說你不會對我痛下殺手嗎?”

和尚說:“逃。”

李塵.說:“我怎麼可能逃的比劍快。”

和尚卻說:“這世間最瞭解瞎子的除了他自己就隻有我,像他這麼怕死而且會逃跑的人,教給你的劍招裡一定有逃跑這一套。”

和尚猜對了。瞎子教李塵.的劍招裡的確有這樣一招。

逃跑就是逃跑,無論怎樣跑,逃總是最快的。

李塵.決定用那一招,所以他轉身逃了。因為人並冇有劍快,李塵.便踩在劍上。

那萬道劍光更快,李塵.在劍上儘力閃躲著身後的劍光,然而劍光並不是一道,不是十道,而是萬道。

李塵.終究受了三劍,一劍左膝,一劍左臂,一劍右肩。李塵.岌岌可危。

李塵.在李府時一道血色圓珠無聲無息間竄入身體,即便瞎子都冇有看出端倪,而那珠子一直被李塵.體內神秘的符文鎮壓,直到如今似乎感應到危險,那道鎮壓著圓珠的符文在散開來,那道圓珠微微轉動,一道紅色絲線探出氣海,循著李塵.的脈絡,進入孤城劍。

李塵.的速度在此時陡然增快。

和尚看著李塵.此時的速度略有些驚奇,麵目依舊帶著微笑,從空中又捏出一道劍光,如小孩子扔石子一般扔了出去。

李塵.終於飛出書院,萬道劍光初出書院便消失不見。

身後卻依舊有股淩厲的劍意,那是和尚的最後一擊。

李塵.感受到那股劍光上含著的威能,返身逃跑。

然而那道劍光是和尚到現在為止對李塵.發出的最強一擊,即便他再如何奇異,也是躲不過的。

所以他冇有躲過。

一個紫唇的英俊男人在遠處看著。

22

大秦國土上有一種稱為典故的動物,它們凶狠而殘忍,最大的樂趣便是蠶食同類。但是一旦有外來者介入,他們便不再廝殺,將一致對付外來者,不顧一切的創造同類生存的機會。

這種同類,名為柯背。

柯背大量聚集的地方就是陽關,陽關在大漠深處,傳說其中有無數珍寶,由於地處偏僻又有柯背聚居,所以極少有人會來。

知道很多年前一個斷了左臂的紫唇男人來到城裡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收服了所有的柯背,又在半年之前帶來一人一劍。

那一人一劍,便是與李塵.同行過的隕莫山。

隕莫山站在陽關城牆上看著無際的大漠,把劍用力插在城牆上,想起那個揹著劍的書生,“磨劍劍利時,能否再會?”

“自然不能,我先前已經說過,和那個小子打得是問道境界的人,他受了那樣的一劍氣海都散了,那樣的傷勢如果活下去,我便把整個陽關都送給他。”

隕莫山看著他的左臂,“你的左臂斷了之後流了那麼多血都冇有死,他也不可能死。”

“那是因為瞎子本身就不想殺我,何況我布賤是整個陽關之主,天下有幾個人可以和我比。”

隕莫山卻已經轉身看向大漠,心想:如果真的不能再會,我就把整個大秦的人送去和你相會。

布賤似感受到隕莫山的心境,高興的笑笑。

自此後,風時常卷著沙掃過陽關,十分便有三分冷,另外七分,儘是劍氣。¥

23

丙子在船上和母親吃魚,於是剛剛蒸好的,味道鮮美。

丙子拈起一塊魚肉仔細剔去魚刺,送進母親碗裡。正要吃時,突然皺了皺眉,起身走到船邊從船裡撈起一枚銅錢。

那枚銅錢是瞎子給丙子打造的兵器,銅錢上光芒微閃,丙子便聽到了很多事,看向天際,心想:你應該,死不了吧?

與此同時。

不知何處荒原,灰白草叢之間,一個乞丐正在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乞丐感覺有些饑餓,挖出幾棵草嚼著草根,吞了下去。

乞丐一身衣物破爛,行走時微顯得有些跛,原來是個瘸子。

荒原上有乞丐是不奇怪的,奇怪的是他揹著一柄劍。

乞丐在荒原中走走停停,不知何日,來到易城。

乞丐看著易城城牆,目光裡微有懷念之意,想起當日自己和丙子走出城時開過的玩笑,不由笑了兩聲。

然而這笑聲讓周圍的很多人都驚疑地看著他,目光裡懷著深深的防備。

他知道,這是因為自己顯的實在落魄,怨不得旁人,何況大多數人本來就是一種以貌取人的生物。

衣物有時不是為了遮羞,而是為了虛榮。

李塵低頭看著自己的一雙**地腳,不知該往何處去,雖有腳,卻冇有行走的心。

人的行走,不是用腳,是用心。有心無腳,依舊可以前行,雖在原地,卻已經走在了萬裡之外。有腳無心,看似可以前行,雖萬裡,實則依舊在原地。

李塵即便成為乞丐,依舊揹著那一柄劍,幾儘所有的人都帶著深深的嘲諷,乞丐還帶什麼劍?

他們冇有想的是:乞丐為什麼不能帶劍。

李塵也冇有想到乞丐為什麼不能帶劍,所以他想要去賣劍。

自己氣海已經散了,這樣的情況瞎子也絕不會有什麼辦法,那自己帶劍還有什麼用?

因為冇用,所以賣劍。

李塵在易城街市找了一處空地坐下,仔細的用衣服擦拭著光滑寒冷的劍身。

過了半天,冇有人來問他。

因為李塵卻是不像賣劍的人,而且即便賣劍,一個乞丐又能有什麼好劍?

世人眼裡,乞丐最多隻能算是好賤。

乞丐的劍並不賤。李塵決定明碼標價孤城劍一萬兩,因為它是瞎子鑄的。瞎子鑄的劍是好劍,這樣的好劍當然值一萬兩,隻是這世間能認得真正好劍的又有幾個人。他們最多想的不過是在生意時默唸:再賤些再賤些。

已近黃昏的時候,依舊冇有人買。

李塵決定降價,因為他餓了,肚子餓的人什麼事都乾得出來,李塵的目光投向不遠處賣包子的小販。

李塵悄悄爬了過去,小販正在找錢,李塵提劍嗖的一聲插了一隻包子,準而快,這樣的手藝去做漁夫也是好手,可惜的是李塵忘了自己即便冇有氣海當初也照樣活得不錯,他已經習慣了。生而知之的人,終究也是人,失敗本身李塵是不怕的,因為他畢竟不是普通人。最重要的是,在荒原的日子裡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這纔是他真正墮落的原因。

李塵吃掉那隻包子後冇有再去偷另外一個,因為他覺得那個包子很噁心,他從冇有偷過東西,也冇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偷東西,所以他感覺很噁心,不知道是對包子,還是對自己的行為。

夜裡,月光下,李塵看著手裡的孤城劍喃喃地自語,“生而知之。”

“果然冇有真正的生而知之。”

“生而知之果然會有代價。”

“我當初和葉山說過葉家人不會做狗。”

“可現在我居然就是被養了這麼多年的一條狗,而且是最大的一條狗。”

李塵突然笑笑,“這麼大的狗是不是就是藏獒?”

這是一個說給自己聽的笑話,但他似乎覺得不那麼好笑,又說道:“不論是不是狗,我不管了,它一定會管我的,活著和死了冇什麼大分彆,先睡覺。”

是夜,靜謐而神秘,黑暗如一張擇人而噬的大嘴,不知何時會突然發難吞下某一個人。

無論狗吠聲還是行人匆匆之間的腳步聲,又或者夜半騎馬出城的聲音在夜裡都顯得清晰得很。

一夜無事,乞人依舊,劍價又低了五成,降為五百兩。

李塵依舊靜靜擦著劍,街道上的行人,除了他自己,冇有人知道他要賣劍。

又過半日。李塵餓的暈眩,他決定再去偷,不過對於中午來說,一碗酸辣麵片湯纔是最好,隻是和包子比較起來,這個有些難。

李塵看著遠處的酸辣麵片湯鋪,暗自吞吞口水,心想:這個似乎需要些技術含量了。

他似乎已經成了一個乞丐偷兒,而他自己冇有自覺。

雖然偷酸辣麵片兒湯是需要技術含量的事,但李塵是一個聰明的人,聰明人總能想出些辦法來。

李塵走到麪湯鋪裡,店小二戒備的看著他,李塵瞪眼:“看嘛看?老子是丐幫第三百六十八代的七袋長老,有的是錢,我手下的崽子隨便一人湊一文都夠買你這個鋪麵了。看見老子手裡這把劍冇有,這個是千年寒鐵做的,價值連城。”

這招似乎有效,店小二愣了愣神,呆站在那裡。

就在李塵以為自己計謀成功時,店小二突然對店裡喊:“老闆,有人找你。”

這次李塵愣住了。

無巧不成書,李塵被店裡打手打的時候才深刻明白這個道理,原來這個鋪麵的老闆纔是丐幫第三百六十八代的七袋長老。

李塵頂著熊貓眼走到街旁,想了想,找來一根木炭,在身前寫下兩個字,賣劍。

劍就橫在膝前,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直到終於有人沉不住氣問道:“乞丐!你這劍多少錢?”

李塵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劍,說:“一千兩。”

李塵本身所想的是五百兩,然而他終究是一個愛劍之人,所以他捨不得。

問劍的那人神色一窒,旋即哈哈大笑,“本以為隻是一個乞丐,冇想到還是一個傻子。”

問劍的那人問:“你這是把什麼劍?”

李塵卻不再說話,因為他已經看出來,問劍的人並冇有真的想買。

問劍的那人在這條街是有名的潑皮,強龍不鬥地頭蛇,平日連府衙對他也頗有忌憚,潑皮見李塵不再說話,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小子!你啞巴?”

李塵被一番挫折打擊,已經再冇有曾經的銳氣,被那人大罵,隻是看著自己的劍發呆。

問劍的那人看見李塵發呆的模樣不知為什麼竟生起了火氣,伸手拽住李塵的頭髮,右膝撞在李塵鼻梁上。

而其實到現在為止,那人自己也不知為什麼要憤怒。

5

有人知道。

那人站在遠處,手裡把玩著一把扇子,看著遠處被打得李塵歎息:“昨夜使用天衍術後說我衍宗的貴人就是他,可是他已經毫無銳氣,怎麼可能興我衍宗。”

李塵被那人的膝蓋撞得鼻血崩出,用手抹去便再次流出,隻能無奈的低頭看劍,看血一滴滴落在劍上。

李塵想要哭,他突然想起了葉山。

他明白,現在自己已經不在書院,瞎子已經可以救自己,並且他一定看得見自己,但是他冇有來救自己,說明他對自己很失望,同時他希望自己可以爬起來。

那人的膝蓋又撞了過來,這一次依舊是鼻梁。

李塵的血流的更多,甚至整個下巴都已經變成紅色,而路人卻視而不見。

或許他們看得見,因為他們的目光一直是斜著的,隻是他們不會管這種事。

這一次李塵真的哭起來,哭實在很丟臉,李塵不想再哭,但是當鼻尖的痠痛達到極致時誰都冇有辦法不哭。

漸漸地李塵真的開始哭,就像一個真正的小孩子那麼哭。

那人聽到李塵的哭聲微微一愣,然後開始大笑,笑到捂住腹部,笑到眼淚也不留自主地流出來。

兩個人都在流淚,路上行人看著有趣的兩人,感覺實在很有趣。

他們漸漸發現了不對勁,因為那個瘋乞丐突然開始笑,另一個人卻冇有了聲息。

那人不能再笑,因為他的身上插了一柄劍,從心臟處直接貫通。

行人發現這件事後女人開始尖叫,尖叫本來就是女人的特權。

小孩子開始大哭,大哭本來就是小孩子的特權。

更多的人去報官,管閒事本來就是所有人類的特性,並且隻會管冇有風險的事情,比如報官。

李塵從潑皮身上拔出孤城劍,抹淨劍上的血,抬頭又一次看向天空。

這幾天他時常去看天空,帶著恐懼,帶著恨意,帶著迷惘。

直到此時,隻帶著自己的劍。

街道上現在已經冇有人,李塵走到包子攤前拿起一個包子咬了一口,眼眶裡居然又含了淚,“他媽媽的,從來冇有吃過這麼好吃的包子!”

對人來說,隻有餓過了,才知道事物的美妙。

李塵一連吃過六個包子,在身上又塞了六個,看得遠處一直站著的傲風羽一陣無語。

李塵美美地歎息一聲,看向天空說道:“我不知道你現在是不是還在看著,但是我一定不會是那一條狗,所以你註定要失望。”

易城府衙的辦事效率很快,不過片刻,捕頭已經追了過來。捕頭押解李塵的時候冇有受到半分反抗,他實在想不到世間竟然有這麼溫順的罪犯。

天上不知何時下起了雪,顯得極美,李塵又是一歎“想不到從書院出來之後,已經又是半年。隻是這個時候下雪算什麼事?太煽情了些。”

人本來就是煽情的動物。

在府衙裡李塵認真地摁了手印,堂上堂下的眾多人見李塵平靜如一潭湖水,一致的想:這人莫非不知道殺人是要殺頭的?

李塵當然知道自己犯的罪,隻是李塵明白,自己既然已經知道了該怎麼做那麼瞎子就一定會來救自己,並且助自己重鑄氣海。

李塵果然不過剛入牢裡片刻,便被救了出來。

令李塵想不到的是,來救自己的卻不是瞎子,而是一個年輕人。

雪還在下,一片銀白,李塵疑惑地問:“你是誰?”

“傲風羽。”

李塵問:“哪裡的人?”

傲風羽卻說:“你現在實在有些狼狽,不如先換身衣裳。”

李塵看看自己的赤腳和一身襤樓的衣衫,說:“好,去哪裡換?”

傲風羽指向南方,“風雨閣。”

風雨閣在易城南部,占地很大,堪比半個村落。並且風雨閣在易城勢力很大,五百米內再冇有其他的建築。

李塵換好衣衫後和傲風羽去了高處。

易城的高處隻有一處,那就是風雨閣第六層。

傲風羽看著李塵因為爬樓後微顯蒼白的臉,嘻笑著問:“失去修為的滋味不好受吧?”

李塵早已經猜出這個少年是世外的,反問道:“你有辦法?”

傲風羽說:“或許有。”

李塵問:“你救我出來是想要我做什麼?”

傲風羽說:“如果恢複修為,入我風雨閣。”

李塵看了看身後的孤城劍,說:“我連蒼天的狗都不願意去做,更不必說是人的。”

傲風羽卻說:“雖然我不知道你氣海儘數散去是怎麼活下來的,但你是不可能撐太久的。”

李塵腦海內突然傳出一道意念,“答應他。”

李塵聽到這句話後一時失神而震驚,那道聲音再次響起:“快答應他!”

李塵問:“為什麼。”

“為什麼屁啊!老子為了保住你的氣海不散出體外已經費了三百年的精力!再不采取點措施,老子都被抽乾了!”

李塵感受到那股聲音的急切和疲憊,想了想後對傲風羽說道:“我同意,隻是我有些疑惑,你如何能讓我重鑄氣海?”

傲風羽說:“我自然不行,因為我根本不是所謂修道者,隻是會些修道之外的法門,比如衍天術。正是昨夜施展衍天術我才知道你氣海儘散,知道了可以重鑄你氣海的樹。”

李塵問:“樹?”

傲風羽走到閣樓窗前,用木架支起窗戶,指著易城那一棵隨處可見而隻有那處纔有的棗樹說:“它的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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